79、事态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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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五日。

    永康城盛夏炎炎。

    炎热的风带来懒洋洋的平静。

    但这是一份诡异的平静。

    经历了昨夜的风波后, 这座城本该更热闹一些,至少某些朱门大户应该更热闹些。比如哭嚎、出殡,比如大发雷霆,比如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没有。

    唯独哭嚎是被允许的, 但更多都被摁在了水面之下。

    就连某些野修组织跳出来, 声明对昨夜的某件事负责, 这消息也被严格禁止传开。

    在五月十八日的退位大典之前,有些人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任何波澜。即便是至亲的突兀死亡……也不行。

    所以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十分普通, 普通得和前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黑/道上多了几份语焉不详的高额悬赏令,还有深宅之中多了几个养病的人。

    摄政王并不是唯一养病的那个人,更不是昨夜唯一生还的大人物。昨夜死了许多人, 可到底也有不少人活了下去。

    生意人开张做生意便是如此,如果要做, 往往就不止一单。

    不幸的是, 摄政王却是他们之中受伤最严重的一个。

    这一天, 佘大人秉承父命, 挨着去探望这些受了伤的重要盟友,一一地传达佘家的歉意和慰藉。

    说来说去,那不可提的地下密所都是他们牵线搭桥, 他们无论如何脱不开这层关系。

    午后最热的时候, 佘大人来到了摄政王府。守门的士兵腰杆挺得笔直, 配枪黝黑发亮。见了他,这些训练有素、面无表情的士兵却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诧异。

    实在是这短短一夜间,佘大人变得太多。

    这位脸圆圆、笑呵呵的大人, 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却憔悴得像个苍白的鬼。他走路得要人搀扶,脚下还打着晃, 看人的眼神成了直勾勾的,面上却还习惯性地扭出一点官场上圆滑的笑。

    那笑不仅不显得和气,相反还瘆得慌。

    佘大人来摄政王府,惯来是无需通报的。士兵们轻车熟路开了门,幽魂似地佘大人就飘了进去,一路往摄政王的院子而去。

    人还没走到,隔了老远就听见小皇帝的一点声音。

    佘大人的步子停了停,很快又幽灵似地往前飘。

    离得近了,进了院子门了,那乌发雪肤的小皇帝便赫然站在院子中。他一身浅沙色便服,通体并无装饰,只眉上一条素净抹额、腰上压着一枚龙纹玉佩。

    摄政王院子里只有几株板正的树木,建筑都被改得光秃秃的,不大好看。在这毫无品味的院子里,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乌发雪肤、丽色灼目,是最大的亮色。

    可惜,这抹“亮色”正是满面怒意,还正发出好一通阴阳怪气的嘲讽。

    “……真是奇了,皇叔突然风寒告病?什么风寒连面也见不得,怕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吧?”

    小皇帝显然被拒之门外,因此怒气冲冲。但在这怒气之外,他眼里还有一种格外的亮光;那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该不会……昨晚上的事,皇叔也在现场吧?”

    他拖长了声音,迫不及待说出这一句。这时,他身边的贺姑姑——那个讨厌的女人——才轻轻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回头看。

    小皇帝不大耐烦地一晃头,正好和佘大人的视线对个正着。

    正当佘大人以为这位陛下会连自己一起讽刺的时候,小皇帝却收敛了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态,冲他略一点头。

    “佘三公子的事,朕已经听说了。事出突然,佘大人节哀。”他客客气气,语气也温和不少。

    佘大人愣了愣,心头涌起无尽哽咽,险些当场老泪纵横。

    那是他最心爱的幼子啊!不过一夜之间,就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父亲还命令他不得声张,甚至不能现下彻查凶手,连大办丧事也不行——就为了确保十八日的退位大典万无一失!

    佘大人的身体原地晃了晃,被侍从熟练地扶住。

    他呆呆地想,可又能怎么办?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佘大人生生压下胸中翻腾的一口血气,强迫自己那僵硬的思维运转起来。他竭力睁大了眼,审视着前方的皇帝,思索:昨夜的事有没有可能和皇帝相关?

