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蜀中张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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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滚滚,到了初平三年,九月。

    长安严峻的形势不但压得董卓翁婿几乎喘不过气来,就是深于居司徒府中的许攸,亦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亦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一旦狗急跳墙的董卓拿王允开刀,自己的池鱼之殃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的。而若是依着局势这般发展下去,刘备父子控制了长安朝廷,掌握了大义名份号令天下,那将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任谁掰掰小指头也猜得出来。

    一番忙碌,却终究劳而无功,许攸绝不甘心,而精兵强将雄于天下又掌握了朝政大局的刘备父子将会如何宰割天下,许攸不能坐以待毙。

    秋蝉声声,杨柳依依,许攸缓步迈进一个小别院,落入当前的,是一眼活水小池塘,波面静谧无声,不得不承认,此处虽是偏僻幽远,却也别有一番淡雅,比起许攸住了那个小别院,格调上更是犹胜一筹。许攸智计过人,却最是自负,一生绕不过这个名利关,此情此情,心下难免便不平了起来,脸上微微抖动,却终于化作一声轻叹!

    形势比人强,刘备父子威震天下,连带并州的使者也抖了起来,谁让自己的主公袁绍小儿是个废物呢!

    迈步走进小院,突然“镗!”的一声,一道冷厉的光芒滑过,许攸脖子上已然多了一柄寒幽幽的利剑,不知从何处闪出了一名劲装武士,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许攸脸色不变,凝视着幽幽小屋,朗声大笑道:“并州尊使,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头痛矣!”过了一会,小屋内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天热气躁的,怎么睡个觉都不得安宁了,王司徒如此待客,真叫人失望呢!”窗头探出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士子,一边别着衣襟,一边睡眼朦胧的上下打量着许攸。

    “南阳许攸!”肩上依然扛着随时都可能夺走自己性命的宝刃,许攸却看都不看那那劲装武士一眼,与那青年士子草草的一拱手,傲然自我介绍。

    “呃,许攸?”那青年士子一脸的疑惑,似乎还在宿眠未醒,揉了揉眼眶,又摇了摇头,也不叫那劲装武士收起剑来,细细的一沉思,才恍然与许攸回施一礼:“在下法正,法孝直!”

    说罢便是奇怪的看着许攸,就等着他说明来意。

    许攸却气得肚子几乎便要炸开了,嘿嘿冷笑道:“想不到先生竟生得如此俊雅,难怪小小年纪的就得刘并州父子这般信重!只是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可见刘并州父子识人用人手段,嘿嘿……”

    话未说完,肩上就是一沉,剑锋已然划破颈肉,颈血森然渗出,许攸心底一寒,额上热汗汵汵,双膝几乎便要支撑不住了,耳边却传来一道天籁之音。

    “罢了,你下去吧!”法正轻挥了挥手,劲装武士闻言收起宝剑,与法正躬身一礼,悄然隐入杨柳之后,不带丝毫响动,倏的不见。许攸心下凛然,他对法正其人并不陌生,但见那劲装武士对他号令依从,如臂使指,可见并州号令之森严,刘备父子能够在短短数年之内稳定并州东压袁绍南取董卓犹有余力,确非偶然。

    “老先生看来有了点发现,不知如何教我?”法正伸了伸懒腰,颇有些玩味的轻笑道。

    许攸一怔,听着法正这一句话,便是他是早做准备了,然而法正既不邀他进屋,言语更是诸多无礼,却像个市井小儿般的狂妄无礼,如何居心,不问可知。许攸不由的嘿嘿冷笑道:“玄德先生之孙,难道就是如此狂妄的?”

    (注:法正祖父法真号玄德先生)

    言及祖父,颇有讽刺之味,法正却丝毫不恼,哈哈大笑道:“人生春风得意,难免肆意妄为了点,小子心性如此,是怎么也改不过来了。”

    灼灼烈日让许攸大感刺眼,既知道法正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也不与他计较,拂袖怒道:“阁下死到临头了,还这般与我摆架子,竟不怕坏了刘并州大事乎!”

