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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姬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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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伴随着一声余惊未定的尖叫,苏遮月破水而出。

    湿漉漉的水珠从她的面颊上不住滑落,她满脸惊恐,抚摸周身,却是自己湿透的衣裳,早已不见了昏迷时缠裹她的异蛇。

    难道是幻觉吗?

    苏遮月又惊又疑,可是现在的她好似也未回到现实之中。

    四周还是漫漫的黑暗水域,茫茫一片,看不到边际。

    只是此时的她却像是突然学会了游水一般,竟然能在水中上下虚浮不沉。

    她的长发被水浸透,如乌瀑散落而下,垂落到胸前的水池中,像水草一般漂浮着。

    过了一会儿,点点蓝色荧光从水下飘出,往一个方向而去。

    苏遮月瞧得出了神,不由地心随身动,跟着这一串蓝光,浮水而去。

    游了不知多久,她碰到了坚硬的石壁。

    应是玉石制成的,触手光滑柔润。

    她攀着这玉壁往上爬,终于得以从冰水中出来,整个人狼狈地伏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喘息。

    就在这时,四面火光簇起。

    苏遮月余惊方定,又被狠狠吓了一跳。

    只见四面高处燃起了数不清的红烛,烛火摇曳,满室红光。

    那灼灼红烛点在一盏接一盏的九枝玄鸟青铜灯上。

    无数玄鸟如浴圣火,展翅群飞。

    苏遮月不仅没有安心,反而怕得更厉害了。

    那青铜灯已然不是常见之物,而她借着烛光往下看,左右各摆列着一排高大锋利的青铜兵器,剑戟盾钺,拥着九只巨大的青铜方鼎,沉重威严,仪仗般地在两侧铺开。

    苏遮月凝视这些器物之时,仿佛有兵戈相争之音传入她的耳中。

    浓重杀气扑面而来,袭得她心中惊颤、双腿发软。

    她连忙收回目光,向前方看去。

    那是一条广阔平坦,墨玉铺设的大道,笔直通向殿中,却看不清到底有什么。

    不知怎么,苏遮月仿佛被吸引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向那里走去。

    一双湿润的玉足踩在墨石道上,玉石板上镂雕着各种古怪的纹饰、铭文。

    繁复的纹路在她的脚心一一划过。

    每经过一个,苏遮月就好似接近一种异样的可怕的力量。

    一阵一阵的奇异感受仿佛从脚心升起,涌入她的心脏。

    像是战栗,

    又像是潜藏于身体深处的感应……

    她紧紧咬住双唇,努力克制身体异常敏感的反应,坚持着踱步向前。

    水珠沿着她月白的衣摆,滴滴落下,在她身后蜿蜒晕出一条水路。

    她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艰难,终于在快要忍不住跪倒在地的时候,来到了尽头。

    那是一处高耸的平台,两条墨玉长阶如飞龙一般腾跃而起,又温顺地伏就在一张宝座之下。

    那宝座前方隔了一层血红色的帷幕,背后隐隐绰绰似乎有身影坐在其上。

    “谁,谁在那?”

    苏遮月怔在原地,颤抖的声线压着惊恐。

    四面无风的大殿之中,那轻纱帷幕却无端地晃了一晃。

    等了很久,都无人回答。

    苏遮月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一步一步走上玉阶。

    长长的裙摆垂落在玉阶之上,如天女散花,拂过一节又一节的台阶,随着苏遮月来到高处。

    指尖触及那猩红帷幕的一刻,

    突然间,四面灯火一齐熄灭。

    苏遮月吓得一颤,在漆黑中往后退缩,忽地撞到了旁边一处立柱上,腰间一疼,闷哼出声。

    “啊!”

    高大的柱身上凹凸不平地雕刻了什么图纹,抵在苏遮月纤薄的后背,磨得她背脊发疼。

    双目虽然看不见,她却听到有脚步声,

    一声,接着一声,

    由远及近,沉缓地向她的方向走来。

    半晌之后,似乎在她面前站定。

    “你……你是谁?”

    苏遮月紧贴着浮雕柱身,瑟瑟发抖。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只比人手更修长的手,向她的脸庞伸来。

    苏遮月感觉那冰冷的指尖已然碰到了她的下巴,但却像是就这么穿透了一般。

    竟然没有丝毫实感。

    她手臂一紧,不由地主动摸上去,却只触碰到了她自己的下巴,尖尖窄窄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

    她仿佛吓到了一般,仓惶回退,双手紧紧地抓在后面的柱壁上。

    “你是人吗?”

    苏遮月的唇齿不住打颤,向着那寒意最重的地方,微微仰头。

    那里仿佛有一股视线从上而下,审视着她的全身。

    那目光威压、冷厉,带着令人胆颤心惊的恐怖威压,苏遮月禁不住双膝发软,沿着繁复柱壁缓缓滑下,跪倒在地上。

    不知多久之后,她才听到一声,

    “姬离。”

    虽是男子的声音,沉厚、混沌,仿佛从万古的冰川中传出。

    甚至好像没有不经她的耳,直接印进她的心。

    “姬……离……”

    苏遮月双眸睁大,怔愣重复。

    姬离,那是和她一起写在婚书上的名字。

    就是他吗?

    可是四周没了灯火,她看不见他的模样,更碰不到他的分毫。

    是不能看吗?

    苏遮月只能通过那寒气的游离,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凉的指尖从她小巧瘦削的下巴开始,沿着她脸部纤瘦的轮廓缓缓抚摸。

    他好像在描摹她的模样。

    他也看不到她吗?