    虽然皇权衰落,但永康城里一直有风声,说先太后其实给小皇帝留下了不少秘密遗产,或许其中就有不为人知的力量?

    况且,谁都知道先太后最恨人体灵晶提炼,作为她教出来的孩子,小皇帝……

    ……就这不成器的小皇帝?

    饶是佘大人悲痛万分,这会儿看谁都有些疑神疑鬼,一想到这位陛下的娇气和草包,也不由想要哑然失笑。

    他自然是笑不出来的,却牵了牵嘴皮子,咧出一个有气无力的、茫然的微笑。

    “臣多谢……陛下关心。”他迟钝地回答,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陛下是来看摄政王的?”

    小皇帝细微地撇了撇嘴,才故作不在乎地说:“佘大人不也是?佘大人,听朕一句,摄政王这病来得急,指不定他就跟昨夜的事相关呢!杀了三公子的人——说不定就是他!”

    一言既出,佘大人眉心狂跳。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要信了。太合理了,太合理了啊!昨夜是阿源为摄政王引路——他到底为何要派阿源去啊,他的阿源!——而在场众人,除了摄政王,又有谁可以轻而易举杀死阿源?阿源的修为,他是知道的……

    但是,这只是上一个瞬间的思考结果。

    下一刻,佘大人自己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摄政王没有杀害阿源的动机。即便有,昨夜的时机也太傻了。凭摄政王的势力,他想杀一个人,有一千种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去做,何必这么招眼?

    更重要的是……

    这位皇帝陛下的挑拨之意,实在也太明显了。

    带着一点茫然,佘大人本能地做着判断:皇帝挑拨得太明显了。哪怕他极力掩饰,却仍然不能完全抵消那份恶意……话也说得太粗糙。果然是个漂亮娇气的草包。

    他刚才怎么会一头栽进这草包皇帝的语言陷阱?佘大人恍惚地想,看来自己的状态实在不大好。

    他又摇了摇头。既是否定,也是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陛下说笑了。”佘大人僵硬地笑着,“臣这就去看看摄政王,陛下可要一起?”

    “要。”

    皇帝不假思索,那一丝挑拨之意变得更明显,让他乌黑的眼睛也闪闪发亮:“朕与佘大人同去,定要看看皇叔这伤是真是假。”

    这种浅薄的挑拨很容易看穿。佘大人还有点想笑,可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孩子:阿源前几日还荒唐地闹着,非说要跟这草包小皇帝在一起,谁知今日已是阴阳两隔。

    如果有可能,佘大人真愿意葬了这空有漂亮皮囊的小皇帝,送去幽冥好与他可怜的阿源作伴。

    怎么那伙贼人偏偏就盯上了阿源?偏偏就是阿源!连那卑贱的“货物”都没死,现场还有好几个酒囊饭袋活下来,怎么偏偏就是他那成器的阿源……

    想到这里,佘大人颓然不已,再也打不起任何精神去掺和小皇帝的试探。

    “……陛下多虑了。摄政王何等人物,如何会与昨夜的腌臜事有关。”

    他机械地笑着也机械地说着,两眼却看也不想小皇帝。他只是拖着疲惫的步伐朝室内而去。他不去对上皇帝的目光,这样他可以不必再浪费自己所剩不多的精力,去判断那颗无用的脑袋里的想法。

    小皇帝似乎还哼哼唧唧说了几句什么,但佘大人已经没心思听了。

    摄政王的屋子门口有亲兵守卫。通知一声又等待片刻后,佘大人便被一个手势请了进去。

    但小皇帝依旧被阻挡在外。

    “……真是天日昭昭却毫无王法!你们……哼!”

    他憋了半天,终究是悻悻地甩手而去。

    佘大人没有回头。

    他只是一步步走进摄政王单调而空旷的房间,走到那张床前。

    摄政王披着冷灰蓝的戎装外套,正靠在雕花紫檀架子床上,举着一本书静静翻阅。他整个上半身都缠着白色的绷带,胸腹处都隐有血迹晕出。

    这位苍白的王爷,现在看上去比那些绷带更加苍白,好像一尊全无血液的白玉雕像。

    二人相见,一时却谁也没有说话。

    佘大人提了几次气,又缓缓按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摄政王才扣下书、抬起头。他的眉眼都是冷灰色的,放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疏淡凌厉如隆冬被雪的悬崖。

    一层被刻意压制过的怒气,浮在这锐意陡峭的脸上。

    佘大人的眉毛动了几动,牵得脸上的浮肉也挤了挤。

    “摄政王……”

    “佘濂啊佘濂,你让我说你、说你们佘家什么好!”

