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出寒山 > 167、荆荻番外

167、荆荻番外

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深秋时节, 秋雨濛濛, 大船破开白浪, 徐行水上。

    两岸群山起伏,漫山红叶被笼在细雨中摇曳, 劈啪作响, 好像水幕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直要烧到天边去。

    只可惜阴雨连天, 不见晴日,再好的风景也看倦了。

    宋浅意走上甲板,细雨合着河风扑面而来,顷刻打湿她鬓发。

    甲板上人影零散,船客们在房间里避雨,船工们在底舱里喝酒赌钱。

    天色渐渐暗了, 远处码头灯火辉煌, 闪烁在朦胧烟雨中。

    郑沐和刘敬用过晚饭,嬉笑着走过来。

    宋浅意传音问:“老徐人呢?”

    刘敬指了指脚下。隔着一层船板,叫嚷声、喝骂声隐隐透出。

    宋浅意皱眉:“又去赌?他哪里来的钱?”

    徐三山曾经从虞绮疏那里讨了两只小型金钱鼠, 训练有方, 灵活小巧, 专为他看牌换牌出老千。好景不长,寒门城各大赌场发现端倪, 不敢再让他进门。

    谁想到这次出来,他们一行人因故隐藏身份和修为,一路出没于凡人市井, 徐三山终于能赌个够本。

    依然好景不长,宋浅意觉得跟普通人赌钱,竟还使出修士手段作弊,好生不要脸,于是没收了他的钱袋。

    郑沐含糊道:“他借的。”

    宋浅意不信:“你俩谁还有钱借他?不买阵符材料,不买炼丹炉了?”

    近十年,散修盟走向正规发展壮大,但盟里有钱,并不等于他们有钱。散修盟大额支出账目分明,因为年底要给股东钱真人算账分红。

    他们挣得很多,花得更多,手里不攒财。

    刘敬嘿嘿笑:“我俩当然没有,宁兄弟有呗。”

    宋浅意心想,当年你们被宁危打过,见他就像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说他阴暗偏激惹不起,谁想二十多年过去,不仅不怕了,还敢找他借钱了。

    “呸,就是欺负老实人!”这句话她没有传音,正巧被走来的徐三山听到:“我冤枉,宁兄有钱也没处花。”

    码头临近,大船抛锚,船工们散了赌局,哄然冒出来,甲板上瞬间人声鼎沸。船载百余人,闹市一般,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宋浅意等四人聚在角落,像一伙江湖武夫,不像修行者。

    “我帮他花,这叫助人为乐。”徐三山笑道。

    没处花钱是不假。宁危晚上住在散修盟总坛,白天在拥雪学院教剑术入门。生活方面,他不喝酒、不赌钱、不逛花楼不请客;修行方面,他不用符箓丹药,十年如一日的练剑,勤勉刻苦。

    若不是这次宋浅意拜托他同行,他根本不会改变两点一线的作息规律。

    “我就不明白,人家在学院教小孩,教得好好的,非让人家出来玩。”刘敬示意宋浅意抬头,隔着雨帘看船上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还不是闷在房里擦剑。”

    郑沐也问:“我看宁兄过得平静又自在,只是性格内向,你和盟主为何说他‘好似心有郁结’?”

    宋浅意:“……医修看病的直觉。”

    说“内向”不够准确,应该是沉闷无趣。

    这些年他们声名鹊起,有名声就有八卦,就连最不靠谱的驭兽师,也遇到过几位红颜知己,常被朋友打趣。

    散修盟里气氛活跃自由,只有宁危格格不入,从未听说他与谁格外亲近。有人猜测他是因为少年坎坷,经受许多磨难,甚至曾舍弃旧路,从头习剑,因而性格冷清。

    “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好人”,日久见人心,大家都这么说。

    “你们医修用直觉看病?那你看我有没有病?”徐三山问。

    “看你个头,脑子有病!”宋浅意气道,“这次出门办正事,你们以为是来公费秋游?!”

    队友们挨过她许多年骂,忙不迭作鸟兽散。

    码头往来络绎,灯火通明。运货船、浦鱼船、载客船泊在港口挨挨挤挤,各地方言的招呼声、叫骂声混在风声河声中,汇成一锅煮沸的粥。劳力们喊着号子卸货装货,挥汗如雨。

    宋浅意看了片刻,眼底显出一抹忧色。如今散修盟就像这码头,看似兴旺繁华,实则鱼龙混杂。

    有人为互助修道而来,也有人加入后不想受盟内约束,只想打着散修盟名头招摇撞骗,或杀人夺宝、欺压凡人,到头来还让散修盟背黑锅。

    散修们没有统一服装或印记,盟内结构松散,不像门派里规矩森严,真若有心假冒,有许多空子可钻。

    这次他们一路隐藏身份远游,就是为考察各分坛情况。青黛嘱咐他们遇到败类抓活口,最好能捉进寒门城总坛,当着盟内众人的面处决。

    “须让别人都知道,敢冒散修盟之名作恶,就算天下之大,也无处藏身。”青黛如是说。

    “天下之大,无处藏身吗?”宋浅意自语。

    从前她也这样想,散修遍布四海,消息网四通八达。可是这么多人,怎么没人听说过“那个人”的消息?

