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道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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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盛京的马车车厢内，子规与道衍相对盘腿而坐。子规望着面前的瘦削盲僧，心中仍有不少疑虑。
“道衍师父足不出户，如何做到通晓天下之事？尤其是那些隐世宗门，在尘世间行走，皆会小心隐藏行踪，道衍师父是如何做到对他们的事迹烂熟于心的？”
道衍面上的笑意分毫未改，回答道：“少林弟子来自五湖四海，在十余岁学有所成之后，都会应师门要求，云游四方。佛祖在涅盘之前于凡间行走，亦会四处拜访外道，取其所长，避其所短，吸收外道思想的精华为己用。少林弟子亦是遵从佛祖教诲，云游于外，必会与世间外道宣扬少林理念，并与其切磋交流彼此的武学功法，。”
子规思忖片刻，认同了道衍这一说法。毕竟在玄羽卫的情报中，少林弟子在外四处云游的不在少数，他们出行在外也大多不会隐藏自己的来历。“少林弟子”的光环，对于普遍具有强烈好奇心的修者来说，是有着非常强烈的吸引力的。就连子规这样的稳重之人，看到面前这位与自己功力相差无几的道衍，也跃跃欲试想要在武功上与其一较高下，就更不要提其他玄门中人了。
“世世代代的少林弟子，都会将自己在外云游时与其他外道切磋交流的经历报告给师门。随后藏经阁便会将其整理编撰成册，收录起来。贫僧虽然目盲，但是却有着过耳不忘的能力，多年来皆掌管少林寺藏书编纂一职。所以若论世间外道的大致踪迹和特点，恐怕除了法济住持之外，无人会比贫僧对此有更深的了解了。”
“且施主方才一直用‘隐世宗派’这个词来称呼这些外道，而在我等玄门中人来看，这个称呼本就是错误的。”
“哦？”子规挑了挑眉道：“还请师父指教。”
“所谓乱世出人杰。世间玄门中人，大多会在战乱纷起之时蠢蠢欲动，大规模活跃于世。但是参与权术斗争的玄门中人大多下场凄惨。于是受到惨痛教训的玄门中人便会在乡野中隐藏起来，这是天下分裂，盛景两国刚刚立国之时的局面。”
“但是，子规施主，你觉得世间真的有人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归隐’吗？”
子规这位老谋深算的情报机构头子，闻言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除了三大仙门之外，俗世中无人能做到这一点。”
“子规施主说得全然没错。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活于世，便无法完全抹杀俗世的欲望。便是佛祖在世间布道之时，也需要世人提供屋舍和饭食来供养。而那些良莠不齐的外道更无法免俗。”
子规似笑非笑道：“道衍师父身为佛门中人，却敢妄议佛祖？您确实和我见过的大部分沙门，都要不一样。”
道衍朗声笑道：“贫僧虽自小在佛门中长大，饱闻经书，但是心中的道却是与佛祖不同。若是无人请贫僧出山，贫僧自然会一辈子做个向佛之人。但是今日子规施主请贫僧出山，贫僧便与施主直言：
“道衍不过一介俗人，亦有世俗的欲望。贫僧不想效仿佛祖行出世之道，只想行自己的入世之道。”
“言归正传。如今景国王室中人，早已开始与一些玄门修者互通有无，并在景国王宫中豢养妖兽。而盛国王室虽然并无与修者的合作，但是对这些乡野修士亦是睁只眼闭只眼。而那些朱门望族和寒门子弟，为了给自己或者家族掠夺财富和权力，亦早已开始与玄门中人合作，为自己谋取机缘。”
“俗世玄门中人不比三大仙门坐拥上清福地。若是想要修炼出一些名堂，入世赚取阿堵物和修炼资源，对凡俗修者来说是不可避免的。这些人在外行走，必会留下痕迹。而这些痕迹，或多或少会落入少林弟子的耳目之中。”
子规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刻意露出的重点，猛地抬眼看向道衍，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道衍，厉声道：“你方才说，景国王室成员已经开始接触玄门中人了？”
听见子规如愿以偿地上钩了，道衍嘴角微勾，颔首道：“没错，少林寺门人近年来亲耳所闻：景国太子澹台明朗，如今正在秘密供养玄门修道士。”
