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公主和和尚的千层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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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叶府，众人皆已用过了早膳。最近一段时日，叶府上下人人缟素，虽然府内气氛沉闷，但对于二小姐叶夕雾手下的奴婢们而言，这段时间却是有史以来最为清闲的。
秋菊和夏荷手捧着经卷，如两尊门神一般伫立在叶夕雾的门外。她们家小姐正在屋内沐浴更衣，过会儿便要像前几日那样，到佛堂去为叶清宇抄经。秋菊寻思着小姐需要大约两刻钟才能清洗完她尊贵的身体，左右无事，便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夏荷，悄声道：“欸，你知道吗，萧...咳咳，六殿下不久就要回京了。”
夏荷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听说荆州拐子团伙已经全军覆灭了，主犯会被带到盛京凌迟处死。叶家人应当都会去观刑。”
一听到要去观刑，秋菊面色一白道：“那么血腥的场面......我能不去吗？”
夏荷瞥了眼自家同事道：“你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你觉得你能不去吗?我和冬梅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你是肯定要跟着小姐一起去的。”
“呃......”秋菊尬笑一声，只能接受了自己将要去亲眼去看着别人被千刀万剐这一事实。那种场面，恐怕要比她前世看过最吓人的三级片还要恐怖吧！
“纵使刑罚残酷，但这群主犯确实罪该万死。”秋菊这般说着，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因严刑峻法而感到不适的心灵，“在如此重罚之下，荆州的人口拐卖活动想必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得到极大的遏制吧。”
“我看未必。”夏荷摇了摇头道。
“为何？”
夏荷看向这位老乡疑惑的眼眸，用手点了点自己胸口，再伸出手指点了一下秋菊的额头，问道：“我们是谁？”
秋菊一脸困惑道：“什么意思？”
“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什么？”
“穿越者？”
“不对，”夏荷再度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奴婢。是主子的私有财产。当人牙子将我们交到叶府中人手中之时，我们就不是再是人，无法保障自己的财产和人身安全，而是一件可以由主子随意决定去留的物品。”
“在拐子和他们所服务的这群‘人上人’的眼里，人的性命是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的。如今一个拐子团伙倒下了，但是这个社会的意识水平和制度却还没有达到足够的高度。只要有‘地主老爷’这个群体存在，只要他们还需要我们这群低贱的奴仆来服侍他们，这条贩卖人口的产业链便永远不会消亡。”
“所以，你觉得严刑峻法只能起到震慑的作用，而无法带来根本的改变？”秋菊有些不解道，“可是将我们贩卖给叶府的人牙子，他们的手段，和那群拐子有着天壤之别......”
夏荷面无表情道：“只要市场存在，‘卖家’们使用了怎样的手段，对我们这样的‘货品’来说，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一旦‘文明’的手段无法给卖家带来足够的暴利，铤而走险使用暴力手段是必定会发生之事。”
“是啊，在我们的前世所在的世界，也有一句话叫‘来快钱的事都写在刑法典里’。”秋菊恍然大悟道，“那么你觉得......”