    原以为那人只要还在修行界活动,总免不了灵石交易,资源买卖,早晚会被“亨通聚源”蛛网般的分行和商路察觉,然而一次都没有。

    青黛说:“看来他不想被我们找到,所以隐名埋名,不跟修士打交道了。荆荻和宁危两个人,一个不回来,一个不出去。算了,你放宽心吧。”

    宋浅意相信荆荻还活着。非要说原因,大概还是医修的直觉。

    船上船下熙熙攘攘,有个劳力肩扛货箱,脊背被压弯,低头匆匆走过。宋浅意看见那人右臂袖管空荡。

    她忽然心血来潮:“你等等。”

    那人似乎没听到,一个转身就淹没在人潮中,好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天色昏暗,码头风急,人影缭乱,常年做苦工的人长相打扮大同小异,无从分辨。

    “姑娘莫怪,那家伙是个哑巴,缺了一只胳膊,脑子也不太好。”旁边指挥搬运的船长解释道。他见多识广,不愿得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

    “天生的?”宋浅意有些后悔自己莽撞。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没人听他说过话。谁管谁从哪来,大家都是混口饭吃。”

    宋浅意点点头:“也对。”

    “小姑娘,年纪轻轻别总皱着眉。”船长健谈,见她气质温柔,忍不住多说两句,“我们平时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看看那家伙。只要看见有人比自己更惨,你就觉得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他过得很惨?”宋浅意问。

    “哑巴又断手,孤零零一个人,不会抽烟喝酒,也不跟别人打交道,你说惨不惨。我之前劝他趁年轻,还有一把好力气,赶紧攒钱讨个呆傻婆娘,生几个儿子,后半辈子有人照顾……可惜他脑子不好,没听懂。”

    劳力们每晚收了工,聚在一起喝碗浑酒,抽两袋旱烟,吹牛闲扯讲荤笑话,一辈子全凭这点盼头活着。船长见过那哑巴之后,才知道有人惨到连个盼头都没有。

    众生皆苦。宋浅意想。

    荆荻不可能不喝酒。她暗笑自己,二十多年过去,怎么还是一见到断臂人,就想起荆荻呢。

    荆荻即使残废,也能寻个凡人小国,或海外小岛,做一位开山宗师。最不济,也还有一张俊美的脸,总不会像那个哑巴一样,沦落到污糟市井卖苦力的境地……

    一念及此,宋浅意打了个寒颤。

    “近来心思不静,差点入了迷障。”她自我反省,“古人云‘天子营家国,乞人号饔飧,焦思何异焦声?’,凡人和修士,烦忧的原因不同,烦忧的重量和心情却相同。命运造化莫测,难道学了两天道法,就能高高在上?”

    船长看她面色更寒,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继续开解道:“今晚是十五,整条河不走船,家家户户祭拜水神。姑娘如果最近不顺利,不如跟我们一起拜拜,求个好运。”

    “什么水神?”徐三山等人凑过来,这次还拐来了宁危。

    根据他们的挨骂经验,只要宁危在,宋师太就莫名有种慈母光辉,不会太凶。

    宋浅意看得好生无语。驭兽师、炼丹师、阵符师三人凑一起,生拉硬拽着一个剑修做挡箭牌,人家年纪比你们小多了。

    “那就是水神庙。”船长伸手指向对岸山崖,向外地船客热情介绍,“当地豪绅出钱,乡民出力,费了大半年功夫才建成,好看吧?”

    宋浅意仰头望去,见那座庙宇雕梁画栋,依山而立,一半嵌在岩壁内,一半悬在空中,像只俯瞰百里河道的巨眼。

    “不错。”刘敬算了算风水,点头认可。

    “这条河道本是三不管地界,走船怕被水匪截杀抢货,打渔怕被水鬼缠害。近些年能太平,全靠水神显灵保佑。每月十五,但凡这条河走船的,无论渔船还是商船,都要去祭拜。沿河大小村镇的人击鼓放灯,很是热闹。”

    宋浅意好奇道:“这神当真灵验?”

    “当然。河上截货杀人的,都莫名其妙遭了灾,不是神迹,还能是什么?”

