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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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他才醒过来。看见天媛和衣躺在自己身边。轻轻搂过她来,靠在自己的胸前。他觉得轻松多了,怀里的她替他扛起了所有的悲伤。他听见她舒缓的呼吸着,空气都跟着变得宁谧了。他听着她心跳的声音。突然又有了征战的勇气。

    他静静的抱着她,直到她也醒过来。他抚摸着她半醒的脸,说道:“这里留给那些个捡了大便宜的将军们吧,我带你去晌阳城。我们在那里过年。”她才意识到又是年关了。

    他给她找了匹马。埋怨她,把他花了重金买来的宝马给弄丢了。他们两个人并着田广等几百护卫,快速的奔驰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河西地区最大的城镇,晌阳城。镇国王拉住马缰,站定。指着城墙上的牌匾对天媛说到:“当初永乾祖和我家祖上拼死攻打下这座城池。为了纪念,就各取了两个人名字中的一个字,定下了晌阳城的城名。这个牌匾是永乾祖的墨宝。我家祖上的字要耐看得更多。”天媛抬头仰望着那几个字,觉得很神奇。一百年过去了,他们的子孙为了捍卫当时他们捍卫过的土地,不畏牺牲,英勇前行。

    他带着她在城里穿过,街道上早就到处都是威州军的战士了。这里离威州军大营不远,得了空闲的,采购物资的,探视亲友的兵士都来了晌阳城。天媛想,这里已然成了威州军的另一个大营了。他们停在一处客栈前面。早有邢可礼带着新到任的勤兵在候架了。承羽翎带她到一个挺宽敞的套房。牵着她的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道:“这个客栈我买下来了,你放心好好泡个澡,好好休息。我还要见当地的民兵。”天媛笑着点点头道:“你忙你的。”他点头笑笑出了门。

    天媛真的是好久不沐浴了。看见那么一池热水,高兴的要跳起来。天媛清洗了身子就沉进了水里。腾着薄雾的热水,舒缓着她崩了将近两个多月的神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水却还很温暖,这才发现,竟是引了温泉进来的。天媛穿了寝衣出来,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可换洗的衣服。就披了一条铺在床上的毯子。看见梳妆镜前有一套妆盒,其中一个里面放了玫瑰膏子,就取出了些涂在脸并脖颈胳膊上。这玫瑰膏子做的很是细腻芳香。天媛觉得几个月被风霜摧残的皮肤得到了很大的滋养,非常受用。桌几上放了茶点。她走过去品尝,酥软可口;倒一杯茶来润嗓子,也觉得这茶清香宜人,不觉就喜欢上了这个晌阳城。

    承羽翎想要和天媛一起午膳。把事情处理好就急着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见,天媛松松的挽了头发,半披着一条白色的羊毛毯子。立在书案前仔细的写着字。便过去贴在她身后,伸手握起她的手,一笔一笔写下良辰美景四个字。她娇羞的看向他,接着写道赏心乐事。他凑在她的耳侧温柔的说道:“你俯下些身子。”天媛闻言,顿时满面羞红。低府了身子,微翘起圆臀。他却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打在她翘起的丰臀上,说道:“叫你读圣贤书,你不读。倒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么些花哨。我是让你俯下身子写字,字才会好看。”天媛站直了身子,很是恼怒。心里恨恨的想:几个月竟修成高僧了。双手合十,道一声:“菩萨慈悲,阿弥陀佛”他哑然失笑,也不理她,径自去浴室梳洗了。等他出来,就看见天媛只穿了半边寝衣,单手支腮卧在床上。冲着他招着手道:“高僧,快来于女施主传授些佛法。”承羽翎抿起嘴唇走过去,危襟正坐,也双手合十道:“女施主想要学习哪段佛法啊?”天媛只知道一个静心咒,便应景道:“就劳烦高僧释法‘静心咒’。” 承羽翎很是严肃的说道:“这静心咒实在高深,若只是听听,万不能理解个半分的,只能切身实践才能了解其中的奥妙。”天媛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道:“高僧可愿教女施主如何实践?”他半眯起眼睛点着头道:“那是自然。女施主只要舒平了躺着,自然就会理解了。”天媛闻言,圈起玉臂躺平在繁锦当中。挂在她身上的寝衣半遮住她的双峰,只留下,下半部分的弧度。高僧终于决定要还俗了。他伸手打落纱帐,撤掉她身上的寝衣,跨身压了上来。他含吮着她的乳,迫切的跟随着欲望的引导。她娇声□□道:“高僧竟不知道心疼人。”他那里还顾得和她说笑,澎湃涌动着身体里的血。她咬住朱唇,握住他的手,媚声说道:“再用力些。”