“夏荷，秋菊，你们在聊什么呢？”房门“呯”的一声打开，里头传出了叶夕雾欢快的声音，“你们快来看看，叶冰裳给我送的这件衣裳怎么样？”
小姐听上去心情不错？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疑惑。自从叶清宇死后，她们就没见过叶夕雾显露出这般昂扬的情绪了。
二人走入屋内，便见叶夕雾穿着一件五彩绣粉底襦裙，心情雀跃地一边踮起脚尖在屋内转着圈一边低头欣赏衣服上的图案。
“这是大小姐经营的那家绣庄今早给小姐送来的衣物？”秋菊面露好奇之色开口问道。
“是啊。听说那家绣庄前些日子给昭玉那个丫头做了件非常华美的衣衫，我回京后见到几位朋友，她们谈起此事，都是一副满脸羡慕的模样。”
叶夕雾得意道:“听说前两天周氏在盛京的铺子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我想着叶冰裳此番定是赚的盆满钵满，就故意在前两天的早膳之下跟爹爹祖母提了几句，那个婢妾生的丫头果然乖乖把新衣服送来了。嘿，算她识相！”
有道是财帛动人心，此番叶冰裳和昭玉确实在由后者亲手掀起的这股热潮之中大赚一笔。叶夕雾和叶泽宇故意在早膳上提起此事，满口皆是酸言酸语阴阳怪气。叶冰裳倒是不畏惧他们的言语，但是见到老太太和叶啸也对她投来了探究的目光，她便只好在席间答应不会亏待了自家人，用完早膳后便赶紧来到绣庄，让王金桂挑选几件适合的成衣送到了叶家众人手里。
毕竟叶冰裳上一世已经充分领教过了，叶夕雾执着于不要让她好过的扭曲心理和胡搅蛮缠的本事。更何况她在叶清宇之死的刺激下也早已非是吴下阿蒙，若是她就绣庄赚取了巨额财富一事，继续在叶啸和老太太的耳边暗中挑唆，叶冰裳少不得要为此割让更大的利益给这群“家人”。
还不如趁叶家人胃口还没打开之际给他们塞点好处，也算是成全了叶冰裳的“一片孝心”。将来他们若是想要更多，也无法用“不孝不悌”这个由头对她进行攻讦。
而在叶夕雾看来，这可不仅是一条漂亮的裙子。这是她“略施小计”就成功让叶冰裳“吓破胆子”的战果，是她再一次赢过了叶冰裳的证明。
叶夕雾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看，叶冰裳这个庶女，就是这么不经吓。我不过是提点两句，她便给我送了那么漂亮的衣裳。你们看它背后的图案，还是金线绣的呢！”
大小姐也是精准拿捏了您的喜好了，小姐......夏荷心中吐槽着，看到叶夕雾背后的图案，忽然面露古怪之色。但是下一刻她便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恭敬地低下头去，口中连声称赞着叶夕雾的出色美貌。
秋菊倒是发现了自己朋友须臾间的异状，她看了低眉顺眼的夏荷一眼，随后转过头去，跟着屋内的丫鬟们一起狂拍叶夕雾的马屁，将她哄得飘飘欲仙。
盛京城南，竹林精舍。
在道衍到达盛京之后，昭玉并没有让子规对道衍画下的大饼变成一句空谈。她为道衍选定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宽敞宅院，并为他付了全部的房款。
当然，如今昭玉无意公开自己与道衍的关系，因此仍是由道衍本人出面从原先的主人手中买下了这一屋宅。至于他与原先的主人讨价还价之时赢来的差额，就全部落入了他自己的腰包。
当道衍拿着房契回到自己的宅院，回头听到子规已经在指挥工匠在院子之中移植大批竹子之时，他手中握着这张房契，只觉得好似在握着一张沉甸甸的卖身契。他毫不怀疑：自己日后若是不给昭玉卖命，玄羽卫怕是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的头给拧下来，顺便把这一笔巨款全权追讨回来。
因此当秦霜在昭玉的引荐之下来到这处竹林精舍之时，推门便被院内的深深绿意给震撼了一把：真是好大一片竹林啊！除了一条小石子道和道衍的屋舍之外，入目可见院内全是竹子！。虽然有诗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但是这竹子也太多了吧！道衍师父您不考虑在院内种些四季花卉吗？
就在此时，眼前小屋的门打开了。一对身着锦袍的青年夫妻手挽手离开了屋子，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一个身穿灰色僧袍，双眼紧闭的僧人紧随其后，微笑着将两人送出门外。
男子回过头来，对道衍笑道：“道衍师傅，你不必相送。今日与你畅谈，我与内子收获颇多。之后若有机会，我还会邀请你至我府上，秉烛夜谈，辩经论道。”
道衍对此人恭敬行礼道：“这是贫僧的荣幸。”
那对夫妻含笑离开。离去之际，还对秦霜投来了好奇打量的目光。秦霜见这两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想必非富即贵，便对两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那对夫妻向她投来了友善的微笑，冲其一颔首，便乘上屋外等候的马车离开了此处。
