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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初试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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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秋和孙筠两人在水中练习的这段时间,有时也能看见父亲派家中的一些人手进京,甚至刘瑾自己也去了洛阳几趟,虽然刘秋对于难得出门的父亲有些举动觉得奇怪,不过还是忍住并没有多问。陆玄从南方派来的人仍时不时有人来山阳求见陆筠,甚至孙秀也不断从洛阳派手下北来山阳见她。山阳公宅邸平时除了周边乡邻来看病外没什么访客,如今倒多了些生气。

    直到入夏后的某天,刘瑾从京城回来后把刘秋和孙筠都叫到内室,才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消息:皇帝要病危了。刘秋虽然一直不大关心朝中之事,可还是略略有些震惊。刘瑾对儿子和准儿媳道:“如今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已有病入膏肓之相,虽遍求灵丹妙药仍于事无补,以现在的情况看,恐怕很难撑过整个夏天。”

    刘秋看看身边默不作声但眼中透着明显鄙夷的孙筠,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胳膊上,“几年前和王驸马一同去朝见陛下时还看不出什么,如今不想竟然病到如此程度。”

    刘瑾继续说道:“皇帝重病,原本掩盖的种种问题今后或许要逐一呈现出来。太子愚钝众人皆知,而太子妃贾南风却如其母一般骄悍。太子夫妇如此不堪,如先皇后在尚可压制,可现在的皇后杨芷并非太子生母,外戚杨骏自然也不是太子的亲外公。但如今杨骏凭借皇帝信任又久病在床,已到了把持朝政以一己私利任免大臣的地步。可百年之后新帝若即位,杨骏即使手握重权,但内要面对皇权,外还有皇族诸王的拱卫,只怕他难以控制局面,到时朝中便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爹和你们讲这些的用意就是这段时间尽量待在家中,即使王敦来找也不要轻易去洛阳。”

    刘秋不明白局势怎么就这样紧张连洛阳都不能去了,“爹,无非就是朝中权力争夺,最多皇宫中死几个大臣,怎么连洛阳都去不得了。”

    孙筠在下面轻轻拉了拉刘秋的衣角,示意他按照父亲的意思去做。刘瑾没有理会儿子的诘问,而是继续说道:“如今杨骏已通过宫人暗通皇后助他控制宫中,又多拉拢洛阳守将,皇宫和都城的防卫都已落入他掌控。另一方面太子夫妇却在暗中联络在外诸王,已有多位王爷有意领兵前来,所以此次如若双方真的对峙起来,洛阳城中很难说真的不会兵戎相见。虽然很多都是我从别处听来的,不过总归还是小心为上。”

    刘秋开始有点明白最近朝政居然已经混乱到何种境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父亲这段时间总往京城中跑原来是去打探消息了。不由得关心起父亲起来,“如今多事之秋,父亲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刘瑾深情地看眼前的两个孩子,“唉,只要你们两个能够平安,我这一把年纪又算得什么呢。”

    说完转身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来双手托着放到孙筠面前,“上次你师父半开玩笑地将你许配给我家承露,又以宝剑‘青冥’作为定情之物,我当时怕你不愿意也就没有顺着你师父的话再说下去,不想以家长威严强压你们成婚。这些个月看来,你和我儿确属情投意合,如此也不便让你凭白长住我家却没有名份,让外人说三道四,今天我就以此礼为聘,望姑娘亲自收下。”

    孙筠双手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整套的首饰:白玉的莲藕簪子一支,镶青玉凤头金步摇一支,琥珀和玛瑙的耳环各一对,金银缠丝的臂钏一副,五色琉璃手链一条,另有珊瑚和白玉戒指各一个。孙筠早先就听陆玄说过山阳公家清俭,不想竟也筹得这许多贵重之物,尤其是珊瑚、琉璃、玛瑙等物皆由西域或南海而来,想来也颇费不少钱财,便长身一拜将这聘礼收下。刘秋则在一旁小声说道:“这回聘礼算是齐全了吧。”

    顾筠用手悄悄放在刘秋腿侧一点点用力拧去,而刘秋的五官也随着一点点拧在一起,就在刘秋即将承受不住眼看要哼出声时,拧在腿上的手却收了回去。刘瑾看着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并没有制止,反倒为小两口的亲昵之举感到心里暖暖的,所以只是呵呵地笑着并不点破。

