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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新配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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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日到来前的这一天,景阳在厨房里忙碌的不可开交,一只手拿着滤网一只手扶着大碗,正把没有搅拌开的蛋液从碗里过滤出去。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街对面那显摆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这倒是非常反常。

    每天中午,费莱尼先生和他太太都会像报时鸟一样准点出现,或精心的打理景阳叫不上名字的高档花草,或在享受日光浴的同时用户外投影看又贵又无聊的付费节目,他们隔三差五还会在私人花园里搞烧烤,反正动静不能停,免得人们不清楚这栋独门独院的小别墅究竟由谁所有。

    但今天这对报时鸟休假,而为了避免沾染面粉所以没戴智盘的景阳只能靠别的办法获取时间。

    “画眉嘴!现在几点了?”他冲着卧室大声的喊着。

    “电力充足,预计可连续工作3天17小时22……”

    “我不是问你几格电了!我问你时间!”景阳把嗓门至少翻了一倍。

    “现在时间是7月25号,天气情况……”

    “不要那么多别的,就说几点几分了!”

    “下午16点零2分。”

    景阳盘算了一下,自己大概已经忙了三个钟头。随口炉自动控火倒是一绝,但有一个很杀时间的缺点,望着即将出锅的第五波鸡蛋布丁,他不由得感叹容量实在太小。

    他要赶在下午之前准备好46份小点心,而且按照新配节的传统,还要在口感还没变糟的时候,一个不落的把它们全都送出去。

    首先,阿尔邦家就要占去8份。

    今早一起床,这位好友遵循传统,特意跑来了一趟,手里拿着袋包裹严实的破仑蛋糕。“尝一尝!我妈做的甜点真的是一绝!今晚一定记得来!”说完之后,他连‘新配节快乐’都没顾上讲,就匆匆的赶去上班了。

    景阳下意识的做了规划,早上先吃一个,给爸爸也留一个,还有一个当做夜宵,不过当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他就发现刚才的规划实在太过多余。

    酥皮在嘴巴里不断的发出脆响,咬下去的每一口都有蓬勃的麦香,芒果和蓝莓超出了甜的范畴,用‘新鲜’来形容都显得有些掉价,而吉士酱则忙得要命,一边散发着浓郁的奶味,一边还要将果肉们紧紧的揽在怀里。

    一种难忘的味道,景阳当时嚼了半天,甚至有些不舍得咽下去,于是吃完一块之后又失控的拿起了另一块……

    而此刻,他望着三张垃圾桶里的空包装纸,舔了舔早已没有余味的嘴角,正在思考要不要给阿尔邦家多加4份布丁。

    此外,楼下便利店的兄妹也值得半包。

    搬来银门区之后,景阳既没看好钱包又管不住胃,只好常常跑去店里找两人聊天。

    他为了融入兄妹两的小团体甚至把出生地都改了,勾搭着张项越的肩膀,说自己也是从途安区搬来的,一样对苹果酱过敏,还把再常见不过的‘便宜的往上放’摆货潜规则,夸得像张慜蕾的独门绝学一样。如此的坚持不懈,就为了兄妹两那句——

    “今天的熟食又没卖完,别走了,一起吃吧!”

    每次得逞时景阳嘴上都会客气一下,然后接过红肠或鸡翅,顶着老板看贼一样的目光,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去一大截。

    所以这半包布丁甚至都不够还债,如果不是因为爸爸也需要应酬,景阳一定会给兄妹两再翻一倍。

    而全都盘算过之后,最后余下的6个他有特别的打算。

    景阳拿出早就备好的食品袋,像摆瓷器一样把鸡蛋布丁小心翼翼的放进去,之后慢慢挤压出里面的空气,再夹进两个从冷藏室里搜刮出的制冷垫里,又套入圆形的礼品盒中,最后在上面用彩带打了个蝴蝶结,收尾时,在盒子上写下‘新配节快乐’,并且署名为神秘的‘J’。

    整套美化都做到了极致,真正的礼物甚至还没有包装的一半贵。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希望收到它的姑娘,能有多一点的触动。

