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公演与自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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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社交舞底蕴还是太浅了,想补都不知道从哪里补，每个赛季都是硬仗。就没有容易的。”冯教练一个劲儿的吞云吐雾。
他往烟灰缸里掸了掸了烟灰，然后看一眼成年组的魏笑和常宇,继续和徐驰说话：“我马上就带他们去俄国外训，跟领导也打过招呼了。争取新赛季,能把分数再往上提提。哎……老徐你们外训谈的怎么样了？”
“体育局领导一直没给回应。”徐驰也跟着吞云吐雾，声音中带着一抹惆怅,“世青赛的奖牌,分量不够啊。”
目前,体育局的领导拨给国家冰舞队的资金,就是固定的一笔。
成年组这两年一直都在俄国的冰舞学校进行培训。如果青年组也要申请外训经费,而总体批给冰舞的资金不变,那势必要从成年组那边扣。徐驰不希望最后变成那样,而且也不太可能变成那样。成年组的外训机会，也是争取了好久才得来的。
徐驰更希望领导能提高冰舞这边总体的经费额度。但是领导迟迟没有做这个决定，只能说世青赛冰舞铜牌,在领导眼里不足以作为提升经费的筹码。
想来也好理解,花滑本身就冷门，冰舞更是冷门中的冷门。一个冷门项目的青年组比赛，份量太轻了。
“徐教练，”季甜甜在旁边用清脆的声音说话,“不需要外训的,我们自己练就行啦。克拉拉也会帮我们的。”
徐驰怔了怔，转头望向季甜甜那一双圆圆的眼睛。在徐驰看来,季甜甜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她会在掌声中，在领奖台上哭得鼻子通红。
但是，在面对常人无法面对的挑战和风浪时,她却异常平静。她的眼泪并不会掩盖她的坚韧。
他这个做教练的偶尔都会迷惘，以及焦虑，但是她从来不会。她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本以为，遇到唐逸这样的好苗子，已经是上天降下的奇迹了。但现在看来，其实不是这样。
季甜甜，她才是一个奇迹。而唐逸的出现，或许就是为了在不久的将来，迎接她。
“甜甜说的对。”成年组的冯教练笑笑说话，“虽然经费没批下来，但是你们有克拉拉啊。听说高层开会时，领导刻意提了嘴让克拉拉今年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冰舞这边。双人滑那边，也不需要编舞操心太多。而且甜甜和唐逸的舞蹈功底都挺好的，还都那么懂事，不需要外训，他们新赛季也一定能拿到好成绩的。”
“两个孩子拿了铜牌，但是一点儿实质的奖励都没有。让克拉拉来帮忙算是意思意思。”徐驰深深吸气，“罢了，就这样吧。”
会就开到这里。成年组陆续离开会议室，但是徐驰始一直坐着不动。
季甜甜和冯教练的话非但没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加重了他的担忧。
就是因为他负责的选手优秀又懂事，他才想尽可能给他们更好的。可是外训，哪怕他自掏腰包都承担不起。只能想办法多多跟领导沟通。
“老冯和甜甜说的对，我们不需要外训。”唐逸也看出了徐驰的担忧，于是这样对他说话。
“废什么话，你先好好考试。”徐驰最后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
担忧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既然条件有限，那就只有努力。
针对新赛季的训练就此展开。
花滑赛季从八月开始，到次年三月结束。期间分布各种A级国际赛事，相对级别低一点的B级赛事，还有一些国内赛事。
对于季唐所在的青年组来说，首先要进行的，比较重要的A级赛事便是花滑大奖赛青年组分站赛。
分站赛在世界各地设有7个分站，每一对冰舞选手可选两站参加。
最后两站排名综合在一起，排名最前的前六对选手可以进军年底的大奖赛总决赛。
季唐在和教练商量后，在7站中选择了一头一尾两站，即是在8月底举办的拉脱维亚青年组分站赛，和10月中旬举办的爱沙尼亚分站赛。
换言之，两人八月底就要进行新赛季的第一战。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
不过这段时间相比季甜甜准备全锦赛，世青赛那会儿，已经宽松很多了。
她不需要太紧张，就按正常规划，上课训练就好。
新赛季短舞规定的音乐范畴是拉丁，江琳和编舞克拉拉商量后，决定给季唐选择伦巴和恰恰两种音乐，融合起来完成短舞。
恰恰因为涉及到图案舞，所以必须安排上。伦巴和相对欢快俏皮的恰恰截然不同，显得优雅矜持，江琳觉得这适合季甜甜的气质，而且和恰恰缝合在一起会显得整个短舞更有层次，不会让裁判在看了那么多组拉丁后感到视觉疲惫。
冰舞离不开陆地训练。因为有首舞附中的大力支持，季唐二人的陆地舞蹈训练，都是在舞校进行的。
在舞校专业的拉丁老师带领下，二人开始熟悉恰恰和伦巴。
“OWO，THREE，恰恰ONE。”伴随着舞蹈老师的口令，季甜甜和唐逸在舞蹈教室挥汗如雨。
恰恰和伦巴都属于拉丁，基础舞步类似时间步，纽约步，前进后退等都差不多。但也是有区别的。
恰恰有欢快的朗德追步和扭臀追步，而伦巴有风情万种的滑门步，看起来比恰恰更成熟更有韵味。
对于本就是舞蹈生的季甜甜来说，上手拉丁并不难，难的是精通。
不同于芭蕾和华尔兹，拉丁整体更成熟火辣，为她的人生，开启新的篇章。
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努力地练习，更加勤快地思考，才能把这些舞蹈转化成自己的东西。
上课练习不是比赛，单单是掌握舞蹈步法，是没有办法在赛场上拿到高分的。她需要娴熟掌握，并融入自己的风格。
四个月时间，其实也很紧张。
而唐逸就不一样了。他是无论什么舞种都拿捏在手的瑞士军刀，重活一世也更加娴熟了。
“唐逸，你怎么跳的那么好呀？谁教你的呀！”
每次季甜甜做完陆面舞蹈训练，躺平在舞蹈教室里大喘气，就看唐逸在一边面不改色地接受老师的夸赞。
