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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春去春来春又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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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云嶂清醒过来,已是清晨。

    太医们在龙床前跪了一地,领头的正是手指打颤的华太医,一旁跪着的还有轩罗殿的全体宫女内侍,甚至亭罗殿的刘白玉也来凑了热闹,带着宫人跪了一堆。

    段云嶂再往上看,对上了太后忧心的眸子。

    “皇儿,可觉得好些了么?”太后娘娘抚摸着他的脸颊,觉得手心仍有阵阵微热。

    “母后,这是……”

    “皇儿,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瞒着母后不成?告诉母后,是谁把你推下太液池的?”太后难掩愤怒之情,眼圈发红。

    段云嶂一怔,第一反应是去看一旁的小孙子,却找不到他的身影。他眸光往龙床前一扫,只见金凤端了一个龙泉瓷碗,脸色发青地站在床前。

    太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你病成这样,连皇后都不忍心了,还特地亲自熬了鸡汤来为你补身。”说到这里,太后赞许地看了金凤一眼。

    段云嶂的利眼像羽箭一样射向金凤,金凤缩了缩头。

    段云嶂眼光不移,慢悠悠地道:“小孙子呢?”

    “不必找他了。小孙子伺候不周,哀家已经叫人把他拖下去打板子了。”

    段云嶂一愣:“母后!”

    “皇儿,你告诉母后,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暗害皇上?”太后的神情再严肃不过。

    金凤的脑袋缩得更厉害了。

    段云嶂冷哼了一声,扫视一遍下面跪着的人们,眼光在金凤身上停留得最久。

    半晌,他道:

    “母后,是皇儿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

    金凤讶然,险些打翻手上熬了一夜的鸡汤。

    “皇儿!”

    “如果是有人恶意将皇儿推下去,那人会任由皇儿自己爬上来么?”

    太后不说话了。

    “母后,为何要因为皇儿的过错,迁怒其他人呢?”

    整夜的高热过后,段云嶂的神色略有些疲惫。

    “母后,孩儿并无大碍。您不必担心,保重凤体要紧。来人,把小孙子带回来,好好治伤吧。”

    太后细细地看着儿子。儿子的从容让她心中的焦躁逐渐平复了。

    金凤连忙推波助澜:“太后,您辛苦了一个早晨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臣妾在此伺候皇上即可。”

    太后有些不太信任地扫了金凤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送走了太后,段云嶂和金凤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时跪在床前的刘白玉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来,欲说什么,段云嶂却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朕清静清静。”

    众人只得退下。

    然而段云嶂又加了一句:“皇后留下。”

    金凤脸色一变,只得认命地又端起瓷碗。

    没有人发现,刘白玉的脸色变得比金凤更加难看。

    清理了闲杂人等,段云嶂开始用视线凌迟金凤。

    金凤讪笑着举起汤匙:“皇上,喝汤。”

    段云嶂怎肯轻易放过她。

    “皇后你说,这件事情要如何善后?”

    金凤垂着头:“皇上,臣妾认为,皇上方才的善后方式,十分圣明。”

    段云嶂咬牙:“刘黑胖,给朕跪下!”

    金凤应声跪下。

    “刘黑胖,你推朕落水,罪至欺君,还意图谋害朕,你可知罪?”

    “……”

    “你为何不说话?”

    “皇上,您刚才不是说了,您是自己失足落水的,君无戏言。”金凤诚心诚意地说。

    段云嶂词穷,一肚子窝囊气发不出来。

    “刘黑胖,你难道就不怕朕?”

    金凤抬头,十分崇敬地道:“皇上,臣妾不怕您,臣妾尊敬您。在臣妾心中,您就像天神,像佛祖,像远古来的英俊圣贤,臣妾对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

    “你给朕住嘴!”段云嶂扶额。

    “朕不过要你说个谢字,有这么难么?”

    “臣妾对皇上的谢意,也如滔滔江水……”

    “够了……”段云嶂□□。

    “起来,朕要喝鸡汤。”

    金凤于是依言站起来,将汤匙移向段云嶂唇边。

    “慢……”段云嶂迟疑了一下,“你刚才说,这鸡汤是你亲手做的?”

    “其实……是素方做的……”金凤面现愧色,难得说了句实诚话。

    段云嶂这才放心地吞下那一匙鸡汤,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五颜六色,十分诡异。

    金凤微笑着说完未说完的话:“是素方做的,臣妾只负责放盐。”

    段云嶂觉得,刘黑胖实在是他命里的克星。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下来。金凤知道,她该感激段云嶂的。就像当年魏太傅的课堂上一样,段云嶂义无反顾地为她担下了责任。可是她却梳理不清自己对他的心情,她不惧怕他,不讨厌他,但也很难真心实意去感激他。

    段云嶂是个好人么?不是。他只有在有所图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对她好,她很清楚。

