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灯花笑 > 第238章 白衣圣手

第238章 白衣圣手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238章 白衣圣手

    野冰皓皓,霜冻髯须。

    苏南渐渐到了最冷的时候。

    刑场的破庙再也无法遮挡愈来愈烈的严风,常进做主,请李文虎和蔡方帮忙,将疠所从破庙转到了城内一座废弃染坊。

    染坊府邸宽敞,足够容纳多人,况且这些日子以来,染上疫病的病者们身上斑疹渐渐不再蔓延加深。

    陆曈从落梅峰上带来的黄金覃果有奇效。

    此花可解热毒,药性微弱于赤木藤,在等候赤木藤的途中,医官们试图以黄金覃重新换过新药方,并换掉其中两味药材,因有丁勇的前车之鉴,这回稳妥许多,然而一连七八日过去,反复的情况并未出现,与此同时,从平洲运来的赤木藤也抵达苏南,众医官换了两副药方,交错为病者们吃下,几日内,竟再无一人中途发玻

    虽不知未来如何,至少现在,疫病暂且被控制住了。

    翠翠从染坊门口跑出来,拉住林丹青的衣角,望着她道:“林医官,陆医官还没有好起来吗?”

    林丹青一顿,片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快了。她很快就好起来。”

    陆曈的病情越来越重了。

    一开始,还能偶尔有清醒时候,渐渐的,昏迷时间越来越长,即便偶尔醒来时,也是浑浑噩噩,似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更棘手的是,所有药材都对她无用。

    那本记载了一半的文册上,清清楚楚写着陆曈过去试过的毒药,正因此原因,医官们为她调配的药方熬煮成汤,悉心喂她服下后,一碗碗如石沉大海,看不到半丝药效。

    没用。

    眼见陆曈一日比一日虚弱,医官们焦急又束手无策,常进操心得头发都白了半头。

    林丹青走到常进屋子,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几个医官正坐在桌前,低头争执什么。

    纪珣坐在一边低头整理新写的方子,陆曈病重的这些日子,纪珣也是一刻未停,原本一个翩翩公子,如今满脸倦色,熬的眼睛发红,与过去从容迥然不同。

    林丹青进了屋,常进冲她摆摆手,让她自己坐。这些医官都是给陆曈施诊的医官,如今陆曈气息微弱,除了疫病外,已成了所有医官们最重要的大事。

    “医正,关于陆医官的病,我有话要说。”顿了顿,林丹青开口。

    屋中众人朝她看来。

    她从前在盛京翰林医官院,总是懒散贪玩,被常进斥责不够稳重,如今来到苏南,不过短短几月,却似长大许多,眉眼间少了几分跳脱,多了一点沉静。

    “陆医官的病等不起了。”她道:“所有药物都对她没用,如果再找不出办法,三五日内,有性命之忧。”

    无人说话,这是大家心照不宣、却又不敢说出的事实。

    纪珣望向她:“林医官有话不妨直说。”

    林丹青深吸了口气:“我有一个办法,但很大胆,未必敢用。”

    常进:“说说。”

    “我们林家祖上,曾有一位老祖宗,为人称之‘白衣圣手’。传言此人医术高明、起死回生。”

    “他曾写过一本手札,我背下来了。其上曾说,他年轻时,随友人奔赴沙场治理瘟疫,可最后友人不幸身中敌寇毒箭,毒发身亡。他因此终身懊悔,后来广罗解毒医方,为免重蹈覆辙。”

    说到此处,林丹青顿了顿。

    “医道无穷,毒经亦无荆陆妹妹所中之毒太多,体内渐渐习惯,是以所有药物都对她毫无作用。我也是看到黄金覃,才想起来老祖宗曾写下一副医方,说若有人中毒生命垂危,可用‘换血’之法。”

    纪珣眉梢一动:“换血?”

