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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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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策站于私塾之前,刚想上前,见一个小童站在私塾门口的一颗老树下。

    年约十一二岁,穿了一身青布衣衫,摇头晃脑的念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极有灵气。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蒙童们基本都已散了去。

    王策刚想上前问他此时为何还没走,问他那私塾先生是不是姓任,有个气魄很大的名字。

    没想那青衣小童却是一见他便杏眼圆睁,突然跑了过来。

    到了他跟前,便抬头仔细的打量起了他,然后说道,“你是叫王策,来找我老师任先生的吗?”

    王策略感惊讶,和善的微笑道,“我的确是叫王策,来找任先生的。不知道小世兄你叫什么,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青衣小童听后满脸喜悦,然后轻咳一声,一脸正色的整了整衣衫,双手互握合于胸前,拱手说道,“晚生魏苍术,久仰王策师兄,只是无缘,不曾拜会,是老师吩咐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王策见他小小年纪,便颇有君子之风,作揖行礼,仪表堂堂,十分的可爱,不由心生好感,说道,“小世兄你且带我去吧。”

    魏苍术点头,便带着王策走进了这所义塾。

    义塾,免收学费,学生多为贫寒子弟,大多只求粗识文字。

    而王策瞧这小童显然不在此中,很是不同,心中甚至隐隐觉得说不定将来这小孩儿便成了一代大儒?

    王策一边跟着魏苍术,一边在脑中想着。

    不过几步路远,二人很快便走到了任先生内室。

    房内别无装饰,陈设寻常,只是十分的干净整治。

    若说屋中能有令人出奇的,那便一定是那一位在内室中独坐的老人了。

    那老人年纪显然已是不小,但却依旧面如冠玉,脸上无半丝皱纹,身长八尺,容貌魁伟,穿青衣,戴同色方巾,蓄着纯白长须,风度闲雅,正是那位任先生。

    “老师好。”魏苍术见到老人,行礼作揖说道。

    王策进入屋内,见到那名青衣老人,先是微微一滞,双目迷离,像是被回忆勾留了身子。

    直至片刻才回过了神,他纳头便拜,“拜见大师父。”

    任先生精神矍铄,抬手向上虚扶,“起来吧,师父就师父,你又那里有一位什么小师父能与我一同相论?”

    王策只感一股轻柔之力从地面上浮,将他扶起了身,又听老人声音雄健浑厚,说道,“苍术,你先回屋吧,我与你王策师兄久别重逢,有事相谈。”

    魏苍术闻之,便鞠躬告退离去。

    “坐吧。”老人摆了摆手,轻声道。

    王策刚刚坐下,便见老人向窗外望去,然后便再次开口,“你这魔教少主,当的可真是窝囊。”

    王策随着老人视线看向窗外,见阳光璀璨,听寂静无声。

    随之便再次望向了老人,酝酿了些许,话已到嘴边。

    却听老人又是说道,“对的,昨夜我见你进了青楼,又跟着你们二人身后,你和那清虚府主走后,我先是打发了铁掌帮那些小鬼,便又去跟着你们二人,进入桃林之后,还等了你们片刻。”

    王策听到此处,倏忽间脸红耳热。

    老人却是轻笑,拿起了桌上的滚烫茶壶,用壶盖轻轻刮去其上漂浮的白沫,悠然说道,“帮你们喝走了那字鲲鹏的小子后我便走了,之后你和那如花的美貌女子去了哪,干了什么,我可不知道。”

    王策半羞半喜,见老人专心刮沫,有些生硬的直接转移话题道,“我记得七哥之前与我说,有教中要事要告知于师父,请您出手。”

    “昨夜我打发完铁掌帮那群人后,便让他先来我这,什么要事?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帮不了你们魔教。”老人自嘲笑道。

    “错了错了,大师父风采丝毫不减当年。”王策满脸笑意的说道,说这话却是真心实意,印象中这位青衫老人自他认识那天起,便没有过半分变化。

    “七哥他现在还在大师父你这吗?”王策脑中闪过不少惜日记忆,笑着问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早我便让他先行走了。”老人拿起两个茶杯放好,依次巡回注入其中,看向王策,像是不在意的说道,“怎么,你这小娃子也想千秋万世,一统江湖?”

    王策本来听闻第七戒已走,不禁有些失望,又听到老人开口,陡然一愣。

    千秋万世,一统江湖这等想法,他自然是不曾想过。

    但他终究是第一馗之子,是当今魔教未来唯一的接手人。

    此次行走江湖虽是他自己提出,但亦未尝不是为他能否接任魔教准备的第一场试炼。

    但少年的肩头、心上,哪里又能放下这些,又哪里会细想这些过于沉重之事。

    王策纠结,片刻后才终于说道“我姓王,不姓第一。”

    老人将茶水均匀地滴到了两杯茶杯里之中,“喝茶吧。”

    老少一阵无言。

    两人沉默着饮了数杯。

    直到老人声音铿镪顿挫,如掷地有声的带有几分笑意说道,“昨夜我见你与铁掌帮那些人交手,觉得你身上像是有些古怪,我来为你一看何如?”