道衍站在台阶之上，微笑着将头转向秦霜所在的方向：“秦公子，请进。”
秦霜步入屋内，便有一个侍女上前，为两人斟上茶水。秦霜垂眸准备接过茶盏，目光便扫到了侍女隐藏在衣袖之下的手臂之上，有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她抬头撞上侍女的似笑非笑的眼眸，只见那女子对她露出一道礼貌的笑容，便袅袅婷婷地转身离去了。
秦霜抬头看向正在品茗的道衍，心知方才那侍女十有八九是昭玉公主派来监视道衍的玄羽卫。道衍师傅是目盲之人，不知他是否知晓此事？
道衍放下茶盏，抬头对秦霜言道：“方才离开的那对夫妻，是四殿下和他的王子妃。”
原来是四殿下！秦霜心中道了一声难怪。这位四殿下的母妃是武将世家戚家的长女。在她生下四殿下后，戚家获罪，被先王下令满门抄斩。从此之后四殿下的母妃便不问世事，一心礼佛，就连当今陛下继位都没有改变她的出世之心，甚至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将儿子亲手送到别的高位妃子膝下抚养。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生母的影响，这位四殿下从小到大亦是一心专注于佛事。当今陛下没有让他在朝中担任什么官职，他便乐得逍遥自在，同他的生母一样不问俗世。
道衍微微一笑，似是察觉了她心中所想，开口道：“虽然四殿下不问俗事，但当年的戚老将军手下也有不少忠心的下属，他们如今春秋鼎盛，都在军中担任要职。四殿下身为戚家骨血，在朝中仍是有一些影响力的。回头我会将你引荐给四殿下，如此一来，也好让你在盛京权贵的圈子中打开局面。”
秦霜闻言，心头一动。她猛然想起了昭玉公主令她前去拜访道衍之时所说的话：
“你需要一个好老师，一位好的引路人，来带你结识这群盛京中的高门权贵。这个圈子向来看重血统和家世，以秦家的家底，纵使你才高八斗，但想得到这群人的青眼，仍旧是困难重重。”
“我和王兄自然可以带你融入这个圈子。但一些无意站队，明哲保身之人便有可能会与你保持距离。”
“不过，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往往没有显赫的家世，但只要他们有意融入，盛京的高门往往会很乐意向他们敞开怀抱。”
“他们便是像道衍那样，满腹经纶，能言善辩，且熟读经义的佛家或道门中人。因而道衍比我们更适合成为你的敲门砖。”
“这又是为何？”秦霜有些困惑地向昭玉请教道。
昭玉轻笑一声道：“因为盛京的权贵们生来便站在人世的顶端。权力，名声，金钱，甚至肉欲，想要满足任何欲望对他们来说都很容易。正因如此，他们比以食为天的凡民，有着更高的‘精神追求’。”
“而若是有道衍这样出身微寒，却精通佛道义理之人来为他们讲经论道，这样的人才对他们而言，是千金都无法换来的良才。”
“当然，就算融入了这个圈子，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作为可结交的朋友。有些朋友会成为你的良师益友，而有些朋友只会贴在你的身上吸你的血，从你身上攫取利益，等你没有利用价值后就将你一脚踢开。这种‘朋友’可万万不可结交。”
“道衍虽然和你一样来到盛京未久，但他毕竟比你年长，你可以多多听听他的见解。当然，你也可以就此事来询问我，六哥和叶大小姐。对于盛京权贵们大致的品行和喜好，我们还是略有研究的。”
在秦霜沉思之际，道衍拿出了一叠纸张，递至秦霜面前道：“秦公子，如今公主无意向世人袒露我为她效力的事实，因而我们需要制造一个让你我结识的由头，同时也为你搭建一个面向世人的舞台，来向盛京之人宣扬你的才华，你的政见，以及你的美德。”
“三日后，你我将与城南市口相会。我会如往常一样在那里开坛讲法。等我抛出了一个引子，你便可上台来与我论道。”
“至于那日，你我机辩的内容和主旨，”道衍指了指这一叠纸张，微笑道，“我都已写在这里头了。”
秦霜心中不由得咂舌：就连当日论道时所需的稿子，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大致翻阅了一下，看到手稿的内容之时，她不由得瞠目结舌道：“道衍师傅，就连当日说到哪句话时我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你都已经给我写得清清楚楚了？”
道衍的面上仍是那副淡然的笑容：“这只是初稿。秦公子回去可自行翻阅，若是其中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在这三日内你我皆可商议修改。”
秦霜面露敬佩之色道：“师傅心思之缜密，真是令我自叹不如。”
道衍平静地说道：“秦公子言重了。你我为公主殿下效力，自当尽心竭力，哪怕是再细微的小事都应当做到无有疏漏。”
秦霜重重点了点头，神色认真地言道：“秦某今日受教了。”