    “阁下恨我家主公入骨,我若是真坏了我家主公大事,岂不是正趁阁下的心思,阁下反觉不美,法正迟钝,真该为我家主公感谢阁下美意了!”法正依然嘻嘻哈哈,对许攸的危言浑不在意。

    许攸冷哼一声,道:“董卓何等人物,你的小小心思,便是许某也瞒不过,又何况董卓!”

    “哦?”法正眼睛一亮,摸了摸自己光洁无毛的下巴,奇怪的道:“那依阁下所言,在下是什么心思?在下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呢,嘿嘿,说对了有赏的,哈哈哈!”

    “你,你!”许攸再好的性子,当下也再受不住了,手指法正气得七窍生烟,“你好自为知罢!”说罢拂袖转身,大迈步而走。

    “先生留步!”见他气怒而走,法正倒是有些慌了,急忙大声唤住,转身奔出小屋几步跑到许攸面前,躬身一礼,呵呵笑道:“法正无礼,先生勿怪,勿怪!”

    “哼!”许攸冷哼一声,怒极反笑:“阁下何前倨而后恭也,许攸愧不敢当!”

    “呵呵,先生几次坏我家主公大事,我家公子对先生念念不忘,法正不自量力,故而一试先生,只为我家公子出口气,别无他念,别无他念,呵呵,别无他念!”虽然道着歉,法正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全无半分正形,眼看着许攸动了真怒,法正眉毛倏的一扬,收起皮脸正色道:“子远先生,眼下你我二人同在长安,插翅难飞了,依着大局为重,你我正该同心协力,适才斗气,不过些许小事,先生该不会记在心上吧?”

    许攸登时气结,此孺子将自己戏耍了半日,到了这会却让自己顾全大局不与他计较,这世上再无耻的人也没有了!脸上却是一阴一阳,半天说不出话来。

    “先生所忧的,便是我家公子提雄师十万兵围长安,一旦董卓破灭,从此朝中便我家主公一家独大,先生身为袁绍谋主,不愿看到如此场景,必然百般阻挠,是这般罢?”说着这话,法正已然收起笑容,看着许攸正容道。

    “并州大创未愈,别说十万大军,只怕三万也拿不出来吧!何况马腾韩遂诸人居心叵测,刘公子围困长安已是余力不足,稍有闪失更是万劫不复,怕这当会,也正急着团团转罢!”许攸冷哼一声反讽道。

    法正点了点头:“不错,要以一己之力平定董卓之乱,仅凭我家公子所将之兵确实远远的不够,尤其久暴大军于外,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里,法正话锋一转:“不过,先生与朝中诸公卿大臣对我家主公心有所忌,怕去一董卓再生一董卓,想必也是要拿出自己的力量出来,以便威慑我家主公罢?呵呵,我家公子天纵英才,算无遗策,自然是盛情难却!其实细细说来,你我两家目的一样,讨灭董卓卓,你家主公得报家仇,我家匡扶社稷,殊途而同归,嗯,若说有差异的话,只在于谁能主导这一切了!”

    一番侃侃而言,当着许攸,法正半点不避,事实如此,亦不须遮掩。

    “难怪阁下年纪轻轻,就得刘并州父子信重,果然见识卓远!”许攸嘴角微微一扬,难怪此子方才要如此捉弄自己,却是要打乱自己的心思了。这般想着,许攸不由的又对自己方才的焦躁徒生羞恼,忍不住的讥了法正一句,尤其那个“匡扶社稷”,许攸更是冷笑不已。

    法正微微一笑,傲然道:“我家主公英雄天纵,法正不过鄙陋之辈,幸而得以附骥相随,岂敢居功!”此语一出,许攸脸色大变,法正目的达到,转而哈哈大笑道:“不论先生相信与否,我家主公只盼能早日击灭董卓,至于谁居首功占得先导,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许攸闻言只是嘿嘿冷笑。