    松木果壳快递公司的人准时出现在门口,拿走了礼品盒,景阳也穿着那件纯白色的体恤跟在后面出了门。

    今天的大鼓皮超市宛若另一个世界,瓶与罐的碰撞声和袋与兜的摩擦声,再加上顾客的询问声和脚步声,这家店仿佛成了上帝处理噪音的掩埋场。

    张诵喜正在和一个带着巨大星星耳环的女人极其费劲的解释鱿鱼闹鬼的问题。

    “那不是坏了,那叫气烹包。”

    “绝对有问题,还没下锅,烟都出来了!”女人尖锐的嗓子就像是开了锅的蒸汽机。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你从金针菇往前找,全是这种新包装!撕开,见到空气,就会自己加热,明白了吗?”正常的沟通已经难以撼动对方的顽固,张诵喜边说边情绪激动的拍着手。

    “不行,味道就是不对!”蒸汽机的盖子已经飞到了屋顶上。

    “真他妈服了……”张诵喜扭过头去,用汉语小声的吐槽了一句,正好看见景阳把鸡蛋布丁放到收银台上。

    “新佩节快乐,张老板!”

    “嗯?新什么……哦,好…好的,快乐,对,新配节快乐。”他还没有从争吵中回过神来,收到甜点的时候,大脑明显甩下嘴皮子回娘家串门去了。

    景阳没有做过多的停留,毕竟争执还在继续,最好别被卷入这场势均力敌的比拼。快出店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兄妹两正忙着把被挤倒的货架重新摆齐,而店里的那台因为脱漆而自带迷彩的铃铛嘴则在给客户切腊肠。

    “我不要一整条,来上20元的足够了。”

    “没问题。”

    铃铛嘴用两根手指拎起腊肠,正在做的事情,是无芯片生物奢望不来的瞬时称量,刀尖从下而上贴着肠衣游走,无需任何标记,就在一个节点处突然发力,锋芒闪过,前后总共不过一秒,而掉在称上的半截腊肠,正显示着20.2元的价格。

    这因为肥瘦不均而产生的微小偏差,也可以视为留给人类的面子。景阳每次看到这一幕都会感到自卑,今天也是在一阵唏嘘中走出了大门。

    而到阿尔邦家已经是一个半钟头之后了,智盘的导航显示预计时间27分钟,可是银门区那夸张的交通每次都能堵出一个新纪录。

    现在他站在街道口使劲的吞了一下口水,第一次看见眼前这景象着实有些骇人。

    这片错综复杂的楼区就和迷宫一样,依然用着泼盆水都颤抖的外挂式老铁梯,楼与楼的间隔本来就狭小的令人发指,居然还不止一家晒上了衣服与被褥,有些堆满杂物的拐角,根本就是对胖人的体型歧视,就连景阳从中通过的时候,都差点被紧紧卡住。

    大概在穿过八九条小巷又爬了三十多层楼梯之后,景阳站在了一扇仿佛生着病的木门前,门上是传统的铜制锁眼,也没找到门铃的踪迹,从卖药到修鞋的小广告像外套一样贴满整扇大门,主人应该是撕也撕不过来了所以干脆放弃。

    再次确认了地址没有问题之后,景阳试探性的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之后,一个短发黑皮肤的男人叼着烟疑惑的站在那里,他似乎刚下班不久,身上还穿着印刷厂的制服,上面清晰地印着耶庚·杜兰德。

    “晚上好,我是阿尔邦的朋友。”

    “哦!是景阳吧,快进来!阿尔邦,景阳来了!”男人的表情立马变得高兴起来,门也被大大的敞开了。

    进门后,首先是一个又窄又矮的过道,两步宽的卫生间和卧室就在过道两边,透着油烟味的墙纸上孩子们的涂鸦随处可见,空间在这道门里非常紧缺,极不良好的采光让人有一种穿行在隧道里的错觉。

    而过道的尽头是一间餐厅,阿尔邦正从餐厅的墙后面探出脑袋来。

    “嗨!来得正是时候。烩杂菜,快来坐!”