“你我和公主在盛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日后的仕途铺平道路。日后秦公子想在何处高就，你如今心中可有想法？”
秦霜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想在地方任职。身为官吏，若是对百姓民生一无所知，便无法成为一位有益于天下和君王的官员。因此我希望来日能在六殿下的安排之下，去往最需要我的地方任职。”
道衍睁开浑浊的白色双眼望向秦霜，方才脸上客套的笑意淡去，神色倒是比方才认真了许多：“许多人来盛京求官，都希望自己能在京中任职。想不到公子竟有此等心境，道衍佩服。”
“公子方才说未来会在六殿下的安排之下，去往最需要你的地方任职。若是你能得偿所愿，你觉得六殿下会派你去往何处？”
秦霜沉吟片刻后问道：“荆州？”
道衍嘴角扬起，点了点头道：“贫僧也是如此认为的。殿下他如今对荆州的境况有所了解，但却无法违抗王命，不久之后就要自荆州返回盛京。他一定希望能有一位值得信重之人，可以上任荆州，来改善此地民生。”
“荆州前些日子可是非常热闹。公子若是有意前往荆州赴任，六殿下回来后肯定会就此事对你进行考校。趁他回来之前，可以多多在盛京中打探荆州之事，并仔细思考：什么样行之有效的政策，可以为当地的百姓带来切身的利益？”
秦霜凝视着面前的僧人，郑重言道：“我会牢记您的建言。”
“等你融入了盛京权贵的圈子，也可以就此事去询问那些见多识广的官僚。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心中若有困惑之处，多多开口询问总不会有坏处。年长的官员们大多也很乐意看到年轻的后生向他们请教问题。”道衍笑了笑，伸手点了点秦霜手中的稿件道，“当然，要融入这个圈子，你得先准备好这块敲门砖。”
秦霜语声铿锵道：“我一定会将这稿子背得滚瓜烂熟的！”
清晨的叶府，众人皆已用过了早膳。最近一段时日，叶府上下人人缟素，虽然府内气氛沉闷，但对于二小姐叶夕雾手下的奴婢们而言，这段时间却是有史以来最为清闲的。
秋菊和夏荷手捧着经卷，如两尊门神一般伫立在叶夕雾的门外。她们家小姐正在屋内沐浴更衣，过会儿便要像前几日那样，到佛堂去为叶清宇抄经。秋菊寻思着小姐需要大约两刻钟才能清洗完她尊贵的身体，左右无事，便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夏荷，悄声道：“欸，你知道吗，萧...咳咳，六殿下不久就要回京了。”
夏荷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听说荆州拐子团伙已经全军覆灭了，主犯会被带到盛京凌迟处死。叶家人应当都会去观刑。”
一听到要去观刑，秋菊面色一白道：“那么血腥的场面......我能不去吗？”
夏荷瞥了眼自家同事道：“你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你觉得你能不去吗?我和冬梅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你是肯定要跟着小姐一起去的。”
“呃......”秋菊尬笑一声，只能接受了自己将要去亲眼去看着别人被千刀万剐这一事实。那种场面，恐怕要比她前世看过最吓人的三级片还要恐怖吧！
“纵使刑罚残酷，但这群主犯确实罪该万死。”秋菊这般说着，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因严刑峻法而感到不适的心灵，“在如此重罚之下，荆州的人口拐卖活动想必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得到极大的遏制吧。”
“我看未必。”夏荷摇了摇头道。
“为何？”
夏荷看向这位老乡疑惑的眼眸，用手点了点自己胸口，再伸出手指点了一下秋菊的额头，问道：“我们是谁？”
秋菊一脸困惑道：“什么意思？”
“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什么？”
“穿越者？”
“不对，”夏荷再度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奴婢。是主子的私有财产。当人牙子将我们交到叶府中人手中之时，我们就不是再是人，无法保障自己的财产和人身安全，而是一件可以由主子随意决定去留的物品。”
“在拐子和他们所服务的这群‘人上人’的眼里，人的性命是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的。如今一个拐子团伙倒下了，但是这个社会的意识水平和制度却还没有达到足够的高度。只要有‘地主老爷’这个群体存在，只要他们还需要我们这群低贱的奴仆来服侍他们，这条贩卖人口的产业链便永远不会消亡。”
“所以，你觉得严刑峻法只能起到震慑的作用，而无法带来根本的改变？”秋菊有些不解道，“可是将我们贩卖给叶府的人牙子，他们的手段，和那群拐子有着天壤之别......”