出于学校的安排，来给他们上拉丁课的老师并不都是同一个。但是每一个老师看到唐逸一定会夸夸。
“退役后跟着我跳拉丁吧，我带你，然后我们一起开个工作室。”拉丁老师拉着唐逸欣喜地说话。
季甜甜的眼角不由抽了抽。
等老师离开了，她支棱起来望向唐逸：“你行呀，都开始规划退役后的日子了。”
“只是客套一下。”唐逸默默地望着好像有些不开心的季甜甜。
“一看你就是没练够，还有心思想这些。”季甜甜咬咬牙站起来，抓住唐逸的手，“那我们继续练。”
“好。”唐逸望着季甜甜一双始终耀眼的圆眼睛，不由勾起嘴唇，“随时奉陪。”
地面上的舞蹈进度，自然会影响到冰上的练习进度。
季唐二人很快就熟悉了恰恰图案舞，从华尔兹握法，变换到探戈握法，在冰面上留下流畅的滑行轨迹。
“今天就到这里，下来歇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江琳看看手表，招呼冰上的二人下来，结束这一天的练习。
季唐二人下冰，与教练道了辛苦，便去各自更衣室换衣服去了。
“进度不错，这样短舞应该没有问题了。”江琳目送着二人离去，内心一片踏实。
“自由舞准备得怎么样了？”徐驰问身边的克拉拉。
“还没确定主题。”克拉拉摇摇头，“我也在想，到底还有什么主题适合他们去表现。他们对男女关系……似乎有些抗拒。”
“还是小孩子吧……不过上一个赛季，他们确实标新立异了些。”徐驰顿了顿，“实在不行就天鹅湖吧。青年组的自由舞，还没到比拼创新的地步。”
他话音刚落，就听冰场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头发凌乱，神情凶悍的妇人走了进来。
“唐逸的教练在哪儿？”妇人扯着嗓门问近处的一个运动员。
“这是谁？”克拉拉有些发怔。
“唐逸的妈妈。”徐驰顿了顿，连忙迎了上去，“我在我在，怎么了？”
正在更衣室里准备换衣服的季甜甜，听闻外面喧闹的吵嚷声，立刻停下动作走出更衣室。
果不其然，她看到唐逸的母亲正在和徐驰争执。
唐逸的母亲名作刘惠，一直苦心经营着一间杂货铺，全年无休，这次估计也是难得抽出空过来。这么多年来徐驰对唐逸关照有加，近乎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刘惠自然是熟悉徐驰的。
刘惠和张丽莲完全不是一种类型，她看起来浑身都是力量，一点儿不肯吃亏。
上一世，季甜甜和刘惠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明明说好了训练不影响中考！这怎么还没完没了的练？”刘惠愤怒地冲徐驰叫嚷，“你们要把我儿子变成文盲是不是？”
“我们已经很注意训练时间了，安排的不紧啊。”徐驰有些懵，“您先静下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商量。”
“是我自己决定加练的，和教练没有关系。”这时唐逸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站在母亲和教练之间。
望着陷入争执的三个人，季甜甜陷入沉思。
上一世，季甜甜偶尔听唐逸聊过刘惠。
刘惠是外地人，只身到首都打工。
因为文凭低，刘惠起初找不到工作，就去给有钱人家做保姆。这样的工作，很容易受雇主的气。
于是在难得可以喘息的休息时间，她就会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去那时90年代的舞厅跳舞。在嘈杂的音乐和激烈的舞步中，她找回了属于年轻女孩的自信和快乐。
然后刘惠在舞厅遇到了出身首都的唐逸爸爸。两人结婚后，迅速有了唐逸。之后的故事很狗血，迷恋花丛的男人依然无法放弃他的花丛，一对幸福的爱侣开始争执，打架，最后婚姻走向破裂。
唐逸爸爸还算有良心，离婚后把手里一间小杂货店给了带着唐逸的刘惠。
之后刘惠就一直守着这家杂货店。哪怕生意不好甚至亏本，也死活不愿意转掉这家店。仿佛这是她的根。
一天又一天，唐逸慢慢长大了。刘惠成天忙着店里的事，也没时间管他，任由他野蛮生长。
在刘惠看不到的地方，唐逸学会了街舞，交谊舞，甚至，冰舞。
命运仿佛一个圆环。刘惠第一次看着唐逸在冰上起舞的时候，忍不住放声大哭。
从此往后，她都不常看儿子练习。
很难说她对舞蹈，到底是爱，还是恨，又或者两者兼有。
季甜甜自回忆中回过神来，快步走向刘惠。
“阿姨您好。”季甜甜冲刘惠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我是唐逸的舞伴，季甜甜。”
正在高声训斥儿子和徐驰的刘惠一时间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季甜甜。
和她经常接触的人不同，季甜甜看起来是那么耀眼，像个金枝玉叶的小公主。
“我来和唐逸聊一聊，你们先别吵，不要着急哈。”季甜甜依然望着刘惠，脸上的笑容充满阳光的味道，安抚人心。
“哦，哦。”刘惠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季甜甜把自己儿子拉走了。
“你这是做什么呀。”无人的角落，季甜甜瞪着唐逸问。
“新赛季的自由舞，我想做联合托举。”唐逸望着季甜甜，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是那样坚定。
季甜甜陷入沉默。
按照规定，青年组的冰舞自由舞需要包含3个不同类型的短托举，或者1个短托举，1个长托举。
短托举6秒以内完成，托举类型包括弧线托举（缩写CULI），直线托举（SILI），转体托举（ROLI），原地托举（STALI）。
如果是做3个短托举，选手可以根据编舞的安排把3个短托举随意安排在自由舞的各个地方。
但是，也可以把其中两个短托举拼在一起，做成12秒以内的长托举。这种长托举，就被称为联合托举。
联合托举的观赏性和表演性通常比分开的几个短托举更强，更耀眼，更容易拿到GOE和P分。
当然，因为是不间断的12秒托举，它对男伴的力量要求也更强。青年组极少有人挑战。
“所以，你瞒着教练和你妈妈，在偷偷加练？”季甜甜回过神来，望着唐逸的眼睛，“你在哪里练习？家门口的健身房？”
“嗯。”