    摄政王提了口气,却又即刻按住胸膛上的伤口,声音明显中气不足。但愤怒支撑着他,令他痛苦也要继续斥责:“你信誓旦旦和我保证,那处地方是绝密,绝不会被人发现!是啊,可真绝密——绝密到被人连锅端了,本王也险些成为枪下亡魂!”

    佘大人阴沉着脸。

    “枪……?火铳?”他突然问,“这种东西难道不都是在摄政王麾下管着?”

    摄政王愣了愣,旋即大怒。

    他一把将手里的书扔出来,重重砸在佘大人肩上:“佘濂,你好大胆子,竟敢怀疑本王!那些野修手上的火铳打哪儿来,本王怎么知道!那群人发了疯,用一堆打几枪就炸膛的黑/道玩意儿,生生闯进来大开杀戒……你还敢质问本王!外头传言说,黑/道上的货跟你们才少不了关系……咳咳……”

    到底是病人,摄政王的震怒还没发出几句,就成了接连不断的咳嗽,和面颊上憋出的绯红。

    “会炸膛的火铳……”

    佘大人瞳孔一缩。陡然,他双手微微颤抖,连身躯也不断发抖起来。

    摄政王说得不错,佘家显贵多年,怎么可能甘心火铳这种重要物资一直被其他人垄断?自从五十年前第一代火铳产出,佘家就尝试着自己破解技术。

    但是受困于关键技术的缺失,他们生产的火铳频频炸膛。

    而除了佘家之外,就佘大人知道的,还有好几家也在背地里搞火铳研究。

    莫非这件事只是借了前段时间人体提炼风波的幌子,好引走他们的注意力?背后黑手真正的目的其实在“炸膛火铳”?

    摄政王会因为这火铳怀疑上佘家,那其他人呢?

    佘大人猛地一震!

    这一刻,那浓烈的丧子之痛在他心中淡去了。强烈的家族危机感令他悚然而惊,一颗胖大的头颅好像被浇了一头冰水,立即清醒起来。

    “摄政王……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冷汗涔涔而下,佘大人忙上前两步,再想一想,他又赶快退回去,亲自捡起了地上的书册。捡书的时候,他头脑中还不经意地飘过一个念头:方才这书砸得他不痛不痒,哪里是摄政王的盛怒出手,看来他果然是受伤不轻。

    佘大人拍了拍书册的灰,亲亲热热地走上前,轻轻将书交到摄政王手上。现在他堆出满脸笑,就还是那惯有的和气、圆滑,再也不像幽幽的鬼魅了。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们荣辱与共,我为何要故意害摄政王?定然是小人陷害。”

    摄政王乜斜着眼睛,嘴角一丝冷笑。但听了这番话,他脸色便缓和不少。

    “佘大人,三公子的事情十分不幸,本王也十分痛心。若非本王自顾不暇,定然会全力相救……可惜啊。”他摇摇头,“罢了,本王也知道你心中悲痛,不与你计较。可佘大人要时刻记得,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从小到大都是大局为重,到了老、到了儿子平白死了,也是大局为重……

    佘大人摇摇头。

    他的笑稳若泰山。

    “说的是,我也知晓……”

    ……

    裴沐摘下了耳朵上的小巧装置。

    她正靠坐在马车车厢内部。这架马车看似陈旧,实则是皇祖母传给她的,经历过数次改造,内里刻画无数法阵,坚固又绝密。在这里商量事情,大可放心。

    贺姑姑坐在她边上,用镇定的神情掩盖着一丝紧张。

    裴沐睁开眼,对她微微一笑:“姑姑,没事了,不必挂心。”

