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玲珑四犯 > 第 93 章

第 93 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 93 章

    人生那么漫长, 总会有一个人,是你心灵的寄托。

    譬如年少的时候依恋着父母, 等到娶妻之后便发生了转移, 那个最亲近的人,变成了你感情甚笃,同床共枕的人。这两日关押在这里, 有大把的闲暇时光来回忆往日种种, 从年少时入军中历练,到长大成人后对将来的筹谋, 剩下的就是思念这新婚不多久的妻子。虽然相处并不多, 也不似旁人婚前惊天动地过, 婚前仅有的三次接触, 甚至连所谓的喜欢也算不上, 至多是得知即将成婚, 顺理成章生出的一点好感。

    可就是这样盲婚哑嫁——算得上盲婚哑嫁吧,却让他尝到了甜蜜欢喜。他是个静水深流的人,但在面对这小妻子时, 也从未掩饰自己对她狂热的炽爱。也许这种深情, 在善于表达的人眼里过于含蓄, 但于他来说, 算是十分外露了。

    很高兴, 她也回应他的爱,在他遇见波折的时候, 不遗余力地为他奔走过, 到了最后无处可以求告, 便毅然放弃一切到他身边来。虽然她不说,自己其实全都知晓, 心里便愈发涌出沉甸甸的感激,庆幸自己何其幸运,能遇上这样一位贤良的妻子,温软的知己。

    都是内敛的人,心心相印只在顾盼之间。

    云畔含笑望着他,他说想她,便是对这两日牵肠挂肚最好的慰藉。

    仔细审视他,秋水流淌过他的脸颊,看着看着,便看出满眼的泪来,总算来得及时,他还好好的,自己也很有信心,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妥善地照顾他。

    她向他伸出手,“公爷,抱抱我。”

    他听了便来拥住她,微微躬着身子,让眼睫紧贴在她耳畔,有些委屈地说:“官家褫夺了我的封号,往后我再也不是魏国公了,你再叫我公爷不合时宜,换个称呼吧!”

    云畔眯起迷蒙的眼,想了想道:“那就叫郎君吧,你不是喜欢听我叫你郎君么。”

    他说:“好虽好,还不够亲近,就叫我的名字吧,叫我忌浮。”

    如今世道,女人依附男人而活,夫妻之间并不是平起平坐,夫主夫主,是夫更是主。

    其实他不满这种现状,但早前因为身在其位,且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几次小字的昵称都只限于他唤她,她好像从来没有正经叫过他的名字。越是端着,恭敬着,他就越渴望那种心灵的贴近和契合。现在一身的包袱都没有了,官称也没有了,她总可以丢开那些世俗的东西,和他像寻常夫妻那样相处了吧!

    云畔专注地凝视他,流光潋滟的眼睛里满含爱慕。起先那两个字有些难以出口,虽然背后也曾称呼他的小字,但现在这样郑重其事,好像还是头一回。

    她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嗫嚅了片刻,才启唇唤了声“忌浮”。

    他孩子气地笑着,“我没有听清,再叫一遍。”

    她红了脸,又大声了些,“忌浮!”

    他满意了,脸上有欣慰之色,抱着她说:“真好……这样真好。”

    都被关起来了,哪里好!可是云畔明白他的意思,偷得浮生半日闲,以前的人生过于逼仄,被关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反倒涤荡了内心的浮躁,人也变得纯粹起来。

    寒冷的陋室内,小小的豆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到墙上,瘦而长,顶天立地一样。

    身处风暴外围,感觉时事紧张,好像随时要经受惊涛骇浪;进入了风眼中心,却水波不兴,反倒品咂出了简朴的现世安稳。也可能是因为团聚了的缘故吧,对方在处,即是吾乡。

    又腻歪一阵子,云畔方从他怀里脱离出来,重新添了两块炭,往铜吊里加水挂在炭盆上,等水烧开,一半用来泡茶,一半用来洗漱。

    两个人围着炭盆取暖,椅子只有一张,另一个人就得坐在床上。以前这样的生活是难以想象的,但现在却又觉得别有一番风味,彼此也是欢欢喜喜地,反正有了伴,人生就不显得孤寂了。

    好在杯子有两个,云畔取了随身带的化橘红,泡上一杯让他捧着,一面娓娓和他说外面的境况,说楚国公的那位爱妾找到府上,“梁娘子愿意为你作证,入禁中指认楚国公。”

    他听后神色淡然,垂着眼道:“倘或真去禁中揭发楚国公,非但不能帮我的忙,反倒会让我陷入绝境。且楚国公之前的一切谋划都会打翻重来,那么长久以来的埋伏就全成了无用功,圈禁在这里,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所以幸好,她没有同意绘萤的建议,只是也从他话里窥出一点端倪,“被圈禁在这里,不会原本就是你的部署吧?”

    李臣简有点尴尬,半晌才颔首,“我确实是顺势而为,就算没有李禹简的陷害,我也打算维护大哥,触怒官家,好暂且退出这场争斗。”

    云畔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觉得自己在外面急断了肠子,好像有些不值得。

    怨怼地剜了他一眼,“这样好玩儿来着?你可想过怎么出去啊?”