夏荷面无表情道：“只要市场存在，‘卖家’们使用了怎样的手段，对我们这样的‘货品’来说，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一旦‘文明’的手段无法给卖家带来足够的暴利，铤而走险使用暴力手段是必定会发生之事。”
“是啊，在我们的前世所在的世界，也有一句话叫‘来快钱的事都写在刑法典里’。”秋菊恍然大悟道，“那么你觉得......”
“夏荷，秋菊，你们在聊什么呢？”房门“呯”的一声打开，里头传出了叶夕雾欢快的声音，“你们快来看看，叶冰裳给我送的这件衣裳怎么样？”
小姐听上去心情不错？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疑惑。自从叶清宇死后，她们就没见过叶夕雾显露出这般昂扬的情绪了。
二人走入屋内，便见叶夕雾穿着一件五彩绣粉底襦裙，心情雀跃地一边踮起脚尖在屋内转着圈一边低头欣赏衣服上的图案。
“这是大小姐经营的那家绣庄今早给小姐送来的衣物？”秋菊面露好奇之色开口问道。
“是啊。听说那家绣庄前些日子给昭玉那个丫头做了件非常华美的衣衫，我回京后见到几位朋友，她们谈起此事，都是一副满脸羡慕的模样。”
叶夕雾得意道:“听说前两天周氏在盛京的铺子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我想着叶冰裳此番定是赚的盆满钵满，就故意在前两天的早膳之下跟爹爹祖母提了几句，那个婢妾生的丫头果然乖乖把新衣服送来了。嘿，算她识相！”
有道是财帛动人心，此番叶冰裳和昭玉确实在由后者亲手掀起的这股热潮之中大赚一笔。叶夕雾和叶泽宇故意在早膳上提起此事，满口皆是酸言酸语阴阳怪气。叶冰裳倒是不畏惧他们的言语，但是见到老太太和叶啸也对她投来了探究的目光，她便只好在席间答应不会亏待了自家人，用完早膳后便赶紧来到绣庄，让王金桂挑选几件适合的成衣送到了叶家众人手里。
毕竟叶冰裳上一世已经充分领教过了，叶夕雾执着于不要让她好过的扭曲心理和胡搅蛮缠的本事。更何况她在叶清宇之死的刺激下也早已非是吴下阿蒙，若是她就绣庄赚取了巨额财富一事，继续在叶啸和老太太的耳边暗中挑唆，叶冰裳少不得要为此割让更大的利益给这群“家人”。
还不如趁叶家人胃口还没打开之际给他们塞点好处，也算是成全了叶冰裳的“一片孝心”。将来他们若是想要更多，也无法用“不孝不悌”这个由头对她进行攻讦。
而在叶夕雾看来，这可不仅是一条漂亮的裙子。这是她“略施小计”就成功让叶冰裳“吓破胆子”的战果，是她再一次赢过了叶冰裳的证明。
叶夕雾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看，叶冰裳这个庶女，就是这么不经吓。我不过是提点两句，她便给我送了那么漂亮的衣裳。你们看它背后的图案，还是金线绣的呢！”
大小姐也是精准拿捏了您的喜好了，小姐......夏荷心中吐槽着，看到叶夕雾背后的图案，忽然面露古怪之色。但是下一刻她便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恭敬地低下头去，口中连声称赞着叶夕雾的出色美貌。
秋菊倒是发现了自己朋友须臾间的异状，她看了低眉顺眼的夏荷一眼，随后转过头去，跟着屋内的丫鬟们一起狂拍叶夕雾的马屁，将她哄得飘飘欲仙。
盛京城南，竹林精舍。
在道衍到达盛京之后，昭玉并没有让子规对道衍画下的大饼变成一句空谈。她为道衍选定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宽敞宅院，并为他付了全部的房款。
当然，如今昭玉无意公开自己与道衍的关系，因此仍是由道衍本人出面从原先的主人手中买下了这一屋宅。至于他与原先的主人讨价还价之时赢来的差额，就全部落入了他自己的腰包。
当道衍拿着房契回到自己的宅院，回头听到子规已经在指挥工匠在院子之中移植大批竹子之时，他手中握着这张房契，只觉得好似在握着一张沉甸甸的卖身契。他毫不怀疑：自己日后若是不给昭玉卖命，玄羽卫怕是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的头给拧下来，顺便把这一笔巨款全权追讨回来。