季甜甜诧异地望着唐逸尚还纤细的少年身躯，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唐逸迈近一步，望着季甜甜的眼睛：“只要不受伤，你就会支持我，对么？”
她默默地望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他很想赢。
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心，和她一样强烈。
“唐逸，我们的家人，并没有重生……很多时候，他们不理解我们在做什么，你不能走得太快，却不给一点儿解释。这样会出问题的。”季甜甜深深吸气，这样说话。
唐逸默默垂下眼，没有说话。
“我先去安抚一下你妈妈，然后你……你好好想想。”季甜甜看一眼唐逸，然后去找刘惠。
虽然刘惠看起来不好招惹，但是意外地好讲话。上一世，季甜甜就有这样的感觉。
应该说，潜意识里，季甜甜觉得，喜爱舞蹈的人心眼都不会太坏。
她和刘惠沟通了一番，唐逸也答应不再在中考前私下加练，这个小风波就算暂时平息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唐逸顺利结束了中考。
而季甜甜和舞团一起准备的公演，最终敲定在唐逸中考后不久进行。
季甜甜不会跟舞团一起进行这一整个季度的公演，就演开头两场，然后就由舞团演员替她上场。
虽然避开中考很好，但是好巧不巧，季甜甜公演第一场那天，正好是唐逸的生日。
唐逸家一向有个传统，那就是离婚的父母要在这一天推开手边的事，聚集在一起给他们共同的孩子过生日。
首场公演前一晚，教练，克拉拉，舞校校长，还有张丽莲都在做去剧院看舞剧的准备。而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唐逸。
“唐逸，你不方便的话，就别来啦。”季甜甜给唐逸打电话，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你不来，我不会怪你，还是家人要紧。”
“我刚和爸妈说好，以后都不参加生日聚会了。”唐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你的公演，我会来的。”
季甜甜一时陷入沉默。她想重活一世，唐逸对自己的人生应是也有了新的理解，会想要改善需要改善的部分。
“那好吧，希望我可以让你度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季甜甜笑着说话。
首演的日子如约而至。
周六的下午，季甜甜和一众参演的舞者早早到了剧院，开始整理自己的服饰妆容。季甜甜要演的剧目是巴兰钦的《小夜曲》，时间不长，就只有半小时。
《小夜曲》是比较靠后的节目，前后也有其他舞团演员进行其他节目的表演。
舞团常驻的剧院，有单独的房间提供给首席等具有一定影响力的舞团舞者。而像季甜甜这样的临时演员，毫无疑问就会和很多群舞演员一起共用一个大型化妆间。大家挤在一起换衣服化妆，时间似乎变得更匆忙了一些。
上一辈子季甜甜和陈雨笙从舞校毕业后，就直接凭着一腔斗志开始创业，也没去过大舞团。这也是第一次，季甜甜和那么多人一起挤着换衣服。
季甜甜下意识地停下手里动作，看着眼前充满青春活力的小姑娘来来去去，不由有些失神。
大家的身上都散发着优雅的生命力，都在专长的领域闪闪发光。
她会做好的，季甜甜默默捏紧拳头。不论是冰舞还是芭蕾，她都会做好。
不留遗憾。
演出很快就要开始，坐在剧院观众席前排的张丽莲感到紧张不已。这是她宝贝女儿的第一次公演。
灯光暗下的瞬间，张丽莲注视着她曾经也站过的舞台，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睛。她非常理解，她的女儿走到这一步花了多少血汗。
坐在旁边的江琳，徐徐伸过手来，握住张丽莲的手，柔声说话：“一切都是值得的。”
张丽莲吸了吸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这次来看季甜甜公演的，除了教练，克拉拉，唐逸，张丽莲，校长，还有一群国家队的花滑选手。大家都屏息凝神注视着舞台中央。
没过多久，季甜甜就上场了。
伴随着柴可夫斯基悠扬的乐曲，17位穿着淡蓝色长纱裙的少女排成固定队形，在领舞的带领下翩翩起舞。
毕竟是前来进行体验和交流的舞校生，季甜甜被安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但是因为队形，哪怕是站在后面，她也一样显眼。因为身材颀长，又有气场，还化了相对成熟的妆，她站在一众成熟舞者中，看起来也不像个小孩子。
她就像，一个时刻准备好了的成熟舞者。
音乐静谧悠扬，女孩们立起足尖，开始旋转，纱裙随着她们的动作轻盈飘起。
季甜甜拉长脖颈，微微垂眸，纤细的手臂在头顶轻柔舞动，无声的舞步中透着夜晚的寂落。
唐逸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沉醉于音乐的季甜甜，漆黑的眼眸晦暗不明。
有一件事，季甜甜并不知道，那就是上辈子唐逸曾经看过她的演出。
那时18岁的唐逸刚在南城结束一场表演滑，和舞伴出来就遇到一群前来现场支持的冰迷。其中包括季甜甜和被她拖来的陈雨笙。
季甜甜大概是第一次接触爱豆，看起来很害羞，要了签名就跑。陈雨笙却留了下来。
“刚才跑掉的是我闺蜜季甜甜，我们都是舞校生，跳芭蕾的。”陈雨笙笑眯眯地对唐逸说话，“我们学校也在排舞剧，马上就要演出，到时候家长还有路人都可以进学校看。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扫一眼吧，她跳的可好了。”陈雨笙报了舞校地址和演出时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去追季甜甜了。
唐逸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记住了地址和时间。或许他无法忘记少女盛满希望的圆眼睛，以及脱兔一般的身影。
又或许，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
那天南城舞校的表演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季甜甜。
