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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貂骑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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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之后的这个早晨,926号宿舍一反常态。

    以往的此时,这里只有毫无逻辑的梦话和浑厚的呼噜声,但今天房间里一直嗡嗡作响,还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叮当声。

    “你是皈依佛门了吗?”景阳虽然被吵醒了,但眼皮还很不甘心的做着抵抗,只微微张开两条小缝。

    “没有。”床对面的顾丁很简短的回应着,连头都顾不上转过来。

    “那念什么经啊!”景阳一把坐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对面的床已经俨然变成了一间杂货铺。

    被单里外颠倒被堆在边角,腾出一小片区域让给了刚捞出来的旧扭蛋,那些扭蛋大都沾着灰黑色的绒毛,如果不是这次翻找,大概会在床底继续坐牢。

    几件从未见顾丁穿过的脏衬衣被搭在床沿上,它们看起来像是传染病的受害者,一个滴上了油渍懒的清洗,还带回来涂抹给一群。在衬衣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塞着一条扣子都丢了的假领带,还有一张貌似已经过期的饮品积分卡。

    “我就不信了,这小崽子胃口还这么挑。”这杂货铺的老板还在继续翻腾,并没有理会室友的言辞警告。

    “什么小崽子?”景阳拨走了一只拖鞋上的袖套,这样他才能把脚伸进去。

    “法塔的啊……也不完全是,昨晚你去吃饭时,他来借走了那套貂骑士,刚才居然说不招小孩子喜欢!”顾丁把整个手臂都塞进了床底,正吃力的摸索每一条夹缝,他毫无章法的存储方式会让宝贝扭蛋存在于任何难以想象角度。

    “你是不是听错了,他都没结婚呢,哪来的孩子?”

    “我哪知道是谁家的,但反正没见过世面,好赖都不分,”如果口中的孩子在眼前,顾丁肯定会连上投影,给他补一堂高级扭蛋鉴赏课,“他只说帮忙找找更好的,要上来拿。”

    “上来拿?可测试组这两天不是休息吗?”刚才还有些困乏的景阳双手突然顿住了,牙膏刹不住车挤过了头,整整一大坨涂在了他的虎口。

    “我没打听,但那只耍双截棍的可是我的镇馆之宝,我毕业前攒的所有积蓄都花它身上了!”

    景阳没有兴趣听模型馆的顾馆长大谈自己的收藏,他用电动牙刷的频率抖动着手腕,就是为了能早点去一探究竟。

    在路上景阳一直在猜想,也许这孩子是斜眼雕的,专门让最好欺负的员工帮忙无偿照看,也说不定是法塔自己想玩但买不起,可又害怕直接要会被顾丁冠一个‘穷鬼’的外号。

    但当他真的下到负三层时,才知道自己的假设有多么浅薄。

    这个休息日居然只针对他自己,测试组的其他人全部到齐,而且孩子也不止一个,这里俨然成了全银门区最独特的地下少年宫。

    瑟玲正在帮一个好动的小姑娘做最简单的美容,她端着那个看起来像半截柚子的懒人甲油桶,把肉乎乎的指头按顺序塞进它们该去的小孔,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省时妙物大都是途安区的杰作,价格不贵但指肚有很大概率也被上色。

    她两坐在从机械部借来的露营沙发上,而那姑娘似乎要遵循运动守恒定律,既然胳膊以上不能乱摆,就把两条小腿像风铃一样使劲的甩来甩去。

    康戈尔斯基和汪江猜化身战马,也可以被称为犀牛或鸵鸟,具体是哪种坐骑,完全取决于他们肩膀上两个小男生的喜好。

    坐骑们先是故意跑远给冲刺留出空间,然后还像愤怒的野牛那样用右腿不断刨地,待两个被感染的小斗士一声令下,他们就‘嗷嗷’的嚎叫着向对方冲去。等四条小胳膊扭打得筋疲力尽,坐骑们又再度跑向一个栖息的角落,在孩童那纯粹的嬉笑声中,为下一次的奔跑积蓄体力。