    他跑过来绕到景阳的身后,把这位客人推了进去。

    “晚上好,景阳!”一个穿着格子花纹连衣裙的胖女人,戴着大大的粉色围裙,用镂空的发箍固定着头发。在看到景阳之后,这女人立刻把倒了一半的锅放回桌上,只为了第一时间腾出手来招手示意,“快来尝尝,这次用胡椒替代了咖喱,我正好缺一张诚实的嘴。”

    “这是我妈妈。”阿尔邦在景阳身旁介绍道。

    “一定不差,配上胡椒过期的午餐肉我都吃得下去。”刚才给景阳开门的男人一屁股坐到了餐桌上,把嘴里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之后,就把烟屁股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憋足劲大喊了一声,“路易,吃饭了!”

    一个7、8岁左右的小男孩走进餐厅,指着卧室里刚打开的电视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因为讲的不是通用语,景阳完全听不明白,只知道不管他提出了什么申请,都被妈妈用严厉的手势回绝了。

    晚餐上杜兰德太太表现得尤其热情,而且这热情还专门围绕着客人盘旋,对于景阳来说这顿饭吃了很久,但真正的用餐时间却极其有限。他如同潜入敌军碉堡内的特工,只有阿尔邦的妈妈将目光转向其他人时,才能抓住这宝贵的几秒把勺子往嘴里运送几下。

    “再吃你耳朵里就要冒糖浆了!”

    看见路易差点把第六块鸡蛋布丁塞进嘴里,杜兰德太太用巴掌击退了他的瘦胳膊,不过这边刚教训完小儿子,转眼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景阳身上。

    “做糕点还想着我们,你是阿尔邦的朋友里最有良心的一个。”

    “应该的,比您早上那份差远了。”景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羞怯,他知道自己的烘焙水平,那布丁个顶个的齁甜,只有小孩子才耐受得住,成年人吃多了恐怕会有糖尿病的风险。

    “这可不一样,那只是感谢礼,毕竟多亏了你愿意照看路易。”

    “不……不客气,但是我没明白……”这道谢让景阳毫无头绪,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有人偷拍的整蛊节目。

    “不用不好意思!”耶庚把吃了一半的青椒放回盘子里,“如果不是你主动帮忙,这小家伙肯定要在家里憋出病来。”

    “我觉得这有些误会……”

    没等景阳把话说完,还剩了半碗烩杂菜的路易突然站了起来,这桌上没放纸巾,他无比熟练的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偷瞄着卧室准备开溜。但还没从椅子前挪开,就被母亲的一顿训斥压在了原地。

    如果说景阳进门时得到的热情如同绸缎,那此刻杜兰德太太的态度就比花岗岩还要坚硬,她用外语重复着同一句话,严厉的语调让桌上的其余男人都不敢多嘴。最后小家伙被逼的只能坐下,拿起叉子对着无辜的土豆疯狂发泄。

    “妈妈叫路易把饭吃干净,而路易说《八竿对话》要开播了。”阿尔邦看出景阳急需翻译,就主动小声的凑了过来。

    景阳也常看《八竿对话》,那主持人的嘴仿佛被施过咒,不吐出极端讽刺的段子他就开不了口。曾经现场揭露嘉宾的所有歌曲全都来自抄袭,逼的对方在台上道歉八分钟,最后几乎昏厥,还是靠着吸氧才得以退场。

    不过一看到儿子把青椒塞回嘴里,狙击成功的杜兰德太太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待客模式,她重新搬出那副慈眉善目,还把刚才呵斥时震歪的发箍拨回原处。

    “让你看笑话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说觉得这差事很美。”阿尔邦突然搂住了景阳的脖子,使劲一勒,堵住了他后面的辩解,然后贴在耳边窃窃私语,“路易想去庆典,但今年是迁管局主办,我全程都在后台,所以需要一个保姆。”

    “怪不得上次抢着请客,你还真是不做亏本买卖。”景阳也不能在朋友家餐桌上发作,只能保持着仿佛没被人算计的笑脸,暗暗回怼了一肘子。

    “阿尔邦你又搞什么鬼!”很显然这番疑点重重的私语没有逃过杜兰德太太的眼睛。

    “交代地点呢,提醒他明天早点赶到衔尾蛇公园!”

    眼前的土豆萝卜淋着香醇的浓汤,花椰菜依旧青翠的让人口水流淌,可一想到明天平白无故多了个小尾巴,景阳的胃里就一阵胀气。对于询问他为何停下刀叉的杜兰德太太,只能摆出一副苦笑,撒谎说自己真的已经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