那天排演的到底是什么舞剧唐逸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季甜甜和现在一样，在一众少女中，不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个。
但是她笑容灿烂，跳得忘我而高贵。与害羞得逃跑的女孩，判若两人。
他莫名移不开视线。
“好羡慕这些舞校的女孩儿啊。长得那么好，都是老天爷赏饭吃。”
“都是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吧。”
身边陆续响起这样的议论。
学校表演结束后唐逸便悄然离去了。那个时候尚还年少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自卑。
他一直都有觉悟，要成为国家冰舞历史上的一块砖，他出不了成绩没有关系，早晚会有后辈踩着他攀上顶峰。但是在看到季甜甜跳舞时，他忽然就发现他不甘心。
他是滑冰舞的，而冰舞，是一种竞技。他不出成绩，不出名，他拿什么去靠近高贵的小天鹅。毫无底气。
就在那天，他的心破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自卑，不甘，还有不合时宜的占有欲装满了这个无底大洞。
哪怕是婚后，这个洞依然影响着他。
唐逸闭了闭眼睛，从往事中挣脱而出。他伸手捂住脸，强迫那股涌上头的浓烈情绪消退下去。
还好，还有机会。
周围掌声响起，季甜甜顺利结束她的表演，与一众舞者谢幕离开舞台。
唐逸低头，给倪川发了个短信。就在这时，一个剧院工作人员走过来，悄悄拉了拉唐逸的袖子，示意他去后台，说季甜甜找他。
“记得跟甜甜说恭喜！”徐驰低声叮嘱。
“知道。”唐逸蹙了蹙眉。
他以最开速度走进后台，就见一片黑暗中，一席淡蓝纱裙的季甜甜捧着蛋糕，伫立在他面前，像是前来送礼物的童话仙女。
她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唐逸，喜欢吗？”
他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顾机械地迈着双腿来到季甜甜面前。
他垂眸看了看蛋糕，好不好吃他不知道，但他肯定，这一定是他度过的，最深刻的生日。
“谢谢。”他抬起一双幽暗的眸子望着季甜甜。
“噗。”季甜甜忍不住发出笑声，“这是我用来庆贺自己首演成功的蛋糕，你当什么啦。”
“……”唐逸一时无言。
季甜甜观察着唐逸脸上的神情，眯起眼睛，像一只晒在阳光下心满意足的猫咪。
“骗你的哦。”她忽然像是变魔术一般，变出两个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祝你16周岁生日快乐！我亲爱的战友！”
唐逸望着眼前的蛋糕，有些发懵。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有好多穿着蓝纱裙的舞者围住他，拍着手唱起生日快乐歌。显然是蓄谋已久。
“祝你生日快乐！”
“下个赛季要加油呀！”
“生日快乐！唐逸，以后也要和甜甜勇往直前呀！”
大家都是热情可爱的姑娘，很愿意帮助季甜甜把气氛搞的热烈些，一个个不停在唐逸耳畔说话。
上次季甜甜过生日过后，教练们已经明确指出为规范队内纪律，盛大的生日会不会再举办，因此她就偷偷搞一下。
“好啦唐逸，你可以许愿啦。”等气氛推到顶点，季甜甜笑眯眯地说话。
“我希望，我的舞伴健康富有，永远快乐。”唐逸几乎是想也不想，“所有人都会看到她在冰上腾飞的身影。”
他说完，四下一片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姑娘们望着季甜甜发出充满笑意的嘘声。
“好……好了，不要闹了，分蛋糕了。”季甜甜轻咳一声，低着头专注地分起蛋糕来。
姑娘们领着自己分到的蛋糕离开。唐逸也分到一块蛋糕。
但是这次唐逸决定不把蛋糕送给徐驰。以他的训练强度，一块蛋糕，也不会影响太多。
没过多久，所有节目演出结束。
季甜甜和其他舞者一起上台谢幕，然后去化妆间换好衣服。
她和唐逸一起往外走，准备在剧院门口和前来看表演的亲友团汇合。
“前世我们都没好好过过生日呀，一直在忙。”季甜甜不由发出感慨的声音，“这回算是都补齐啦。感觉还挺不错的。对吧？”
“唔。”唐逸轻轻应了声，正在对付手里的那块蛋糕。还是太甜了，他想吃快也吃不快。
“你注意看刚才的表演了吗？”季甜甜继续说话，“领舞的首席脚背就很漂亮。我就差一点。这也就注定了，我没办法成为最厉害的舞蹈演员。”
“但是你找到了最合适自己的舞台。”唐逸转头看季甜甜。
“嗯，是呀。”季甜甜不由露出微笑，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她和唐逸一前一后离开剧院。
黄昏的光倾倒在她脸上，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甜甜姐！”就在这时，一声大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循声望去，只见倪川骑着自行车，停在不远处。
自行车的后车座还有车筐里，都堆满了热情洋溢的向日葵，黄澄澄的一片，如同花海。
季甜甜一下子呆住了。
“甜甜姐！恭喜你首演成功！”倪川大声说话，“这是逸哥送你的！”
“我没让他准备那么多。”唐逸转头看一眼呆住的季甜甜，真诚说话，“他太夸张了。”
季甜甜静默很久，然后迎着夕阳的光，缓缓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唐逸。”她对他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然后转身飞扑向花海。
随后出来的季甜甜亲友团，就看到少女抱着向日葵，沐浴在夕阳的金色光辉中，快乐地旋转着。这幅景致，美不胜收。
张丽莲抹了抹湿润的眼睛，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家也都跟着露出笑容。
克拉拉看看欢笑中的少女，然后转头看向唐逸。唐逸停在不远处，端着半块蛋糕，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眼睛明亮至极。
