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凰门 > 第二章 熏天大火

第二章 熏天大火

作者:全祖蓝作品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岁月匆忽,转眼三年。

    时当季夏,抵近傍晚,夕阳艳红。陈团学堂小院中大树底下,道屐正往炉中添加柴禾,忽然一拍脑门道:“啊呀!师傅叫我买七麻膏,我怎么给忘了!”急忙起身,往句留城中市集赶去。

    路过孝子巷,就见巷子口侧卧着一个糟老头,眼睛微闭,身子矮小,衣衫破烂,穿一双草鞋,旁边放一张古琴。那古琴修长窄狭,形状怪异,色泽黄中带黑。

    道屐刚走过去,又倒着走回来,笑问道:“你这张是甚么琴?”糟老头睁开眼,坐起身来,右手一捋遮住眼睛的银白头发,喜道:“你是要学琴么?”

    道屐笑道:“我只是好奇你的这张琴,并非想学。”

    糟老头立即又躺了回去,一副懒散模样道:“既然不是来学琴,就不要打扰我老人家睡觉。”闭上眼睛,又再眯睡。

    道屐来到市集,在蜜饯铺中买了两斤七麻膏,拿一块丢进嘴里。才走几步,就见前面并肩走着两个人,左边那位穿着官服,头戴官帽,依稀认得是句留县县令,右边那位却是不认得,头戴四方高帽,穿着黑衣,腰间悬挂一块玉佩。身后跟随一名小童,手里抱一件黑布包裹长物。四名佩刀官差前面开路,一行人朝城西去了。

    希声学堂内,七百余名弟子分坐四方,正举办新一届考核评定大会。再考核五人,本届考核评定大会便要全部结束。

    北面当先一排仍为嫡传弟子,一共七人,只是此次为首的却不是大师兄魏伍卒,而是二师兄尹正。最末一位是个瘦削少年,一副病恹恹模样。在他旁边,站立一名小童,大声道:“劣生刀月痕免试,晋升为优生!”

    四面走道中,百余位围观者齐声怪讶,一阵嘈杂。反观场中弟子,却是人人淡定,并不惊讶这样结果。

    这三年中,那个曾经上门挑战的独辫少年刀月痕,每日只睡四五个时辰,更大胆跑去内院中偷听嫡传弟子抚琴,终于磨练出一身精湛琴技。半年前,他向希声学堂三十二位优生一一发出挑战,每战必胜,此后寻常弟子中便再无敌手。

    小童待四周稍静,继续大声道:“平生董严西上前演奏!”只见南面列坐弟子中站起一人,朝中间教亭走去。

    就在这时,外院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四名官差跑进到门里,分立左右站立。紧接着,后面跨进来两人,后面跟随一名小童。尹正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句留县县令邢宽邢大人,转头吩咐三师弟封玉衡数句,便即起身相迎。

    邢县令笑着拱手道:“尹老弟,十分抱歉,本来今日乃是你们希声学堂三年一次的考核评定大会,不便来此骚扰,怎奈这位石教头非要叫我带他来会一会魏伍卒魏老弟,还望莫要见怪!”

    尹正微微一笑,道:“邢大人来得正巧!本次考核评定大会,还有四人便要全部结束,不如就请大人与这位朋友一起,到学堂内院喝一杯清茶如何?”转头朝邢县令身旁那人去看:只见他年近中年,头戴四方高帽,黑衣束腰,金边修饰,腰悬玉佩;样貌颇为清高,嘴角总挂一丝微笑,三分傲气七分邪气。

    尹正心知此人来意不善,却是不动声色,引着三人自边缘走道向学堂内院走去,来考核评定大会围观的群众纷纷避让。

    内院湖池中,另有一栋碧瓦红木建筑,只作一层,四周设有回廊,取名“盈香小筑”,乃是平日用作待客处所。尹正将三人让进屋中,邢县令与那人东面坐了,自己西面作陪。

    待小童奉完茶,尹正开口问道:“不知这一位如何称呼?”

    邢县令笑道:“这位乃是我们龚州官学雅风苑的掌琴教头石常宣石教头,琴师等阶中位列‘少帝’。”

    尹正抱拳道:“在下不知石教头远来,有失迎迓,当真失敬!”