    一个多月后,杨骏乘武帝病危亲自侍奉在左右,并在皇帝身边安插自己亲信。其后,皇帝病势稍稍好转,发现杨骏不轨便亲自斥责,又下诏命汝南王司马亮与杨骏共同辅政。可杨骏却借回圣旨观阅,隐匿不还直至皇帝驾崩。后太子司马衷即位,史称晋惠帝。惠帝即位后仍如之前武帝一样重用杨骏,并将其晋升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统摄朝政,总领百官。杨骏一时权倾朝野,堪比当年的曹操和司马懿,可他却远没有二人之才干,新帝登基数月,尚未过年便命改元,违背了《春秋》以来数百年新帝次年改元的传统,在朝野纷纷议论后只得再命史官抹去改元纪录,次年再改。

    半年之后,武帝的国丧告一段落,新帝登基,由杨骏总揽朝政。又过半年,八王之乱开始,楚王司马玮带兵入京擒杀杨骏,之后数月,刚刚在朝中炙手可热的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因威胁到皇后贾南风在朝中大权独揽又先后被设计杀害。

    这段时间,孙筠在淮水一带各条水道上的人手也大体调度完毕,甚至已经开始在黄河以北的运河水路和沿海布置人手。一切安排妥当后又拉上刘秋准备南下。知道两个孩子准备要远行,刘瑾也不阻拦,虽然拔除石崇在水路的据点总会有些危险,不过对于陆玄和孙筠所带的人手他却莫名信任,在他看来最危险的事情反倒是卷入洛阳城中权贵间的倾轧和斗争。

    正准备着,下人来禀报,诸葛京却来了。几年不见,这位蜀汉丞相的后人在京中显然被磨炼得又苍老了许多,只是如今新帝登基,他这原来的东宫舍人应该高兴才是。刘秋也无暇多想,只好独自在厅内接待这位故人,而孙筠出于好奇,也扮做下人侍奉在侧。

    宾主入席后,刘秋便问诸葛京来意如何。这位太子舍人却道:“我是前来向公子辞行的。”

    刘秋听了一惊,“不知阁下这是要去哪里?”

    诸葛京喝了口水,润了润沙哑的喉咙,“圣上应朝臣们建议,觉得从前吴地的扬州过大,便从中拆分出约半数之地,又从相邻的荆州等地析出数郡,新建了江州。只是江州治所豫章郡过于偏远无人愿去,我便向圣上自请就任江州刺史。”

    刘秋作揖道:“那在下要恭喜刺史大人高就了,只是大人在当年陛下为太子时就是身边属臣,如今这样远调,于仕途上是否会有所荒废了?”

    诸葛京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仿佛又多了些,“当年以为离开偏远的郿县,来到京城可以有一番作为,如今看来到底是能力不济,可能我还是适合在地方上任职,所以才自请远调南昌,也算人尽其才造福一方百姓。”

    刘秋明显能感到他内心深处的悲凉,但也只好安慰说:“不管怎么说大人也算升职了,而且既然能尽所长,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大人在圣上和贾后身边做事多年,将来或许再获重用也未可知。”

    诸葛京苦笑道:“我们年纪虽差了二十岁,但既然来向公子告辞,就不把你当外人,不必拿那些套话来安慰我,功名利禄虽好,却总会扰得人心不宁。”

    刘秋听着他这话竟似乎有点避世的意味,不过还是说道:“晚生感谢先生不弃,庐山和龙虎山都在江州,以后先生离师父倒是近便许多。如机缘巧合,将来晚生愿意为先生向师父引荐。”

    这中年男子的眼睛里焕发出了些许光芒,“如能再遇仙师,那真是三生有幸了。”

    可是刘秋仍旧不明白他这一眼就能看出的颓丧因何而起,也许只是在京中见多了权贵间的倾轧变得悲观了吧,只好又客套道:“承蒙先生看得起在下,只是如今这一别,以后若想再见怕是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诸葛京这时却微笑道:“公子时常由水路南行,如若有机会,可来江州和我一叙。”

