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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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大营开拔,他们没有再见面。他在他的书房忙碌着,她搬进了行医营。大军开拔,他如惯例一马当先。她一身军医打扮,青色棉衣袍,穿着白色的褂子。把发盘起在头顶,用根木簪固定住。为了不累赘,她拿起剪刀,剪掉了很长一截头发,才觉得清爽些了。

    他没有来看过她,她也没有去找过他。大军行了大概半个月,驻扎下来。邢可礼来了,请木易大夫去大帐。天媛知道不该去管他的事,却不由自主的拽住邢可礼道:“王爷可是生病了?”邢可礼招呼着手下送木易大夫过去,一边找了个椅子坐下道:“夫人可想过,为什么我们主公偏偏领了夫人回来?”天媛愣了一愣道:“因为,没得选。”邢可礼道:“那天,主公叫来我们商量秘密回威州的事。我总觉得光是我自己很容易被人识破,需要个配角。王爷听见了,就说‘木易府有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叫杨天媛。我把她给你带回来,可好?’所以从那时起我们就知道王爷早就中意上夫人了。”天媛不知道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亲卫,怎么突然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也不知道这些个话里面和镇国王的病有任何关联。很认真的看着邢可礼道:“邢大人,从来不说玩笑的。怎么今日却打趣起天媛来了。王爷对我,始于色,终于色。也算看得透彻。”这个回答和邢替身想要的回复显然有出入。赶紧站起身施礼道歉道:“在下绝对没有说笑的意思。王爷最近很是想念夫人。总是要人汇报夫人的行踪。现在王爷病着,还望夫人尽弃前嫌,去看看王爷吧。”天媛原本打定主意,若到大军开拔,镇国王还不出现的话,就先回威京拿那些个皇上给的金子。然后回京城,总有些线索找一找娘和姐姐。如果找不着,就买个小院子,自己慢慢的过。总会等到命运有转机的时候。只是木易大夫,死命相拦。不愿意天媛一个人走。又说木易家欠了承羽翎的人情,非要还了债才能走。央求天媛跟在他身边,等一等。天媛不愿意老大夫伤心,也觉得军医人数有限,自己可以帮些忙。就勉强留下来了。现在这个亲卫说的若是真的,过去看看好像也没有那么为难。点点头,对邢可礼道:“王爷怎么病起来了?”“乍暖还寒时候,稍不留心,穿少了些。晚上就开始发热了。我们王爷小的时候得过重疾,留了病根。只要一开始发热,就要小半个月才能好。大战在前,不敢疏忽,所以赶紧传了木易大夫。”天媛赶紧施礼道: “那就多劳烦邢大人费心了。我要是有了空闲,自会过去看望的。”

    等木易大夫回来,开出药方,天媛接了。仔细配制。看着都是很一般通气的药草。心里放心了些。为了保险起见,亲自守着煎药的砂锅,有谁在旁边稍有走动,就会招来几个白眼。药煎好了。木易大夫命底下的学徒送过去。天媛看到端了空碗回来,才舒了口气。天媛一直纠结,是不是要去看看他。心想,镇国王,这个人说来也的确可恶。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可爱之处。去看看他,就算是大夫看望医患。等晚上,要送药过去的时候,天媛便接了托盘,要亲自送过去。木易大夫道:“你去做什么劳什子?他如果心里有你,早就来找你了。还怕他看不见你生病吗?”天媛只得讪讪的说道:“我就送到门外,马上就回来了。”天媛也真的把药递在大帐的守卫手里说:“嘱咐王爷趁热喝了。药凉了功效就弱了。”士兵道一句遵命,打帘进去了。本来也没事,几句轻飘飘的话却飘了出来,正好让天媛听到了。那几句话是镇国王说的。他说:“原来丽梦也病着。真是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天媛听着,笑了笑,嘲笑自己又做了傻子。转身想走,被邢可礼看见了,赶紧招呼着:“夫人来了。快请进。”天媛更灿烂的笑着道:“送了药来。这会儿还要回去呢。”邢可礼给塌上的镇国王递眼色,想着也该你出头了。没想到,镇国王不急不缓地说了句:“既然要回去,就赶紧回去吧。”天媛笑着,给邢可礼施礼走出来。心里很是懊悔听信了邢可礼的话,他可能正等着她离开,所以才会问及。自己真是糊涂又滑稽。木易大夫看见天媛哭丧着脸回来,点着她的脑袋道:“长点出息吧。就那么沉不住气?”天媛不敢顶嘴,洗洗手,去整理药材了。