    郑沐挠头:“那说不定是有位修士大隐于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修士云来雾去,关心天下大事,哪有闲工夫一直呆在穷山恶水里,守着咱们这些人?这不划算啊。”船长只当外地人在说笑,摇头走了。

    散修们对视一眼,无法反驳。

    宁危不言不语,站在他们身后,像个影子。

    同伴说话时,细雨渐渐停歇,他只注视着山崖上的水神庙。

    他本不想出门。但停船后不久,他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剑意飘过。剑意很淡,几乎与山水浑然一体。

    没察觉时,周遭一切庸常,一旦察觉,整条河在宁危眼中都变得不对劲了。

    这是剑修的条件反射,不是因为对方有敌意。

    灵气凋敝的地方,竟有剑道强者藏匿。事出反常必有妖,但这剑意中正平和,丝毫没有藏头露尾的畏缩之态。

    宁危仰望水神庙,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周身沉沉暮气散去,如一柄利剑缓慢出鞘。

    “哪里不舒服?”宋浅意传言问宁危。

    宁危摇头,剑意收敛,示意无事。

    “你刚听见了吧,今晚河上停船,咱们进城放河灯,明早再出发。”徐三山与他勾肩搭背。

    “不去。”宁危生硬地拒绝。同伴们早已习惯,照旧跟他嬉笑。

    “我们给你带东西吗?”

    “再借点钱吧,我去给你买酒。”

    宋浅意心里大骂不要脸,宁危素来滴酒不沾,酒买回来进谁的肚子,还不够明显?

    “我去!”宁危忽然说。

    三人被他吓了一跳,竟不知他是在骂人,还是真的改主意要去。

    “喂,你等等啊!”

    “别走那么快。”

    宁危追着游丝一般的剑意,大步疾走。

    城中车马川流,人潮如海,不方便施展身法和修为,只能凭眼力和神识寻找。

    但他不擅长这种事,撞到脸色通红的姑娘,生硬地道歉;撞倒别人摊位上灯架,尴尬地赔钱。

    走得越快,越显跌跌撞撞。

    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他路过无数个人,看过无数张脸,千帆过尽皆不是。

    “公子找人吗?公子找谁?”有提灯姑娘被他撞到,掩嘴而笑。

    宁危摇头:“不,我找……”

    他答不出,却好像回到少年时,心里填满偏执疯狂的念头,只顾追着剑意疾走。

    夜已深了,人潮散去,繁华落场。

    宁危越追越快,双目泛红,从码头到城里,再从城里到河畔山崖。

    山风浩荡,叶落漫天。

    他持剑冲进水神庙:“出来!”

    祭拜早已结束,庙宇空寂,只有他喊声回荡。供桌上神像微笑垂眸。

    如果有人看到,恐怕不相信。宁危说话、教课总是不起波澜的语调,何曾像现在一样,对着庙里一尊塑像发狠:“你出来!”

    一道人影从塑像背后走出来,身形萧索。

    供桌上烛光幽微,照亮他半边面容。

    那人衣着褴褛,不修边幅,神色有些无奈。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兜了一大圈,甚至躲进危崖小庙,还是没甩脱这个固执剑修。

    宁危仔细看着他:“是你。”

    竟然是你。

    果然是你。

    夜空无星无月,崖上风大,崖下水急,黑魆魆不见半点光亮。

    两个人站在水神庙前,从此处远望大河对岸,隐约可见城镇轮廓。那里高楼连绵,河上飘着花灯,亮着渔火。一条河分开两个世界。

    命运就像这条大河,奔流不舍昼夜。宁危与荆荻,总是站在河的两岸。

    一人满身光华,另一人便深陷黑暗。你显赫时我弱小,我风光时你落魄。

    只有这一次,他们并肩站在危崖上,遥望对岸。

    相对无言,唯有河水东流去。

    散修盟里的几人,知道宁危与荆荻有旧怨,从不在宁危面前提起荆荻,甚至刻意回避关于过去的话题。

    其实宁危没那么敏感脆弱,他一直在想,如果见到那个人,他会变成什么样,过什么日子,说什么话。他们不是老友重逢,大概不必说“好久不见”。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荆荻先开口。他声音低沉而滞涩,吐字发声都生疏了。

    “你去了哪里?”宁危问。

    “去种地砍柴、拉船赶车、卸货搬货,哪里有口饭吃,我就在哪里。”

    荆荻说着笑了笑。

    宁危有一瞬间恍惚。对方这一笑,竟与少年时重合。

    多年风吹日晒雨淋,荆荻白皙的皮肤变黑,俊美的面庞生出青色胡茬,结实的体魄变得削瘦,眼中轻佻神采变得沧桑而寂寥,再配一身打满补丁的旧布衣,头发胡乱扎在脑后……

    这副模样,就算从前最亲密的朋友亲眼见了,只怕也认不出、或不敢认他。

    他将自己沉到污泥浊浪里,看见人间的底色。

    没人知道他喝过最好的酒,使过最快的剑。

    朋友羡慕他,姑娘爱慕他,拥有许多人渴求的一切。

    一生能有多少好时候?韶光易老,从此以后的深夜与寒冬怎么走?