    鲛绡幔,美人香。温柔乡里,他伏在她身上。顺开她的长发,点点亲吻在她的耳边说道:“我本来还要听奏报,却被你耽误在这里。你说,你要怎么补救?”她被他颠来倒去了这么一阵子。一点力气也没有,懒懒的说道:“赶紧去,或许还候着呢。”他恋恋不舍的伸手去抚摸她的酥胸。也懒懒的,却说道:“好,那我走了。我拿了食盒回来,你好好吃饭。”说完,竟真的起身去清洗。她佩服他的道行深厚。

    她慵懒的躺在锦被中,享受这份久违的闲散。猛然的却听见他在门外急急得问,可有京城的奏报?杨天媛心里的温度开始丝丝冰凉起来。她爬起来,想要去清洗,就看见地上映着窗棱一格一格的影子。她俯下身子用手指顺着这些个格子的脉络慢慢移动。像走一个巨大的迷宫。有时候看到一个空缺以为找到了出口,划过去却又是一条死路。天媛听梅泽跟她讲过好些他和刘丽梦的事。刘丽梦进宫,他就在宫里为她安排了心腹,她才会顺利生下皇嗣。她挥霍无度,他便流水似的送了银子给她使。要参劾她的大臣,他想尽了办法阻挠。天媛总是想,他对刘丽梦不仅有对爱人般的宠溺,也有哥哥对妹妹般的顾怜。他愿意为她做的,都是那么不求回报。她知道刘丽梦她比不了,也不能比。只是无法抵挡今天这样铺天盖地而来的委屈。虽然她也知道,本来她是连这种委屈也不该有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她。她是没有资格没有理由要求他专情的。她的手指机械在地上来回划了无数遍。直到地上的格子再也看不见了,她才恍然大悟竟然已经是晚上了。她突然觉得这样的黑暗刚刚够她低低的,只有自己知道的,掉一回眼泪。天媛用被子紧紧捂住她娇艳的足以倾国的容颜,只允许眼泪默默的流下来。

    他很晚才回来。见屋子里一片漆黑,以为她睡了。也不点灯,悄悄地洗漱。换了衣服。挨着她躺下来。看她向里睡着。他也打了声呵欠,眯上了眼睛。只是他没那么容易入睡。他要想的太多:剩下的战事还很艰巨。平仓和金谷都是平原。对女真彪悍的骑兵非常有利。还要加紧搜集情报,吸纳当地的民兵合作。他必须完善歼敌的每个细节。她听着他沉稳的呼吸,以为他睡着了。起身想去洗个热水澡。她一直肆意的哭着,她的委屈,不平,无奈谁也没有人知道,只有跟自己说。如果连自己也不愿理会了。她估计就真的挺不住了。直到他推门进来。她才抹掉眼泪转身向里装着睡着了。她轻手轻脚越过他的时候,却听见他闭着眼睛问道:“是我把你吵醒了?”她不敢答话,以免露出破绽。逃跑似的跑进了浴室。她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灯点亮了。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柔和温暖的光。她赶紧整理出笑意道:“不困了?怎么把灯点上了?”承羽翎过去拉住她的手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哭了?你的枕头上都是泪。”她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搪塞自己红肿的眼睛,翘起嘴唇道:“我没有漂亮衣服穿。想要出去看看也没有办法。心里很是委屈。”他信以为真,按住她的头靠在胸前道:“怎么不早说你今晚还想出去吗?若是想,我现在就弄衣服来给你。”天媛有些赌气的说道:“我想要出去。你现在就给我弄衣服来。” 承羽翎低下头,很是专注的盯着她的眼睛看。直到她躲开了他的注视,他才道:“好,你等我。”说着随便穿上一件长袍,披了裘氅出了门。她听见有士兵们集合的声音。她听见他骑的宝马声声嘶鸣。她开始锥心的后悔。她最是痛恨为了一己之欲,费国家之财的人。今天自己却做了一次。这么寒冷的天,卫士们也都累了一天了,因了她又都重新起来。实在是罪过。天媛恨恨的摇摇头,下定决心不再做同样的傻事。