    对面石常宣略一抱拳,并不言语。

    就听邢县令道:“此次石教头到访你们希声学堂,乃是要瞻仰一下魏伍卒魏老弟的绝技。”

    尹正道:“邢大人夸赞了!我们希声学堂众位嫡传弟子,也只是平凡人,并无多生一双手、多长一双脚,只是刻苦勤练,习得师傅的些微技艺罢了。这位石教头特地赶来相见,只怕要令你失望了,因为师兄近日并不在学堂中。”

    邢县令道:“哦?”转头去看石常宣。

    石常宣道:“我此次来,虽有兴会一会你们大师兄,却也附带考察地方琴事之公务。既然你们大师兄不在,便请尹老弟代为与我较技一场如何?”

    尹正笑道:“我虽与魏师兄同出一门,琴技却是差着很远,恐怕不能令石教头满意。”

    石常宣阴阳怪气道:“自从去岁先帝晏驾,幼帝登基,便常闻坊间乡里有琴师沽名钓誉,混淆教学,看来恐怕实有其事。”

    邢县令猛听石教头言语带刺,不禁一怔,到嘴边的茶硬生生顿住。却见尹正笑道:“石教头职责所在,当能理解。我虽不及师兄造诣,却也不得不站出来请教石教头一二,还望石教头不吝赐教。”

    石常宣道:“如此最好。”

    尹正唤进来另一名小童阿生道:“去到我房中,把床边长方木箱里那一把古琴拿来。”小童点头去了。

    邢县令夹处中间,颇为尴尬。一方面与希声学堂交情不浅;另一方面又不能得罪石常宣,因为他是少帝,虽不事官职,却有官阶,且与自己等同大小。

    三人一阵沉默不语。少刻,那小童将琴拿来,尹正伸手接过,道:“请随我来!”起身走出。邢常二人紧随其后,那抱琴的小童亦后面跟上。

    四人来到藏经塔。

    尹正将两张矮几对面间隔七八尺摆放,将琴置于其中一张,转身点燃香炉,顿时芳香弥散。尹正请石常宣对面就坐,叫邢县令在旁边一张蒲团上坐了。

    石常宣道:“这一场比试,曲谱任意。既然是我提出较技,便由我来先弹好了。”说着把手一伸,旁边那个小童便将黑布套中琴具取出,恭敬递与石常宣。石常宣将琴摆于矮几之上,略一调试,道:“献丑了!”说着拨动琴弦,奏了起来。

    尹正听了片刻,便知他弹的是曲“歌天阙”。这开头几下,平平无奇,然而技法端正,尹正知他必然师从名家,只是除此而外,并不见其个人奇特之处。邢县令一旁听了,也是不觉有甚惊喜巧妙。

    这时,石常宣技法渐变,每拨动一下琴弦,便有两重声音传入耳中,如若空谷回音,久久不绝。这曲歌天阙,本为颂赞九天宫阙之流光华美,要求意境高远,石常宣的琴音也因此高亢起来,空空铮铮,虽则缓慢,却每触碰一下,便有挑动心房之奇妙感觉,若上尘嚣万里。

    尹正奏曲无数,闻听此音,竟也内心雀动起来,心道:“看来此人少帝头衔并非有名无实。”

    石常宣越弹越高,越撩越远,到最后手势一提,清音绝跃。突闻房梁上咔嚓一声,一支椽木竟然凭空折断。

    邢县令大声鼓掌道:“石教头琴音断椽,今日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尹正亦微笑道:“石教头果然高人,那么尹某也来附和一曲。”说罢端正身姿,伸手抚琴。

    尹正弹的曲谱,名叫“广湖扬舟”。一指拨出,琴音震颤,洪洪悠悠,荡怀及远,琴音之空铮放缓,将大湖浩渺写意于外。忽然叮吟两声,琴势愈缓,有如珠玉坠湖,溅起两轮涟漪,平静中让人仿佛看见轻舟摇橹,划开一尺镜面。

    邢县令虽不谙琴道,却亦能听出石常宣和尹正二人曲风之差异。石常宣拨音高亢不卑,内劲蓄忍,尹正恰恰相反,放音驰骋,任意畅弹,无拘无束。两人心境差别,尽彰琴上。

    突然,尹正左手空闲,以右手食指取“鹭浴盘涡”势,滚弦发声,琴音荡漾颠簸,潇洒而出。刹那间,邢县令只觉整个房间余音撞还,层层叠叠,朗朗爽爽。这一招,正是尹正的独门绝学“惊鲵飞鸿”。

