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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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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堂府,书房。

    “此话当真?”

    “虽然尚未颁下诏书公诸于众,但皇上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爹爹,您认为孩儿有几成希望?”

    “要想在众年轻俊杰中脱颖而出,实属不易。现在距万寿之日尚有大半年,你得在这段时间内多为朝廷建功立业。此次扬州之行倒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做得好,非但可以让你加官进爵,还可一举铲除两名最强的对手,可谓一箭双雕!”

    “爹,孩儿还有个想法,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您花那么多心血培养妹妹,此时也该派上用场了吧?何不趁下月大选之日送进宫去,也算为我们的计划做个铺垫?”

    “鼠目寸光!皇上既然心有禅位之念,就表明他已将私心摒弃一旁,选拔人才时必不会考虑亲属关系,否则阿哥们那么多,随便传给哪位便好了,还选什么贤,禅什么位?”

    “爹爹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此去扬州,你把妹妹带上。一来让她长长见识,二来她行事果敢冷静,兴许能帮上你一点忙。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司徒镜空已于昨日奔赴扬州,想抢在我之前破案立功!”

    “爹爹忧心什么?他也不过是抢着去送死而已,管叫他有去无回!”

    “此言差矣!他年纪比你还轻,是武状元又是文榜眼,你以为他是浪得虚名吗?而且身为刑部奉天监,自然也学得不少江湖伎俩。想取他的命,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那么我就从旁阻挠,多放些迷障,让他什么也查不出!”

    “恰恰相反,我要你跟他合作!尤其,多让你妹妹跟他接触!”

    “这是为何?难道您想招他做女婿?”

    “不错!此人本身是个人才不说,家世更是一等一,江南第一豪富的独子,又是和大人的得意门生。若让他进了我云家的门,岂不是如虎添翼?只不过这人心思慎密,你得做得巧妙不着痕迹。”

    “孩儿明白!保证让这块大肥肉乖乖地自动送入爹爹嘴里!”

    “很好!儿子,爹爹下半生就要靠你了!现在你去叫北斗来,我有些事要交待她。”

    云覆雨看着独子云怀恩走出书房,眼神立即就黯淡下来,叹道:“唉,只可惜北斗不是男儿身,否则,老夫哪里还用得着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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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北斗有些雀跃,但只是在心底多年来的训练早已让她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她是北斗,高高在上的星辰,怎可被这些俗不可耐的情绪降了格凋?

    北斗星投胎是母亲说的,然而把这概念灌输到她脑中并且坚定不移的是父亲。

    “你是星宿下凡,所以你必须比别人强!”父亲说。

    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父亲却特立独行地把她这女儿看得比儿子还重,以至让哥哥都有些吃醋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您让她习这许多文练这许多武干什么?”

    她也不知自己能干什么,但现下,终于可以干点儿什么了。爹爹才刚跟她说:“你哥哥行事莽撞急功近利,我要你同行就是为了保护他,不要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她答得淡淡然,但心里着实是激动的。这可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烟花三月下扬州。三月的京城依然冰寒,三月的扬州应是春暖花开吧?

    她穿过门廊走向后花园。云府不大,普通的四合院、简陋的厢房和一个小小的花园。

    花园一角有一间木屋,是南极住了八年的地方。南极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只比她大三个月,是这世上她惟一由心底深处疼爱的人。

    她走进木屋。推开门的刹那,她冷漠的脸上浮起微笑。只有在这里才能见到她真心的笑。

    南极站在洞开的天窗下,长发轻舞,如仙子般似乎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南极。”她极轻极柔地唤,怕一不小心便惊飞了仙子。

    南极回头看她,清亮的眼里是满溢的温柔。

    “你看见什么了?”北斗问。

    “喜悦,还有远行。”

    唉,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也正因为这双眼,她才把自己关在这木屋中再也不看那纷繁的人世。

    “不要很久的,我会尽快回来陪你。”

    南极轻轻摇头“不要让我成为你的羁绊。你正是因为羁绊太多,所以才会一直这样孤独。”

    北斗心中暖而酸涩。姐姐是一朵解语花,这样的人儿怎可任她把自己禁锢?