    说罢竟起身告辞而去,只剩下刘秋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刘秋和孙筠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出了山阳一路乘船向南行来到进入汴渠的渡口。孙筠拉着刘秋按先前约好的信号换上一艘单层沙船。船上的船工显然都和孙筠早已相熟,一上船便和她打起招呼。船沿着运河一路向东行去,几乎每到一处大些的码头,总有人上船来见她,每次孙筠都与他们长谈过后方才离开。刘秋也不多问,只是在一边擦拭自己的机弩和宝剑。眼看着进入邗沟中的一大片湖泽,后面就要到达江都,孙筠便对刘秋道:“石崇在淮水和各支流水系所布据点我们都已查清,很多不过是在几个重要的码头安插个把哨探,现在已经被我的人监控起来,而他真正能够派出去劫掠的也只有一两队人马,平时常隐藏在我们眼前的这座湖中。”

    刘秋心想终于要向自己介绍这次行动了,不由有些兴奋起来,不过想了想又问道:“淮水流经范围广大,遍布数州,为何石崇偏偏要把盗贼的窝点设在离洛阳最远而离江南大族眼皮底下的江都水域呢?”

    孙筠看着自己这位未来夫君迷茫的眼神,给他解释道:“看来你对这一带的水系还不太熟悉,淮水虽然绵长,但从洛阳到长江只有邗沟才算得上必经之地。虽然这次我们走的泗水,但从洛阳出来,走睢水、涡水等河也可到达邗沟南下长江。石崇如要劫船只能把最大的据点安排在必经的邗沟沿岸,这段水路中有津湖和武广湖这两座相临的湖泊,里面湖沼范围有百里之多且水草密布,莫说藏些盗贼,就是藏些船只都相当容易。只要接到消息,这段绵延百里的水路上很多地方都方便下手。之前几个月我的手下已数次乔装在此勘察过,只是这里太大,又方便转移,所以只能大概确定石崇的窝点在这一带。”

    刘秋还以为孙筠已经把贼窝都搞清楚位置,只等他跟着一帮人动手呢,没想到具体的地点竟然还没有找到,于是有些泄气,“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孙筠又继续说道:“石崇要劫的船大多是自长江水路而来,上面载着大量南方来的货物,即使不是南海天价的宝物,也常是南方私运的盐铁和铜等贵价之物。只要在南面进入邗沟的江都到武广湖这几十里的水路上设一些观察哨卡,石崇就能找出这些经过的商船,再及时将消息传递给湖中的水盗就能够抢劫。”

    刘秋听孙筠所说仍旧不大明白,又问道:“可是这和我们找到劫匪有什么关系呢?”

    孙筠有些气不过,用手指了指脑袋,刘秋这才有些明白过来,“难道是我们去找艘船来让他们劫?”

    孙筠点了点头,“还算开了点窍。我们只要在长江中驾一艘商船开到这里,等着他们来抢劫,我们趁机抓人就行了。”

    可是这样一说刘秋反倒更糊涂了,“可是江面上那么多船,石崇的人又是如何确定哪艘是商船呢?比如我们乘的这艘,为什么不会被看成是载着贵重货物的船呢?”

    孙筠知道刘秋在水上的日子还短,只好耐心地解释道:“无论从海路还是水路的商船,因为要走很远的水路,所以只能用较大的帆船。这样一次运输也能多载些货,故而远途商船通常都是双层甚至三层、四层船舱。这么大的船在长江等江面上逆流而行或是在海面上航运时必须借助风力,船帆通常是三帆甚至四帆,这样就能提供较多的风力以供航行。普通的客船和渔船并不需要这样昂贵的大船和那么多的船工。这种大船江面上并不多见,因而也很容易从江面上发现。另外他们经常还有一套快速传递信息的方式,通常会派些人手在江都沿着邗沟两岸的高处,诸如酒楼这样的至高点上观望,就很容易发现过往商船。而一旦发现需要劫掠的商船,只要他们在所处的位置开关窗户或是挂一块手帕之类的东西,这样就能让数里之外同样在高处的同伴发觉,第二名同伴看到信号后用同样的方法就能依次将信息依次传递给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同伴,这样很快就能让几十里外的盗贼收到信息而不被人察觉。”

    “那这样的话我们只要进入长江后换乘一艘专门的远航商船,船上载些我们的人再进入邗沟就行了?”刘秋终于明白孙筠要怎么做了。

    孙筠知道他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但还是补充道:“船上还是要载货,只有人手的话老手从外面能看出来吃水深度水够。”

    说完,又怕刘秋因为初次接触,会因为新鲜感和神秘感而对石崇的眼线和盗贼产生敬畏,于是又说道:“之前我已经将石崇在长江以北的哨探全部监控起来只等动手,这里面当然也包括进入江都后的这段水路,所以这次我们只要引出湖里的盗匪再将其一网打尽就能达到此行目的。”