    片刻之后,琴势一刹,音转空灵。尹正左手一散,轻提右手长袖,单指剔、挑、摘、托,音色泾渭分明,犹如雨后洗尘。

    恰在这凡心绝静之时,一只蜻蜓飞入藏经塔中,轻轻落于石常宣肩头。

    尹正将弦随性一拂,一曲终了。

    邢县令哈哈大笑,赞道:“尹老弟此曲神妙无方,当真有如‘君子如水,随方就圆’,潇洒至极。最后这一小段,更引得蜻蜓驻立,误把石教头当做了湖心青莲,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石常宣微微一笑,道:“尹老弟天纵奇才,是我大夏之幸。今日这场比试,是我输了。我有预感,咱们很快便能再会,届时谁输谁赢,尚未可知。”随命小童收了琴具,转身离去。

    邢县令立即跟着起身,朝尹正抱拳道:“叨扰,叨扰!尹老弟改日过来我府上一坐,我亲自给你泡一壶上等好茶!”

    尹正抱拳笑道:“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他日登门造访。还请邢大人慢走!”转头对旁边小童道:“送贵客!”邢县令再一拱手,随着小童去了。

    尹正坐下,伸手抚摸着矮几上这一张古琴,看了看琴尾处那三个骷髅图案。

    不多会,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一人跨进来道:“辛苦师弟!”语声沉宁庄重,竟是大师兄魏伍卒。

    尹正连忙起身抱拳道:“师兄哪里的话!这也是为了保住师傅这点心血,要是哪天师傅回来时,没有了这间学堂,我们几位师兄弟,哪里还有脸面再见师傅。”

    魏伍卒道:“还是师弟思虑周到。倘若由我出战,若是赢了,殊无好处;若是输了,只怕就要有关闭学堂之厄。”又道:“师弟方才与他对决,此人技艺如何?”

    尹正略一思索道:“今日赢他,实属侥幸。若非这张刀月痕带进来的‘鬼见愁’,恐怕未必就能赢他。不过我度量此人技艺,当非师兄对手。”

    正说话间,外面一阵步伐嘈杂声,六位师弟一起走入藏经塔中,齐声道:“大师兄,二师兄!”就听七师弟佟乔伟笑道:“刚才我们听小童阿生说了,二师兄竟然赢了龚州官学雅风苑掌琴教头、位列琴师等阶中少帝的石常宣,真是大快人心!”四师弟曲乘风在旁边蒲团上一坐,单手托腮斜着头道:“那是当然了,他就是只老狐狸,遇见我们二师兄也一样要栽跟头!”五师弟薛聪问道:“不知道师兄是怎么让那只蜻蜓停驻在那姓石的肩上的?”

    尹正微笑道:“大概是我的琴声让那只蜻蜓产生幻觉的缘故吧!”

    三师弟封玉衡道:“听说此人以琴音弄断了木椽?”

    尹正抬头道:“你们看,便是顶上那一支。”

    众人举头细看,果真有一支木椽从中断裂。

    魏伍卒道:“这一年来,朝中积弊聚多,民间乱象环生,更有传闻某位大臣意图篡位。这石常宣此时来希声学堂,恐怕别有用心,各位师弟须要多加留意,勿中小人陷阱。”

    众人一起应是。

    魏伍卒对尹正道:“二师弟,你随我来。”尹正也不说话,跟随出了藏经塔。

    曲乘风道:“你们大伙猜,大师兄和二师兄究竟有甚么事瞒着我们?”

    七师弟道:“有么?”

    曲乘风道:“你个呆子!小师弟,你告诉他?”

    就见旁边那位身形瘦削,一副病恹恹模样的少年道:“自大夏建国至今,数百年间,扬名的琴师不少,却并无一人可以做到以琴音吹花飞叶,更别说弄断这样一支木椽,多半是有古怪。两位师兄只怕便是为此担忧,依我推测,大师兄和二师兄应当知道其中奥秘。”

    曲乘风道:“听见了没,七师弟?”

    佟乔伟摸着脑袋道:“怎么感觉小师弟有些二师兄的模样?”