    “跟我一起远行,离开这牢笼好吗?”

    南极微微一笑,吸了一口气仰头望天。透过窗口一方小小天空,有风在流动。

    “天下就是最大的牢笼,走到哪里都一样。”她极轻极轻地说。

    北斗摇头叹息,忽听到屋顶掠过一阵异样的风声,心中一凛,身形拔起,立时从窗口飞身而出。眼见前面一条黑影迅速往远处掠去。好猖獗的盗匪,大白天的竟也敢出没官宦人家。

    她施展轻功紧迫不舍。越过一排排屋脊,落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又拐了一个弯,突地就不见了那黑衣人的踪影。只有前边一辆华美的四轮雕花马车得得而来。

    “停下!”她跳到车前展臂一拦。

    车夫“吁”一声勒住马“姑娘,什么事?”

    北斗打量他年轻天真的脸庞几眼,抱拳道:“冒昧打搅,还请见谅。”说话间一掠上车“呼”一下掀开门帘。脂粉香气和声声凋笑迎面而来,只见几名美女正笑成一团,中间坐着一名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左拥右抱,好不快哉。

    一抬眼看见她,少年邪邪地笑道:“哟,又来一个!你也想要分一杯羹吗?来吧,对于女人我宣赫向来是来者不拒!”原来此人正是京城最臭名昭著的花花大少,端亲王的三子宣赫贝勒,凡正派女子见他都要退避三舍的。

    北斗没有理他,冷峻的目光从众美女脸上一一扫过。莫非那盗匪是个女人?但随即她就推翻了这个念头。那人看身形分明是个男子。

    宣赫上下打量着她“姑娘是谁呀?专程在此等候我吗?哎呀,能得到姑娘如此痴情爱慕,真是在下三生有幸啊!虽然你长得还差强人意,看样子脾气也不怎么样,但为了回报你的深情,我牺牲一点点也无妨啦!”说着便放开怀中少女,朝她展开双臂。

    北斗退后痹篇他的魔爪“刷”地合上门帘,一回头又冷冷地瞧了那少年车夫一眼,然后跃下车,四面一张望,朗声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但是如果你想要对我姐姐不利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马夫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我们可以走了吗?”

    她挥挥手,马夫便扬起鞭“驾!”抽向空中。忽地她心念一动,飞身跃起捉住鞭梢一甩,那马夫就一个倒栽葱跌到地上,狼狈不堪。

    这时宣赫从车内伸出头“啧啧,小马呀,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个女人也打不过!上去教训她呀!”

    小马抬起长了一个包的脑袋,委屈地说:“我是很没用,不如贝勒爷您亲自来教训她?”

    宣赫立即把头缩回去“呃,还是你自己搞定吧!”

    北斗把鞭子还给小马,道一声“得罪了”便再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待她走远,小马一跃而起,上车掀开帘子对美女们说:“姑娘们,贝勒爷今天受了惊吓,可不能陪你们啦,大家还是请回吧!”

    “是啊,你们先回去,我下次再去找你们哦!”宣赫拿出银子给每人都打赏不少。姑娘们虽不舍,也只得陆续离开。

    “啧,贝勒爷可真香!”小马伸长鼻子上下嗅着宣赫。

    “没大没小,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主子?”宣赫拍了一下他的头。

    “哎哟!”小马立即抱头痛叫。

    “唉,今日累你挨打真不好意思。啧,伤得不轻吧?”

    小马愁眉苦脸道:“要不贝勒爷也来摔一下试试?那恶婆娘,力气还真不小!”

    “别在背后叫她恶婆娘,小心将来一个不小心她就变成你的女主人了!”

    “什么?”小马大吃一惊怪叫道“不会吧?主子,您该不会对那恶婆娘一见钟情了吧?”

    “那可说不定!”

    “噢!”小马哀嚎一声,倒下翻白眼。

    宣赫抬腿踢他“少装死!起来,即刻启程,去扬州!”