    “法正早候先生多时了,只可惜,先生今日才来,可见先生是信不过我家主公的。”法正悠悠一叹,“若非你我两家相互猜忌,何至于董卓猖狂至今……”

    “罢了,废话少说!”许攸听着心烦欲呕,冷然打断了法正那没完没了的感慨,“许攸既然来了,便不会让阁下失望!”说罢拂袖而走。

    “法正自然是信得过先生!”法正大呼畅快,眉角飞扬紧步跟了上来,两家既然合力,接下来自然是去找王允商议后面的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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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劲芒的烈日照耀下,枯萎的“董”字大旗无力的低垂着,仿佛城头上的董军士卒一般,有气无力的,与这高耸巍峨的长安城相比,显得尤为的不协调。

    三三两两的是董军劲卒顶着烈日来回巡逻着,人倒是不少,就是没个整形。其实这也是做个样子,并州军自围城以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来过,而且这大热天了,他们想攻城,怕也没那个力气了。这般没有挑战性的巡逻,董军士卒一个个懒懒散散,光着膀子喘着热气,长枪战刀什么的,都随意的就在脚底下搁着,更别说重得要死的铁甲铜盔了,这大热天的,谁消受得起?至于士卒们各自的伍长什长曲长,也没人有那闲工夫理会他们,天天就这么守着城,早腻歪了,连太师都不再上城头来察视了!

    若问并州军围城有多少日子了,没数。

    这日子一长,也没人再管那么多了,混得一天是一天罢,反正,他们并州军也不来攻城,吃的,喝的,太师也还供得起。

    只是人这一闲下来,少不得要嚼舌头解闷,风言风语的,歪嘛心思也就多了起来。

    “兄弟,你说,这并州军是想干嘛的?也不来打,就这么围着?”

    “许是吃饱了撑着吧,咱打了十几仗了,也就今天见着这一傻子,这几十万人,就扔在这里跟我们耗粮食了!”

    “要是换了以前,咱早就出去打杀一顿了,就这么缩着城里,憋气!”

    “那是以前,现在不连那些土包子都欺上咱们头上来了?”

    “打,怎么不打,可哪次不是又让人打回来了?吕布将军也没辄!”

    “打不过那就不打了?吕布那反骨仔算个屁,整天夸着他妈的老子天下第一,除了给太师做掉了丁原算点事,他还干过啥?哪一次挨着刘封不是输得屁滚尿流?”

    “你算个屁?你行,你上!”

    “头掉了碗大的疤,太师一声令下,老子提刀就上,干死也比缩在城里跟那反骨仔一起做孙子强!”

    “你才孙子呢,牛辅将军都死了,郿圬那多高的城,多厚的兵,还不是没就没了?谁还有心思打?出去一次败一次,打,打,打个屁打!”

    “唉,你们说,牛辅将军的首级兵刃,怎么又给取下来了?”

    ……

    乱腾腾的发了一番牢骚,照例是扯到哪是哪,城头上的董军赫然发觉,不知在什么时候,原来并州军大营高高挂起的牛辅将军的首级已经不见了。士卒们面面相觑,这多日来,不但董卓不曾再来城头上视察,屡败屡战的吕布将军也不见了踪影,听说跟司徒府上的一个女子打得火热,就是李傕将军,郭汜将军,偶尔来了一两次,招了几个曲长都伯一起喝酒吃肉,至于那个在并州军大营高高挂起了牛辅首级,可没人理会。

    “唉,你说,牛辅将军,怎么这就没了?郿圬那边,有兵又有粮的……”

    错愕了一会,得不出头绪的董军又各自猜疑了起来,毫不掩饰的,在城头上纷纷议论。

    ……

    刘封的意思,其实谁都明白得很,他就是要困死长安城,逼迫长安自乱,借王允吕布之手——从城内传来的消息,刘封清楚的知道,王允成功使着美人计牢牢的套住了吕布——除掉董卓!