    转眼入秋,旧宫人出宫的时候到了,即将离开的,除了素方,还有金凤十五岁的青涩年华。

    不过一年,段云嶂的个子便蹿出了了两个头,原本金凤的头顶和段云嶂的鼻子一般高,如今,却要仰视才能看到他的下巴了。

    成长对于段云嶂来说,不仅仅是身高的增长。当金凤终于闲下来一些的时候,段云嶂则忙碌了起来,因为三年一度的秋闱大考,开始了。

    作为翰林院大学士,周大才子当仁不让地任本届秋闱主考。

    段云嶂对着三份卷子,皱起了眉头。

    这三份卷子的作者分别是:柴铁舟,鱼长崖,肃敬唐。这就是周大才子报上来的一甲名册。然而具体排名还上有争议,所以周大才子奏请皇帝圣裁。

    段云嶂是比较欣赏鱼长崖的,这个人字迹稳重,策论工整,思虑周详。周大才子则较为欣赏肃敬唐,因为这人的文辞优美,符合周大才子的审美趣味。

    然而段云嶂看到,柴铁舟的名字旁边,批了一行小小的红字:可为榜首。那是内阁首辅威国公刘歇大人的批注。

    柴铁舟的父亲,现任礼部侍郎的柴安之,十年前是刘歇的门生。

    段云嶂十分头痛。他并不想违逆刘歇的意思,而鱼长崖这个人才,他也并不想放弃。

    深夜,皇后娘娘端了一盅鸡汤,来到轩罗殿。

    自打上回鸡汤放盐事件以后,段云嶂强令金凤学习熬鸡汤,熬到今日,金凤相信自己不需要加水也能熬出咸淡适中的鸡汤来。

    “皇上,喝汤。”金凤亲手递上汤盅,一边伸脑袋去看段云嶂手中的奏折。

    段云嶂眼光未离奏折,接过汤盅囫囵喝了一口。

    金凤皱眉:“汤匙在这儿。”

    段云嶂也不理她,将汤盅随意地放在案上。

    金凤只得叹息,整理起案上杂乱的奏折和纸张,口中碎碎念叨:“明明不爱喝鸡汤么,专为了折腾人……”

    段云嶂从奏折后头露出一只眼睛:“皇后,朕以为你是诚心诚意为朕洗手做羹汤的。”

    金凤沉默一阵,终于不甘不愿地道:“臣妾自然是诚心诚意。”

    段云嶂满意地回去看他的奏折。

    金凤也伸头去多扫了几眼,扫到一个名字,不由得一愣。

    “鱼长崖?”

    段云嶂点点头,叹气:“朕本想点他为今科头名,可惜……”

    “鱼长崖,是哪里人氏?”

    “似乎是京城人氏。”段云嶂留心地看了她一眼,“怎么?”

    “没有。”金凤笑笑,“只是觉得这名字可爱得紧,一不留神就会念成‘鱼长牙’。”

    她依稀记得从前读私塾的时候,曾经追着前头摇头晃脑的小书呆叫过很多次:鱼长牙,鱼长牙!

    宛如昨日啊宛如昨日,小书呆也要当状元郎了。

    段云嶂瞪着她,难得地神情有些呆滞。

    “皇后,皇后,叫朕说你什么好?”他叹气,唇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他看看手中令人头痛的奏折,再看看金凤,忽然福至心灵:“皇后,你看鱼长崖和柴铁舟这两个人,从名字上看,哪个更堪状元之名?”

    金凤想了想,道:“其实……臣妾觉得,状元和榜眼,并没有多大区别……不过那个柴铁舟,既然叫铁舟,后台总比长牙的鱼要硬些吧?”

    段云嶂一愣。

    “皇上,这年头,很多事情都要看后台的。”金凤一本正经。

    段云嶂大笑。

    金凤也微笑着行了一个端正的宫礼:“皇上,臣妾先告退了。”

    第二日朝会上,皇帝陛下钦点礼部侍郎柴安之之子,柴铁舟为今科头名状元,鱼长崖为榜眼,肃敬唐为探花,三甲已定,即刻擢为翰林院修撰。

    内阁首辅,威国公刘歇大人抚髯,微笑。

    “皇上识人用人,此乃国家之福,社稷之福!”刘歇这样说。

    翰林院大学士,今科主考周大才子扼腕,叹息。

    凌大将军握刀咬牙,双目通红。

    吕大尚书又撞了一回龙柱,不过皇帝陛下早有准备,小孙子公公眼明手快地将他拦住了。

    而符大丞相,依旧是眯着小眼睛,沉吟不语。

    皇帝陛下神情淡然地扫视着群臣,头一次觉得这朝堂上的惊涛骇浪和暗潮汹涌,都在他一手掌握中。

    状元还是榜眼,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

    柴铁舟的后台硬,没关系。关键在于,皇帝陛下懂得了,什么叫做以退为进。

    这天晚上,段云嶂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他舞着两把紫金锤,当胸一锤,将刘歇打翻在地,踩在脚下,满朝文武兴高采烈地鼓掌,山呼万岁。

    他看到朝堂上大殿的尽头,一个纤细的倩影亭亭玉立,依稀正是刘白玉的模样。那倩影穿过大臣们,穿过内侍们,慢慢向他走来,娥眉朱唇,浅笑如画中仙子。他便拉着那少女的凝脂一样的玉手,穿过珠帘,来到殿后,他的龙榻之前。

    刘白玉在他的龙榻上坐下,颊若桃花。他伸出颤抖的手,褪下了她外衣,露出滑腻的香肩。

    “白玉。”他听到自己这样叫,鼻间有热流涌过。

    刘白玉羞涩地低下头。段云嶂于是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就要吻上她松软的唇。

    刘白玉终于将小脸对正了段云嶂,段云嶂却愣住了。

    正对着他的,赫然变成了刘黑胖又黑又圆的大饼脸。

    刘黑胖冲他娇媚一笑,捶了他一下:“皇上……”

    段云嶂大叫一声,吓醒了,发觉自己扑通一声掉下了龙床,坐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大殿里阵阵冷风吹过。

    他吞吞口水,伸手往龙床上一摸,床上湿了一大片。

    皇帝陛下冒了一头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