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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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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遮月沿着长廊,走回隔壁院时,天已暗沉了不少。

    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夹着雪粒子的雨顺着斜风,飘淋到苏遮月的脸上、身上,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瘆人的寒意。

    她却无知无觉的。

    怜儿得了姝烟的吩咐,一直往这儿打听她的消息,这时见她出来顿时一喜。

    马上迎了过去,正好也是带了一件厚厚的斗篷,往苏遮月身上披上,一双黑黑的眼眸兴奋得亮晶晶的,直向她问:“大夫瞧得如何,姐姐的脸是不是过几日就能治好了?”

    她早就知道苏遮月是个极出挑的,这一回见苏遮月被专请去治脸更是愈发坚定。

    怜儿和二月不一样,她不是个心比天高的丫鬟,她知道仅凭自己的资质是做不成姑娘的,阁中虽也有姿色平平被砸中金饼的姑娘,但她觉得这样的事太虚,不实在,是海市蜃楼,人不能指着这样的美梦过日子,何况她若真有这样的好命数,哪还会被卖到这勾栏院里头?

    但她也不是认命的人,海市蜃楼她不敢想,但别的她是可以想的,比如给自己选个最好的主子。

    姝烟虽然对她不算差,但从前院走出来的姑娘心机太深,服侍起来要小心再小心,太累,相比之下,她更愿意跟着苏遮月这样的,心地纯善,便是做错了什么也不会被训斥,还会真心把她当姐妹待着,有自己一份吃,就不会少她一份。

    而且苏遮月就姿容而言更是顶尖,怜儿虽未见过花魁谢染,但总觉得苏遮月治好了脸,未必会输。

    她既要挑主子,这么一个心地纯善又前途无限的,可不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至于苏遮月心机不深、易受人欺这一点,那就更好了,她脑子活啊,她来算计,苏遮月就愈发着指着她,靠着她,更离不开她,想那旁院的天芷和二月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所以怜儿来前前后后几次来这院儿瞧着,不仅也是得了姝烟的吩咐,也是自己十万分地紧着苏遮月的脸,毕竟这张脸一治好,一定就能开院了。

    苏遮月抬眸看着她,摇了摇头。

    怜儿愣了一愣,转眼便重拾笑容,劝慰道:“姐姐莫伤心,这个大夫不行,总会有更好的大夫的。”

    苏遮月这样的脸,天生的美色,治不好是真真的暴殄天物,怕是老天都不会这么算了的。

    大抵就是时机未到,毕竟肚子里还有个孽种呢,有那等子癖好的客人毕竟还是少数,头回接客应选个更体面的客人。

    苏遮月不知她心中的百转千回,点了点头,与她一起向里院走去。

    一路上,怜儿在旁边逗她开心,她却左耳进右耳出,脑海里一直萦绕着邓婆婆最后的那句话。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邓婆婆是知道她脸上的伤是假的了么?但是她若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请大夫再给她看?

    且她后来那话的意思好像是要照孙大夫的诊断禀告上去,那如果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这样禀告?这是帮着她欺瞒?又是为什么呢?

    漫天的雨已全然变成了雪,落在朱红的廊柱上,化了开去,顺着淌下来。

    苏遮月忽地一愣,

    莫不是因为她的血么?

    她一下停住脚步,仿佛有一些想明白了。

    是不是因为邓婆婆和素娘需要她的血作药,但若被万爷挑上了,也许就没法把她弄做药引了?所以邓婆婆从私心上不想她被送上去,才选择帮她么?

    眼下也想不到别的理由,苏遮月只能暂且这么安慰自己,虽然同样都是出卖身子,但出点血可比供人在床上玩弄要好太多了。

    浮云阁的姑娘都仿佛受了某种教诲般,将陪男子上床这件事当成一份平平无常的活计,没的什么羞耻心思,只比着谁的客人更多,谁的客人更好,谁日子过得更体面。

    苏遮月却如何也过不去这一关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都对邓婆婆生出十分的感激来,还有那位孙大夫,她更是在心里谢了又谢。

    顶雪走了一阵,终于回到了她们的院子里。

    屋子里生了兽炭,暖融融的,一会儿便将苏遮月斗篷上的雪花化开了。

    姝烟正等得焦急,看到她和怜儿进来,忙揽过来,不及坐下,就如怜儿一般先问脸的事,听到说治不好,她面色一松,那从早上开始就提起来的心倏然就落了地。

    还好,还好是治不好。

    姝烟这才将苏遮月揽到塌上亲昵如姐妹一般坐下,给她递上热腾腾的汤婆子捧着。

    其实她今日不知盘算了多少遍。

    首先若是苏遮月治好了,以她那半脸的姿容都已经能引诱到周成安那般的人物,更不用说治好治全了,那必然是开院姑娘的待遇了,姝烟倒不知道万爷那一层已经做了安排,只直觉一定会比着天芷的规格一般,没准还要再往上去。

    那样她就失了一条臂膀。

    就算是邱沣眼下被她凿开了一条口子,但那也只是口子而已,不稳当的,而且就是这口子的契机也是苏遮月给她送的,苏遮月身上的运道姝烟虽然说不明白,但就是能感觉到,若是一旦离了她,姝烟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把住几个客人。

    是以她绝对离不开苏遮月。

    但还只是一层,她心里头还有一点更深的心思,纵然她和苏遮月以姐妹相待,但毕竟苏遮月总归还是她的丫鬟,倘若治好了脸,一朝飞升,与她成了一样的姑娘,甚至还可能在她之上……

    姝烟虽不愿承认,但心里却是一万个不乐意见的,这不乐意的劲儿比天芷在她头上晃悠更甚。

    毕竟天芷是一直在她上头的,没有变过,苏遮月却不一样,她还是丫鬟时,姝烟自能把她当姐妹待着,也是实心实意的,但若是苏遮月到她上头,那就连她自己都说不准了。

    不过这点阴暗的心思她第一次见苏遮月时还能说说,如今两人成了姐妹,她却是愈发开不了这个口,而且此时不比以往,苏遮月治好了脸,她就是想留也留不住,那是朱妈妈和邓婆婆周转的事,由不得她。

    所以眼下得到确定不治好的消息,姝烟面上是十分的同情和宽慰,但心里却是笑开了花,说道:“治不好就治不好,我昨晚上还听那邱沣说什么,‘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所以这脸呀,治不好真也没什么的。”

    其实她听到邱沣这么教说她的时候,心里却是连骂不休,她要是没一张好脸,还能在这浮云阁混么,这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然而苏遮月听了却觉得十分道理,还点了点头。

    因那恶疮生着不疼,她其实还希望继续有着,也免她一惊一乍的。

    是以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前为着李祁,后来为着姬离,如今他不在了,她对自己的脸,没什么好在意的。

    这时下人送来晚膳,怜儿帮着张罗在食桌上,又送人出去,她与这下人已经稔熟,也时常会打听些别院的事。

    回来时脸上带着笑意,姝烟瞧得挑眉,问她怎么了,怜儿道:“姑娘听了也会笑的,真真是一个出气的事,是那位陆爷,昨晚不是说走么,竟没走呢,转到冬萼院里抱了一个九娘,结果脱了裤子……”

    怜儿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一个劲儿地摆手摇晃。

    苏遮月看得茫然,却见身旁的姝烟“噗嗤”也笑了出来,又道一声,

    “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