    众人一起微笑。

    七贤宝斋魏伍卒房间中,尹正与大师兄对面而坐。魏伍卒小声道:“大夏国已经建立六百多年了,为了巩固基业,初代皇帝一道谕旨,曾经令宫门内外血染尸堆,为何到如今竟然还有人会那封禁之术?”

    尹正道:“方才师兄说有大臣意图篡位,会不会与此事有所牵连?”

    魏伍卒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过会又道:“二师弟近日便查看藏经塔及各处典籍,将有关大夏建国之前的文字古本,全部藏入那个密室中,尤其‘异琴录’和那把古琴‘鬼见愁’!”

    尹正道:“我这就着手去办。”

    正欲起身,魏伍卒拦道:“且慢。”说着拿出一块古旧黄绫,递到尹正手中,道:“这是师傅临行前交给我的,要我详加参加,若遇疑问,可与师弟你一道参悟。”

    尹正双手接过,仔细看,是一个上古曲谱,字迹虽有些模糊,却仍能辨识。尹正道:“看这上面的文字,似乎是从前郑国的字。”

    魏伍卒点了点头,道:“师弟遍读群书,通晓从前七国文字,或许能够解开。你便拿回去参研,等弄明白,再与我的看法相互印证,以求正解。”

    尹正心道:“若说通晓七国文字,师兄也是无不认识,又何必交与我参详?只怕其中另有深意。”当下收了黄绫,告辞离去。

    只这一方黄绫,尹正看得如痴如迷,好似爱棋之人偶见残局,喜书之日路遇书摊,一旦陷入其中,便饭寝俱忘。

    这一晚,尹正彻夜解读,直到次日午时,才收起黄绫。

    忽然啊呀一声,他急忙快步朝藏经塔走去。

    到了藏经塔前,推门进去。四下一看,昨日同石常宣较技时使的那一张古琴“鬼见愁”不见了,便找到小童询问,小童告说没有看见。

    尹正上到藏经塔第二层,去问小师弟卫虹。原来自师傅收卫虹做了关门弟子后,因为内院没有多余处所安置他,便将藏经塔第二层腾了出来,做了他的起居。

    尹正见着卫虹,问道:“小师弟,昨日可曾见到我放在底层矮几上的那张古琴?”卫虹起身抱拳,恭恭敬敬叫了声“二师兄”,回道:“昨日你与大师兄出去后,刀月痕过来说要回家服侍母亲,以尽孝道,问七师兄是否可以要回古琴,七师兄便将那张琴给了他。”

    尹正将纸扇一收,敲在手心里道:“坏了!”急忙转身下去。卫虹从未见过二师兄这样着急,不禁心中奇怪。

    尹正来到希声学堂外院,三师弟封玉衡正在授课。尹正上前打断,问他道:“刀月痕在吗?”

    封玉衡见二师兄神色着急,大为怪讶,道:“今日只他不来上课。不知二师兄找他何事?”

    尹正连忙道:“师弟继续授课,我去外面找找!”说罢急急去了。

    封玉衡见了,隐隐有不祥之感。

    尹正把外面宿舍找了个遍,也未见着刀月痕,便往外面去寻。刚要出学堂大门,一个醉醺醺糟老头迎面走来。身子矮小,衣衫破烂,脚上穿一双草鞋;头发软踏踏垂下,遮住了脸面,辨不清面貌。

    就听他自言自语道:“六月挂飞雪,晴天打霹雳。君闻快走避,择日早逃离。”说完拿起酒壶,仰首灌了一大口,摇摇晃晃朝西面去了。

    尹正是何等聪敏之人,听他言语分明便是对自己说话,再一细想,这糟老头不正是三年前卫虹参加考核评定大会时,那于人群中叫好称妙之人么?尹正立即停住脚步,转身朝学堂内快步走去。

    他到了内院,匆忙将师兄弟各人房间中古书典籍一并收了,抱去藏经塔中,叫卫虹暂且出去,关闭大门,不知在里面做些甚么。

    六位师弟猛见二师兄如此反常举动,正觉惊讶,就听外院一阵喧嚷传来。众人赶忙奔出去看,就见学堂弟子围聚在外院大门处,被数十名身穿铠甲、头戴铁盔的士兵手持长枪堵在门口。外院大门外,更有近百名士兵持枪列阵包围,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三师兄封玉衡此时正站在人群当中,与一黑衣中年男子说话。旁边,一名银甲将军拄枪站立,身宽体胖,睁一双铜铃巨眼,络腮胡须,样貌威武。

    四师弟曲乘风惊道:“石常宣!”