    “那就好,那就好。”

    贺姑姑长吁一口气,拍拍胸膛。接着,她又伸出手臂,小心地拍了拍裴沐的肩,柔声道:“陛下也别太操劳,您看您,这段时间都瘦了。”

    裴沐对她一笑,又往她那边挪了挪,好将头靠在她肩上。

    贺姑姑默不作声地搂住她,就像是真正血脉相连的长姐。

    不,就算是真的血脉相连,也不一定比贺姑姑与她之间更加亲密。裴沐想,她有很多秘密都没对贺姑姑细说,但她多年来贴身照顾自己,不可能没有发觉。可贺姑姑总是什么都不问,只是沉稳而细心地给她料理一切。即便是亲生的姐姐,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

    “姑姑,”她禁不住撒娇似地叫了一声,双手抱紧贺姑姑的腰,“等我退了位,姑姑跟我一起住,还是另外住?无论姑姑想婚嫁也好,想去修炼也好,还是想四处走走看看也好,我都会支持姑姑。”

    贺姑姑被她逗笑了,轻拍她两下,很慈爱地说:“陛下尽说孩子话。奴婢不跟着陛下,还能去哪里?”

    裴沐不假思索:“姑姑不当奴婢,当个堂堂正正的人,去哪里都行。”

    贺姑姑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含笑说:“好,好,姑姑不是奴婢,但姑姑还是要一辈子跟着陛下。”

    ……

    五月五日当晚,佘家开始暗中清点各厂火铳的流向。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这种事故高发的产品大部分都流去了黑/道,而后者是最看重保密的。常常连买家的身份都是虚的,能去哪儿找?

    更别说,如果动作一下子太猛,可能还会引来报复。

    那些阴沟里混的老鼠,惯来疯起来是不要命的。

    不过,这样反而更加印证了佘大人的猜想:幕后黑手真正的目的在于火铳,他们是要用这东西来陷害佘家。

    杀害佘源他们的野修,多半只是一把“刀”,至于用刀的人究竟是谁……

    仓促间,连老谋深算的佘相都没有头绪。

    要说敌人,佘家潜在的对手、被他们谋害过的对家……那可真是太多了,一时竟无从查起。

    “……我总觉得,敌人就在这永康城里。”

    佘府深处的书房,佘相靠在太师椅里,闭目养神,手里不停转着两个玉润圣光的石头。

    这是极品的天然灵石,市面上千金难求,但在这佘府,这些不过是些玩物罢了。

    佘大人毕恭毕敬地站在老父面前。

    这父子两人的胸前都佩戴了一朵小小的、凄凉的白花。

    佘府中的人都佩戴了这白花,这是对那不幸的三公子的唯一悼念。

    佘夫人因哭闹不止,被勒令关在了小院里头,任凭佘大人怎么安抚,说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补办盛大丧事,佘夫人也只是一口唾沫唾他脸上,骂他没主见、没人性、没点父子情。

    妇人之见。

    佘大人暗自摇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现在查清佘家究竟被谁算计,才是最重要之事。

    显然佘相也是这般想法。

    咵啦、咵啦……灵石碰撞的声音不断在屋中响起。

    “小四。”

    突然,佘相睁开眼睛,若有所思:“你说,背后的黑手有没有可能,跟那小皇帝有关?”

    佘大人愣了一愣。

    如果这不是他敬畏的父亲提出的问题,他会哑然失笑、当即反驳,但既然是父亲说的,无论听上去多么荒谬,他都要好好想一想。

    “儿子也想过这个可能。”佘大人字斟酌句地回道,“可……即便假设那小皇帝真有这份手段,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我说的是,‘和小皇帝有关’,没说‘是小皇帝’。”

    佘相看了他一眼,目光隐带失望:“阿源比你机灵……唉,罢了。”

    父子两人齐齐沉默一刻。

    佘相重又闭上眼,手里灵石碰撞、转动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万一阿瑛当年留下的不只是归沐苍呢?万一她只是让我看见明面上的归沐苍、明面上的姜月章,但暗地里还安排了其他后手?”

