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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白灰红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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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纪元6718年1月3o号,海角剑派的大师姐圆圆,终于踏入了这个处在海角偏僻角落的小山谷。

    进来的时候她依旧一袭暗红色丝绸长袍,那终日遮面的面纱却是去了,露出一张清秀巧致的面庞,衬出一对灵动稍嫌柔媚的大眼睛,一头黑扎了两个大辫子。腰边刀的模样也变化甚多,虽未出鞘,刀鞘的样子却绝不是海角剑派制式的角刀,反而角度更晚些,如若牛角。

    “走了。”

    她向睁开眼好奇的打量她的云依俏皮地眨眨眼,只说了两个字。

    山谷里仅有的两个女子都没有多言,很是利索的起身,随着圆圆走了出去。才出山谷,圆圆就运起了轻功,周身一阵暗红色泽闪动,前行度立增。

    “赶时间。”

    云依朵儿闻言连忙也运功于身,一白一灰两色一闪而没,紧紧跟随圆圆的度。

    “你的面纱?”朵儿问出了云依也十分关注的问题。

    圆圆伸手摸摸自己扎的两个大辫子,极为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大漠里风沙太大,两年前就全坏了,没办法就只能不用了,渐渐的就习惯了。”

    朵儿侧目看了两眼如今清澈如甘泉的圆圆,点点头认同道:“如今这样子也挺好。”

    见云依也连连点头,圆圆呵呵一笑,眉目一转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我去大漠还遇到熟人了,你们猜我遇见谁了?”

    朵儿的灰色眼瞳又开始变得通透,内中数据闪动不休。圆圆见状不由得眉头微蹙,轻叹一声道:“朵儿,不过是闲聊,何必如此认真打开那折磨人的状态?”

    朵儿通透的灰色眼瞳里那些闪动的数据忽然停滞了片刻,幽幽道:“师父都与你说了?”

    圆圆又是一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朵儿眸中的数据又开始高运转,她轻笑道:“师父给了我这个选择,我自己做了选择,与苦字又有何关系?”

    “可是……”圆圆脱口说出两个字,瞟了一眼旁边一脸好奇的云依,终是再无下文。

    “能让你记住的人本就不多,老一辈你不会多提,如此只剩同辈,同辈中你会提及的不过十余人,大多数忙着各自门派之事,近期江湖无传闻者无非引无啄、秦苏、莫御风和王故四人。秦苏可确认是隐于帮派中自修,引无啄向西去后再无声息,余下只有莫御风和王故二人。而若是遇到王故,你有极大可能告诉我或是云依,可是我们二人均不知晓,那就该是莫御风。”朵儿也没有给圆圆再说下去的机会,飞快的说出了自己的论断。

    云依听到提及王故,连忙看向圆圆,极想知道她是否遇到。圆圆看着眼瞳恢复纯灰的朵儿,强颜笑道:“这倒的确是个极有用的状态,我是遇到了莫御风。你们不知道,他在这两年里在大漠搏出了怎样的名头。”

    云依见圆圆果然没有遇到王故,不禁有些失望,圆圆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一头青丝,继续说道:“也不知他去哪里寻了一门上古绝学,看模样该是总决一类,端得狠厉强悍,出剑刁钻难防。却不知为何去了大漠中,只寻穷凶极恶或杀名远播之辈,一一击杀,这两年时间,也不知杀了许多。如今大漠之中好杀之人寥寥无几,或被杀或隐遁或收手,生怕被他找上门来。”

    “莫非近年来大漠风传,可与中原青年五强相比的至强青年侠男就是他?”朵儿秀美微蹙,不知怎地就有一抹哀怨伤感之色,出言问道。

    三人停下脚步,原来是到了海角剑派的正门处,圆圆点点头,“正是他,如今的他行事愈怪异,实在让人难以揣度。”

    朵儿忧伤的一笑,说话时却自信昭然,“只要他在我面前,就没有分析不出的道理。”

    圆圆苦笑,云依却是连连点头,歪着头看向正门上那苍劲有力的“海角剑派”四个大字,问道:“朵儿师姐,我想不明白,门派里大多数人都用的是刀,为什么我们要叫海角剑派呢?”

    此问一出,圆圆朵儿均是一愣,她们在极小时候就入了派,渐渐长大后却早已习惯如此称呼,于是都没有注意这么一个怪异的问题。

    圆圆苦笑摇头道:“我们还是等师父来了以后问一问她吧。”

    朵儿的眼瞳又转化成了通透的灰,内中的数据在疯狂的闪烁,可是如此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她又怎可能得出结论呢……

    不过一刻媱曳悠然飘落,依旧那么的风华绝代,有时候真是难以想象为何她会有这么一个相貌平凡的儿子。

    她轻拥苦苦计算的朵儿,帮她抹去额头的虚汗,溺爱道:“那是个有关于开派时的秘史,连我都不甚知晓,又怎会是你能推论得出的呢。”