“大约一年前，我有一位师弟在外云游。佛祖的学说，在景国亦是广受欢迎，景国市井乡野中大小寺庙数不胜数，因此少林弟子在景国亦是颇受瞩目。”
“一位景国王都的玄门修道士与那位师弟切磋了一番，二者意趣相投，那位修道士便设宴款待我的师弟。二人在晚宴中谈天说地，十分尽兴。那位修道士酒醉后，不无得意地告知我那位师弟：他们整个宗派，如今都在为景国太子澹台明朗效力。”
“其中有一位坤道，颇受澹台明朗赏识，其名为：符玉。”
道衍话音落下后，整个车厢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子规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她仔细观察着道衍的神色，试图从中分辨道衍此言究竟是真是假。但那和尚面上依旧挂着平和的微笑，就仿佛方才的惊天之言并非出自他口。
子规思索良久，终于再度抬眼看向道衍，神色中不乏赞赏之意。
“传说古时王舍城巨富迦兰陀长者皈依佛门，献出竹园，摩揭陀国王频毗沙罗在此园中建精舍施与佛陀。‘淫女’庵婆婆梨亦曾用宝衣和上馔来供养垂暮的佛陀。”子规注视着道衍，含笑开口道，“道衍师父方才说自己只是个俗人，亦有世俗的欲望。你可知我等玄羽卫的主子，便是盛国王后娘娘和九公主殿下。”
“两位贵人素来慈悲为怀，赏罚分明。玄羽卫会去确认道衍师父方才所言真伪，若是师父所言非虚，您今日提供给我们的情报，便足以让我等为您建立比佛陀的竹园精舍更加华美的屋舍。”
“您此后只需要用您在少林寺中毕生所学的知识来侍奉王后娘娘和昭玉公主，只要师父忠于两位主子，所言所行有利于社稷和天下百姓，无论是宝衣，上馔还是碧瓦朱甍，皆任师父予取予求。”
道衍向子规庄重行礼道：“道衍日后必为两位贵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数日后的盛京王宫。
昭玉匆匆赶至凤仪宫，对王后福身行礼道：“母后，方才宫人说，您有要紧之事要传召儿臣？”
王后将一张纸条拿给昭玉，冷声道：“子规传来的消息，你自己看吧。”
昭玉粗粗浏览了一下那张纸条，当即面色大变。她又仔细阅读了两遍，抬头神色凝重地看向王后道：“母后，子规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目前身处景国的玄羽卫和潜龙卫皆行动起来，正在探查此事真伪。”王后那向来温柔舒缓的声音，此刻却冷凝如冰，“但是要探知此事真伪，却是困难重重。景国王宫素来犹如铁板一块，连只苍蝇都难以从中探到消息。本宫曾听王上提过，他亦曾向景国王宫中送过探子进去，却皆是铩羽而归。”
昭玉神色凝重地言道：“如今看来，这般境况或许亦要拜那些倒向澹台明朗的修道士所赐。”她打量着王后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但是知晓了‘符玉’这个名字，总归会降低我们手头两拨人马探查此事的难度。”
“玄羽卫和潜龙卫终究只是听令于本宫母族的暗卫，以其本领而言，要从景国王宫探听消息，或许确实困难了些。”王后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盏用力向地上掷去，“一群废物！若非这个乡野和尚，我等还对此事浑然不知！”
茶盏坠地瞬间碎裂成片，茶水和瓷片四溅开来，昭玉也在这清脆的声响中跪倒在地，向王后叩首道：“母后息怒，母后息怒！”
王后冷静下来，瞥了眼跪伏在地的女儿道：“起来吧。”她揉了揉眉心，神色间显露出疲惫之色道，“后宫事务繁忙，本宫近些年来，确实无暇用潜龙卫和玄羽卫来探听他国情报。”
“昭玉，此事交给你了。关于道衍所言之事，还有这个和尚该如何安排，你且自行便宜行事。”
“是，母后。”昭玉犹豫片刻，看向王后道：“玄羽卫和潜龙卫的这些安排，还有召集玄门修士之事，是否要让王兄知晓？”
王后闻言顿时陷入了犹疑，她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凛儿是仙门中人，心中难免对这些方士有些成见。先不必让他知晓。”
世上恐怕无人比王后更了解自己的枕边人。无论是遣玄羽卫和潜龙卫细作前往异国窃取情报，还是广招天下方士，皆有可能踩在盛王敏感的神经之上。因此她并不希望萧凛染指这些事儿，若是日后事情败露惹得君王震怒，凛儿不参与其中，或许还能逃过一劫。且她知晓自己的儿子是个君子，这些涉及到王国暗面的蝇营狗苟之事，他若是知晓，也未必认可她们母女的所作所为。