    宁危脸色微白:“你何必自苦?”

    “尝人间疾苦,不是苦。心里困苦,才是苦。”荆荻反问,“你何必自困?”

    旁人对他过往避而不谈,只有荆荻敢当面说他自困。

    宁危没有回答,认真问他:“你后悔吗?”

    “我少年荒唐,做过许多错事。半生误我是轻狂,追悔莫及。”

    宁危凝视着他:“那如果能重来,做个普通人,不必大起大落……”

    荆荻笑了笑,“此生踏上修行路,拿过剑,见过天地,值得。”

    “好一个值得,我想看你的剑。”

    未经思索,宁危一句话脱口而出。刹那间,仿佛无形囚笼打碎,胸腔燃起战意,沉寂多年的内心重新鼓噪,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剧烈心跳。

    他重复一遍,“我想看你的剑。出剑!”

    “我已经没有剑了。”荆荻道。

    宁危剑鞘一转,指向崖下滔滔大河:“那这条河是什么?”

    它不就是你的剑吗?你还敢说你没有剑?

    你是不想与我论剑,还是不敢?你我不分先后地毁道重修,二十三年过去,谁的剑道更胜一筹?

    荆荻稍怔,又笑起来:“不错,我有一剑。”

    他话音未落,剑意激荡充斥庙宇,烛火刹那熄灭。像一柄沉入泥沙、久经风雨的古剑被人猛然拔起,寒光四射。

    折戟沉沙,铁未销。

    “但你还差一剑。”荆荻一字一顿说。

    宁危对上他目光,识海忽然一震。

    他看见百里河道浊浪滔天,泥沙俱下。

    两岸连山红叶燃烧,风雨飘摇。

    他少时练剑,那是明月湖的剑。霁霄指点过他三剑,那是霁霄的剑。

    荆荻有一剑。自己与之争锋的一剑又在何处?

    宁危回神。

    西风穿行于山林间,脚下依旧是百丈危崖,茫茫大河。

    “你还喝酒吗?”宁危眼神明亮。

    “该喝的酒,前半辈子我已经喝完了。你要拿什么酒请我?”

    笑声未尽,人影已远。

    ***

    寒门城秋意正浓,大小街道尽数覆着金黄落叶,清晨才扫过一层,转眼又堆满。

    钱誉之今日看账心思不静,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叶子,总觉得有事将发生。

    临近日暮,他召来老掌柜询问:“楼下吵什么?楼里防护阵法怎么全开了?”

    掌柜苦着脸解释:“宁真人来买酒,酒给他拿了许多,他只说不够好。其他客人围着看热闹。修士越聚越多,我怕出事情……”

    钱誉之皱眉,却又笑起来:“我的商路遍布三界,我的亨通聚源汇聚天下至宝,世上没有我钱誉之做不成的生意,今天怎么能被一坛酒难倒?”

    他站起身,整整衣袖,“开宝库,我亲自去。”

    各式各样的酒坛,已经摆满大堂。宁危站在其中,他对面三四位掌柜,十余位伙计抓耳挠腮。

    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争先胡乱起哄:“还有没有好酒啊,宁师说了,这还不够好!”

    钱真人摇着折扇下楼,吩咐了两句话。伙计们如蒙大赦,手脚麻利地收拾地面,又有掌柜从后院捧来新的。几位掌柜手捧酒坛,挺胸抬头地站在钱誉之身后。

    “这是哪位掌柜,排场真大,怎么从未见过?”

    “小声点,这是亨通聚源幕后大老板,钱誉之钱真人。”

    “竟是钱真人亲自来了。”

    寒门城内禁死斗,平日修士们只能看看热闹,没想到今天竟然有大热闹看,一时间奔走相告,呼朋引伴往“亨通聚源”去。

    钱誉之笑问:“客人想买什么酒?”

    “最好的酒。”宁危答。

    钱誉之拎起身后一个朱红酒坛:“这一坛,北冥山秘法酿制,五十年西风烈,包你喝不过三碗,够不够好?”

    “卖给我!”有好酒的修士大喊。

    宁危却摇头:“不够。”

    钱誉之转向绿漆酒坛:“这一坛,百年老窖竹叶青,取南灵寺甘泉水酿造,寻常人仅仅沾一滴,就要大醉三日,够不够好?”

    堂间响起抽气声。

    宁危摇头:“不够。”

    钱誉之再换:“这一坛,三百年青松酒,曾埋在松风谷神木下,天地灵气日夜滋养,已经养出酒虫。别说寻常人,就是修行者喝一口,也要立刻醉倒,够不够?”