    木易大夫拿起几个药草对比,看了半天,又拿到灯光下比照,突然失声大喊道:“坏事!”天媛听见,跑过来问怎么了?木易大夫命撤了镇国王的煎药炉子。把药都扔掉。又赶紧出了营帐。天媛去看桌子上混在一起的草药。不仔细分辨,根本分辨不出来,却是药性相反的两种药。用错了,虽不够致命,也会加重病情。拖延治病时间。天媛心想,木易大夫一向谨慎,药材也大多自己晾晒。大夫的营帐是上了锁的,除了老大夫,天媛,还有底下两个徒弟。别的人没有钥匙。能这样隐秘的调换了药材的人,肯定是这两个徒弟中的一个。天媛装作没看懂,问那两个学徒道:“你们师傅是怎么了?煎的好好的草药怎么全扔了?”两个小徒弟偷笑着,只说道:“我二人具不知。”天媛看见二人神色,很是愤恨。却不能打草惊蛇,就先支出去一个平时就爱顶嘴耍滑的,留下那个还算老实的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二人的勾当。说吧,谁指使的?若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我就保你不受牵连。” 那个稍老实些的,哼唧了几句,便交待道:“窦将军是我们村的救命恩人。他教着我们做的事,不知道是有坏处的。”天媛脸色煞白,心想,加上那次的桂花糕,原来都是冲着承羽翎来的。便赶紧问道:“窦将军可还吩咐了别的事情没有?”那小学徒哭起来道:“还有就是在姐姐的饭菜里下毒。说姐姐是个红颜祸水,会耽误了打仗的。但是我看着姐姐好心人一个。还常常拿点心与我们吃。我没有给姐姐下过毒。却看见。。。”还没说完,就看见被派出去的学徒一脚踢翻了自己的同伴。摸着眼泪道:“都是窦将军教我们做的。我也从来没有给姐姐下过毒。还望姐姐念在木易大夫的份上,绕了我们吧。”木易大夫带了邢可礼过来,这二人的话,都被听的真切。邢可礼一手夹住一个小学徒,飞快的走了。只剩下,木易大夫和天媛无限的惆怅。还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这么些日子,孩子们的笑脸竟都是装出来的。木易大夫带着天媛彻底的整理着药材,各种粉剂是不敢再用了。好不容易晾晒,配制,碾磨的药剂,清理起来实在是件心痛的事。木易大夫叹着气对天媛说:“我能指望的也就是你了。你现在就赶回晌阳城,给我采办些药材。别的人我的确放心不下,这里我又走不开。”天媛责无旁贷。找到自己的马,翻身骑上去,正要出发。田广飞奔过来,远远的就问天媛道:“这么晚了,夫人要去哪里啊?”天媛赶紧把刚才的事情短短的叙述给田广听,又道:“木易大夫的药材很多都不能用了,我要去晌阳城采买来。”田广点着身边侍卫,又对冯月说:“陪夫人前往。”天媛也顾不上道谢,带着卫士策马而去。

    承羽翎,看着窦知年刚才还很是怡然自得地脸突的变得狰狞恐怖。窦知年暴跳着,呵斥着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个学徒。但关乎性命,两个小学徒一口咬定就是窦将军教唆着做的。还叫他们下毒,毒死杨天媛。只是杨天媛每天吃饭不定时,又吃的极少,所以还未得得手。现在□□就在他们睡觉的铺盖底下。承羽翎命人去搜,的确搜出来一瓶□□。承羽翎命人押解窦知年回威京,遣散这两个学徒各回各乡。窦知年挣扎着,大骂道:“杨天媛,污蔑忠良!杨天媛,不得好死!”还没说完,被田广一个劈手打晕了过去。许景仁点了信任的几百个将士押送窦知年回威京。

    田广走到承羽翎面前道:“为什么不一刀解决了他?留着这样的祸害,他的爪牙们还会出来找事的。”承羽翎咳嗽了几声,说道:“一,他是我的亲卫。剿倭的时候,有过战功。于情于理都不能处他死刑。二,要想除掉他的爪牙,也只能留着他慢慢清除。这也是皇上教给我的。丽梦的爹爹在天牢里呆了十年,谁替他求情,就会遭到打压。我也要留着这个叛徒,慢慢让他看着他的亲信因为他一个一个的消失掉。”田广点点头,虽然不是很同意,但也没什么好辩驳的。木易大夫亲自端了汤药来。承羽翎慢慢服下。再三感谢道:“谢太医及时发现。不然大战在前,我这个样子,会很影响士气的。”木易大夫,叹口气。没说什么,端了汤碗,又出去了。

    天媛带着冯月等一众,一路上,星夜兼承。不过几天就到了晌阳城。只两天,药材就备的差不多了。木易大夫专门嘱咐天媛一定买回来的一味药。却是找了好几家药铺,都说没有。冯月着急,怕耽误了镇国王的病情。天媛更是着急。大家商议过河,去一趟庆州州府。过河坐船,骑不了马,就留下三个看马,其他人都跟着天媛坐船过河。撑船的船家觉得天媛面熟,问道:“可是那次和我们一起在水里面撑桥面的小哥?竟是个姑娘。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身体可还好。”天媛也好像印象里有这么个长眉长胡的老者的。赶紧施礼道:“老人家也有岁数了,比个年轻人也不差。倒是佩服的紧。”船工笑了笑道:“我看你们的马在岸上,肯定是要回去的。我等你们,什么时候来我就带你们走。这几个月来了很多京城的探子,装成船工。你们可要小心了。”天媛深深拜谢。好在州府有药,买了能买得到的。赶紧回来。看见老船工,披着破旧的毡子,坐在船上吸着烟斗。天媛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爹爹,如果还建在,估计也是这样的光景吧。等回到岸上,天媛掏出买药剩下的钱两,具都赠给了老船工。握着船工粗糙的手道:“我爹爹在沁水捕鱼,闲暇时也爱吸一斗烟。可惜走的早。这些就算是我孝敬我爹爹的。还望老爹收下。”老远了,还能看见老船工站在原地,挥着手。