听到母后发话，昭玉垂首称是，便恭敬告退了。
前往盛京的马车车厢内，子规与道衍相对盘腿而坐。子规望着面前的瘦削盲僧，心中仍有不少疑虑。
“道衍师父足不出户，如何做到通晓天下之事？尤其是那些隐世宗门，在尘世间行走，皆会小心隐藏行踪，道衍师父是如何做到对他们的事迹烂熟于心的？”
道衍面上的笑意分毫未改，回答道：“少林弟子来自五湖四海，在十余岁学有所成之后，都会应师门要求，云游四方。佛祖在涅盘之前于凡间行走，亦会四处拜访外道，取其所长，避其所短，吸收外道思想的精华为己用。少林弟子亦是遵从佛祖教诲，云游于外，必会与世间外道宣扬少林理念，并与其切磋交流彼此的武学功法，。”
子规思忖片刻，认同了道衍这一说法。毕竟在玄羽卫的情报中，少林弟子在外四处云游的不在少数，他们出行在外也大多不会隐藏自己的来历。“少林弟子”的光环，对于普遍具有强烈好奇心的修者来说，是有着非常强烈的吸引力的。就连子规这样的稳重之人，看到面前这位与自己功力相差无几的道衍，也跃跃欲试想要在武功上与其一较高下，就更不要提其他玄门中人了。
“世世代代的少林弟子，都会将自己在外云游时与其他外道切磋交流的经历报告给师门。随后藏经阁便会将其整理编撰成册，收录起来。贫僧虽然目盲，但是却有着过耳不忘的能力，多年来皆掌管少林寺藏书编纂一职。所以若论世间外道的大致踪迹和特点，恐怕除了法济住持之外，无人会比贫僧对此有更深的了解了。”
“且施主方才一直用‘隐世宗派’这个词来称呼这些外道，而在我等玄门中人来看，这个称呼本就是错误的。”
“哦？”子规挑了挑眉道：“还请师父指教。”
“所谓乱世出人杰。世间玄门中人，大多会在战乱纷起之时蠢蠢欲动，大规模活跃于世。但是参与权术斗争的玄门中人大多下场凄惨。于是受到惨痛教训的玄门中人便会在乡野中隐藏起来，这是天下分裂，盛景两国刚刚立国之时的局面。”
“但是，子规施主，你觉得世间真的有人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归隐’吗？”
子规这位老谋深算的情报机构头子，闻言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除了三大仙门之外，俗世中无人能做到这一点。”
“子规施主说得全然没错。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活于世，便无法完全抹杀俗世的欲望。便是佛祖在世间布道之时，也需要世人提供屋舍和饭食来供养。而那些良莠不齐的外道更无法免俗。”
子规似笑非笑道：“道衍师父身为佛门中人，却敢妄议佛祖？您确实和我见过的大部分沙门，都要不一样。”
道衍朗声笑道：“贫僧虽自小在佛门中长大，饱闻经书，但是心中的道却是与佛祖不同。若是无人请贫僧出山，贫僧自然会一辈子做个向佛之人。但是今日子规施主请贫僧出山，贫僧便与施主直言：
“道衍不过一介俗人，亦有世俗的欲望。贫僧不想效仿佛祖行出世之道，只想行自己的入世之道。”
“言归正传。如今景国王室中人，早已开始与一些玄门修者互通有无，并在景国王宫中豢养妖兽。而盛国王室虽然并无与修者的合作，但是对这些乡野修士亦是睁只眼闭只眼。而那些朱门望族和寒门子弟，为了给自己或者家族掠夺财富和权力，亦早已开始与玄门中人合作，为自己谋取机缘。”
“俗世玄门中人不比三大仙门坐拥上清福地。若是想要修炼出一些名堂，入世赚取阿堵物和修炼资源，对凡俗修者来说是不可避免的。这些人在外行走，必会留下痕迹。而这些痕迹，或多或少会落入少林弟子的耳目之中。”
子规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刻意露出的重点，猛地抬眼看向道衍，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道衍，厉声道：“你方才说，景国王室成员已经开始接触玄门中人了？”
听见子规如愿以偿地上钩了，道衍嘴角微勾，颔首道：“没错，少林寺门人近年来亲耳所闻：景国太子澹台明朗，如今正在秘密供养玄门修道士。”
“大约一年前，我有一位师弟在外云游。佛祖的学说，在景国亦是广受欢迎，景国市井乡野中大小寺庙数不胜数，因此少林弟子在景国亦是颇受瞩目。”