    “不够。”宁危道。

    钱誉之语速越来越快。

    “这一坛,是妖界白河大王最爱的葡萄酒……”

    “这一坛,是魔界的古法药酒……”

    众人听得连连惊叹,看得眼花缭乱,不愧是亨通聚源,拿得出这么多宝贝,甚至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臻品。

    只有宁危仍摇头:“还是不够。”

    众人面色古怪,怀疑他不是来买酒,而是找茬的。这些不够,什么才够?

    钱誉之却不怒,伸手捧出最后一个小坛:“这一坛名作‘万古愁’,不知存了多少年,是为人魔两界第一次大战酿造的庆功酒。酿造古法已失传,世上仅剩这一坛。此酒若开封,不用倒出,浓烈酒香随风飘散,浸润整个寒门城,百日不散。”

    宁危终于点头:“够了。”

    众人比他更激动,纷纷喊道:“够了够了!”

    钱誉之伸手,铁爪般扣在酒坛上:“慢着,最好的酒有了,你拿什么换?”

    宁危不是没钱,只是平日很少用钱。

    “我在学院教剑术,每年束脩分文未动,攒了二十年,今日全部取出,够不够?”

    这话听得人咋舌:“散尽家财买一坛酒,好潇洒的气魄。”

    钱誉之微笑摇头:“不够。”

    “他还在散修盟做客卿长老,他账上还有五千上品灵石,够不够?”一道女声插进来。

    认识青黛的人远比认识钱誉之的多,纷纷跟她打招呼:“盟主也来了!”

    青黛向众人致意:“我再帮他出一千。”

    她听说消息,以为出了什么紧要事,匆忙赶来却看见宁危竟然真的在买酒。奇怪,滴酒不沾的人,买酒作甚。

    “不够。”钱誉之依然摇头。

    有人想,莫非是钱真人觉得没面子,也要连说许多个“不够”,才能出这口气?

    “还差多少?我再添三千上品灵石,够不够?”门口响起一道温和声音,一位神采奕奕的锦衣男子缓步走来。

    许多身穿拥雪学院道袍的年轻修士慌忙退避,一齐向他行礼,口称“院长”。

    “那可真是虞院长?”“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果然,天际流云聚散,一道曲折黑影横贯空中,似有蛟龙隐于云雾深处,正是虞绮疏的坐骑。

    虞绮疏默默看了眼钱誉之。其实他的钱都存在钱誉之那里,对方说替他打理,还跟他讲什么“零存整取”,他又听不懂,总之这么多年下来,一块灵石没取出过。他每逢大额支出,还要找钱誉之借。

    此刻他说自己出钱,听上去豪爽大方,其实兜比脸干净。

    宁危向虞绮疏和青黛点头致谢。

    但钱誉之依然摇头:“虞院长,就算加上你出的三千,还是不够。宝物换宝物,只出灵石可不行。”

    有懂酒、好酒的散修大喊起来:“此等好酒,独一无二,可遇不可求,已是无价之宝,当然万金不换,诚意才换。”

    “我看无论谁买到手,都会藏起来舍不得喝。钱真人,今日恰逢其会,不如你打开酒坛,让我们闻闻味道。”

    情势不太对,虞绮疏也摸不准钱誉之什么意思,有些担心地看向宁危。万一打起来,自己如何同时制住两人?

    宁危低头,伸手探向腰间宝剑。

    青黛忽然阻拦道:“且慢!”

    话音未落,“铮”地一声脆响,一道雪亮月光劈进厅堂,众人心头一凛,不由闭目一瞬。

    原来不是月光,是一柄出鞘宝剑。剑锋狠狠入地三寸,光滑的地砖却没有一丝裂纹。

    “此剑名为银钩。剑不离身,伴我多年。够了吗?”宁危语气平静,好像掷剑而出的不是他。

    剑身微微摇晃,反射烛光,照出众人各异的神色。

    剑修们先轰然爆发一阵议论:“怎么能要剑修的剑?这是安身立命的东西!”

    “再好也不过一坛酒,谁拿命根子去换!”

    钱誉之松开手,大笑道:“爽快,我就喜欢跟你们这种人做生意。”

    宁危没有多看一眼地上宝剑,没有多说一句话,拎起酒坛,扬长而去。

    众剑修顿觉不可思议,呆呆盯着他背影。一掷千金是风流潇洒,一掷万金是狂妄荒唐,一掷宝剑……那是疯癫。

    钱誉之朗声吩咐大堂管事:“半个月内,谁能拿起这柄剑,这剑就归谁!三百灵石试一次,门口登记取号排队。”

    说罢也不管众人作何反应,自己摇着“和气生财”的折扇,转身上楼。

    虞绮疏快步追上他,走进书房顺手关门,语气放软:“你何必逼他弃剑?你想要什么剑没有?我找学院铸剑师,给你做柄一样的便是。”

    钱誉之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我是来赚钱的,等我赚够半月,这剑当然是还给他,我留着又没用。”

    虞绮疏放下心,主动给他倒茶:“不知宁危出了什么事。剑修的随身宝剑,怎能拿来买酒?”