“我好像，有一些自由舞的灵感了。”克拉拉不由露出意会的微笑，“好期待下个赛季的比赛啊。”
“我们的社交舞底蕴还是太浅了,想补都不知道从哪里补，每个赛季都是硬仗。就没有容易的。”冯教练一个劲儿的吞云吐雾。
他往烟灰缸里掸了掸了烟灰，然后看一眼成年组的魏笑和常宇,继续和徐驰说话：“我马上就带他们去俄国外训，跟领导也打过招呼了。争取新赛季,能把分数再往上提提。哎……老徐你们外训谈的怎么样了？”
“体育局领导一直没给回应。”徐驰也跟着吞云吐雾，声音中带着一抹惆怅,“世青赛的奖牌,分量不够啊。”
目前,体育局的领导拨给国家冰舞队的资金,就是固定的一笔。
成年组这两年一直都在俄国的冰舞学校进行培训。如果青年组也要申请外训经费,而总体批给冰舞的资金不变,那势必要从成年组那边扣。徐驰不希望最后变成那样,而且也不太可能变成那样。成年组的外训机会，也是争取了好久才得来的。
徐驰更希望领导能提高冰舞这边总体的经费额度。但是领导迟迟没有做这个决定，只能说世青赛冰舞铜牌,在领导眼里不足以作为提升经费的筹码。
想来也好理解,花滑本身就冷门，冰舞更是冷门中的冷门。一个冷门项目的青年组比赛，份量太轻了。
“徐教练，”季甜甜在旁边用清脆的声音说话,“不需要外训的,我们自己练就行啦。克拉拉也会帮我们的。”
徐驰怔了怔，转头望向季甜甜那一双圆圆的眼睛。在徐驰看来,季甜甜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她会在掌声中，在领奖台上哭得鼻子通红。
但是，在面对常人无法面对的挑战和风浪时,她却异常平静。她的眼泪并不会掩盖她的坚韧。
他这个做教练的偶尔都会迷惘，以及焦虑，但是她从来不会。她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本以为，遇到唐逸这样的好苗子，已经是上天降下的奇迹了。但现在看来，其实不是这样。
季甜甜，她才是一个奇迹。而唐逸的出现，或许就是为了在不久的将来，迎接她。
“甜甜说的对。”成年组的冯教练笑笑说话，“虽然经费没批下来，但是你们有克拉拉啊。听说高层开会时，领导刻意提了嘴让克拉拉今年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冰舞这边。双人滑那边，也不需要编舞操心太多。而且甜甜和唐逸的舞蹈功底都挺好的，还都那么懂事，不需要外训，他们新赛季也一定能拿到好成绩的。”
“两个孩子拿了铜牌，但是一点儿实质的奖励都没有。让克拉拉来帮忙算是意思意思。”徐驰深深吸气，“罢了，就这样吧。”
会就开到这里。成年组陆续离开会议室，但是徐驰始一直坐着不动。
季甜甜和冯教练的话非但没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加重了他的担忧。
就是因为他负责的选手优秀又懂事，他才想尽可能给他们更好的。可是外训，哪怕他自掏腰包都承担不起。只能想办法多多跟领导沟通。
“老冯和甜甜说的对，我们不需要外训。”唐逸也看出了徐驰的担忧，于是这样对他说话。
“废什么话，你先好好考试。”徐驰最后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
担忧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既然条件有限，那就只有努力。
针对新赛季的训练就此展开。
花滑赛季从八月开始，到次年三月结束。期间分布各种A级国际赛事，相对级别低一点的B级赛事，还有一些国内赛事。
对于季唐所在的青年组来说，首先要进行的，比较重要的A级赛事便是花滑大奖赛青年组分站赛。
分站赛在世界各地设有7个分站，每一对冰舞选手可选两站参加。
最后两站排名综合在一起，排名最前的前六对选手可以进军年底的大奖赛总决赛。
季唐在和教练商量后，在7站中选择了一头一尾两站，即是在8月底举办的拉脱维亚青年组分站赛，和10月中旬举办的爱沙尼亚分站赛。
换言之，两人八月底就要进行新赛季的第一战。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
不过这段时间相比季甜甜准备全锦赛，世青赛那会儿，已经宽松很多了。
她不需要太紧张，就按正常规划，上课训练就好。
新赛季短舞规定的音乐范畴是拉丁，江琳和编舞克拉拉商量后，决定给季唐选择伦巴和恰恰两种音乐，融合起来完成短舞。
恰恰因为涉及到图案舞，所以必须安排上。伦巴和相对欢快俏皮的恰恰截然不同，显得优雅矜持，江琳觉得这适合季甜甜的气质，而且和恰恰缝合在一起会显得整个短舞更有层次，不会让裁判在看了那么多组拉丁后感到视觉疲惫。
冰舞离不开陆地训练。因为有首舞附中的大力支持，季唐二人的陆地舞蹈训练，都是在舞校进行的。
在舞校专业的拉丁老师带领下，二人开始熟悉恰恰和伦巴。
“OWO，THREE，恰恰ONE。”伴随着舞蹈老师的口令，季甜甜和唐逸在舞蹈教室挥汗如雨。
恰恰和伦巴都属于拉丁，基础舞步类似时间步，纽约步，前进后退等都差不多。但也是有区别的。
恰恰有欢快的朗德追步和扭臀追步，而伦巴有风情万种的滑门步，看起来比恰恰更成熟更有韵味。
对于本就是舞蹈生的季甜甜来说，上手拉丁并不难，难的是精通。
不同于芭蕾和华尔兹，拉丁整体更成熟火辣，为她的人生，开启新的篇章。
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努力地练习，更加勤快地思考，才能把这些舞蹈转化成自己的东西。
上课练习不是比赛，单单是掌握舞蹈步法，是没有办法在赛场上拿到高分的。她需要娴熟掌握，并融入自己的风格。
四个月时间，其实也很紧张。
而唐逸就不一样了。他是无论什么舞种都拿捏在手的瑞士军刀，重活一世也更加娴熟了。
“唐逸，你怎么跳的那么好呀？谁教你的呀！”
每次季甜甜做完陆面舞蹈训练，躺平在舞蹈教室里大喘气，就看唐逸在一边面不改色地接受老师的夸赞。
出于学校的安排，来给他们上拉丁课的老师并不都是同一个。但是每一个老师看到唐逸一定会夸夸。
“退役后跟着我跳拉丁吧，我带你，然后我们一起开个工作室。”拉丁老师拉着唐逸欣喜地说话。
季甜甜的眼角不由抽了抽。
等老师离开了，她支棱起来望向唐逸：“你行呀，都开始规划退役后的日子了。”