    他还是一派漫不经心,笑了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所以啊,他说让她等到春暖花开,这话不是空口无凭。她知道他不会打诳语的,但事情一出,她还是慌了手脚。

    不过这样倒显得更逼真,也算替他把故事讲得更圆满吧!如今她又有了新的困扰,还记挂着另一个女人的舍生忘死,但又不好说得太直白,便迂回道:“那位梁娘子,倒是个讲义气的人,宁愿得罪楚国公,就此不再回去了,也要替你翻案,救你出火坑呢。”

    她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他听出来了,也不去戳破她,只是有意无意地向她解释:“她是个可怜人,父亲早前是息州官员,因得罪了上司全家入罪,她被充入军营为妓,我们是她的头一拨客人。我那时看她可怜,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便让副将方敢把她救下来,花了几年时间调理,今年入冬才让她在上京露面。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买卖,她要荣华富贵,我要她为我所用,谁也不用卖谁人情。只是没想到,紧要关头她愿意挺身而出为我作证,虽然有些鲁莽,但这份侠义,还是很值得感激的。”

    云畔听出来了,他对她没有其他意思,是自己小肚鸡肠,遇见一个长得美,愿意为她丈夫赴汤蹈火的女人,那种警觉心便空前繁盛起来。

    赧然提起铜吊,往他杯子里续了水,她又有意刺探,“他日天下大定,你打算怎么安顿她呢?说起来她也怪可怜的,哪个女子愿意舍弃清白,去取悦一个不喜欢的人。”

    他不为所动,淡漠里有种奇异的残忍,“安排她游汴河之前,我再三问过她的心意,这件事从头至尾没有逼迫,一切都出于她自愿。既然是自愿,那就必须尽心把事办好,等到风平浪静时,我自会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保她一世衣食无忧。”

    可他好像不了解女孩子的心,在生死攸关面前,道义和钱财并不足以支撑她们拿命去搏,只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私情,才能激发出一腔孤勇,让她拼死完成他托付的一切。

    “不过她真漂亮。”云畔真挚地说,“她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要漂亮,若是父亲没有获罪,家业没有凋零,她应该会有锦绣前程,嫁一个可心的郎子吧!”

    这种问题,换了一般耿直的男子,应当说美色是最大的负累,长得漂亮,未必就能事事称心。但李臣简不是这么回答,他敏锐地察觉了她的小心思,一本正经地反问:“她漂亮么?在我眼里,她不及你。那日幽州地动,我初次见你,夫人的美貌让我惊艳了好久。梁娘子相较你,不过是姿色尚可,可堪一用罢了。”

    云畔听完,腼腆地笑起来,虽然知道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但女人哪个不喜欢这种甜言蜜语。

    知道丈夫对别的女子无意,这就是最大的安慰了,云畔扭身下床兑水,一面含笑瞅了他一眼,“不枉我进来陪你。”感情就是在这种你来我往的试探和吹捧里得到升华的。

    他受用地笑了笑,起身缓步踱到门前,雪下得浩大静谧,大片大片从万丈高空迎面坠落,声势惊人,但拂到脸上却又不痛不痒,真是稀奇。

    云畔扬声招呼,“时候不早了,洗洗上床吧。”

    他应了声,抬手阖上了门。

    眼下艰苦,当然不像平常,连热水都要省着点用。云畔展开包裹的布帛,制成个简易的帘子挂在一角,各自就在帘后洗漱,先洗完的先上床暖被窝,等后面的人进来,就不必像钻进冰窟似的了。

    相依为命,真是种奇特的体验。把所有能取暖的皮袄大氅全都压在被面上,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他说:“前两晚我睡不着,今夜应当能睡个好觉了。”

    云畔缩在他怀里,被窝里光溜溜的两双脚扭动着,互相蹭蹭取暖。云畔说:“我也两夜没有睡好,明日咱们可以睡晚些,不用五更上朝点卯,也算因祸得福吧!”

    反正已经成了这样,索性就往好处想。李臣简也确实辛劳了多年,就算休沐,他也从没有一日能在家安安稳稳度过,不是衙门有公事,就是同僚设宴相邀。反倒是现在,政务不与他相干,繁杂的应酬也没了,鸡叫的时候不用起床,可以睡到自然醒,这么一想,居然发现这被圈禁的年月,好像也很不错。

    就是用度上确实吃紧,烧的再也不是上等的红萝炭了,普通的黑炭会爆,坐得近一些,袍子一不留神就燎了好几个洞。

    不过也有清贫的快乐,午间起床洗漱后,吃过外面送来的半温不热的汤,便蹲在院子里扫积雪,堆雪人。云畔堆了一个老奶奶下厨,笊篱底下还搓了八个白胖的汤圆。李臣简堆一个二品大员,腰上挂着金鱼袋,头上戴着展脚幞头,两端帽翅各六寸长,被西北风一吹,在院子里巍巍打着颤。