    朵儿此刻精巧的面庞有些苍白虚弱,可想而知推算这奇异事件是如何的耗费精神,即便连师父来了也怕是浑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儿的在脑海中演算。

    媱曳苦笑一声,环住她的腰,与圆圆云依二人道:“明日还有一场大戏,若是错过了实在不值,这便快快出吧。”

    云依看着面色苍白两眼无聚焦的朵儿师姐,知错的吐了吐小舌头,不敢再多问,拉紧圆圆师姐递过来的温暖右手,内力运转,两人运起轻功随着媱曳向远方急飘去。

    ……

    大漠总是这样,白天黄沙遮天蔽日,狂风呼啸不止,到了夜晚又冰寒刺骨,让人无法安然入睡。

    可是人这种东西,实在不好说,他们身上有一种特质,可以打败天下间所有的东西,那就是习惯。

    莫御风对这样的环境说不上习不习惯,因为他偶尔才会清醒一下,常常是在深夜里猛然间惊醒,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他做过什么,会在清醒时一一冒起些极模糊的印象。

    他看着手上那把剑沉默,一般他能清醒过来,是它累了需要休息,他才会有片刻的清醒。

    他看着它时常在想,如果十年之前他没有拿起它来,又会是怎样的人生?

    可惜世界上不需要那么多的如果,因为时间本来就不可能倒退,他那时还是选择了它。

    十年之前,莫御风一招败在当时名声初显的王故剑下。做为当时江湖十大青年强者之六的他与王故用以命搏命的打法互喂了一招,结果王故轻伤换了他的重内伤,更让他难以接受的就是那时的王故似是在通悟状态是以神智不清,可他仍旧败在他的剑下。

    这叫他怎能接受?

    他伤在左胸,剑伤距离心脏最近处不过三分,倘若再偏些,恐怕他也不会如此痛苦了。

    可惜就是如此巧合,那一剑没有刺中心脏,却让他受了重内伤,其痛楚生不如死。可是在他茫然走出苏博之时,无法感觉到身体上的分毫疼痛,因为他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乱得头痛欲裂,又怎可能接收到躯体上的痛感?

    早就点穴止血了,似他如今这样茫然麻木倒也不怕会流血致死,所以他浑然不知的整整走了三天三夜。

    圆月高挂,有孤狼夜嚎。

    一股透体的寒风刮过,莫御风登一下醒了一瞬,心脏下面缺失的疼痛刹那间尽数涌上心头,险些让他背过气去,让他忘记了头脑中杂七杂八的万般想法。

    他倏然双手捂住伤口,狠狠地喘了几大口气,才徐徐缓过来,抬头一看,却是愣了一下。

    三天三夜漫无目的的乱走,莫御风早就将方向感抛得老远,这是到了哪儿,他根本不知,事实上后来他又找了很多次,却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水银般的月色下,他看到了一个令人打心底震撼的古战场。

    数也数不清的大坑,数也数不清的骸骨。或许还有数不清的过腰野草,关于这一点莫御风倒是不敢肯定,或许是有吧,但他记不大清楚了。

    那些大坑也不知是如何出现的,有大有小,大者方圆可过百丈,边缘很是整齐,只是岁月唏嘘之下,早开始模糊。

    无数的骸骨散落了他目所能及的地方,这一眼看去也不知能有多少豪杰陨落于此。极多的骸骨即便是早失了灵魂,死的一瞬间固定住的姿势一直坚持到了如今,依旧能透出各色各样的个性脾气,或是睥睨天下,或是笑看江湖。

    更有甚者,依旧手执兵器,直指前方,似刺或劈,仍显其霸气十足。

    月色下夜风吹过,那些骸骨上残留的衣物如纸般点点飘落。莫御风捂着胸口,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些手拿兵器的骸骨一个个看过去,脑海中竟模糊见到其生时的凛凛威风,心中哪里还想得起来三日前那一败?或是胸口阵阵的虚痛?

    他只一边赞叹着敬佩着他看的那一具具骸骨,一边暗暗猜测:这莫非是上古时传说中毁天灭地的那一战时遗留下来的古战场?

    越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场景,他的猜测愈肯定,不由得在心中赞了一句:不然哪里来的如此多惊才绝艳的枭雄俊杰?

    他突然伸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骂了一声笨蛋,然后飞一般向古战场里冲了过去。

    那时候还未有上古绝学这个说法,但是莫御风寻思着,总说上古的什么东西都比现在的要好上不少,如此天赐一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若还不懂得珍惜,那真是傻人了。哪怕是随便寻到什么武学秘籍的残章啊或是绝世好剑了,那他莫御风说不定就一朝得道,此后也能笑傲江湖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关键时刻谁还顾得上自己是否身怀重伤,莫御风狂笑两声细细寻找起来。

    当时的堕情派还算得上江湖中的名门大派,做为堕情派的少门主的莫御风自然从小就不缺礼数,让他头脑清醒的那一阵寒风使他心底不自知的带上了几分敬畏,再加之本就敬佩这些个虽死不减其风范的俊杰,上前摸索时总用恭恭敬敬的鞠上一躬,才上前细细摸索。