“只是客套一下。”唐逸默默地望着好像有些不开心的季甜甜。
“一看你就是没练够，还有心思想这些。”季甜甜咬咬牙站起来，抓住唐逸的手，“那我们继续练。”
“好。”唐逸望着季甜甜一双始终耀眼的圆眼睛，不由勾起嘴唇，“随时奉陪。”
地面上的舞蹈进度，自然会影响到冰上的练习进度。
季唐二人很快就熟悉了恰恰图案舞，从华尔兹握法，变换到探戈握法，在冰面上留下流畅的滑行轨迹。
“今天就到这里，下来歇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江琳看看手表，招呼冰上的二人下来，结束这一天的练习。
季唐二人下冰，与教练道了辛苦，便去各自更衣室换衣服去了。
“进度不错，这样短舞应该没有问题了。”江琳目送着二人离去，内心一片踏实。
“自由舞准备得怎么样了？”徐驰问身边的克拉拉。
“还没确定主题。”克拉拉摇摇头，“我也在想，到底还有什么主题适合他们去表现。他们对男女关系……似乎有些抗拒。”
“还是小孩子吧……不过上一个赛季，他们确实标新立异了些。”徐驰顿了顿，“实在不行就天鹅湖吧。青年组的自由舞，还没到比拼创新的地步。”
他话音刚落，就听冰场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头发凌乱，神情凶悍的妇人走了进来。
“唐逸的教练在哪儿？”妇人扯着嗓门问近处的一个运动员。
“这是谁？”克拉拉有些发怔。
“唐逸的妈妈。”徐驰顿了顿，连忙迎了上去，“我在我在，怎么了？”
正在更衣室里准备换衣服的季甜甜，听闻外面喧闹的吵嚷声，立刻停下动作走出更衣室。
果不其然，她看到唐逸的母亲正在和徐驰争执。
唐逸的母亲名作刘惠，一直苦心经营着一间杂货铺，全年无休，这次估计也是难得抽出空过来。这么多年来徐驰对唐逸关照有加，近乎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刘惠自然是熟悉徐驰的。
刘惠和张丽莲完全不是一种类型，她看起来浑身都是力量，一点儿不肯吃亏。
上一世，季甜甜和刘惠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明明说好了训练不影响中考！这怎么还没完没了的练？”刘惠愤怒地冲徐驰叫嚷，“你们要把我儿子变成文盲是不是？”
“我们已经很注意训练时间了，安排的不紧啊。”徐驰有些懵，“您先静下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商量。”
“是我自己决定加练的，和教练没有关系。”这时唐逸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站在母亲和教练之间。
望着陷入争执的三个人，季甜甜陷入沉思。
上一世，季甜甜偶尔听唐逸聊过刘惠。
刘惠是外地人，只身到首都打工。
因为文凭低，刘惠起初找不到工作，就去给有钱人家做保姆。这样的工作，很容易受雇主的气。
于是在难得可以喘息的休息时间，她就会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去那时90年代的舞厅跳舞。在嘈杂的音乐和激烈的舞步中，她找回了属于年轻女孩的自信和快乐。
然后刘惠在舞厅遇到了出身首都的唐逸爸爸。两人结婚后，迅速有了唐逸。之后的故事很狗血，迷恋花丛的男人依然无法放弃他的花丛，一对幸福的爱侣开始争执，打架，最后婚姻走向破裂。
唐逸爸爸还算有良心，离婚后把手里一间小杂货店给了带着唐逸的刘惠。
之后刘惠就一直守着这家杂货店。哪怕生意不好甚至亏本，也死活不愿意转掉这家店。仿佛这是她的根。
一天又一天，唐逸慢慢长大了。刘惠成天忙着店里的事，也没时间管他，任由他野蛮生长。
在刘惠看不到的地方，唐逸学会了街舞，交谊舞，甚至，冰舞。
命运仿佛一个圆环。刘惠第一次看着唐逸在冰上起舞的时候，忍不住放声大哭。
从此往后，她都不常看儿子练习。
很难说她对舞蹈，到底是爱，还是恨，又或者两者兼有。
季甜甜自回忆中回过神来，快步走向刘惠。
“阿姨您好。”季甜甜冲刘惠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我是唐逸的舞伴，季甜甜。”
正在高声训斥儿子和徐驰的刘惠一时间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季甜甜。
和她经常接触的人不同，季甜甜看起来是那么耀眼，像个金枝玉叶的小公主。
“我来和唐逸聊一聊，你们先别吵，不要着急哈。”季甜甜依然望着刘惠，脸上的笑容充满阳光的味道，安抚人心。
“哦，哦。”刘惠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季甜甜把自己儿子拉走了。
“你这是做什么呀。”无人的角落，季甜甜瞪着唐逸问。
“新赛季的自由舞，我想做联合托举。”唐逸望着季甜甜，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是那样坚定。
季甜甜陷入沉默。
按照规定，青年组的冰舞自由舞需要包含3个不同类型的短托举，或者1个短托举，1个长托举。
短托举6秒以内完成，托举类型包括弧线托举（缩写CULI），直线托举（SILI），转体托举（ROLI），原地托举（STALI）。
如果是做3个短托举，选手可以根据编舞的安排把3个短托举随意安排在自由舞的各个地方。
但是，也可以把其中两个短托举拼在一起，做成12秒以内的长托举。这种长托举，就被称为联合托举。
联合托举的观赏性和表演性通常比分开的几个短托举更强，更耀眼，更容易拿到GOE和P分。
当然，因为是不间断的12秒托举，它对男伴的力量要求也更强。青年组极少有人挑战。
“所以，你瞒着教练和你妈妈，在偷偷加练？”季甜甜回过神来，望着唐逸的眼睛，“你在哪里练习？家门口的健身房？”
“嗯。”
季甜甜诧异地望着唐逸尚还纤细的少年身躯，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唐逸迈近一步，望着季甜甜的眼睛：“只要不受伤，你就会支持我，对么？”
她默默地望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他很想赢。