    数天后,船驶进长江,为了避免江都附近还有石崇的人手,孙筠让船一直向长江上游逆行了百里方才换上一艘三层四帆的大船。孙筠在岸边踩着跳板首先登上大船,刘秋也跟着上来,一进船舱就看见摆放得满满的货物,再爬上二层才看见里面已经站满了人。刘秋粗略看了下,估摸得有四、五十号人,每人从上到下全都穿着一身黑衣。这些人见到陆筠,全都拱手施礼道:“三小姐好。”

    孙筠于是走到船舱中央也对众人拱手还礼,又扫视了一下众人说道:“这次叫大家来的目的,想来出发时陆公已经都交待过,是要除掉石崇在邗沟湖泊中隐匿的水盗据点。这次我们伪装成商船就是要吸引他们主动出击,所以大家还是要在二层和三层舱中做好隐蔽。乌头,你带几个人在离武广湖最近一个石崇的哨卡附近下船,然后找到我们一直潜伏在那里的人手。夜间我们和湖上的劫匪打起来后我会发一支响箭,你听到箭声就带人除掉那里两个石家的探子,随后再将他们的住所放火烧掉,运河边监控其他哨卡的兄弟看到你那里起火就会跟着动手。八哥,进入湖中后你带上十个兄弟乘着夜色悄悄解开船尾的三艘小船,伪装成渔民远远地尾随在我们之后,我们会在船上监视远处的水盗,一旦发现动静我们用鸟叫声联系,到时你们就绕到盗贼背后伺机包围并围歼他们。其他人都在二层和三层待命,底层的船工一旦发现攻击要及时隐藏甚至跳船让敌人放松警惕。大家多备弩箭和短刀,争取一战克敌。”

    众人于是欣然应诺,随后各自散去。

    大船沿着江水把孙刘等人送回江都,之后船工被要求刻意控制了航速以便把控时间。慢悠悠地在运河里航行了几天,直到一天傍晚才抵达武广湖。刘秋站在三层的船尾,透过窗户的缝隙瞧着几个人上了船尾那几艘小船,而后解开绳索,慢慢地坠在后面跟着。

    不久,天完全黑了下来,各层船舱都掌上灯笼,将附近的水面照得明亮。舱内竖了些木板,从外面看就像有人坐在里面一样,有几个人偶尔还会趴在舱内扛着木板时不时地在里面挪动,从外面远远望去就像有人在走动一样。一船人这就样熬了一夜,可是直到天亮也没发现半点劫匪的影子。大家熬得眼睛通红,只好全都躲在船舱中睡觉。睡到下午,刘秋吃了些东西,看着窗外西斜的太阳,就问一旁的孙筠是不是不会遇到这帮劫匪了。

    孙筠也同样望了望窗外,又想了一会才说道:“现在已经下午,按路程算我们今天傍晚前后就能出武广湖,再用一点时间将会进入津湖。武广湖虽然有几十里长,但东西两岸只有数里,这样的湖面并不利于隐蔽。津湖远要比武广湖广阔,也更利于大一些的船只隐蔽,说不定他们会在那里等着我们。”说完又对还有些困意的刘秋说道:“趁天还亮着,你可以再睡一会,夜里说不定真会有事。”

    刘秋想想也对,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又睡去。等到再被孙筠推醒时天已黄昏,便伸了几个懒腰爬了起来,又探出窗口向外望去。前方湖面已然变窄,看来很快就要进入下一个湖泊了,再向后看去,那几艘小船还散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船上居然还挂着渔网。

    天又黑下来,船上又如昨天一般内外都上了灯,没事的人还被要求只能站在窗户以外的地方,以防被外面突袭地箭射中。刘秋靠着窗户坐在舱板上,一边透过窗户的缝隙望着两座湖之间狭窄的水道,一边擦拭着手里的臂张弩。

    进入津湖,两边的湖面越来越宽,在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不觉间已扩展到十里的宽度。之前几年,刘秋已数次乘船走过这里,但每次最多也仅是看看风景,这次望着夜色中的湖面,只感觉朦胧中处处都可能会有埋伏。