    天下智者,所见略同。

    刚刚经历了一战惨烈大战的并州确实没有多余的力量来进行这一场长安攻略战的。且不说北方心态不一的草原诸胡,东面尚有不共戴天的袁绍集团,东南鬼神难测的曹操,喜怒无定的袁术,光袁绍入寇并州这一次,就几乎摧毁了并州一年之所得。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局势,没有人相信并州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就是李儒,也没有想到,却正是并州出手对付不得人心的董卓的最佳时机。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法正这一着确实很大胆,也很狂妄,然而狂妄正是少年人的专利。至少在目前看来,法正的狂妄并非无知,便是智如李儒,也没料着这一着!一个措手不及,董卓分兵多路正被各个击破,龟缩长安,而今看来,董卓毙亡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刘封并不着急,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一路斩获巨利,并州损失却微乎其微,眼下惟一欠缺的,就是粮草而已。

    而随着简雍成功的出使益州,自天府之国而来第一批粮食运到,这个问题也便随之迎刃而解了。说起来,益州牧刘焉,与刘备也是老交情了,当年刘备赵义勇军奋击黄巾军,他就是幽州牧。自董卓作乱以来,刘焉借口汉中米贼为乱,绝了与朝廷的联系,不过他的三个儿子刘范、刘应、刘璋都让董卓给软禁了,扣押在郿圬。也是刘范三兄弟命大,牛辅死后马腾韩遂等人屠戳郿圬自相残杀一番子折腾,他们三兄弟困在牢狱之中居然没人理会,却也因此才得以逃过一劫。后来有人将他们报了出来,韩遂等人作足戏,也不敢自专,将这无足轻重的兄弟几个恭恭敬敬的请到刘封营中。

    简雍出使蜀中时,刘范三兄弟还在郿圬大牢中,蜀中富庶,刘焉终究是爱子心切,又跟刘备有点香火情,且同为宗室,见得简雍所请,当即大手一挥卖了刘备一个人情,大批粮草自汉中而出。运到刘封大营时,刘范三兄弟也正好才解了牢狱之灾。

    蜀中的运粮官,却是大名鼎鼎的张任!

    “多日听闻童老师叹息景初(张任字,杜撰)勇烈,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刘封邀请刘范三兄弟一同出迎,当前一句,大声盛赞张任。张任生得魁梧剽悍,刘封一见便大为心折,也不必抱着什么想法,对这样的英雄人物,他自来由着心底喜欢。

    赵云听着俏脸微微一红,其实若不是刘封套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师兄的事,童渊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自从甩弃了张任张绣后便绝口不再提及这二人,仿佛全无这段往事一般。只是公子如此乱编话,虽是场面的功夫,赵云还真是怕他闪了舌头。

    简雍在并州是老资格了,刘封也要管他叫一声叔叔,虽然这会刘封没先与自己见礼,却对张任不吝赞词,简雍却也不在意,只自闪在一边拈须微笑。

    张任年纪还不到三十,虽号蜀中名将,其实此时名声还不显,刘封却是如日中天,却想不到他一张口就是自己的授业恩师,一时激动莫名,眼睛睁得浑圆,生生止住了脚,颤声道:“刘公子知道我恩师所在?”

    “呵呵,刘封不但知道童老师在何方,还曾受过童老师蒙训,只可惜童老师嫌我资质太差,不肯收我为徒。”刘封自暴丑事,却是半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心中却只是可惜,张任如此英雄,为自己所用,却是不可能了。

    不过蜀中偏安,想来为敌的日子,当也还远着呢。

    张任长舒了一口气:“得知老师安好,张任便足欣慰了。”他是被逐出门墙的,听刘封这么说,哪还有不信的道理。当下拱手一揖,朗声道:“益州张任,奉我主之命,送来粮草资与刘公子,请刘公子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