    “也不是没人做过,也不是第一次了。”钱誉之想起旧事,“这次定价不算高,薄利多销,希望比上次赚的多。”

    他心中感叹,想来今天闹这一场,不为剑也不为酒,应只为见故人、解心结。

    虞绮疏不解:“什么上次?”

    钱誉之缓缓吐出两个字:“荆荻。”

    荆荻,虞绮疏一怔,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是一个名字。熟悉又陌生的人名。

    是了,就是荆荻。

    虞绮疏心中五味杂陈:“这么多年,你有听过他消息吗?”

    当年明月湖上,荆荻拔剑暴起,自斩一臂。他已记不清那人说过什么。

    只记得那夜明月高悬,少年神色决绝,滚烫鲜血泼洒,湖水寒凉刺骨。

    钱誉之摇头:“散修盟成员遍布四海,他们都没有消息,我能有吗?”

    “可惜。”

    “你先可惜自己吧。今天又借了三千,按老规矩,这里签字画押。”

    钱誉之甩手,一本厚厚的账册扔在虞绮疏面前。

    用钱真人的话说,“物以稀为贵,再好的东西,卖久了也不值钱、不稀罕了。长春峰桃花我们不再卖,让它有价无市,以后有机会,我们卖虞院长墨宝。”

    普通墨宝没意思,亲笔写的欠条当然更好。

    虞绮疏熟练地翻开:“我已经借这么多了?学院包容万法,怎么没有一种道法,教我如何不用还钱?”

    钱誉之笑道:“倒还真有一个办法。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免费教你。”

    虞绮疏行弟子礼:“钱师请讲。”他常被钱誉之调侃贬损,早已习惯了,想来无非是“拿鼠抵债”“以身抵债”那一老套。钱都借到了,让钱真人高兴一下又何妨。

    “今日银钩剑出鞘,你站得最近,那小子剑道比你如何?”

    虞绮疏想了想:“他的剑虽然锋锐,却似有沉郁之气,如兽困笼中……我应该能胜。你问这个做什么?”

    钱誉之合起折扇,一敲桌沿:“我不能胜你能胜,看来你剑道已经比我强多了。你现在一剑砍了我,按我们生意人的说法,人死账销,自然不用还啦!”

    虞绮疏面色骤变,喝道:“胡说!”

    钱誉之哈哈大笑:“办法教给你,你又做不到,老实还钱吧!”

    虞绮疏没有陪他笑,沉声道:“我们修行者说出的话,上有天地知晓。冥冥中因果循环,岂可胡言乱语?”

    他威压不受控制地爆发,压得钱誉之气息一窒。从前虞绮疏在他面前只有被欺负的份,这次打他个措手不及,钱誉之下意识解释:“开个玩笑而已,就算是咒,我咒自己又没咒你。”

    “你我多年交情还有你的性命,你也拿来玩笑?”

    云海上一声龙吟回荡。虞绮疏的坐骑三蛟感知他怒意,便与他遥遥应和。

    虞绮疏拂袖而去。

    他出门后,书房里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钱誉之瘫坐椅上,平复呼吸。

    过了片刻,跟随他多年的老掌柜进来送新账,笑道:“我看虞院长脸色不对,您怎么又惹人生气了?”

    钱誉之缓过神,怒道:“这次不怪我,他、他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他学院里的学生,臭小子居然教训我。我开始算账的时候,他个兔崽子还没出生!”

    他喝口茶压惊,却发现错拿了虞绮疏的杯子,自己喝了对方剩下的半盏凉茶,不由更加气恼:

    “这倒的什么好茶?还是我们亨通聚源的待客之道吗?下次给他换凉水。不,黄连泡水加苦菊!”

    老掌柜强忍笑意,略一思索,委婉提醒道:“真人,虞院长不小了。拥雪学院由他掌管、寒山遇着大事也要经他手定夺,说他生杀予夺不为过,这些年只有您总觉得他小。”

    钱誉之沉默。

    “也是,他长大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更多是欣慰:“也该长大了。”

    自霁霄孟雪里这对道侣远游后,虞绮疏离开师父和师兄的护持,不得不独当一面。钱誉之一路看着他,从一颗小苗抽枝生叶,长成如今为许多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大堂众人喧闹之际,忽听得天上一声龙吟,不由精神一振,齐齐收声。又见虞绮疏气势汹汹地下楼,自然不敢与他争先,整齐让出一条路,静等他出手夺剑。

    虞绮疏快步穿过后院,走到厅堂正中,头脑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分,于是脚步停下,甚至后退两步,暗想要不要回去看看?