    小马坐起身“唉,可怜的主子,眼睛被猫屎糊住了!唉,可怜的小马,将来的日子可难过喽!”

    宣赫放下车帘,舒服地落座靠上椅背,闭上眼轻叹:“原道此君只在梦中有,不料人间竟得亲眼见!”

    忽又睁开眼,一抹诡异的微笑浮上嘴角“既然被我瞧见了,难道你还跑得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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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城。

    城门巍峨雄壮。守门的卫兵盘问十分严格。

    一辆马车得得行来,停在门口。车上跳下两名衣饰华美的年轻公子。卫兵一见,即上前来询问。

    “哪里来的?”

    “京城。”

    “来干什么?”

    “做点小生意,顺便游玩。”说话间一锭银子塞到了守卫的手里。

    “原来是做生意!请请!”卫兵立马点头哈腰地放行。

    两名公子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门。身形略瘦的那名问:“哥哥,我们来此查案,不正要避入耳目吗?为何还要打扮得这样招摇?”原来这两人正是云怀恩与女扮男装的云北斗,一路风雨兼程,行了四日方到扬州。

    只听怀恩冷冷一笑道:“扬州富庶一方,城中官兵最是势利不过。我们若不穿得好看一些,可会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信你回头看。”

    北斗回头,正看到那两名卫兵拦住了一名提着果篮的年轻村姑。

    “小姑娘长得很水灵嘛!”

    村姑赶紧拿出一把水果双手奉上“大爷请吃水果!”

    “大爷我不吃水果,想吃你行不行?”一士兵伸手去拧她白嫩的脸蛋。

    “不要啊,大爷!”村姑又羞又窘,满面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反抗,只得双目含泪地任人轻薄。

    北斗一见,怒气上涌,正待过去教训那两名卫兵,却被怀恩拦住。

    “算了,别惹事生非啦!办正事要紧!”

    “难道你就任凭这种不平之事在眼皮底下发生?这还有没有王法?”

    “小题大做!”怀恩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种事算什么?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的官大谁就是王法。这种事实在太多了,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

    “那就任由他们恃强凌弱吗?”

    “世道本来就是这样,强的欺弱的,大的压小的,天经地义。等你将来见得多了,就会见怪不怪啦!走了走了,先找地方投宿吧!”

    “见怪不怪?”北斗怔怔地看着那村姑流着泪从面前跑过,摇了摇头“世道真是这样吗?恃强凌弱竟然是天经地义?不,我不相信!总会有办法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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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河岸,雕梁画栋,坊间衣鬓环绕,不时飘来莺声燕语。

    寻芳园是扬州城最大的花街柳巷,园中每处勾栏都持有官府发下的文牒,也算是合法正当营生。

    经过或富丽堂皇或典雅精致的一幢幢花楼,穿过一条竹林幽径,便到达寻芳园深处的画眉居。一幢不起眼的小竹楼,座落在小桥流水间。楼前有池塘柳榭,鸡鸭成群嬉戏,仿若乡间农户。

    “没想到妓院里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想来这画眉姑娘必是个可人儿!”

    “只是不知哥哥是否有福消受?”

    两位公子穿出竹林,正是北斗与哥哥怀恩。因扬州花魁画眉姑娘在这件劫案中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前面几个官员都是在与其春宵一度后便离奇丧命是以兄妹二人便扮成寻芳的客人,希望能从画眉居窥得一点个中内情。

    竹楼中传来一阵琮琮的琴声,幽远飘渺,随即清越昂扬的嗓音拔起,直入云霄。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白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呀,想不到在这花柳之地也能聆此清音!”北斗停步暗叹,正自神往不已,忽歌声顿止。

    一年轻男子高声道:“好,唱得好!只是这曲子也未免太无趣了!填什么海呀,吃饱了撑着呀?画眉,再唱点有情调的好不好?”

