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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交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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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雾吐白,稀客竟至。

    一封拜帖悬于蒋术奇的指尖,“把孟公子请到棋星斋。”

    棋星斋位于梧桐谷中央,是一栋悬在山腰处的四角双层木质楼阁,古朴又令人生畏。阁中物品摆件上至先秦,下至晚唐,无不高雅精致,价值不菲。会客室墙上挂着几幅唐代大家周昉、李昭道的画作,是一处绝佳的会客之地。自从蒋术奇病后,孟松承便与梧桐谷少了来往。倒不是孟松承冷淡旧友,而是蒋术奇避见故人。少时旧友许久未见,化解尴尬最好的办法便是借物移情。孟松承深谙此理,主动提出要与蒋术奇下棋,甚奇。

    蒋术奇浅猜他意,知是谢三小姐遇到了难处。

    想要从梧桐谷挑一副棋子,甚难。盖因谷内所有的房间里都能找出一副质地通透的玉棋,但棋星斋的棋子反其道行之,用的是最质朴不过的云子棋。

    晨间的清风已然温润,室内空气仍觉冰凉。

    孟松承既是遇到难处,自是不方便令仆从随侍知晓,于是蒋术奇遣散几位仆从,只留下掌事大丫头顾晚晴远远地候在丈外侍奉。顾晚晴行事稳重、明白事理还精通茶道。

    顾晚晴正点白茶,几个手臂轻扬,棋室瞬间茶香满溢,自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她跪坐一旁微微抬目,孟松承一如盛传青衣墨剑、气宇不凡,而谷主月白墨竹衣衫,清俊内敛,对照分明。孟松承公子无双不假,可在她心里,病中的蒋术奇却不落下风。

    蒋术奇半倚着,轻咳道:“孟兄别见怪。”

    孟松承舒展一笑,背挺得笔直,“自然不会。”他打量着故友的气色,乍看之下与常人无异,想来脱病之日必不久远,更加笃定云漠光医术精湛。他迂回道:“你的身体既已大好,应多出谷走动走动。年前与思玄、照晖、钦昊聚首,大家都很记挂你。”谢璞院的谢思玄、隐贤山庄的沈照晖、鹤鸣苑的苏钦昊,均是武林名家之子。

    “孟兄所言甚是。我一直想去漠光那看看,只是每次见她来便忘记这回事。听说云杉居隐藏在一尾幽巷内,孟兄曾去拜访,以为如何?”

    “说来惭愧,每每拜访都被云姑娘以各种理由挡在了门外,不曾窥得全貌。我始终不理解,她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

    “漠光虽有脾气,但待人随和,孟兄莫不是哪里冒犯了她。”

    “这倒要找云姑娘问上一问了!”孟松承紧锁眉弓,“无双中毒微量,幸免于枯星散的折磨,但……总归是个心病。思来想去,还是想请云姑娘看一看。”

    “漠光不愿接诊谢三小姐?”

    孟松承面色难堪,言语轻嘲道:“起初,我以为她为你诊治不过是要借梧桐谷的声势踏入江湖,博个名声,现在看来终究是我唐突了。她啊,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接待谢璞院和乾元山庄呢。性子还傲得很,从没给过好脸色。”

    “这其中必有因由,孟兄不如多给些耐心吧。”

    论下棋,孟松承算不上是一名称职的对手,甚至每一步都落在蒋术奇的筹谋之内,你一子我一子的才不到半注香,棋局便分了胜负。棋局索然无味,无非两个原因,一是孟松承不愿拿出真本领,二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局毕,孟松承终于发问:“辰时过半,怎么还不见云姑娘?”