    黑暗中,白裳尽湿、身材纤瘦的女子跪倒在地上,目视前方,双眸懵懂,茫然发散地追寻着什么。

    “嗯……”

    幽冷寒气拂过她耳垂的时候,苏遮月不自主地嘤咛了一声。

    待出声后,她才发现那一声听来有多娇媚,伸手本能地捂住了嘴巴。

    她一向不喜欢在男子面前逢迎,平生更讨厌那些姨娘对丈夫的谄媚,结果与他相见的第一面就这样。

    她的双颊噌地热烧了起来。

    幸而黑夜遮掩了她的羞赧,没叫她更加难堪。

    可她不知道,魑族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如常。

    寒气在不断加深,四周似有霜冻之声。

    苏遮月渐渐受不住,放下手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姬离好似放过了她娇嫩的耳垂,继续沿着她的脸庞游移动,缓缓地到了她长睫颤颤的眼眸。

    一滴泪正从她的眼中落下,沾湿了如蝶翼般的长睫,落到他的手上,凝成了一颗冰珠。

    他的未婚妻正抬着水润的眼眸,眼尾湿红,美得不可方物。

    “对不起。”

    那靡艳的樱桃小口微微开启,吐出这样一句。

    苏遮月是在当年背弃婚约之事道歉,她一直想当面和他说,然而没想到这一句之后,四周的空气遽然变冷。

    接着好似雷霆暴响,雪山将崩。

    ——他发怒了!

    苏遮月还不知说错了什么,就发出一声惊呼。

    “呜!”

    那只无法碰触的手指竟一下凝出实体,迫入她的口中。

    冰玉一般的长指入得极深,钳住她娇嫩的软舌,粗暴地蹂躏起来,逼出苏遮月一声又一声惶恐的呻吟。

    “呜呜……”

    挣扎间,女子仓惶的眼泪如珠雨般落下。

    然而初时的抗拒挣扎过后,苏遮月忽然温顺了下来,愈发仰头,去承受口齿中的欺凌……

    她想这或许是魑族的刑罚。

    而背离婚约,本就是她的错,也是她该承受的……

    *

    夜色至深,浮云游散,现出皎洁的月色。

    床榻上的苏遮月倏然睁开了双眼。

    似离魂刚返,那无神的秀美眼眸中透着昏茫,只是身子发冷,手臂上抬,抱住自己,在锦帐之中颤抖起来。

    “夫人!”

    阿香守在她身侧瞌睡,感到轻颤,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正看到苏遮月醒了,立刻大叫一声,几乎是扑倒在她身上。

    这一声叫得实在是大,外头的婢女听声纷纷跑了进来。

    苏遮月也被叫得回了神。

    她摸了摸唇瓣,口中含着的墨玉已然不在,也无丝毫异样,痛楚、颤栗都没有,连那折磨她至深的寒气都没有了。

    阿香在一旁拉着她的手,眼红红地哭诉:“夫人,这都三天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苏遮月回过神来,看向她,轻吁一口气:“我没事。”

    又偏头朝外看,青竹、玉荷并着一群婢女都守在外头,听到阿香的呼唤都围了过来。

    青竹走过来将她扶坐起来,靠住引枕,说道:

    “夫人醒了就好。”

    “嗯。”

    苏遮月低垂下眼,湿睫如蝶翼颤动。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醒来,梦中的情景她记了大半。

    是他。

    一定是他。

    姬离。

    青竹见苏遮月香汗淋漓,脸色苍白,偏偏颊边一道红云越来越浓,便笃定她应该见到了主上。

    她坐在床头替苏遮月把了一会儿脉后,便唤下首的婢女递上一碗赤露水来。

    这水是以雪山之巅,赤羽花上的露水集酿而成。

    苏遮月现在的身子半寒半热,喝寻常的水或多或少都会伤身,非得是同样半寒半热的露水才能在不伤她身子的情况下驱散内热。

    苏遮月发了一身的汗,确实口干舌燥。

    然而她口中寒气未去,这样的暑夜又不想喝热茶,故而一醒来也没叫水。

    这厢青竹端来,她初时还小口啜饮,不消一会儿便自己捧着碗急切地喝起来。

    阿香连忙帮她扶着碗盏,劝道:“夫人慢点,慢慢喝。”

    她只当这是寻常的水,二房虽然克扣她们,但是院中有井,水还是有的喝的嘛。

    不过若是她知道这水是千金难买一斟的,定要吓得手都端不稳了。

    苏遮月一连喝了三大盏,才觉得从梦中带出的那股燥热感消下去一点,四肢又去了寒凉,舒坦了不少。

    待她喝完,青竹又道:

    “夫人发了三日的汗,让婢子们服侍您沐浴吧。”

    苏遮月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身子相比之前更加轻盈通爽,只是肌肤上粘腻不堪、亟待清理。

    这一声也被阿香听见,却激起小丫头的困惑来。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夫人的声音好似有了些变化。

    虽然还是那柔美嗓音无疑,但是这一声含羞带怯,听得人都酥麻心颤,竟比那勾栏里的美人还要动人,好似魂魄都能被她叫过去一般。

    玉荷见她懵懂,笑着把她拉到一旁,指派她去司膳的紫蕊那儿帮着为苏遮月备膳。

    她们夫人这三日未进一点饭汤,全靠千年灵芝水喂着,沐浴之后还得用些清淡的膳食充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