    “并非真正换血,而是以毒攻毒,以病易玻这副医方,须先使陆妹妹服下大毒,之后以针刺行解毒之方,引出源头消灭。”

    她犹豫一下,才继续道:“但老祖宗也曾写过,此方一来只适用于性命垂危之人,二来,服毒解毒过程中,其痛胜过如乱箭攒心、千刀万剐,少有人能坚持得过去。而且……”她看向众人:“会有风险。”

    “并非万无一失,陆妹妹可能会没命。”

    屋内落针可闻,无一人开口。

    林丹青咬了咬牙。

    “若非到此境地,我绝不会行此大胆之法。可是眼下陆妹妹一日比一日虚弱,那些解毒药对她没有任何效用,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她没命吗?”

    言至此处,语气有些激动。

    她在太医局进学多年,后来又去了医官院。因着性情开朗明媚,人人与她交好,陆曈不算最热情的一个。

    但林丹青最喜欢陆曈。

    陆曈表面冷冷淡淡、疏离寡言,却会在宿院深夜为她留着灯。她看不懂的医经药理随口抱怨几句,没过多久,借来的医籍就会写上附注的手札。陆曈知晓她林家的隐秘与秘密,也曾为她姨娘点拨“射眸子”开解之毒。医官院的同僚们未必没有明争暗斗,恨不得将所知医方藏私,唯有陆曈坦坦荡荡,医方说给就给,全无半点私心。

    一个与她性情截然不同的人,却总是让人心生敬佩,连妒忌一点也会自责自己阴暗。

    她的老祖宗没能救回自己最好的朋友,因此懊悔终身,林丹青不想同他一样。

    她想救回自己的朋友。

    一片安静里,忽然有人说话:“我认为可以一试。”

    林丹青讶然看去。

    说话的是纪珣,纪珣看向她:“医者是为救人,若为可能存在的风险放弃可能,并非正确所为。”

    “胡闹1有医官不赞同开口:“医者治病救人,不可逞一时之快,落于原点,无非一个‘治’字。此举弊大于利,并非治人,只怕害人1

    闻言,纪珣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悠远。

    过了一会儿,他摇头,轻声开口。

    “此言差矣,所谓‘天雄乌橼,药之凶毒也,良医以活人’。病万变,药亦万变。既然药治不了她,或许毒可以。”

    “你我在翰林医官院待得太久,各有畏惧,一味求稳,未免丧失初心。不如扪心自问,不肯出手相救,究竟是为了病人,还是为了自己?”

    此话一出,众医官一怔,方才说话的人脸色一红,半晌没有开口。

    为官为医大抵不同,身为医者,第一件事,当与病者感同身受。

    而他们做官太久。

    沉默良久,常进开口:“就按林医官说的做。”

    “医正1

    “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从来安分守势的老好人望向众人,“陆医官做药人多年,其心刚强坚韧胜过常人百倍。与其束手无策任由她日渐消弱,不如做好奋力一搏准备。”

    “各位,”常进语气认真:“人命珍贵,不可轻弃。”

    方才说话的人不再开口,常进看向林丹青:“林医官,你速速将手札所记医方写下,须看过药方无虞,才能为陆医官安排施诊。”

    “是。”

    ……

    新施诊的医方很快确定下来。

    得知林丹青的施诊方式,医官们意见不一。

    有人认为此举风险极大,十有八九会失败,且会让陆曈在临终前经历巨大痛苦,利小于弊。也有人认为,人之性命只有一次,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陆曈醒过来一次。

    彼时裴云暎正在床边守着她,林丹青带过来这个消息时,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陆曈的眼睛。

    陆曈靠在裴云暎怀中,她已经很虚弱了,连说话都勉强,撑着听完林丹青的话,反而笑了起来。

    “好啊,”她说,“你就试试吧。”

    林丹青忍不住抬眸:“那会很疼。”

    “我不怕疼。”

    “也未必成功……呸呸呸,我不是诅咒你。”

    “没事的。”陆曈道:“我运气很好,试过很多药都没事,这次一定也能过关。”

    裴云暎扶着她手臂的手微微僵硬,陆曈没有察觉。

    她看着林丹青,一向平静淡漠的眸子里,有隐隐光亮,那种目光林丹青并不陌生,病者希望活下去,对生的渴望,林丹青在疠所见到过许多次。

    林丹青忽而哽咽。

    她握住陆曈的手:“好,我们一定过关。”