    旁边,五师弟薛聪对小师弟卫虹悄声道:“快去叫大师兄!”卫虹立即转身,朝内院奔去。

    几人来到三师兄封玉衡跟前,就听石常宣阴阳怪气道:“‘异琴录’乃是我大夏国钦点禁书,其中所载琴具件件皆是犯禁之物。你们希声学堂对外装作教学琴艺,私下收集这些怪异琴器,是要图谋造反、叛逆不道么?”

    希声学堂众弟子一听,齐都惊讶。

    封玉衡道:“我们并不知道甚么‘异琴录’,还请石教头不要乱扣罪名,使我希声学堂名誉有损!”

    曲乘风心道:“难道大师兄、二师兄隐匿之事,便是与这‘异琴录’有关?”

    猛听旁边那位将军疾声道:“有甚么狡辩之词,待我们搜查过了再说!来人,给我进去搜!”

    忽然,外院北面一人道:“且慢!”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众人齐地转头去看,就见一人身穿白衣,仪态端庄,朝这边大步走来。

    石常宣见此人气宇轩昂,目露精光,猜想此人必是希声学堂现任掌教魏伍卒。果然,就听对面封玉衡道:“大师兄,你来的正好。石教头构陷我们希声学堂私集官家违禁琴器,还请师兄出来澄清。”

    四周希声学堂弟子亦是纷纷抗议道:“信口雌黄,指忠为奸!”“我们希声学堂一向规矩,专一琴事,怎会背上叛逆谋反之名?”“这只是你们一面之词,要是真有此事,就请拿出证据来!”……

    魏伍卒朝三师弟封玉衡点了下头,由人群中让出的道路走到石常宣和那位将领跟前,抱拳朗声道:“两位突然造访,恕魏某有失远迎。这座希声学堂如今的确是我掌教,不过仍归恩师钟离昱名下。恩师曾是先皇于皇宫大殿之上御封的‘少帝’,门外那一块匾额,亦是当时先皇亲笔题赠。二位突然到此搜查,不知是朝廷旨意,还是龚州州丞私自擅行?”

    这话一出,诸位师弟及众弟子均是心中叫好,掌教师兄当真说的是气壮理直,大道方正。

    石常宣邪笑道:“是要与我讲官理么?好,就请各位睁大眼睛看好了!”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拿在众人面前一亮,头脸昂扬道:“这是我的另一个身份,当今陛下特设的‘制御使’,行赏善诛恶,节制四方大小官吏,纠察叛逆谋反。请问,现在可以搜了么?”

    魏伍卒正欲拖延时间,就见里面尹正笑着跨过六扇门道:“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石大人!各位既然坚持我们希声学堂私集违禁琴器,就请到里面仔细一搜,以正我希声学堂清白名誉。”

    那武将早等得不耐烦了,把手一挥,外面百余名士兵一起涌入,奔向学堂内院去了。

    魏伍卒朝二师弟尹正去看,就见他冲自己微一点头,站去其他六位师弟身旁,这才放下心来。

    过有个把时辰,那些士兵一起快步出来。当先一人走到那位将领跟前,抱拳摇头。那将领转头去看石常宣。

    旁边,石常宣眉头微皱,心思:“怎么会没有找到?上次明明看他与我较技时使的,便是那把‘鬼见愁’。”抬头笑道:“想不到竟然一场误会……”话到一半,忽然止住。就见学堂外面进来一人,手中抱一张古琴,赫然正是那张‘鬼见愁’!

    石常宣邪笑道:“当真人算不及于天。”转身对那人道:“你亦是希声学堂弟子么?”

    原来进来这人,正是刀月痕。他从七师兄佟乔伟那里拿回了古琴,思想:“我与卫虹已前后斗琴七次,三胜四败,也算达成初来学堂时的目的。不过,还得去找他比试一次才算圆满!”

    当下换过衣服,抱着琴,出了希声学堂,朝对面陈团学堂走去。才到门口,就与里面一人迎面撞上,就听啊哟一声,一个样貌丑陋、衣着邋遢的少年,捂着额头道:“谁呀?这么冒冒失失!”抬头一看,哈哈笑道:“原来是你!”正是道屐。

    道屐见刀月痕手里抱一张古琴,立即明白过来,连忙摆手道:“都和你说了,我是不能和你较技的!师傅说过,我技艺太过粗浅,不准与人争强赌胜,以免丢人现眼!”