    转念一想,我这次回头了,那人更觉得无所谓,下次还说荒唐话,我能拿他怎么办?于是举步前行。

    可是我不去,钱真人会不会生气难受?他又停下。

    虞绮疏很认真地想,脚下就诚实地行动。回去、不回、回去……

    后面赶来的人,不知道前面那些人在干什么,遥见虞绮疏凝神思索,面色严肃,时进时退。

    有人低声问:“这是练什么身法?”

    “嘘,院长怕是在为拔剑蓄势。”

    “我们能跟着练吗?”

    数百人聚在亨通聚源高阔辉煌的厅堂,无声地跟在虞绮疏身后,一齐进进退退,场面壮观而滑稽。

    终于有大堂掌柜忍不住:“虞院长,敢问……”

    虞绮疏恍然回神,见身后人头攒动,堂中宝剑寒光森然,轻咳一声:“我无事,你们请吧。”

    他终于走出厅堂,驾云腾起,直入天际。那蛟龙摆尾打散云雾,又是一声长吟,托起他倏忽远去。

    虞绮疏离开后,天空龙威消散,众人恢复自在。

    有人道:“虞院长做事必有深意。莫非是教导我们不可轻视此剑,应踌躇几步,三思后行?”

    总之院长做事,就算没有深意,也要想出一些深意。

    大堂掌柜道:“既然虞院长无意此剑,那诸位也不必客气了。按报名顺序来吧。”

    “我先试,劳烦大家退远些。”一位身穿拥雪学院道袍的学生走出来,谨慎地靠近宝剑。

    宁危在拥雪学院教剑术入门已十余年,由他引入道的学生数不胜数。不管那些学生后来修什么道,总归有启蒙之谊。宁危虽然不擅长表达,但是认真负责有耐心,许多学生真心敬重他。

    按这些学生的思虑,此剑若被哪个无名之辈轻易拔起来,宁师伤面子;若被成名已久的剑客拔起来,宁师不方便赢回来,只能失剑。

    最好就是由他们艰难地拔起来,再还给宁师,不仅能显示宁师教导有方,全了宁师的颜面,还能让宝剑物归原主。于是争先交钱报名。

    “此人是谁?为何敢打头阵。”

    “你连他都不认得?今年拥雪学院大宗赛,就是他得了剑比魁首!”

    学院赛诗、赛棋、赛符、赛马,什么都比,也不稀奇。

    那学生对周围议论恍若未闻,只集中精神,调整吐息,右手按着自己的剑,浑身紧绷蓄势待发,左手去握银钩剑柄。

    剑柄入手温凉,平平无奇。握在手中,好似鞠着一捧莹白月光。

    他正欲发力拔剑,忽而警觉,当机立断松手、疾退!

    银钩剑身微晃,一声剑鸣响起,森寒剑气直取他面门。那学生右手长剑横挡,连换三种身法,一直掠过半个厅堂,堪堪避开剑气追袭,才觉后背冷汗涔涔。

    他定了定神:“在下献丑了,抛砖引玉,诸位请吧。”

    虽有心劝同窗们不必浪费灵石,但看大家激动神情,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今日见过好酒好剑,又见数位前辈风姿,不亲自下场试试,只怕不能甘心。

    堂中修士如流水来去,唯宝剑屹立不倒,像一面战旗。

    重璧峰三人恰好今日相约下山。

    寒门城大路堵的水泄不通,大多数人腰间挂剑、背后负剑,一副剑修打扮。

    李唯奇怪道:“他们不会……都是来看宋师妹的吧?”

    “你以为大家都跟我们一样?”张溯源不赞成地摇头。

    挤进人群看热闹的何铭回来:“宋师妹出门了,这些人是来拔剑的!大堂那柄银钩剑,宁危留它入地三寸,说谁能拔起来,就归谁了。”

    “好生狂傲,敢在寒山脚下说这种大话。当我寒山无人?”李唯拍手:“快,张师兄掏钱,让我去会会他!”

    宁危在学院只教剑术,不与人动手比剑,只听说教得如何好。寒山乃当世第一剑派,出色剑修无数。然而由虞绮疏委以重任,在拥雪学院教剑术入门的剑修,却不是寒山人。寒山剑修认为虞绮疏此举体现了学院的包容和胸怀,未必真的服气宁危。

    何铭道:“我也去,我早想试试他斤两!”

    “等等,你们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张溯源谨慎沉稳,伸手拦下师弟:“那人留下剑,莫非为了换钱买酒?”

    “师兄你怎么知道?”