因此当秦霜在昭玉的引荐之下来到这处竹林精舍之时，推门便被院内的深深绿意给震撼了一把：真是好大一片竹林啊！除了一条小石子道和道衍的屋舍之外，入目可见院内全是竹子！。虽然有诗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但是这竹子也太多了吧！道衍师父您不考虑在院内种些四季花卉吗？
就在此时，眼前小屋的门打开了。一对身着锦袍的青年夫妻手挽手离开了屋子，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一个身穿灰色僧袍，双眼紧闭的僧人紧随其后，微笑着将两人送出门外。
男子回过头来，对道衍笑道：“道衍师傅，你不必相送。今日与你畅谈，我与内子收获颇多。之后若有机会，我还会邀请你至我府上，秉烛夜谈，辩经论道。”
道衍对此人恭敬行礼道：“这是贫僧的荣幸。”
那对夫妻含笑离开。离去之际，还对秦霜投来了好奇打量的目光。秦霜见这两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想必非富即贵，便对两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那对夫妻向她投来了友善的微笑，冲其一颔首，便乘上屋外等候的马车离开了此处。
道衍站在台阶之上，微笑着将头转向秦霜所在的方向：“秦公子，请进。”
秦霜步入屋内，便有一个侍女上前，为两人斟上茶水。秦霜垂眸准备接过茶盏，目光便扫到了侍女隐藏在衣袖之下的手臂之上，有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她抬头撞上侍女的似笑非笑的眼眸，只见那女子对她露出一道礼貌的笑容，便袅袅婷婷地转身离去了。
秦霜抬头看向正在品茗的道衍，心知方才那侍女十有八九是昭玉公主派来监视道衍的玄羽卫。道衍师傅是目盲之人，不知他是否知晓此事？
道衍放下茶盏，抬头对秦霜言道：“方才离开的那对夫妻，是四殿下和他的王子妃。”
原来是四殿下！秦霜心中道了一声难怪。这位四殿下的母妃是武将世家戚家的长女。在她生下四殿下后，戚家获罪，被先王下令满门抄斩。从此之后四殿下的母妃便不问世事，一心礼佛，就连当今陛下继位都没有改变她的出世之心，甚至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将儿子亲手送到别的高位妃子膝下抚养。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生母的影响，这位四殿下从小到大亦是一心专注于佛事。当今陛下没有让他在朝中担任什么官职，他便乐得逍遥自在，同他的生母一样不问俗世。
道衍微微一笑，似是察觉了她心中所想，开口道：“虽然四殿下不问俗事，但当年的戚老将军手下也有不少忠心的下属，他们如今春秋鼎盛，都在军中担任要职。四殿下身为戚家骨血，在朝中仍是有一些影响力的。回头我会将你引荐给四殿下，如此一来，也好让你在盛京权贵的圈子中打开局面。”
秦霜闻言，心头一动。她猛然想起了昭玉公主令她前去拜访道衍之时所说的话：
“你需要一个好老师，一位好的引路人，来带你结识这群盛京中的高门权贵。这个圈子向来看重血统和家世，以秦家的家底，纵使你才高八斗，但想得到这群人的青眼，仍旧是困难重重。”
“我和王兄自然可以带你融入这个圈子。但一些无意站队，明哲保身之人便有可能会与你保持距离。”
“不过，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往往没有显赫的家世，但只要他们有意融入，盛京的高门往往会很乐意向他们敞开怀抱。”
“他们便是像道衍那样，满腹经纶，能言善辩，且熟读经义的佛家或道门中人。因而道衍比我们更适合成为你的敲门砖。”
“这又是为何？”秦霜有些困惑地向昭玉请教道。
昭玉轻笑一声道：“因为盛京的权贵们生来便站在人世的顶端。权力，名声，金钱，甚至肉欲，想要满足任何欲望对他们来说都很容易。正因如此，他们比以食为天的凡民，有着更高的‘精神追求’。”