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心，和她一样强烈。
“唐逸，我们的家人，并没有重生……很多时候，他们不理解我们在做什么，你不能走得太快，却不给一点儿解释。这样会出问题的。”季甜甜深深吸气，这样说话。
唐逸默默垂下眼，没有说话。
“我先去安抚一下你妈妈，然后你……你好好想想。”季甜甜看一眼唐逸，然后去找刘惠。
虽然刘惠看起来不好招惹，但是意外地好讲话。上一世，季甜甜就有这样的感觉。
应该说，潜意识里，季甜甜觉得，喜爱舞蹈的人心眼都不会太坏。
她和刘惠沟通了一番，唐逸也答应不再在中考前私下加练，这个小风波就算暂时平息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唐逸顺利结束了中考。
而季甜甜和舞团一起准备的公演，最终敲定在唐逸中考后不久进行。
季甜甜不会跟舞团一起进行这一整个季度的公演，就演开头两场，然后就由舞团演员替她上场。
虽然避开中考很好，但是好巧不巧，季甜甜公演第一场那天，正好是唐逸的生日。
唐逸家一向有个传统，那就是离婚的父母要在这一天推开手边的事，聚集在一起给他们共同的孩子过生日。
首场公演前一晚，教练，克拉拉，舞校校长，还有张丽莲都在做去剧院看舞剧的准备。而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唐逸。
“唐逸，你不方便的话，就别来啦。”季甜甜给唐逸打电话，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你不来，我不会怪你，还是家人要紧。”
“我刚和爸妈说好，以后都不参加生日聚会了。”唐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你的公演，我会来的。”
季甜甜一时陷入沉默。她想重活一世，唐逸对自己的人生应是也有了新的理解，会想要改善需要改善的部分。
“那好吧，希望我可以让你度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季甜甜笑着说话。
首演的日子如约而至。
周六的下午，季甜甜和一众参演的舞者早早到了剧院，开始整理自己的服饰妆容。季甜甜要演的剧目是巴兰钦的《小夜曲》，时间不长，就只有半小时。
《小夜曲》是比较靠后的节目，前后也有其他舞团演员进行其他节目的表演。
舞团常驻的剧院，有单独的房间提供给首席等具有一定影响力的舞团舞者。而像季甜甜这样的临时演员，毫无疑问就会和很多群舞演员一起共用一个大型化妆间。大家挤在一起换衣服化妆，时间似乎变得更匆忙了一些。
上一辈子季甜甜和陈雨笙从舞校毕业后，就直接凭着一腔斗志开始创业，也没去过大舞团。这也是第一次，季甜甜和那么多人一起挤着换衣服。
季甜甜下意识地停下手里动作，看着眼前充满青春活力的小姑娘来来去去，不由有些失神。
大家的身上都散发着优雅的生命力，都在专长的领域闪闪发光。
她会做好的，季甜甜默默捏紧拳头。不论是冰舞还是芭蕾，她都会做好。
不留遗憾。
演出很快就要开始，坐在剧院观众席前排的张丽莲感到紧张不已。这是她宝贝女儿的第一次公演。
灯光暗下的瞬间，张丽莲注视着她曾经也站过的舞台，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睛。她非常理解，她的女儿走到这一步花了多少血汗。
坐在旁边的江琳，徐徐伸过手来，握住张丽莲的手，柔声说话：“一切都是值得的。”
张丽莲吸了吸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这次来看季甜甜公演的，除了教练，克拉拉，唐逸，张丽莲，校长，还有一群国家队的花滑选手。大家都屏息凝神注视着舞台中央。
没过多久，季甜甜就上场了。
伴随着柴可夫斯基悠扬的乐曲，17位穿着淡蓝色长纱裙的少女排成固定队形，在领舞的带领下翩翩起舞。
毕竟是前来进行体验和交流的舞校生，季甜甜被安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但是因为队形，哪怕是站在后面，她也一样显眼。因为身材颀长，又有气场，还化了相对成熟的妆，她站在一众成熟舞者中，看起来也不像个小孩子。
她就像，一个时刻准备好了的成熟舞者。
音乐静谧悠扬，女孩们立起足尖，开始旋转，纱裙随着她们的动作轻盈飘起。
季甜甜拉长脖颈，微微垂眸，纤细的手臂在头顶轻柔舞动，无声的舞步中透着夜晚的寂落。
唐逸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沉醉于音乐的季甜甜，漆黑的眼眸晦暗不明。
有一件事，季甜甜并不知道，那就是上辈子唐逸曾经看过她的演出。
那时18岁的唐逸刚在南城结束一场表演滑，和舞伴出来就遇到一群前来现场支持的冰迷。其中包括季甜甜和被她拖来的陈雨笙。
季甜甜大概是第一次接触爱豆，看起来很害羞，要了签名就跑。陈雨笙却留了下来。
“刚才跑掉的是我闺蜜季甜甜，我们都是舞校生，跳芭蕾的。”陈雨笙笑眯眯地对唐逸说话，“我们学校也在排舞剧，马上就要演出，到时候家长还有路人都可以进学校看。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扫一眼吧，她跳的可好了。”陈雨笙报了舞校地址和演出时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去追季甜甜了。
唐逸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记住了地址和时间。或许他无法忘记少女盛满希望的圆眼睛，以及脱兔一般的身影。
又或许，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
那天南城舞校的表演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季甜甜。
那天排演的到底是什么舞剧唐逸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季甜甜和现在一样，在一众少女中，不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个。