    而杜玛没兴趣参与这种傻乎乎的逗趣,他和一个腿脚不太便利的小姑娘坐在庞屋的两只脚上,一组耳机两人各戴一个,背对着背也不交流,只是一个端着智盘,一个盯着纸片,听着同一首歌却哼唱着各自的曲调。

    不过和这种主动疏远相比,有的人却是想靠近而力不足。

    法塔在指挥部的门口找了一片不被打扰的空地,借来的貂骑士全都摆在面前,但这些价格不菲的玩具虽然精美,但对面盘腿而坐的男孩看上去却一直想逃。

    “这是鱼鳞阵,它强调的是每个小队的机动性。”这些巴掌等高的扭蛋就是法塔的精兵,他左手抓住一个拿刀的,右手握住一个持剑的,让貂骑士们在没有敌人的战场上不停地变换阵形,“接下来我给你看鹤翼阵,精髓在于诱敌深入后两侧的合围包夹。”

    “不,不用了。”盘腿的男孩使劲摆手,表情已经丧到了极点,暑假作业都没让他如此抗拒过,“你昨天讲过了。”

    “讲过了?”法塔捡起举盾的貂骑士在眼前转了两圈,像拧钥匙般打开了回忆的地库,“可我记得昨天只讲了长蛇阵,八卦阵,还有车雁阵。”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男孩委屈的不得了,只好随手拿起一个抡斧子的貂骑士为自己解闷,按下雪貂的尾巴之后,那小斧头就像迷你风扇一样在他掌心挥舞起来。

    顾丁的这套珍藏贵就贵在绝不呆板,每只貂骑士都有三样动作,不过劈砍刺顺序不定,完全取决于你把尾巴掰向哪个方向。

    “这个不能拿走,”但他自娱自乐的权利被伸过来的手掌瞬间剥夺,法塔又把扭蛋调回静态,重新摆在了自己的布局中,“它是这阵法的核心,要起到保护主将的重要作用。”

    景阳终于明白了为何这高档玩具不讨小孩喜欢,但他现在没心情替别人着急,得先搞清楚自己到底陷入了怎样的谜题。

    “法塔,这是什么情况?”

    “呃,我们要在冬跑周开幕式上亮相,这些孩子是搭档。”

    景阳的突然出现让坐了一早上的法塔终于舍得站起来舒展腿脚,也让被迫补习军事课的男孩可以喘息几秒。

    “那怎么没人通知我?”

    “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但是毕昂普说他在争取。”就算法塔不摆出现在这副无奈的表情,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在说谎。

    “争取什么?”

    “争取让罗亚吉改变主意。”

    声音从左边传来,景阳抬头一看,毕昂普刚刚走出指挥部的小门。

    “景阳,他有些固执,说你不适合参加……”毕昂普紧张的摸了摸面具的边缘,这毫无疑问不是他的注意,毕竟他看上去依然担心那晚的秘密被揭露。

    “原因呢?就因为我是贝区的?”除了这种肮脏的地域歧视,景阳想不出来斜眼雕还有什么理由。

    “但我还在沟通,也许他明天会改变主意,也许后天。”

    “不用了,我自己去问清楚!”

    景阳转身跑进梯门,他知道自己很需要这个露脸的机会。两个人在后面喊着“冷静!”但无济于事,电梯就和飙高的血压一样冲了上去。

    19楼唯一的那间办公室里,罗亚吉正和体育场的负责人谈到关键阶段,就听见了一阵讨债时才会有的重锤轰门声。

    “进来!”

    景阳推开门,那张脸就像是工资被扣光了似的极其不悦。他斜着眼睛瞄向身边的一切,这里再精美的陈列都别妄想得到他半句好评。

    这里面所有的光亮都来自那皮划艇般大的椭圆形窗户,这尺寸真是浪费。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对面娇贵的绿植上,它们都不是凡夫俗品,其中最近的那株甚至能在同一枝丫上开出三色的瓣儿,但这不值得称赞,至少景阳对此唯一的形容就是稀奇古怪。

    而房间的尽头,一个圆弧形的办公桌被摆放在最中间,上面堆满了与狗有关的小饰品。

    两个金毛模型是最容易辨识的,黝黑的笔筒侧面雕着一张牧羊犬英俊的脸,水杯的把手看起来很像腊肠的肚子,而桌子的后方,一幅巨大的博美犬油画正被挂在偏左一点的位置。

    公私不分,毫不端庄,用鄙夷的眼神吐槽过了之后,他不需要任何人允许,就一屁股坐在了倒沙漏形的待客椅上。

    “赵佐景阳?你想……”