    “不对劲,这种感觉也似曾相识啊。”张溯源掂了掂储物袋。

    三人面面相觑,忽福至心灵,同时开口:“荆荻。”

    李唯气恨道:“二十多年了,还来这招?我怎么忘了,那宁危是荆荻的师叔,都是一丘之貉!”

    荆荻退隐已久,被荆荻坑过的旧人,已经忘记教训。没有被坑过的年轻人,根本不认识荆荻。

    尤其是初出茅庐,春风得意的年轻剑修们,今天机缘巧合见到几位前辈,心情激荡,又当着众多剑修的面,谁不想争得宝剑,一夜天下扬名。

    三人听见管事、伙计们清点报名者储物袋,一边招呼那些剑修:“来都来了,试试再走,三百不亏。”

    仿佛听见无数灵石打水漂的声音。

    何铭:“来都来了,三百不亏?我一分钱都不会让他们赚到!”

    李唯悲愤道:“割了一茬,再长一茬,居然还来割。当天下剑修是什么,韭菜吗!”

    ***

    宁危折返两地,奔波千里不停歇,丝毫不觉疲惫。

    “我来请你喝酒!”

    他声音回荡山间,惊起鸟雀成群振翅。

    没有人回答。

    宁危开坛痛饮,一口气仰头灌下半坛,酒液洒落前襟。他猛一扬手,酒坛似利箭飞去,摔向崖壁!

    轰然一声巨响,小小酒坛如千斤巨锤,直径将山崖轰塌半边。

    烟尘冲天,浓烈酒香洒满河道。

    千金当剑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请你喝天下最好的酒。

    巨石滚落河中,溅起阵阵水花,其中锋锐剑意直上云霄。

    虞绮疏便在云霄中,骑龙过山海。

    他垂目远望,喃喃自语:“他出剑了。”

    “不是砸了一坛酒吗,怎么是出剑?”三蛟不明白。

    虞绮疏道:“钱真人曾问我,能不能胜他,从前可以。现在他有这一剑,斩破囚笼,我再想取胜,恐怕不易。”

    “我帮你啊,这一剑我替你挡了,你还是能胜他。你有同伙,他没有。”三蛟道。

    虞绮疏无奈摇头,向它解释剑修的荣誉、信念、剑道等等,三蛟却只听懂最后一句“两人公平比剑,不能找别人帮忙,如果说好只出一剑,就不能出第二剑”。

    三蛟大喜:“太好了,我不是人,我是坐骑诶!”

    “……这,别人不行,别妖、别兽、别蛟、别龙也不行。”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行。走吧蛟兄。”

    龙身腾空舒展,流云聚合,淹没龙影,云中隐约传出他们的笑声:

    “你们人真麻烦。”

    “对,人总是自找麻烦,然后解决麻烦……”

    宋浅意等人没有找到宁危,却接到青黛的加急传讯符。嘱咐他们赶在宁危回去之前,最好请凡人和修为低微的修士离开,清场费用由盟里公款报销。

    队友们都不明白:“感觉不对劲啊,这是要出事吗?”

    此刻,宋浅意庆幸自己及时照做。

    因为宁危喝酒了,酒后一剑砸下半座山。不对,他没有剑,是用半坛酒作剑。

    四人呆呆怔怔,尤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谁能想到,平时最正经的人,突然放飞发疯。

    酒香浓烈,河风也吹不散。一阵眩晕袭来,四人急忙运起真元抵挡。

    宋浅意:“所以青黛说的是真的,他拿全副身家换了一坛酒?”

    “可他只喝了两口。”刘敬说。

    “就为了摔出去,请一个朋友喝?”郑沐不敢确定,“是这样?”

    徐三山:“我滴个乖乖,他娘的什么朋友,这么大面子?”

    宁危根本不会喝酒,踉跄走回来已到极限。他脸色乍红乍白,连连咳嗽,一头撞倒船上桅杆。

    起不来了。

    宋浅意最先回过神:“都愣着干什么,快去扶一下。”

    其他三位队友如梦方醒,连忙应声,争先扶起倾倒的桅杆。

    宋浅意气道:“我是说扶人!扶人啊!”

    宁危醉倒在甲板上,仰面望着夜空,觉得自己飘荡在河水中。满天星光无边无际地泼洒,洒落在粼粼河面,也落了他满眼。

    他也不耍酒疯,乖乖地任人搀扶。只是神志不清,喃喃说着什么。

    宋浅意凝神去听,却只听见三个字:“没关系……”

    不告而别时的道歉,萍水相逢后的和解,二十三年光阴长河重新流动。

    她泪水瞬间涌出:“是你啊。”

    那个人虽然不在修行界,却没有放弃修行。

    宋浅意抹了把脸,对着山崖水神庙大骂:“你敢骗人喝酒!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第一个打你!”

    大风吹过山河,水声轰鸣,似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