“一位景国王都的玄门修道士与那位师弟切磋了一番，二者意趣相投，那位修道士便设宴款待我的师弟。二人在晚宴中谈天说地，十分尽兴。那位修道士酒醉后，不无得意地告知我那位师弟：他们整个宗派，如今都在为景国太子澹台明朗效力。”
“其中有一位坤道，颇受澹台明朗赏识，其名为：符玉。”
道衍话音落下后，整个车厢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子规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她仔细观察着道衍的神色，试图从中分辨道衍此言究竟是真是假。但那和尚面上依旧挂着平和的微笑，就仿佛方才的惊天之言并非出自他口。
子规思索良久，终于再度抬眼看向道衍，神色中不乏赞赏之意。
“传说古时王舍城巨富迦兰陀长者皈依佛门，献出竹园，摩揭陀国王频毗沙罗在此园中建精舍施与佛陀。‘淫女’庵婆婆梨亦曾用宝衣和上馔来供养垂暮的佛陀。”子规注视着道衍，含笑开口道，“道衍师父方才说自己只是个俗人，亦有世俗的欲望。你可知我等玄羽卫的主子，便是盛国王后娘娘和九公主殿下。”
“两位贵人素来慈悲为怀，赏罚分明。玄羽卫会去确认道衍师父方才所言真伪，若是师父所言非虚，您今日提供给我们的情报，便足以让我等为您建立比佛陀的竹园精舍更加华美的屋舍。”
“您此后只需要用您在少林寺中毕生所学的知识来侍奉王后娘娘和昭玉公主，只要师父忠于两位主子，所言所行有利于社稷和天下百姓，无论是宝衣，上馔还是碧瓦朱甍，皆任师父予取予求。”
道衍向子规庄重行礼道：“道衍日后必为两位贵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数日后的盛京王宫。
昭玉匆匆赶至凤仪宫，对王后福身行礼道：“母后，方才宫人说，您有要紧之事要传召儿臣？”
王后将一张纸条拿给昭玉，冷声道：“子规传来的消息，你自己看吧。”
昭玉粗粗浏览了一下那张纸条，当即面色大变。她又仔细阅读了两遍，抬头神色凝重地看向王后道：“母后，子规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目前身处景国的玄羽卫和潜龙卫皆行动起来，正在探查此事真伪。”王后那向来温柔舒缓的声音，此刻却冷凝如冰，“但是要探知此事真伪，却是困难重重。景国王宫素来犹如铁板一块，连只苍蝇都难以从中探到消息。本宫曾听王上提过，他亦曾向景国王宫中送过探子进去，却皆是铩羽而归。”
昭玉神色凝重地言道：“如今看来，这般境况或许亦要拜那些倒向澹台明朗的修道士所赐。”她打量着王后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但是知晓了‘符玉’这个名字，总归会降低我们手头两拨人马探查此事的难度。”
“玄羽卫和潜龙卫终究只是听令于本宫母族的暗卫，以其本领而言，要从景国王宫探听消息，或许确实困难了些。”王后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盏用力向地上掷去，“一群废物！若非这个乡野和尚，我等还对此事浑然不知！”
茶盏坠地瞬间碎裂成片，茶水和瓷片四溅开来，昭玉也在这清脆的声响中跪倒在地，向王后叩首道：“母后息怒，母后息怒！”
王后冷静下来，瞥了眼跪伏在地的女儿道：“起来吧。”她揉了揉眉心，神色间显露出疲惫之色道，“后宫事务繁忙，本宫近些年来，确实无暇用潜龙卫和玄羽卫来探听他国情报。”
“昭玉，此事交给你了。关于道衍所言之事，还有这个和尚该如何安排，你且自行便宜行事。”
“是，母后。”昭玉犹豫片刻，看向王后道：“玄羽卫和潜龙卫的这些安排，还有召集玄门修士之事，是否要让王兄知晓？”
王后闻言顿时陷入了犹疑，她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凛儿是仙门中人，心中难免对这些方士有些成见。先不必让他知晓。”
世上恐怕无人比王后更了解自己的枕边人。无论是遣玄羽卫和潜龙卫细作前往异国窃取情报，还是广招天下方士，皆有可能踩在盛王敏感的神经之上。因此她并不希望萧凛染指这些事儿，若是日后事情败露惹得君王震怒，凛儿不参与其中，或许还能逃过一劫。且她知晓自己的儿子是个君子，这些涉及到王国暗面的蝇营狗苟之事，他若是知晓，也未必认可她们母女的所作所为。
听到母后发话，昭玉垂首称是，便恭敬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