    “我想知道,你凭什么不让我参加冬跑周的亮相?”不等斜眼雕问完,率先开炮才是景阳脑海中最诚实的念头。

    “要不然,开幕式人数的问题,我们等等再谈?”那体育场的负责人见势不对,打算在战火烧到自己之前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反正一定要把不常用的入口也打开,千万别让他们因为队伍太长而离开。”罗亚吉点点头表示同意,他那伪善的假笑表演痕迹太重,心里估计早就已经拔出长矛,鲁莽的员工冲进来顶撞自己的权威,而碍于客人在场他还不能变成当庭骂街的泼妇。

    一直等到体育场的来宾收起行头溜出了门,他才正式进入这盘棋局,开始全神贯注的与挑事的小子对弈。

    “不让你参加冬跑周?这里面一定有些误会。”

    “可是毕昂普说……”景阳发现情报有误,刚才的怒火突然变得飘忽不定。

    “呃……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别再参加测试组。”罗亚吉表情倒是抱歉加温柔,但说出的内容尖锐如钩,喂食毒药还要裹着姜糖,韩塞尔与葛雷特遇见的女巫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我凭本事选上的,为什么要退出!你根本就是排挤!”刚才还以为闹了乌龙的景阳气血再次涌上头顶,他从椅子上窜起来,把题库、替考,让位这些会让人底气不足的记忆全都选择性的淡忘。

    “这可真是诽谤。但我相信你自己清楚原因。”罗亚吉一点都没被年轻人的冲动唬住,他甚至懒得假装紧张,仿佛那答案就插在唾手可得的笔筒里。

    “我只知道我每天都按时训练,我很快就可以上路了,我……”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靠着怒火撑起的自信终究像初雪般化的飞快,没有实力来撑腰的景阳说着说着就踏上了现实的戈壁,“……行,我是练的不好,是有些偷懒,但我会改的,不至于把我踢出去!”

    “呦,原来还有这么多的毛病呢。”罗亚吉俺盖不住的得意洋洋,大概这才符合他心里外地人的形象。

    看着部长动手翻找起来,现在开始轮到景阳乱了阵脚,之前以为不过是态度问题,没想到自首之后才发现还有案底。他紧张的盯着抽屉,就像那里随时会飞出一只毒镖或者刺刀。

    不过什么武器都没出现,被拿出的是一封信,那信纸像胚芽般被呵护在艳红的信封里,乍一看还挺让人高兴。

    “亲爱的银门区安平署,谢谢!更要感谢你们优秀的署员赵佐景阳!”罗亚吉摊开信纸念完第一句,嘴角就忍不住的开始上扬,难以想象他第一次阅读时会乐的多么夸张,“得知生产简礼糖违法的时候,我几乎一度陷入崩溃,而当收缴设备的钱被交还回来,我又重新看见了生活的曙光。这是充满人性的新政,他们总说安平署是撕咬漂流党的猎狗,但我认为不是……”

    念到这里已经一切明了,感谢信被重新收进抽屉里。而景阳则面无血色像是随时会从椅子上跌倒。

    他一直认为做了一件好事,但好事应该得到的善报呢?这份信来的不晚不早,却刚好切断了他在镜头里抛头露面证明自己的机会。

    “对收缴违禁品私自倒卖,啧啧啧,这种新闻对媒体的吸引力可不小。他们会像鲨鱼见血那样蜂拥而至,我下课还是小事,安平署的形象可不能开玩笑。”

    看见面前的小伙子没有了反驳的意志,罗亚吉也换了种出汗会少些的说话方式,他舒缓的喘了几大口气,最后抛出一句。

    “所以有点可惜,庞屋这种好项目只能留给正面人物乐,但别担心,看在简副部的面子上我当然还会照顾你。”罗亚吉笑的越是友好,就越让景阳心中发毛,“去门口做安检吧,空气清新活还少,最适合你了。”

    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