    正想着,突然听见对面的窗户下有人轻声地在叫他,刘秋一抬头,只见孙筠正在西侧的窗下蹲着向他招手,于是压低着身子快速来到这边的窗户下面。看见孙筠正把头贴在这一侧的舱板上斜着看向窗外,刘秋于是也学着从另一扇窗户向外望去。乍一看,除了舱外的灯笼明晃晃的照着,其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很好就看见远处伸入湖中的陆地后面几艘小船正疾速向这边驶来。小船上没有灯,但在夜幕中隐隐约约能看出微微反射着月光的湖面上几个黑影正在一点点的扩大。孙筠向舱内低声发出警告,大家都开始进入戒备状态。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这些船已围拢过来。刘秋仔细数了一下,足有近十艘之多。如果不是大家刻意要等着这伙匪徒,一般的船只恐怕直到此时还未必能够发现这一状况,或者即使刚刚发现也很难逃脱险境。

    一只小船在前方堵住去路,货船的船速开始慢了起来,而后一阵阵破空声袭来。刘秋在辽东战场见多了这样的阵仗,明白这是弓弩的声音,而且知道紧跟着盗匪们就会登船。一支支箭朝船上射来,很快就透过窗户射进船内,连船外的灯笼也被射落几只,幸好船上的人都一早躲在窗户以外的区域,舱内除了射中几支蜡烛和伪装成人的木板外,剩下的箭全部落在地板上和桌子上。孙家的船工和水手也很配合,不时有人大喊“抢劫啦,大家快跑”,紧跟着只听船尾扑通扑通响个不停,不断有人跳到水中假装成弃船而逃。

    湖面的小船上有人哈哈大笑几声,然后厉声说道:“给我上。”小船继续聚拢过来,直到将大船团团围在当中。几乎同一时刻,所有的小船上都亮起火把。透过火光,刘秋从窗户缝隙中发现这些所谓的强盗都身穿各色粗布衣裳,手里拎着弓弩或是单刀。这时小船已靠了过来,几乎每条船上都伸出钩枪和挠钩搭住大船,一伙人一拥而上冲上货船。

    孙筠掏出那把精巧的‘海蛟’弩来,透过窗户朝天放了一支响箭,尖锐的箭声很快划破了寂静的长夜,让刚上了大船的水盗略为安静了片刻。很快,埋伏在二层的水手们各持弓弩向一层内舱射出一片片箭雨,三层的水手们则透过窗户向舱外的甲板上和小船上的盗贼们射去。几轮箭下来,水盗已伤亡大半,舱外和小船上剩下的几个没被射中的盗贼一看情况不好,都迅速弃船想要逃生,可刚入水中就随着一阵阵噗噗的匕首声陨命,原来是之前假装跳水逃生的船员早潜在水中恭候多时。

    不多时,底层的抵抗声一点点的弱了下去,众人也终于停止射击,提着刀将仍在负隅顽抗的几个还活着的强盗从角落里一个个揪了出来。这几个蟊贼被刀顶着,在尸体中寻了好一会才指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光头中年男说这便是他们的头目光哥,早在第一轮弓箭之下便已丧命。孙筠又问他们是否还有其他头目在后面,那几个人说西面五里外的湖面上大头目平叔在后方正坐阵指挥。孙筠叫了声不好,明白刚才那一支响箭和几轮弓弩射杀带来的惨叫声足以让平叔这样的老江湖第一时间溜走,不过即使这样,她还是让刘秋留守在船上,自己则带着几艘小船追了过去。

    才行了三里,只见三艘小船向着她们划来。走近再看,原来是早先放出的三条小船,为首的八哥正站在最前方的船头。靠近一问,孙筠才知道刚才光哥带着那几艘小船偷袭时,八哥就判断出光哥来路的方向上可能会有更大的匪首在后面,于是就招呼自己手下的三条小船避开光哥的突击路线,一路向着他们的后方抄了过去。之后果然在几里外发现一艘四角挂着灯笼的画舫,正待他们想要悄悄靠过去一探究竟时,商船上孙筠的那支响箭响起,画舫内外的灯火几乎同时熄灭,紧跟着就突然加速向湖西侧逃去。由于八哥对这一带的水路也不特别熟悉,人单势孤夜间又怕追击途中再中埋伏,就只好返了回来。

    孙筠知道这个叫平叔的大头目这次很可能没办法再抓了,就带着这些小船折返回去。上了货船,孙家的水手们已经清点完尸体。今晚这一战水盗们死了四十多人,孙筠让大家就近找个隐蔽处靠岸把这些人都埋了,又连夜用湖水冲干净甲板。来到二层,刘秋正审问着抓到的几个活口,看到孙筠上来,才笑着对她说道:“你来了正好,之前我们的猜测几乎全部准确,他们虽不知道背后的真正主使,但大头目平叔每年都会到京城去见一位大官,而且几乎每次回来都会向他们吹嘘京郊新建的金谷园如何气派,看来这定是石崇无疑了。”

    孙筠待刘秋说完,看着几个被捆着的盗匪问道:“你们的营寨在哪里?”