    确定了施诊方案,陆曈又沉沉睡了过去,林丹青看向一边的裴云暎:“裴殿帅,请移步。”

    裴云暎动也不动,低眸看向床榻上的人。

    这些日子,他守着陆曈,没有离开过。      医官们诊治病者,见惯生离死别,有情之人,难成相守,生离遗憾,死别悲哀。她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好结局的、不好结局的,无非寥寥几句。如今却在这里,看着这昏暗中沉默的寥落背影,竟也觉得悲伤。

    她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指挥使大人此刻在想些什么,但他低垂的眉眼,凝视着床上人的目光如此深寂,像是心爱之物渐渐离开自己,茫然又无力,脆弱与往日不同。

    身后传来门响的声音,医官们依次而入,与陆曈施诊一人完成不了,纪珣、常进还有几位医官都要同在。

    常进走到裴云暎身边,叹道:“大人,请移步。”

    裴云暎闻言,回过神来,再看了榻上人一眼,沉默起身,转身离开了屋子。

    屋门在身后关上,他走出院子。

    冬至日,大雪漫天坠地,田地一片银白,其间夹杂小雨,冷浸人衣。

    他沉默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刑场的破庙前。

    疠所的病者已全部移去更温暖的染坊,原先破庙又恢复到从前冷冷清清的模样,雨雪中凄清独立。

    他推门走了进去。

    前些日子还拥挤热闹的庙宇,一瞬空荡下来,只余几只燃尽苍术的火盆扔在角落。供桌前倒着只油灯,灯油只剩浅浅一点,他用火折子点燃,昏黄灯色顿时笼罩整个破庙。

    那供桌被人移过,露出后面的土墙,土墙之上,一行多年前的“债条”痕迹深刻,在灯色下清晰可见。

    裴云暎俯身,指尖摩挲过墙上字痕。

    那道多年前,他与陆曈在这里写下的字痕。

    那时他是病者,她是大夫,她为他缝伤,伤口粗陋却有用。如今她成了病者,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说来讽刺,陆曈做过药人,做过医者,唯独没做过病人。她吃过的那些汤药是为试毒,如今第一次作为病者来服药时,寻常药物却又已经对她再无功效。

    造化弄人。

    裴云暎抬起眼帘。

    供桌之上,被雨冲糊了脸的神像静静俯视着他,如多年前,如多年后,神佛面前,人渺小似蝼蚁,脆弱如草芥。

    他从来不信神佛,自母亲过世,他在外行走,命运与人磨难,赐予人强大与冷漠。他早已不相信这世上除了自己还能救赎自己之物,然而这一刻,他看着头顶模糊的神像,慢慢在蒲团跪下身来。

    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传说神佛贪贿,从不无端予人福泽。赠予人什么,便要拿走相应代价。或早或晚,公平交易。

    “神佛在上,鬼神难欺。”

    他俯首,声音平静。

    “我裴云暎,愿一命抵一命,换陆曈余生安平。”

    ……

    苏南急雪翻过长阔江河,轻风送至盛京时,就成了漫漫杨花。

    西街仁心医馆院子,梅树上挂起灯笼。

    阿城端着煮热的酿米酒从厨房里出来进了里铺,银筝拿碗给每人盛了一碗。

    今夜冬至,盛京城中有吃汤圆喝米酒的习俗,杜长卿昨日就张罗苗良方和阿城去准备饭食。今夜歇了馆后,在医馆吃顿夜饭。

    “来,”杜长卿先捧起碗起身发话,“今儿冬至一过,翻头过年,庆祝咱们又凑合一年,年年能凑合,凑合到年年。”

    这祝酒词委实不怎么样,不过众人还是给他面子,拿碗与他碰了,敷衍了几句。

    阿城夹起一只汤圆,汤圆皮薄馅大,银筝和苗良方一起包的,里头包了芝麻花生,又香又糯,阿城咬了一口:“好甜1

    “我在里头加了中秋剩下的糖桂花。”银筝笑眯眯道:“是宋嫂教我的做法,要是姑娘在,铁定能吃一大碗……”