    “漠光来了吗?”蒋术奇侧头问。

    顾晚晴回道:“自然是来了,谷主什么时候见她迟到过?云姑娘一大早便去逛早市,提来不少鲜鱼虾蟹,直奔李厨娘的灶台,谁知谷主接见贵客,苦等无趣,索性与方旭一道去后山练剑了。

    “练剑?”孟松承确曾见她佩剑在身。

    “是的,云姑娘每日必在后山小练,活动筋骨。”顾晚晴道。

    “棋局既分胜负,不如借机让我见识下她的身手。”孟松承提起兴致。

    陵谷温暖,泉流丰沛,梧桐成涛。

    两抹身影交叉跨越,悠然自得地在绿荫间切磋比划,一番较量下来,不咸不淡,的确是“活动筋骨”而已。见远处一抹白影领人走进,云漠光和贺然纷纷停手,从树梢间翩然降落。

    “谷主。”方旭颔首收剑,不动声色退到云漠光身后。

    “你怎么来了?”云漠光气不喘、脸不红,用袖口轻拭额间的细汗,“这山林清冷,小心着凉。顾姐姐,还不给他披上?”

    顾晚晴手上正拿着披风,见云姑娘使眼色,忙给谷主披上,笑道:“还是云姑娘治得了谷主。”

    “那也要有人细心才行呀。”要知道顾晚晴自小跟在蒋术奇身边,多年来任劳任怨、无微不至,女人的心思一眼便瞧得明白。

    为使当家谷主恢复如初,谷内众人可谓是同气连枝、同心同德,蒋术奇不愿拂了众人的心意,无奈之下只好裹住披风,用眼神叹了叹气。他既而引荐道:“漠光,来,这位是乾元山庄的孟公子,想必你对他有所耳闻。”

    “孟公子,好久不见。”上次见他还是在药堂,她买了药正要走,恰好迎面撞上他下巴。

    那时她抱怨道:“孟大公子,你怎么悄无声息站人身后?神出鬼没,害我一点也没有察觉。”她很少如此冷眼、冷语、冷面。

    孟松承抢下她手中的方子,“这便是枯星散的解药吗?给我看看。”他身材高大,手臂一扬,云漠光懒得与他争抢,顿时作罢。

    “这上单是垂花楼叶掌柜心绞痛的药方,托我来取。下单是感冒用药,前两日我淋了些雨。”她久居大漠,眼见江南的第一场春雨飘落,她在云杉居的小院里欢欣雀跃地玩耍了两个时辰。

    孟松承打量她病恹恹的小脸,确实没平日精神,冷淡地问,“那你还好吧?”

    “无妨,正好歇个病假。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她一把抢回药单。

    较那日,今日的她果然精神百倍,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却没了那日的女儿家神态,可惜。孟松承收起平日的威严,“云姑娘既喜欢练剑,可愿与孟某切磋一番?”他的五官极为周正,可这么一笑偏又有几分邪气。

    云漠光眼睛一亮,“自然愿意!”江南武林青年一辈中,尤数孟松承剑术最为精湛,她早欲见识领教。兴奋之下,她开局便猛攻对方,令蒋术奇紧张万分。

    武林世家多为家传剑法,除少林、峨眉等博大精深的门派,与其他门派山头杂而无章的武功相比,更重视剑术刀法的美妙和精要。举例来讲,梧桐谷的传承下来的上乘武功有三项,棋布星陈剑法、流笛醉、幻海浮生掌。蒋术奇武学造诣不凡,只是荒废日久,落了下乘。而孟松承的父亲孟千山是当今武林世家的定海神针,刀枪剑戟样样精通,更是将玄沔掌法、流萤剑法、环冥经发扬光大。乾元山庄家教甚严,故孟松承自四岁起,每日卯时便开始练剑、每日练习五个时辰,日日精进,终成青年表率,少林的同辈弟子均不能与他相较。近日,又大败三清派首徒钟子砚,见者无不惊叹。

    蒋术奇念此,不得不感到担心,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

    孟松承未出全力,但剑势强劲,招招精准,丝毫未给云漠光喘息的机会,持续进攻,将云漠光周围搅动出连环式漩涡,引得她连番闪避。

    蒋术奇暗道:“不妙!”

    幸好每逢绝境,云漠光总在最后关头骤然脱身,害观战之人白白替她捏了一把汗。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云漠光深谙此理,懂得凭借飘忽灵纵的身法、敏捷惊人的轻功令孟松承主意落空。饶是孟松承也感到惊讶万分,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等不费吹灰之力、却能大开大合的轻功,像是逍遥游的鲲附在她的身上。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云漠光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倒像是自己成了她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