    那几个人抬头一看是个女的,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缓和,不过却都不发一言。孙筠懒得和他们讲话,从刘秋腰间抽出那把青冥,直接插到绑着的一人头旁的柱子上,那人嘴唇瞬间就抖动起来,打着颤地对孙筠道:“这位女侠饶命,从这里向西北三十里外,湖北面有一处凹向陆地的浅滩,滩上长着几里长的水草,那里面靠着岸边的一座竹寨便是了。”

    孙筠听完又拔出自己腰间的幽蚺,插在那人脑袋的另一边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据点么?”

    那人急忙答道:“没有了,没有了,小人只知道这一处据点,那里周围二十多里都没有人烟,所以安全得很。”

    孙筠听了微微一笑,拔出那人头两边的两把短剑,把青冥扔还给刘秋,又让旁人看好这几个活口便径自走上三层。刘秋也马上跟了过去,小声问道:“你不会真想凭手上这点人去打水盗的营寨吧。”

    孙筠打了个哈欠,只对刘秋说了句“就算要打也要明天了”,然后就让旁人通知船工向津湖北面开去,除了留下几个值班的人外,其余的人都被要求尽快休息。刘秋知道,以三公主的脾气这个关子总要卖到睡醒后才会告诉他,于是也不再追问,而是靠在一边睡着了。

    津湖的湖面甚是宽广,商船行到次日中午前后才来到那片浅滩之外,站在船上果然隐约能望见几里之外水草中的水寨,虽然看不太清水寨里面的情况,不过大致如昨晚抓到的水盗所说基本全是由竹子搭建。孙筠让八哥等人分乘小船出发,连带着前一晚得到的那几艘小船一共十余只船一点点的向岸边驶去,自己则在商船上从高处观察指挥着全局行动。刘秋本以为以这些人手想要攻下一座没有实地详细勘验过的水寨确实风险很高,不过看着孙筠一脸的自信,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

    周围静悄悄的,仿佛空气也要凝固一般,眼看着八哥带着几十号人就要接近水门,寨门上方猛地传来一声喝止声。刘秋虽在大船上听不真切,也知道他们被发现了,不由捏了一把冷汗。那十几艘小船好像没听到喊声般仍旧继续向前靠去,直到抵进到不足二百步时才停下来,寨门上时不时有箭射下来,不过由于距离仍旧太远,箭虽然能射到小船但却已经失去准头,要么落在一旁,要么被兵器拨到水中。刘秋远远地在大船上望着,只见十几条船中不断有弩箭射向竹质的城寨,可是这个距离虽然能射上寨墙但也同刚刚水盗们射出的箭一样几乎没什么力道。然而就在此时,刘秋感觉到寨墙上起火了,这才明白刚才射出的全是火箭,正午的阳光不仅让刘秋远在船上不易发现射出的火箭,想必敌人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因而也就难以及时派人救火。刘秋方才知道孙筠的厉害之处,原来她根本没想要杀入寨内,而是想用火攻烧光水盗的老巢。江淮一带长年盛行东南风,虽然火箭只是在东南角引燃寨墙,但很快就会借着风势烧遍这个并不大的寨子。

    八哥带着手下的几十人放了五六轮火箭后就开始后撤,此时大半个水寨都已陷入一片火海。八哥的人一边后撤一边又开始向身后的草丛中射出火箭,退回湖面时,身后已留下绵延几里的火海和烧向空中的烟柱,寨内的人已经无法在迎面吹来的浓烟中救火,要想活命只有逃跑这一条出路。

    孙筠待一众人都返回商船便命人把昨晚缴获的小船全部一把火烧了,这才让船折返向南。刘秋知道石崇在这里的据点完了,即使那个大头目平叔带着些小喽啰能够逃出去,短期内也很难在这里安身。毕竟他们都是为石崇这样的大富豪服务,某种意义上的官匪。之前长年的劫掠所得的分成已经足够让他们享受几世不尽,没必要损失那么多兄弟和营寨后还要忍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吃苦,他们远非那些常年艰难谋生、嗜血成性的悍匪。