    咦?北斗皱起眉。这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

    这时画眉调了调琴,开始浅吟低唱一支小令:“云松螺髻,香温鸳被,掩春闺一觉伤春睡。柳花飞,小琼姬,一声‘雪下呈祥瑞’。把团圆梦儿生唤起。谁,不做美?呸,却是你!”

    这下那男子兴奋起来,击掌赞道:“好,实在太好了!只是不知这团圆梦里有谁,是不是我啊,画眉?”

    北斗忽地恍然,这人不正是宣赫吗?那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大少。咦?他为何也到扬州来了?而且还赶在了他们兄妹之前,难道仅仅是为了寻花问柳吗?

    她只略一沉吟便抬步向那小桥流水人家走去。怀恩却抢前几步先进了门,她便停下脚步倚在门边听他们虚伪客套的寒暄。

    这时竹林幽径处又缓缓走出一位儒雅倜傥的俊美公子,经过北斗时朝她微微一笑,问道:“这位兄台为何站在外头?”

    她淡淡地道:“门外好纳凉。”

    “哈哈,兄台真是爱说笑。在下不才司徒镜空,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北斗闻言心中一凛,原来这就是前科武状元文榜眼,现任刑部奉天监,爹爹办理此案的最强劲对手。当下一抱拳道:“在下云北斗。”

    “好名字!”司徒两眼一亮,赞道“北斗穿云,不同凡响!”

    她垂下头“过奖了。”

    司徒镜空又道:“虽然门外好纳凉,但咱们在此阔论高谈,未免对门内的美人不敬。云兄,还是一起进去吧?”

    “也好。”

    走进画眉居,入眼所及是简单而不失幽雅的布置。纱帘后隐约可见抚琴女子的婉约身影。帘下一座根雕小几,正焚着香炉,淡淡的檀香飘然鼻端。

    几旁站着两位翩翩少年,正是宣赫与怀恩。宣赫长指拈着一只琉璃杯慢慢地旋转,比上次初见时更为邪佞不羁。

    “哟,又来两个?今天这画眉居可真是热闹呀!哎呀,这位不是司徒大人吗?你怎么也有空上这来寻芳?真是幸会呀幸会!只是美人却只有一个,这么多客人怎么接待得了?”

    司徒镜空便走到纱帘前一抱拳道:“素闻画眉姑娘才艺冠绝江南,在下今日特来打搅,还望姑娘恕我冒昧。”

    纱帘后传来清幽的嗓音:“承蒙公子抬爱,画眉三生有幸。但这位宣公子说得对,画眉确实素来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

    宣赫闻言得意洋洋道:“若论先来后到,那只有我有资格留下!”

    “宣贝勒此言差矣。”怀恩不服道“画眉姑娘才貌双绝,岂是一般庸脂俗粉可比?若单凭先来后到会客,岂不是辱没了她?”

    “那还能怎样?”

    “不如这样吧,”纱帘后的清幽嗓音再度响起“画眉不才,想请各位对上一联,对得好的便留下,可好?”

    司徒镜空道:“请姑娘出对。”

    画眉略一沉吟,微抬臂指着门外的池塘柳榭道:“烟锁池塘柳。”

    宣赫抓耳挠腮想不出,气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不公平不公平!明知道我对这个不在行,还出什么对子?不是明摆着和我过不去吗?哼,大不了明日我便砸万金向嬷嬷买下你,看你还怎样赶我出去?”

    这时凝眉苦思的司徒镜空忽道:“有了!炮镇海城楼!”

    “好!”画眉赞道“司徒大人果然是才高八斗。那么云公子呢?”