    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回来了。给她搬来了足有三大箱子的衣物。她不知道该先道歉,还是先感谢。只是自顾自的低着头。承羽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走过去板起她的脸说:“怎么了?你要的我给你弄来了,却不高兴了?”她高兴不起来。她看得出他眼里的不屑,听得出他口气里的嘲讽。她突然很气愤。如果她不是一个舞姬,是刘丽梦,他还会这样看着她吗?就算不是刘丽梦,只是随便哪个有些根基的家族的女嗣,他也会这样不顾她的颜面和感受吗?她的眼神开始犀利,她可以忍受他不爱她,却忍受不了他无礼的态度,忍受不了他因为自己的爱情而被轻贱。杨天媛笑了笑,道声感谢。过去一一打开所有的箱子,随手拿起一件粉红色的罗衣扔掷在地上道:“太俗艳”又提起一件白色的儒裙仍旧抛在地上道:“太老气”又去拿起一双锦绣的鞋子也丢在地上道:“太花哨。”看见一件镶着珍珠的腰带,掷在他的面前道:“太廉价”看见他微皱的眉毛心里有一丝快感说道:“我一件也不喜欢,你给我买新的去。”看见他眼里的光,也用他刚才的口气说道:“怎么了?不高兴了?”他其实很清楚她不能碰触的区域。却也不愿妥协。径自走出了房间。看见他走出去,她没有什么悲伤。她以前说要离开,却没有真正规划过自己一个人如何过生活。但最近,她真实的体验到,其实没有他也是可以过得的。只要不怕吃苦,日子都可以挨得过去的。她这一路上行军,照顾伤兵。她更明白了自己的价值,知道自己并不卑微,知道自己绝对是一个足以拥有爱情的人。所以如果这次他让她走,她相信自己绝对一定不会回头。天媛走过去,把衣服规整好。想着,自己那件勤兵的制服,早就不挡风了。要是走远路还是选一件新衣服穿。于是挑了一件白底绣花滚白兔毛长袄和一件白色棉裙穿了。复又把箱子盖好。对着镜子仔细梳了一个青娥髻。走过去,呆呆的坐在几凳上。等着,田广,或是他的那个亲卫过来,告诉她,可以走了。她想着,皇上给的金子还在重华宫汉阳殿自己的妆盒里。又觉得,算了,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她无声的坐着,看着外面黑黑的天。她感到很疲惫,靠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出来,去了专为他僻出来理事的房间。有勤兵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端起来,刚想喝,突然叫住正要退出去的勤兵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士兵有点慌乱,顺了口气才道:“属下名叫张希宰,过了年就十八了。” 承羽翎点点头,默念着:“张希宰”微微笑着道:“好名字。”战士也憨厚的跟着笑道:“属下告退。”镇国王点点头,慢慢啜饮着有些滚烫的茶。他忘不了那些个她写下的字,他从来不知晓名字的勤兵身上,她一笔一笔郑重写下的血字。他知道她今天的脾气不是无故而发,很想和她说个明白。实在又觉得没有必要。他知道她会提起刘丽梦。他知道自己那句习惯性的‘可有京城的奏报’怕是她听到了。他开始有些不安了,他总是能为丽梦想的很周到,却没能替天媛多想一想。明明,大仗在前,他也是无暇顾及丽梦的,但还是愿意有人跟他说起丽梦的起居,日常。他很想知道丽梦过的还好。对于天媛,他每天都能看见她,不用谁来报告就知道她还好。却没想到,她的好,只是他的自以为。她今天一天都没有件像样的衣服。他竟然毫不知情。他想起了行军路上,她单薄的棉衣,被风扬起的乱发。他有些害怕,怕她会突然说离开。他站起身来,走去她的房间。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她不在身边。

    承羽翎推开房门,看见一地的衣物都规制好了。轻轻松一口气。他往床上看去,她却不在。他的心突的有些绞痛。他摸索着点亮了蜡烛,才看见她靠在桌几上睡着了。眼里突的几分湿润,走过去抱起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才坐下来,握住她的手,低低的唤着:“天媛,别走。”他去抚平她的眉,心里起了波澜。

    天很亮了,她才起来。知道自己睡在床上,还以为迷糊中自己跑过来的。去浴室简单的洗漱。出来就看见书案上有一封展开的信。她深深叹出一口气。仔细的看过去,却是一封道歉信,上面写着:

    翎若有过,媛即来问。然翎知错而改之,媛则当凉。媛若宥之翎过也,即出,共食。

    天媛握住信,打开房门。就看见镇国王笑盈盈的迎上来道:“夫人,睡的可好?”天媛看着他点点头道:“还不错。”承羽翎是个很会把握机会的人,看天媛手里有他写的信,立刻过去抱住她说:“我怕你不舒服,放你到床上了。”说着往她身上披了件青色锦绸白狐里,绣折枝梅花的斗篷。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极精致的镂金攒珠蝴蝶簪,别在她的鬓间。端详了一会才道:“的确好看。”拉了她的手说道:“这里有一家粥铺,很是有名,我带你去尝尝。”天媛是饿坏了。对这个建议没法拒绝。

    一出客栈,外面候着的卫士们,齐刷刷的行礼道:“为夫人开路。”天媛看看身边抿嘴笑着的他,叹口气。心想,他也许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只是给不起罢了。

    那个粥铺的招牌菜,南瓜香米粥,打磨的很是细腻,非常香甜。天媛吃了一碗,又叫了一碗都吃了,才跟着他回来。他又去忙碌了。她照旧自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套房显然被打扫过了。床上一应换了新的被褥枕头。他的衣服被送了来,并着给她新制的衣服,一起整齐的叠放在衣橱里。桌几上放着热茶和新的糕点。竟还摆了一些大大红红的苹果和大枣。天媛很是遗憾没有吃上苹果,就拿起一个咬了起来。汁水丰盈,甘甜可口。很是好吃。突然想起,木易大夫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军营里辛苦?非常惦念。用手巾包了苹果大枣并各种糕点,披了斗篷,出了门。她门外是不设岗的。所以出来也没人过问。直到出来去马厩寻刚才才骑过的马,才被卫士拦住询问去处。天媛道:“去大营看木易大夫。”卫士有些为难。又不敢拦架。天媛也不愿为难了卫士。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正尴尬着,听见有人喊:“姐姐”天媛觉得声音熟悉,转身去看,就看见冯月正跳下马。迎过去说道:“以为你在威京,怎么来了这里?”冯月长高了不少,脸被晒得没那么白了。有了一股阳刚气。这时一边栓着马缰,一边道:“田大人调遣了我来,给王爷当勤兵。”天媛心里一苦,复又笑笑道:“我要去大营看看木易大夫。你陪我去吧。不然我今天可能出不了这个客栈了。”冯月想想道:“那就赶紧出发吧。”卫士不敢多说,给天媛的马放好鞍子。两人飞也似地策马而去。卫士跑着汇报给了田广。田广又派了人跟上护卫。

    木易大夫还是那样的忙。虽然主力军团的军医来支援,但伤兵的确多,人手还是不够。天媛义不容辞,挽起袖子洗手,轻车熟路的配药,磨制。午饭时分,照顾大家都吃过饭,才去找了块馒头充饥。忙到晚饭时分,天媛怕承羽翎找不见自己着急,才辞别了老大夫回到客栈。

    镇国王听报:夫人回来了。走出来迎接。看见天媛策马飞驰于勇士之列,显得格外赏心悦目。她的眉梢如柳,朱唇烈烈,都是旧时模样,只是眼睛里多了几许战士的坚毅,倒更加意气风发了。他嘴角扬起,更如意她现在的样子。等她近了,他走过去给她拉起马缰。看她利落翻身下马,才说道:“明天接了木易大夫来休息几天。给你也好好看看。”天媛知道他的意思。只是笑着没有说什么。等到晚上,他抱着她躺在温暖的锦被中,才幽幽的说:“我经历几度生死,知道作个镇国王世子有多苦。所以从没想过非得有子嗣。近年得了你,心里才开始盼望能有一两儿女。事情因你而起,所以一切都随你。不准胡思乱想,又哭起来。我可不再给你换枕头了。”天媛没想到,这个人体贴起来竟是如此体贴。以前的不快和委屈都慢慢融化。她摸索着解开衣衫。在他耳边吐气如嘶的说道:“我没有穿衣服,好冷。”他抿起嘴笑着,俯身过去,吸吮她的芳泽,边道:“妖姬,又来害我。”红烛摇曳,幔帐荡漾,襄王一夜梦好。

    也许,正像他愿意一次次原谅刘丽梦一样,她也愿意一次次的原谅他。没有理由的,也不需要理由。只那么一个眼神,一屡嗓音,一个抚摸,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