    刘秋在三层船舱上吹风,看着身边志得意满的孙筠,回味着她这几天如此干净漂亮的袭杀水盗的手法显得如此老道,怎么都不像一个年纪刚刚二十岁的年青人的手笔,于是便问道:“只瞧着三小姐年纪轻轻,不想水上的战术却如此老练。”

    孙筠吃吃地笑了笑,对刘秋说道:“我打小其实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经常生活在各式战船上,和这些水手也常年一同吃住,所以才非常了解。我有时还会跟着师父驾着船去围剿那些水盗或是海盗,甚至像这种后面有石崇这样官员撑腰的官盗,这样不仅能让我们在水面上的商船更加安全,也算为一方百姓除了当地祸害。不过像石崇这样一个水寨至少有七八十人,又在整个淮水各处都遍面哨卡密探的,我们也是头一回遇见。”

    刘秋皱了皱眉,“可是许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却一直住在湖中的小岛上,那里并不会有什么大船啊?”

    孙筠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我其实经常在其他地方,只是每年会有两个月待在那里,一是锻炼野外生存,二是顺便探望下顾公,毕竟他是我名义上的父亲,没有他和我师父,我可能真就是一个漂泊在外的野孩子了。”

    寥寥数语之中,刘秋听出了其中饱含的深情,知道她这些年一路走来,全凭陆、顾几家大族鼎力扶持,不由得说道:“看来这么多年的辛苦并没有白费,如今你已经能独自带船在水上穿行自如了。”

    孙筠把手扶在刘秋的小臂上,头轻倚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道:“知道么,我和师父认识外面这么多些人里面,只有你这样对待名利如此从容,即使我们订亲后你也从不主动问及我家在南海是否有生意,即使像今天我说得这样明白也没问我家是否有从前东吴的水军,即使我住在你家你也从未趁机轻薄过我。有时我都在想,像你这样纤尘不染是否真的是因为给天师当了徒弟才对俗事再不上心的缘故?”

    刘秋用手轻轻的握住搭在手臂上孙筠的玉手,“我家从汉献帝降封山阳以来,为了在动荡的时局中维持下去一直克勤克俭,而财货、美色和权力于我而言似近实远,所以当年我娘还在世时便力主让我拜在张天师门下。”

    刘秋说到这里,也靠向孙筠,“一开始见到你时,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假小子,我们之间只是简单的友情。后来落入江中后,见你没日没夜地救治了我多半年,虽然知道你不再是那个野孩子,但我们之间的情谊却更加深厚,我不确定那是单纯的友情还是男女之情。后来在山阳家里,孙秀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当时我都听傻了,但还是被他极力促成我们的婚事所鼓动,虽然我知道他更多是想从你那里得到认可和秘密。再后来你师父和我父亲不知为何都开始极力撮合我们,但我更觉得反而是你在我家里住下的这多半年的朝夕相伴才最终将我和你绑在一起。”

    孙筠听完,用手轻轻拧了下刘秋,“当年你在湖中把我救下来时,我便开始倾心于你,后来把你从江边抢回来后简直把我吓个半死,不过好在最后你还是活过来了。但在那之后干爹和师父才看出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只是可能我自己都没发现,后来到了山阳,我师父和我说过,要是他不主动把我们两人的事情摆上台面和山阳公一力促成,怕是你这个呆子一辈子都不会向我提亲。”

    刘秋被她拧得有点疼,不过完全没有收回胳膊的意思,“那样我们还真得多谢谢你师父,要不是他一番心意,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

    这话还未说完,两人才发觉身后有轻微的议论声,不由转回头向身后看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层的舱内已经聚了十几号人,大家一边看着他俩,一边相互窃窃私语。孙家三小姐忙红着脸站起来将众人赶走,然后自己竟也奔下楼去不见了踪影,刘秋望着她那气急败坏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野小子,不禁微微一笑。

    两天后,商船又回到江都,望着沿途几处烧毁的房屋,刘秋知道石崇的几个观察哨都已被孙筠派人端掉了。抵达江都时,又有几个孙家的眼线登上船来向孙筠报告除掉了淮水某处的石家据点,刘秋心想,这样用不了数日,石崇数年来精心在北方水路沿线暗中布下的哨卡和水盗很快都会被一一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