    王策昨晚与人交手,皆没使半分内力,像典鸿襟那般好手也只是道他狂妄自大,但老人却一眼就瞧了出来。

    “伸手来,让我一观你爹那小子用之何术。”

    王策听之上前,伸出左手,任由老人搭上了学武之人都颇为忌讳的腕上脉门。

    老人搭脉刚以真气探之,便有数股不同而皆雄浑的内力从王策丹田倾出反推虎噬而来。

    老人以中指轻按,真气长驱直进,如捋虎须,那数股皆是被迫蛰伏,细数之下,老人竟是发现王策体内有着五股不同的真气。

    一股至刚至阳,浑圆如意,如虎狮之兽般凶猛雄壮。

    一股至阴至阳,邪气凛然,宛如致命的毒蛇。

    一股中正平和,含蓄内敛,如负碑老龟。

    一股不着形相,无迹可寻,却最为浩大,如隐于云雾中的神龙。

    一股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却最为单薄赢弱,应该是王策自身所属。

    五股真气缠斗,至阳至阴狮虎毒蛇缠斗,二者又一同蚕食那股平和真气与王策体内原有的那股真气。

    而那股平和真气则是不发则已,一发便连绵不断,强行借着王策体内原有之真气,调合同化着那至阳至阴二股。

    那股如隐于云雾中的真气则更是后发先至,稳稳的镇压着其它四股。

    王策体内原有的那股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神奇真气,此等情形之下只剩养生上效,却全无却恶之力,只得于丹田之中修修补补,祛调虚实,让王策不至于体内真气相斗而身受内伤。

    以此王策体内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让他暂且无事,却也使不得半点内力。

    只能以自身先天功内力尽水滴石穿之功。

    “原是如此,手段倒是高明。”老人微微皱眉,后转而一笑,无名指在王策轻弹了一下。

    王策便只觉得自己体内掀起巨浪滔天,整整五股雄浑真气被尽数压下回了丹田。

    “你爹亦不愧是奇才,竟想出了这法子,异种真气入体却是不伤。

    只是这五股真气,一股是原先你所练的先天功真气,一股源自于他,但这其它三股真气亦是雄浑不凡,想必皆是武林名宿。

    你们魔教虽是势大,但也不至于就能让他们卑躬屈膝,这般乖乖的将传功给你。”

    老人杖朝之年,此刻谈论言谈无忌,却是神采飞扬。

    王策只觉愧天怍人,但见老人兴起,只好慢慢开口说来,

    “那其中一人是因为犯了戒被少林逐出的僧人,江湖之上好像是人称‘花和尚’,误闯于教中,大闹被擒,被三叔以数十名百姓的性命相逼,将一身内力传了我。

    一人是当代武当七侠之一,说着仗义持剑,不知从何得知教中赤雀堂所在,却稀里糊涂将闭关中的六哥当成女子救走,三叔将错就错,与六哥作局,假以六哥性命相逼,让他传功于我,那人信以为真,果然就这样将毕生功力传了我。

    最后一人,是个成名已久的邪道高手,但已是年老体衰,潦倒龙钟,因担心身边亲朋往后被仇家报复,千辛万苦寻找我教以求庇护,正巧被七哥遇见,亦是将全身功力甘心传了我。”

    王策自幼练剑,十年不曾离教下山。

    此次下山之前,第一馗令人设想将三位武林名宿毕生功力传了他,自己又以一道真气镇压。

    一是欲让王策再次从零开始,好以真正见识那狗刨的江湖。

    二则是因为王策所习先天功符合武学至理,于体内真气能行调合归源,来日方长,亦可将那四股化为己用,正邪相济。

    老人见王策忸怩不安的样子,便不再聊及于此,虽是心如明镜,却仍转而一笑向王策问道“你此刻可用出几分内力,武力又有几许?”

    “不瞒大师父,我此刻所能用内力实在是半分也无,当真从零开始,武力更是不过堪堪九品。”王策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衍武宗当年马踏江湖,欲征用天下武夫,造就武鼎,创下九品武人法。

    最后虽功败垂成,但九品武人法却广泛为实力定分不明确的江湖武林所用。

    武鼎九响之内,为下三品,武鼎过九响而破,为中三品,武鼎过九响而不破,则为上三品。

    王策虽然昨夜之中仗着剑法精妙,数招无法胜过对方便抽身而退,大是风光,但谁又想到他此时不过九品武夫。

    老人刚欲开口,却陡然将目光看向了门口。

    不过一霎。

    “嘭。”一声敲门声传出。

    “老师,外面要下雨了。”魏苍术稚嫩的声音随后传出。

    魏苍术说话间,王策看向窗外,天上依旧是烈日当空,然而就在他回头时,倏忽下起了大雨。

    大雨向屋内斜来。

    王策眯眼,听落雨有声,见寒光凛凛,这才知魏苍术所说大雨竟是这等收人性命的翎雨。

    梧桐凋零,凰羽落。

    暴雨凤翎。

    暴雨凤翎仿制脱胎于二十七枚银钉,可称暗器天下第一的暴雨梨花针。

    虽单体威力无法与暴雨梨花针相论,但其单一机栝便可最多同时发射千枚。

    而此时羽落真如暴雨,又何此数万杖。

    老人放下茶杯,站起了身,手指轻画一个半圈,宛如仙人扶顶。

    那本该迎面袭来的翎雨,皆是离木屋半寸便骤停而落。

    老人一步迈出,按下王策,开门走出,揉了揉魏苍术的头让其进了屋中,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便回手一扬,使窗户紧关。

    老人兴起,便轻声念到,“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走得木屋大门,老人一步出门,漫天雨滞,顺手拈来空中数羽碾碎,又一扬青衫大袖向几处隐秘的藏人处拨去。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老人拂雨杀人,有黑衣的汉子从树上落下,也有黑衣的女子树后倒下,他仍轻声念道。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在烈日和暴雨上下,老人伸展上肢,如校大龙,随之以指作剑,与之前那仙人扶顶势同,一圈划出。

    漫天翎雨不再停滞,而是随着老人剑指画圈后的轻声话语,反治其身,逆回原处。

    有漫天剑气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