    怀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对这个也不太在行。不过我的这位兄弟却在行得很!”抬手朝倚在门框一直冷眼旁观的北斗一指。顿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北斗眯着眼环视一圈,目光被墙上一幅围泉烹茶的画吸引,遂脱口吟道:“茶烹凿壁泉。”

    “好!”这下连司徒镜空也不禁大声称赞起来,朝她拱手道:“在下甘拜下风。云兄请!”抬步就往外走去。

    “司徒大人请留步。”画眉却道“这位云小鲍子的对句虽清新隽永别出心裁,但气势上却并不及司徒大人的磅薄大气。是以画眉以为,二位的对句不分轩轾。”

    “那就再比过啊!”怀恩急急道。

    “不用比了,结局早已分晓。云小鲍子还是请回吧。画眉福薄,无缘消受公子厚爱,还请见谅。”

    北斗一听,即知她已辨出自己女子身份,倒也识趣,当下转身便走。怀恩仍兀自争道:“怎可这样?”但妹妹已去得远了,无奈也只得转身跟上去。宣赫一见,从椅上一跃而起,大呼小叫地追上去。

    “哎,云兄等等!”他追上怀恩,捉住他问:“哎,你的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看他这么面熟?”

    “不会吧?你怎会见过她呢?”

    这时一人从竹林外奔来,路过北斗时与她打个照面,立即失口惊呼:“呀,恶”却又忙忙捂住嘴往旁让开。

    “小马,”宣赫几步赶上前问“你见过他?”

    小马便背对北斗,朝他做了个“恶婆娘”的口型。

    “哦!”宣赫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哟!搞了半天男儿汉竟是个女娇娃?我看走眼了。”他又惊又喜道“天哪,她竟然追我追到扬州来了!”顿时感动得涕泪横流“这可要我怎么办?她这分深情我该拿什么来回报呢?姑娘姑娘!”他高声喊着追上去“哎呀,别走得这么快嘛!你是在恼我刚刚没认出你吗?还是恼我要买下画眉?哎呀这不过是逢场作戏嘛!但既然说出口,买自然是要买的。如果你不高兴的话,大不了我放她自由,不跟她来往便是。我保证只专宠你一个人,你说好不好?”

    北斗忽地回头,怒斥道:“闭嘴!”

    “好好,我闭嘴,你不要生气。”宣赫从善如流,立马乖乖两手相叠捂住嘴。

    她摇摇头,不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他却又跳到地面前,委屈地说:“我已经闭上嘴了,你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唉,闭上嘴了还这么多话!她嫌恶地皱眉,绕过他穿出竹林。

    宣赫跟黏皮糖似的亦步亦趋,喋喋不休:“真没想到你会追我到扬州来。唉,要我拿什么回报你呢?以身相许好不好?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小姐,赶明儿我就叫阿玛去下聘好吗?”说着还伸手去拉她的袖子。

    北斗顿时勃然大怒,猛地甩开他的手,气凝丹田,爆出一声巨吼:“滚开!我不认识你,滚开!”

    “咦,你怎会不认识我呢?在京城我们不是”宣赫一头雾水。

    这时跟在后面的怀恩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沉下脸道:“宣贝勒,我妹妹说不认识你就是不认识你。请你自重!”

    “哦,原来她是你妹妹,太好了!”宣赫大喜,这下知道聘礼该往哪送了“好吧,既然云姑娘在气头上,那我就不打搅了。先走一步!”拱拱手,又朝北斗促狭地眨眨眼“嘻嘻,云妹妹,等着我哦!”转头带着小马大步离去。

    怀恩凑到仍火气未平的妹妹身边“真稀奇,我今天还是头一次看你发这么大火呢!这宣赫可真不简单,竟然轻易就让冷静果敢的云北斗失去控制。啧啧,倘若他是我们的敌人,这会儿你只怕早已中计啦!”

    此话虽是讽刺,但一言点醒梦中人。北斗悚然一惊,抬眼望向宣赫远去的背影,看他正经过一棵榆树下,心念一动,扬手便射出一枚飞镖。

    喀!一根树枝应声而断,当头向宣赫砸下。

    “主子小心!”后边的小马一见,惊呼着就扑上前去搭救,但却来不及,宣赫已被压在枝下,跌了个狗啃泥,好不愧狈。

    北斗冷眼看着小马把晕头转向的宣赫拖出来扶进旁边的倚红楼,轻哼一声,不屑道:“凭他,即便想做我们的敌人,那也不够资格!”

    怀恩点点头“唔,我同意你的说法。”眼珠一转,又问:“你觉得司徒镜空这个人怎样?”