    就这样,在一个圆月高挂、不时有狼嚎响起的夜晚,一个胸口血渍微潮的少年不断在一个鬼气森森的古战场里来回奔走,像是不知疲倦一般。

    莫御风真是忘了疲倦是什么样子,他还嫌幼小的心灵本是骄傲的,可是这骄傲被一个名声初显的乡巴佬生生用剑刺了个通透,那一剑似乎不断的在刺激着他,致使他一忙就是三四个时辰,东方泛白。

    毫无所获,莫御风呆滞的看着手中的陈旧织物,被晨风一吹就化成了灰烬散在空中不知飘到了何处。

    没有什么武学秘籍,连残章都是没有的,数千年的时间可以毁坏纸张丝绸甚至是坚铁。那些骸骨手中拿着的或许当年该是好剑,但是被这数千年的岁月不断轻抚,早失了剑型,或是一触即碎,与废铁无异。

    他呆坐在地上,愣愣看着面前的一幕,那些静止不动却凛凛生威的骸骨,那些熠熠生辉却不堪击打的宝剑,原本淡化的思绪忽然被放大,将他小小的心灵塞得满满的,再无一丝空隙。

    半响后他才起身,猛咳一口血出来,原来是他的一夜奔忙加重了他本就极重的伤势。

    苦涩自嘲地一笑,他正要离开,余光忽而瞟见地上斜插着一把剑,那剑模样普普通通,也似这里的其他剑一样身上铺满了铁锈,剑身中间的锋刃处也不知与谁互击过,留下了一个不甚明显的豁口。

    它在这古战场里是如此的普通,致使莫御风若不是刚好在附近休息,绝现不了它。莫御风又是苦涩的一笑,觉得自己和这把剑倒有些相似,也是与人拼之不过反而伤了自己,想着既然得此机缘寻到如此场地,若是什么都不带走实在不甘,于是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把模样普通的剑,倏然似有一恶灵穿身而过,莫御风打了个冷战,才觉着这地方实在阴气沉沉,连忙离开了。

    初时那剑也没什么特异,被莫御风闲挂在腰间,终日随他在密室中自修。这一去就是五年,直到……直到天地之乱到来。

    堕情派随的是武当联盟,祖上相传派中多数脱胎自武当武学,是以与武当一脉颇有些渊源,天地之乱中受到了当时天门联盟里星宿派的疯狂攻击,险些灭门,莫御风出关迎战,可惜他在同辈中或许应为翘楚,但是依旧无法和老一辈相抗衡,星宿派大师兄笑古一身带毒的化功**,生生将他常用的戏龙剑当场打断,仓促间他随手一摸,竟是将那把自古战场中带来的剑握在手中!

    可惜情况依旧没有改变,莫御风见笑古左掌拨开他的剑,右掌运劲当胸打来,心中颓然暗叹,今日怕是要命丧当场了。

    正在这时,耳畔倏然响起一个不甚清晰地询问:“想要不死么?”

    莫御风哪里来得及多想,一个“想”字断喝出口,他骤然看见一个血色的世界,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待他再醒来时,原本压着他打的星宿派大师兄笑古身中十数剑,竟是不敌带着门下弟子尽数退走了。

    至此之后,只要一个“想”字出口,他便失去意识,再清醒时又是一场胜利,带领着许多人都看做炮灰的堕情派,不止熬过了天地之乱,更博得了青年五强之一傻男的名头。

    他有时抱着那把拯救了他许多东西的剑,思及那一夜古战场的遭遇,不由得感叹,有时候生活比想象还要荒诞不经。

    可惜事情常常脱离人们寄予的期望,那剑开始彰显它的魔性,逐步脱离莫御风自己的掌控,渐渐自主控制他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像后来到这大漠之中。

    怎么得到的上古绝学总决莫御风毫不知情,只是深夜醒来时才觉自己身在大漠,前面有一簇篝火冉冉摇曳,而武学一栏里也不知为何多了一门名叫连城诀的上古绝学。

    他以为既然得了目的,应该早早回去自修,哪里想到第二次清醒依旧身在大漠,一簇篝火摇曳不定,这次清醒倒还有些模糊的记忆,记忆里都是血色的画面,连带着他看世界时其他颜色都愈见灰暗,唯独那红色仍然耀眼。

    此次醒来已过半月,半月之中的自己但凡见到血色画面里出现周身深红色泽浓郁的人,必要斩于剑下,那人身上的深红色泽便会莫名其妙的朝自己身上汇集。如此半个月里面居然斩杀了不下百人。

    莫御风默默看着手上的剑,偶尔一声连自己都不知意味的长叹,却是真的身不由己了。

    好在江湖纪元6718年的1月,他醒来觉,他终于开始在回去的路上。

    他不禁欣喜的一笑,拍了拍手上的剑,笑道:“你总算没有忘,不然岂不是失信于那老妖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