    虽然都堆得不怎么样,两个人也还是欣慰地揣着手,站在屋檐下欣赏了半天。天上细雪纷飞,落进领口,一片冰凉,荒凉的院落有了这两个雪人,苦日子好像也变得生动起来。

    相视一笑,心满意足,站了会儿回到屋子里喝一杯热茶,李臣简仿佛提前过上了致仕后的日子,把躺椅搬到门旁,身上盖着狐裘的大氅,慢悠悠摇着双足,看雪静静从天而降。

    云畔呢,无事可做,便开始琢磨,怎么让三餐更滋润些。

    和解差一样的饭食,对于他们这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来说,无异于嚼蜡。平常不管荤腥多不多,总是有口热乎乎的粥汤能喝,便是件舒坦的事。中晌送饭的恰好是先前那个解差,云畔便向他讨要些米面,说最好能带些笔墨纸砚进来。

    解差虽为难,但得了人家不少好处,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便道:“夫人且等着,我晚间再来送饭,到时候想办法把您要的东西带来。”

    云畔道好,殷殷盼着天黑,终于等到院门再次打开了,大腹便便的解差步履沉重地进了门,打开食盒,里面有用油纸包裹起来的文房,从怀里一掏,掏出两袋米面,然后蹲下解开裤腿,哗哗抖落了满地黑炭,自觉功德圆满,咧嘴笑着说:“二位先用着,等用完了,小的再想法子补上。”

    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李臣简向这解差拱起了手,“大恩不言谢,来日必定报答。”

    解差哪里得过这等贵人的致谢,“哟”了声,人顿时矮下去三分,慌忙作揖还礼,“公爷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小人了。小人势单力薄,能为公爷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一面笑着比了比手,“夫人要米面,少不得用锅子,小的特意拿砂锅装了饭食,回头吃完了,正好可以用来炖粥。”说完复又行了个礼,垂袖退到外面去了。

    云畔看看这些东西,心里升起巨大的满足感,竟是比手握钞引还要欣喜。这么多的炭,省着点可以烧上三五日,还有这两袋米面,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可以试着研究一下,明早就有热腾腾的粥汤可以喝了。

    李臣简安置好了文房来看她张罗下厨,她正蹲在那里苦恼,“这米是要洗的吧?”说着去舀了一勺水来,纤纤的手指捻起一粒米,放在水里仔细搓洗。

    李臣简好歹在军中呆过,看她这么淘米,不由发笑。果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吃穿素来是下人预备好了送来,她那里知道其中门道。

    “先吃饭,等吃过了我来教你。”他盥了手,将饭菜铺排好,向她递过筷子。

    云畔还在感慨,“厨娘们怪不容易的,这么多米,要洗好久呢。”

    他替她布了菜,一面道:“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难,稻谷打出来的米不脏,用不着一粒一粒洗。”

    云畔迟迟眨了眨眼,“是么……”

    后来看他淘米,舀水进砂锅里,伸手进去揉搓了几把,白米沉在水底,污水很轻易地便撇去了。如此几番换水,最后清洗得差不多了,她又开始迟疑,盯着锅子问:“咱们两个人,才这么一点米,够吃么?”

    李臣简说够了,“米太多,反倒做成了饭。”其实自己也是头一回下厨,不太有把握,但在妻子面前要装面子,很自信地说,“我先炖一锅,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云畔立时对他满含崇拜,兴冲冲坐在炭盆前看着。这期间他同她说起军中的岁月,比如打了獐子等野味应该怎么料理,很有章程地告诉她,鲜肉必须用盐抹在表面,等血水滴尽了,烤起来更好吃。

    反正如此见多识广的人,熬个粥一定不在话下。云畔甚至很认真地记下了每一个步骤,梦想着明日一早,能让他喝上自己亲手做的早饭。

    结果……理论很强大,实操有些不尽人意。水放少了,有糊底的风险,眼看要焦了,李臣简当机立断,决定往里面加一勺水继续熬煮。

    云畔保持微笑,宽和地说:“再等等,不着急,炖好了做夜餐,我这里还有薤花茄儿和辣瓜儿呢。”

    于是夫妇俩又紧盯着砂锅,看里面的水一点点沸腾起来,开始咔咔地顶动盖子。李臣简忙拿布垫着,揭开了盖儿,可是这粥汤好像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翻滚的水一下子溢出来,淋漓浇在下面的炭火上,顿时浓烟四起。

    火灭了,烟雾伴着焦味弥漫,很快蔓延了整间屋子。两个人逃也似的窜到屋外,恐怕再迟一点,就要呛死在里面了。

    面面相觑,李臣简说好险,“要是把屋子烧了,官家大概会以为我们死遁了。”

    云畔说不会,“尸首在嘛,看见两个烧焦的人形,就知道我们真死了。”

    唉声叹气,加上有点不好意思,他羞愧地说:“对不住啊,连累你了……我没想到,原来做饭这么难。”

    云畔搓着手,由衷地说:“回去之后,给厨娘涨月钱吧!”

    他点了点头,“应该的。”

    好在下半晌雪已经停了,天顶露出璀璨的星光来。屋里的烟还没散,两个人对插着袖子赏景,发现满地白银映衬着银河,好像也别有一番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