    “什么怎样?”

    “才学、气度、样貌。”

    “不错,是个人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那就好,那就好!”“好什么?”北斗不解。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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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眉居内,纱帘掀起,画眉姑娘轻移莲步,款款而出,果然是国色天香,美艳不可方物。

    “那位姑娘想必便是云中堂家那位号称北斗星投胎的才女?果然是不同凡响。你打算怎么做?倘若毁了她的话,岂不是可惜?”

    司徒镜空回头,仍是一脸纯良无害的微笑,一双眼里却流转着浓浓怨恨的光芒“是啊,确实可惜得很!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例如,娶她?”

    “可是”

    “不用可是了!对于她,我自有打算。倒是你,如果宣赫那小子真花钱买你的话,你倒不妨跟他进京。路上我会派人试探他的底细,看他到底是真草包还是假草包。你给我睁大眼好好留意着!”

    “是!”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夜深入静,万籁无声,就连正在屋顶疾行的两名夜行人也轻悄得仿若足不沾尘。

    寻芳园内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一片热闹喧嚣。

    夜行人落在最大最繁华的醉红楼楼顶上,伏下身子,轻轻揭去一片瓦往下探看。屋内灯火辉煌,红男绿女正在寻欢作乐。绿女是醉红楼的姑娘们,足有五六个。红男却只有一个,正是宣赫,左拥右抱好不快哉。

    只听绿女唱:“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

    红男马上接唱:“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向唱歌的女子,噘着酒气醺天的唇嘟囔“来,香一个!”

    屋顶上,两名夜行人同时抬起头,灯光透上来照在两人脸上,都蒙着面,露出来的四只眼蕴满了不屑。

    瓦片被轻轻盖上,两人又飞身离去,行至竹林内停住。

    身形高大的那位问道:“妹妹,你不是说过他没资格做我们的敌人吗?为何还要浪费时间来查他?”

    两人正是北斗兄妹,白天得知盐帮帮主武钰将于今夜在画眉居邀盐商相聚,是以准备夜探画眉居,顺便查探一下宣赫。

    “嘘,噤声!”北斗拉哥哥伏下“有人来了!”

    只见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胖子提着个灯笼穿过竹林进了画眉居。一会儿又来一个瘦子,再来一个老头,陆陆续续共有七八人之多。

    “应该到齐了。走,我们去偷听!”

    两条黑影射出竹林,轻悄悄落在竹楼顶,各施倒挂金钩挂在屋檐下,用舌尖润湿窗纸,捅穿一个小洞往内窥探。

    屋内摆一桌酒席,首席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八王爷弘昊。左面作陪的则是盐帮帮主武钰,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汉子。余下的则是那六名盐商。还有一个身穿布衣,皮肤黝黑,左颊上有一道十字形疤痕的冷峻少年坐在末席,不知是何来历。画眉仍旧坐在纱帘后抚琴,这回唱的是凤求凰。

    一曲既终,余音绕梁,盐商们都击掌大声叫好,八王爷和武钰也都捻须微笑,只有那少年面无表情,仍是慢条斯理地喝酒吃菜。

    “不错!”八王爷赞道“画眉姑娘的琴技比上月初见时又精进一层。”

    武钰讨好道:“不如王爷今夜就在此留宿吧!”

    “不好!温柔乡虽销魂,但本王又岂可夺人所爱?”

    于是桌上一干人等都大声奉承起来:“王爷真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啊!”只有那少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武钰则道:“倘若王爷能够君临天下,那可真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住口!”八王爷沉下脸喝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怎可乱说?”

    “是,属下说错话,掌嘴!”武钰说着便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八王爷又道:“本王此番回京,须给一个人送点礼。此人脾气古怪软硬不吃,送礼可得送大一点。这就麻烦各位动动脑子了!”

    “王爷客气什么?这本应是属下们该做的!”

    那冷峻少年此时忽地抬起头,问道:“王爷说的那人可是云覆雨?”