    话至此处,倏然一顿,桌上众人都愣了一下。

    陆曈去苏南已有很久一段日子了。

    苏南与盛京相隔千里,疫病消息一来一去,已是许多日后。苗良方托皇城里的旧识打听,只说苏南疫病严重,但在一众医官努力下已有起色,至于具体某位医官如何,不得而知。

    没有陆曈的消息。

    “不知姑娘现在怎么样了……”银筝有些担忧。

    去苏南的路途那么长,陆曈自己身子又单薄,长途跋涉后又要救疫,陆曈也不是爱叫苦叫累的性子,总让人心里放不下。

    杜长卿见银筝眉间忧色,大手一挥:“嗨,你多余操这个心!当初就说了别让她去出这个风头,偏要,陆曈这个人嘛,虽然倔得像头牛,但人还挺有点本事,绝不打无把握之仗。她既然要去,肯定不是两眼一黑瞎摸,咱这医馆在她手里都能起死回生呢,区区疫病算什么?”

    “等过几日不下雪天晴了,去万恩寺给和尚上几柱香,就保佑咱家陆大夫百病不侵,全须全尾回盛京1

    一席话说得桌上众人也轻松起来。

    阿城笑道:“好好好,到时候咱们上头香,给佛祖贿赂个大的1

    苗良方夹起一个汤圆塞进嘴里,清甜桂花与芝麻香浓混在一起,啧啧称赞一阵子,又看向窗外。

    院子里,红梅开了一树,片片碎玉飞琼。

    “今天冬至,苏南饥荒又疫病,多半没得汤圆吃。”他叹了口气:“不知小陆现在在做什么?”

    ……

    夜深了。

    落梅峰上狂风肆掠,红梅翻舞。

    山脚下,城中医官宿处,灯火通明。

    纪珣和林丹青伴于榻前,正在为陆曈施针。

    常进不时为陆曈扶脉,神色十分凝重。

    “白衣圣手”的大毒之方已喂给陆曈服下,不知是她的体质太过特殊,还是这大毒之方本身有所隐患,总之,服药之后,陆曈并无反应,只是仍如先前一般昏睡。

    医官院中,纪珣的针刺之术最好,而林丹青是最了解此手札之人,二人配合为陆曈施针。

    这针法比从前更难,纪珣与林丹青额上都渐渐渗出冷汗。屋中灯烛渐短之时,陆曈突然有了变化。

    像是迟来的痛楚终于在最后一刻袭来,她开始发抖,身子颤抖得厉害,各处金针被她晃动下来,纪珣厉声道:“按住她1

    林丹青忙按住陆曈。

    陆曈被按住,面上渐渐呈现痛苦之色,忍不住呻吟起来,喊道:“疼……”

    纪珣一顿,屋中人都是一怔。

    从来没有人听过陆曈喊疼。

    她很平静,平静面对一切,也是,做药人多年,那本手册上所记录的痛楚,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历,这世上大部分所谓疼痛,于她来说都应当是寻常。

    可是她现在在喊疼。

    常进脸色一变:“她的脉在变弱。”

    纪珣和林丹青对视一眼,林丹青握住陆曈的手:“陆妹妹,打起精神,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别睡!坚持住1

    纪珣埋头,手微微颤抖着,将一根金针刺进她颈间。

    陆曈的表情更痛楚了,她开始拼命挣扎,林丹青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碰到金针。

    却在下一刻,“噗”的一声,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那血竟是黑的。

    常进一惊:“陆医官1

    她神色骤然一松,宛如最后一丝力气散去,似乎想要竭力睁开眼看一眼眼前,最终却闭上了眼睛。

    常进赶忙去摸她的脉。

    他僵住,颤声开口。

    “没有气息了……”

    过了片刻,屋中响起林丹青小声的啜泣,纪珣面色惨白。

    等在门口的裴云暎猛地抬眸。

    长夜黑得化不开,凛冽寒风刺入骨髓,他站在原地,一刹间,如坠深渊。

    不知什么时候,苏南的雪停了。

    鹤是吉祥的象征~

    转发这个吉祥鹤,长命百岁,松鹤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