    天媛带来的药,很是管用。承羽翎不过几天就都好了。知道她为了自己去了一趟庆州州府。便叫人请了天媛过来。天媛没有扭捏。心想,倒要听听你会说什么。天媛掀开帘子进来,就看见承羽翎立在地图旁边仔细琢磨。天媛见他又瘦了很多,有些不舍。轻轻吐出一口气,大方行礼,他才转过身来道:“多谢你替我劳烦一回。”天媛笑笑道:“将士们用得着的,我也在其中。不用言谢的。”承羽翎又道:“也多谢你抓住了元凶。”天媛道:“王爷也是心里明镜似的。道真不是天媛的功劳。”他点点头招呼天媛坐下道:“那天,你来送药,正好窦知年也在。当时没有具体证据,不好捉拿他。所以只能用话搪塞他。不想你竟都听到了。”天媛想起那天,他咏的诗词的下一句是: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这后一句更打在她的命门上。每次想到就陡的要生气。压下怒火道:“天媛一个舞姬,没有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什么意思。也没在意的。”承羽翎听了很是高兴道:“那却是极好。”天媛觉得这样说下去,实在无趣,便起身告辞道:“天媛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打扰王爷的清静了。”承羽翎想要起身去拦,又觉得很失了势气。只得抬高嗓音道:“邢可礼可都说与你知道了?”天媛站定看向他,问道:“知道什么?”承羽翎皱皱眉道:“你不想知道我怎么认识你的吗?”天媛很是不想听,便道:“被□□惑?”承羽翎出声笑了笑,拉着天媛坐在自己身边道:“也算是吧。当时田广很着急给我找妃子。各州府的名媛都找来了,我也没有看上一个。既然去了京城,田广就撺掇着我,去偷看艳名在外的木易府舞姬。就看见一片繁花里面,只你穿了一件黑色的衣裙。却是明眉皓齿,国色天香。记得你跳错了一个动作,被女官指着鼻子辱骂,你也一点不低头,不还嘴。只是双目垂下,静静的听着。好似不是自己的事一样。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子很是特别。听见女官声声叫唤你的名字,就记住了。后来去了木易府,一直拒绝木易召唤舞姬的意思。直到他说,献上自己府上的宝珠,我才同意了。看见你一身华服盈盈而舞。真是摄人魂魄。也谢谢你当时送花提醒。不然定要误事了。”天媛听了半天,很是讨厌他把往事记得如此清楚,站起身来恨恨的说道:“过往的事再美,也不过是只片记忆罢了。以后如何过,才是重要的。所以过往就请王爷忘了吧。对天媛一点意义也是没有的。”承羽翎本来已经是放下君主身段,迁就道:“到底你还是在生我的气。要怎样你才能消气呢?要我断了和刘丽梦的一切联系吗?连梦里也不可以有,是吗?但是我做不到。我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在梦里看见她。看见我死去的爹爹。看见无数的鬼魂。看见怎么也翻不过去的雪山。你若是可以,就来我的梦里赶走这些个一直折磨着我的所有的人和物。你来我的梦里占住刘丽梦的位置。你可以吗?你一次也没在我梦里出现过。我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违反了我曾经立过的誓言。你还想要我怎样?如果,你不能迁就,就请你离开。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来回的撩拨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我也曾以为你真的爱着我,但是你为我做了什么?最起码的理解你都不愿意给我。你就那么清白高尚,没有一点龌龊吗?”天媛听了他的话,心里却舒畅了,终于听见一回他真正的心意。便道:“那我问你,如果我现在每天梦呓着别的男人的名字。时时与这个男子通书信。就算知道他说谎,也愿意拿钱两支援他。你会同意吗?你愿意理解吗?甚至你会和这个男人分享我的身体吗?”承羽翎说不出话来。他当然是不愿意的。天媛却是笑了,说道:“我忘了,你正在和皇上分享刘丽梦这个女人。你还是很乐意的。我是疏忽了。我是不愿意和谁来分的。我和你不一样。或许永远也不会一样了。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也不会过到一起的。说起撩拨,我本来是要走了。木易大夫挽留,才留下的。邢大人说起你思念我,才来看望的。今天也是你命人请我过来,我才来的。何来的撩拨?倒是你,若是放手就干脆的放手,要我走,就干脆的说声别过,我想我杨天媛不是一个死皮烂脸的狗皮膏药。你今天这个样子,到叫我小看了你。你去和皇上分刘丽梦吧。我要一个完整的只属于我的人。我现在不会走,要走的时候,也没人可以拦。”说罢径自走了出去。承羽翎看着天媛决绝的背景,冰冻了手足。不知道是应该后悔还是应该赞赏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其实他本来只想说一句话:给我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