    “正是!”窗外怀恩乍听父亲大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忙捂住嘴,但为时已晚。

    只见那少年双目一张精光暴长,两指一弹,顿时一根竹筷激射而出,穿出窗子,直奔怀恩前额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北斗“刷”地抽出贴身短剑疾速射出“当”地发出金刃相交之声,原来那筷子竟是铁制的,被短剑一阻,射偏一寸,堪堪擦着怀恩面颊飞过,惊出他一身冷汗。而短剑则插在窗棂上。这时又有另一根筷子向北斗胸口电射而来。她手中已无兵刃,只得使出千斤坠功急速下坠,但仍未能痹篇,铁筷挟着劲风“哧”的一声擦掉她腿上一块皮肉,顿时鲜血淋漓。

    “啊!”她一声痛呼跌下地,怀恩也急忙跃下,扶起她往外疾奔。

    那少年冷哼:“屑小之辈,也敢在本座面前撒野!夺命追魂,给我拿下!”

    “是!”一直隐匿在屋角阴暗处的两名黑衣人齐声答应,声还未落人便已撞破窗棂到了屋外,各抽出一把大刀同时袭往前面飞奔的两人。

    两人听得脑后大刀夹着风声而至,不得不回身格斗。然而北斗失了兵刃,又受了伤,而怀恩更不如她。两人苦苦缠斗,渐渐地落了下风。眼见就要失手被擒,忽然一条长鞭挟着风声呼啸而来。追魂一惊,回刀去格。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北斗便被长鞭卷住腰身,送至丈余开外。然后那长鞭又卷向夺命,让怀恩退开。

    前后不过眨眼工夫,几乎已成瓮中之鳖的云家兄妹便被一个半路杀出的黑衣蒙面人救走。

    夺命追魂正待追上去,那一直站在廊下观战的少年喊住他们道:“不用追了,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他自窗棂上拔下北斗的短剑,就着月光细看,剑身上刻了一篆体“云”字。

    一抹诡异的笑容浮上少年的脸庞。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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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升客栈。

    蒙面人扛着受伤的北斗由窗口跃进房间,把她放在椅子上就欲转身离去。

    北斗忙叫住他:“等等。请问英雄高姓大名?”

    那人回过头。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整张脸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眼,明亮而深邃,然而却淡淡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瞟她一眼便从窗口飞身出去,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空气中弥漫着清爽的男子气息。北斗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时云怀恩才由窗口跃进来,为自己倒杯茶,一饮而尽后才喘着气问:“这人是谁?为什么救我们?”

    北斗凝眉猜道:“难道是爹爹另派来的人?”

    怀恩摇摇头“不会。我没听说过爹爹手下有这样的奇人。”

    “应该也是奔这案子而来的另一股势力。”

    怀恩望着窗口沉思,忽道:“莫非他竟是夜神?”

    北斗奇道:“夜神是谁?”

    “最近出现在江湖上的一个奇人,经常干些行侠仗义的好事而不求回报,还暗中助朝廷调查了几起贪官污吏的大案,但谁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甚至连他的脸都没人见过。六扇门里的弟兄们因他总在夜间出现,又总是穿一身黑衣,便送他一个‘夜神’的名号。”

    “原来世上竟真有这样侠义之士!”她轻叹,忽笑道“哥哥,你瞧,是谁说恃强凌弱是天经地义,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夜神不正在管着这些不平之事吗?”顿了一顿,又道:“而我们,费这么大功夫查案,不也是为朝廷伸张正义吗?”

    怀恩目光闪烁一下“好了好了,一个姑娘家,想那么多干什么?朝廷又不会给你官做!赶紧把伤口包一包,睡觉吧!”说着转身出门去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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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北斗躺在床上和衣而卧。恍惚中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在暗夜中淡淡地凝视着她。

    有一种陌生的激情在胸中回荡。

    是谁说姑娘家就不能想这么多?难道女人就只配把自己封在小小的闺房之中,不可以有凌云之志吗?

    不。她相信,世上一定还有另一种人生,可以让她翱翔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