但是她笑容灿烂，跳得忘我而高贵。与害羞得逃跑的女孩，判若两人。
他莫名移不开视线。
“好羡慕这些舞校的女孩儿啊。长得那么好，都是老天爷赏饭吃。”
“都是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吧。”
身边陆续响起这样的议论。
学校表演结束后唐逸便悄然离去了。那个时候尚还年少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自卑。
他一直都有觉悟，要成为国家冰舞历史上的一块砖，他出不了成绩没有关系，早晚会有后辈踩着他攀上顶峰。但是在看到季甜甜跳舞时，他忽然就发现他不甘心。
他是滑冰舞的，而冰舞，是一种竞技。他不出成绩，不出名，他拿什么去靠近高贵的小天鹅。毫无底气。
就在那天，他的心破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自卑，不甘，还有不合时宜的占有欲装满了这个无底大洞。
哪怕是婚后，这个洞依然影响着他。
唐逸闭了闭眼睛，从往事中挣脱而出。他伸手捂住脸，强迫那股涌上头的浓烈情绪消退下去。
还好，还有机会。
周围掌声响起，季甜甜顺利结束她的表演，与一众舞者谢幕离开舞台。
唐逸低头，给倪川发了个短信。就在这时，一个剧院工作人员走过来，悄悄拉了拉唐逸的袖子，示意他去后台，说季甜甜找他。
“记得跟甜甜说恭喜！”徐驰低声叮嘱。
“知道。”唐逸蹙了蹙眉。
他以最开速度走进后台，就见一片黑暗中，一席淡蓝纱裙的季甜甜捧着蛋糕，伫立在他面前，像是前来送礼物的童话仙女。
她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唐逸，喜欢吗？”
他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顾机械地迈着双腿来到季甜甜面前。
他垂眸看了看蛋糕，好不好吃他不知道，但他肯定，这一定是他度过的，最深刻的生日。
“谢谢。”他抬起一双幽暗的眸子望着季甜甜。
“噗。”季甜甜忍不住发出笑声，“这是我用来庆贺自己首演成功的蛋糕，你当什么啦。”
“……”唐逸一时无言。
季甜甜观察着唐逸脸上的神情，眯起眼睛，像一只晒在阳光下心满意足的猫咪。
“骗你的哦。”她忽然像是变魔术一般，变出两个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祝你16周岁生日快乐！我亲爱的战友！”
唐逸望着眼前的蛋糕，有些发懵。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有好多穿着蓝纱裙的舞者围住他，拍着手唱起生日快乐歌。显然是蓄谋已久。
“祝你生日快乐！”
“下个赛季要加油呀！”
“生日快乐！唐逸，以后也要和甜甜勇往直前呀！”
大家都是热情可爱的姑娘，很愿意帮助季甜甜把气氛搞的热烈些，一个个不停在唐逸耳畔说话。
上次季甜甜过生日过后，教练们已经明确指出为规范队内纪律，盛大的生日会不会再举办，因此她就偷偷搞一下。
“好啦唐逸，你可以许愿啦。”等气氛推到顶点，季甜甜笑眯眯地说话。
“我希望，我的舞伴健康富有，永远快乐。”唐逸几乎是想也不想，“所有人都会看到她在冰上腾飞的身影。”
他说完，四下一片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姑娘们望着季甜甜发出充满笑意的嘘声。
“好……好了，不要闹了，分蛋糕了。”季甜甜轻咳一声，低着头专注地分起蛋糕来。
姑娘们领着自己分到的蛋糕离开。唐逸也分到一块蛋糕。
但是这次唐逸决定不把蛋糕送给徐驰。以他的训练强度，一块蛋糕，也不会影响太多。
没过多久，所有节目演出结束。
季甜甜和其他舞者一起上台谢幕，然后去化妆间换好衣服。
她和唐逸一起往外走，准备在剧院门口和前来看表演的亲友团汇合。
“前世我们都没好好过过生日呀，一直在忙。”季甜甜不由发出感慨的声音，“这回算是都补齐啦。感觉还挺不错的。对吧？”
“唔。”唐逸轻轻应了声，正在对付手里的那块蛋糕。还是太甜了，他想吃快也吃不快。
“你注意看刚才的表演了吗？”季甜甜继续说话，“领舞的首席脚背就很漂亮。我就差一点。这也就注定了，我没办法成为最厉害的舞蹈演员。”
“但是你找到了最合适自己的舞台。”唐逸转头看季甜甜。
“嗯，是呀。”季甜甜不由露出微笑，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她和唐逸一前一后离开剧院。
黄昏的光倾倒在她脸上，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甜甜姐！”就在这时，一声大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循声望去，只见倪川骑着自行车，停在不远处。
自行车的后车座还有车筐里，都堆满了热情洋溢的向日葵，黄澄澄的一片，如同花海。
季甜甜一下子呆住了。
“甜甜姐！恭喜你首演成功！”倪川大声说话，“这是逸哥送你的！”
“我没让他准备那么多。”唐逸转头看一眼呆住的季甜甜，真诚说话，“他太夸张了。”
季甜甜静默很久，然后迎着夕阳的光，缓缓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唐逸。”她对他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然后转身飞扑向花海。
随后出来的季甜甜亲友团，就看到少女抱着向日葵，沐浴在夕阳的金色光辉中，快乐地旋转着。这幅景致，美不胜收。
张丽莲抹了抹湿润的眼睛，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家也都跟着露出笑容。
克拉拉看看欢笑中的少女，然后转头看向唐逸。唐逸停在不远处，端着半块蛋糕，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眼睛明亮至极。
“我好像，有一些自由舞的灵感了。”克拉拉不由露出意会的微笑，“好期待下个赛季的比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