    刀月痕道:“你这样怕你师傅,算甚么大丈夫!”

    道屐只是不肯,偏又被刀月痕缠着不放。就在这时,里面内院中走出来一人,单薄身子,穿一领灰色长袍,袖子略显长大,脚上穿一双青缘布鞋。刀月痕转头一看,是位十二三岁少年,生得脸容清秀。

    就听他道:“既然师兄不便,不如我来代劳。”语音清丽,婉转动听。

    道屐急道:“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否则一会师傅回来看见,我又要挨骂了!”说着就要往里推他。

    刀月痕拦住道:“道屐,这是谁?”

    道屐道:“我师弟,萧何。”

    刀月痕道:“慢着!刚才你师弟已经答应与我一战,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道屐叹息一声,道:“师兄的麻烦师兄自己会解决,却要师弟出手相助甚么。你看,现在如何是好?”

    刀月痕急道:“只比这一次,下不为例!”

    道屐道:“那你们速战速决,我在这里望风。否则师傅回来撞见,我和师弟非得挨饿罚跪不可!”

    刀月痕大喜,拽着萧何便往后面小院去。

    才过片刻,刀月痕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道屐道:“怎样?”

    刀月痕叹一口气,摇头道:“你师弟是个怪物!”

    道屐笑道:“我也这样觉得。记得我师傅当初收我师弟时,只听他弹了数下,便说将来能够超越他的一定是我师弟。”

    刀月痕道:“道屐,明日我要回白县去了,希望将来还能再遇到你们!”

    道屐想要说些甚么,刀月痕已经跨出门去。

    ……

    尹正将手中折扇左右摆动,刀月痕见了,立即明白过来。大声道:“我是来这里与人比琴的!”

    众弟子不明其中原委,皆觉奇怪,底下一阵窃窃私语。

    旁边那位将领拔出腰间佩剑,抵住刀月痕脖子问道:“你究竟是不是这间学堂弟子?”

    刀月痕心想:“看来师兄们惹上大麻烦了!”正要大声说不是,就听魏伍卒道:“他是我们希声学堂的弟子,是我叫他将琴抱了去修的,他与此事并不相干。”

    三师弟封玉衡转头小声问二师兄尹正道:“师兄这是何意?”其余师弟听见,也一起转头朝二师兄尹正看来。

    尹正看着大师兄魏伍卒道:“因为他就是我们敬仰的那位大师兄啊!他怎能容忍一名年轻弟子替希声学堂背负如此罪名?更何况,依我看来,就算我们抵死不认,他们今日也是不会放过我们!”说着,抬头朝屋顶去看。六位师弟立即会意,知道上面也埋伏了人。

    刀月痕还要说些甚么,魏伍卒厉声斥道:“还不下去!”刀月痕听惯了掌教师兄的厉言疾声,不敢抗拒,走去众弟子中。

    石常宣不疾不徐道:“来人,将他手中的琴扣下!”

    魏伍卒不待刀月痕发声,道:“月痕,给他们吧!”

    刀月痕看了掌教师兄一眼,将手松开,任由那些人将琴夺了去。

    石常宣忽然提气大声道:“奉谕皇帝旨意:即日起,废除希声学堂,名产抄没;嫡传弟子全数拿下问罪,其余弟子逐散还乡,永不录用!”

    刹那间,士兵人头攒动,捉人的捉人,驱赶的驱赶,抄没的抄没,乱哄哄一团。

    直到傍晚,就见原本恢宏古雅的一座希声学堂,眨眼间化作一片火海。劈啪声中,飞檐坠毁,门窗烧坏,阵阵热浪扑面而来。那一行官兵已经压着八位嫡传弟子去了,焚烧的浓烟之前,刀月痕与其余数百名弟子背着包袱,看着火光中渐渐被大火吞噬的希声学堂,许多人伸手抹泪,更有人跪地痛哭。虽然平日十分厌倦枯燥乏味的教学,此刻心中也只有对希声学堂的恋恋不舍,因为这一场大火,烧去的不只是一栋建筑,更是他们美好的少年时光。

    这一晚,句留县火光冲天,久久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