    老人喃喃自语。

    明明说的是先太后可能的算计,这张曾经也俊秀过的脸却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如同一点不可为外人道的神往。

    “阿瑛她啊,就是那样的性格、那样的手腕。如果她果真还有布置,我也不奇怪。”

    佘相带着那一点纯然的微笑,仿佛在对记忆中的谁说话,而不是对近在眼前、人过中年的儿子。

    佘大人略拉长了脸,却只敢垂头不语。

    “如果是阿瑛布置,能从什么方面?嗯……小四,再去查查修士同盟那头,看他们和皇室有没有别的往来。”佘相想了想,从容吩咐,“还有天琼院那头也查一查。另外,再去一趟大燕银号——你亲自去,将抵押资产的清单、文件原件全都检查一遍。”

    佘大人听得愣愣的。

    他突然一个激灵:“父亲是说,修士同盟居然……那我们的生意岂不是糟了!”

    太师椅上的老人却皱了皱眉毛,显出几分聪明人看蠢人时特有的不屑来。

    “无论什么事,都要假设好最坏的情况,接着再来判断可能性。”

    佘相有些冷冷地斥责了这句,才接着解释:“第一,假设阿瑛真的使唤得动修士同盟,就意味着至少七年前开始,修士同盟就彻底站在了皇室那一边。抛开小皇帝不提,摄政王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如果毫不知情,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就降低了一大半。”

    “第二,假设姜月章这位摄政王就是阿瑛留下的‘后手’,他在骗我们。那我们就要问问,骗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或者不骗我们对他有什么坏处?”

    骗了有好处才骗,就意味着利益使然;不骗就会倒霉所以不得不骗,叫身不由己。

    “姜月章骗我们,骗得一个执政官的位置?可恰恰是他和我们合作,才能顺利逼得国家改制、皇帝早日退位。他手握军权,如果真要护着小皇帝,难道不是明刀明枪地更方便护着人?摄政王这个名头已经是能一手遮天,多要一个执政官的位置,对他来说有多大好处?还平白多了两个会议的掣肘。”

    佘大人听了这番话,才放下心来,苦笑道:“是儿子想岔了。对摄政王而言,如果他不是非得和小皇帝闹翻,那自然是保持皇权现状,对他掌控朝政更加有利。”

    佘相哼了一声:“你总算反应过来了。而假设姜月章是身不由己地和我们合作,那必然是小皇帝那头威胁到了他的权力。这个人或许是小皇帝,但更可能是阿瑛真正的‘后手’。而这样一来,又反过来说明摄政王是真心与我们合作。”

    话说到这里,佘大人那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他擦擦脑门儿上的汗,小心觑了父亲一眼,看他脸色还好,这才小心得出结论:“既然如此,儿子这就速速去查证一番。”

    “去吧。”

    佘相应了一声,手里转动的灵石也渐渐缓慢下来:“别耽搁了十八号的正事。”

    说的是十八日的皇帝退位大典,以及执政官上任、对大臣会议及众民会议宣誓的就任仪式。

    佘大人躬身退下。

    从始至终,这父子两人都下意识忽略了一件事……或说是两件事。

    第一,小皇帝果真是个草包?

    第二,小皇帝和摄政王之间,只可能有权力上的联系?

    于他们而言,这两个问题似乎并不能成其为问题,因为它们都太显而易见了。

    一个深宫里长大的娇气包,能有多深的心思,还能深过佘相不成?更何况先皇——他的母亲,还是个疯女人。

    而对第二个问题,则更可笑。两个处在权力之巅的人,任凭他们之间有多少少年情谊,也都会被权力冲散。

    因为权力就是这般诱惑人心也腐蚀人心的、怪物一样的珍宝。即便你一个人刚正不阿,为了你的家族、属下,你还能如何?

    就像佘家一样,就像这永康城里许许多多的顶尖权贵一样。

    像当年为了爬上宰执之位,抛弃青梅竹马的恋人、另娶他人的佘相。

    也像那位为了抓住权力、报复佘相而嫁入深宫的先太后。

    至少……

    在佘相眼中,这便是世间万物的至理。

    很快,他就将为了这条错误的“至理”而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