“而若是有道衍这样出身微寒，却精通佛道义理之人来为他们讲经论道，这样的人才对他们而言，是千金都无法换来的良才。”
“当然，就算融入了这个圈子，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作为可结交的朋友。有些朋友会成为你的良师益友，而有些朋友只会贴在你的身上吸你的血，从你身上攫取利益，等你没有利用价值后就将你一脚踢开。这种‘朋友’可万万不可结交。”
“道衍虽然和你一样来到盛京未久，但他毕竟比你年长，你可以多多听听他的见解。当然，你也可以就此事来询问我，六哥和叶大小姐。对于盛京权贵们大致的品行和喜好，我们还是略有研究的。”
在秦霜沉思之际，道衍拿出了一叠纸张，递至秦霜面前道：“秦公子，如今公主无意向世人袒露我为她效力的事实，因而我们需要制造一个让你我结识的由头，同时也为你搭建一个面向世人的舞台，来向盛京之人宣扬你的才华，你的政见，以及你的美德。”
“三日后，你我将与城南市口相会。我会如往常一样在那里开坛讲法。等我抛出了一个引子，你便可上台来与我论道。”
“至于那日，你我机辩的内容和主旨，”道衍指了指这一叠纸张，微笑道，“我都已写在这里头了。”
秦霜心中不由得咂舌：就连当日论道时所需的稿子，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大致翻阅了一下，看到手稿的内容之时，她不由得瞠目结舌道：“道衍师傅，就连当日说到哪句话时我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你都已经给我写得清清楚楚了？”
道衍的面上仍是那副淡然的笑容：“这只是初稿。秦公子回去可自行翻阅，若是其中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在这三日内你我皆可商议修改。”
秦霜面露敬佩之色道：“师傅心思之缜密，真是令我自叹不如。”
道衍平静地说道：“秦公子言重了。你我为公主殿下效力，自当尽心竭力，哪怕是再细微的小事都应当做到无有疏漏。”
秦霜重重点了点头，神色认真地言道：“秦某今日受教了。”
“你我和公主在盛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日后的仕途铺平道路。日后秦公子想在何处高就，你如今心中可有想法？”
秦霜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想在地方任职。身为官吏，若是对百姓民生一无所知，便无法成为一位有益于天下和君王的官员。因此我希望来日能在六殿下的安排之下，去往最需要我的地方任职。”
道衍睁开浑浊的白色双眼望向秦霜，方才脸上客套的笑意淡去，神色倒是比方才认真了许多：“许多人来盛京求官，都希望自己能在京中任职。想不到公子竟有此等心境，道衍佩服。”
“公子方才说未来会在六殿下的安排之下，去往最需要你的地方任职。若是你能得偿所愿，你觉得六殿下会派你去往何处？”
秦霜沉吟片刻后问道：“荆州？”
道衍嘴角扬起，点了点头道：“贫僧也是如此认为的。殿下他如今对荆州的境况有所了解，但却无法违抗王命，不久之后就要自荆州返回盛京。他一定希望能有一位值得信重之人，可以上任荆州，来改善此地民生。”
“荆州前些日子可是非常热闹。公子若是有意前往荆州赴任，六殿下回来后肯定会就此事对你进行考校。趁他回来之前，可以多多在盛京中打探荆州之事，并仔细思考：什么样行之有效的政策，可以为当地的百姓带来切身的利益？”
秦霜凝视着面前的僧人，郑重言道：“我会牢记您的建言。”
“等你融入了盛京权贵的圈子，也可以就此事去询问那些见多识广的官僚。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心中若有困惑之处，多多开口询问总不会有坏处。年长的官员们大多也很乐意看到年轻的后生向他们请教问题。”道衍笑了笑，伸手点了点秦霜手中的稿件道，“当然，要融入这个圈子，你得先准备好这块敲门砖。”
秦霜语声铿锵道：“我一定会将这稿子背得滚瓜烂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