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灯花笑 > 第230章 紫云

第230章 紫云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230章 紫云

    院中风雪未停,窗户被重新关上了。

    林丹青在陆曈身前坐下来,微皱着眉,替眼前人把脉。

    良久,她收回手,望着陆曈狐疑开口:“奇怪,没什么不对。”

    “不必担心,”陆曈道:“许是这几日睡得太晚。”

    林丹青摇头:“我刚才还以为你染上疫玻”

    她一进屋,就见陆曈坐在窗下出神,鼻尖蜿蜒流出的血滴吓了她一跳。医官院中医官们虽日日佩戴药囊用驱瘟香,也每日服用驱瘟汤药,但这些日子,也有几位医官不幸染上疫玻

    年迈的、身子虚弱的、本身宿有旧疾的人最容易被疫病趁虚而入。林丹青、纪珣和陆曈三人尚年轻,已算是救疫医官中最不必担心的几人。

    “不会。”陆曈见她神色严肃,主动撩起衣袖给她看:“我身上并无桃花斑。”

    苏南大疫,染上疫病的人身上手上会渐渐出红色成片,状如桃花,故名“桃花斑”。待斑色由红变紫,渐成“紫云斑”时,病者渐无生机。

    翠翠的娘死前,全身遍布“紫云斑”。

    伸出来的手臂苍白,并无半丝斑痕,林丹青松了口气,眉头又皱了起来,握住陆曈手臂。

    “你怎么瘦成这样?”她道:“这手臂我一只手就能圈得过来。”

    陆曈身材一直纤弱,从前林丹青觉得她这是南地女子的清丽秀气,如今仔细看来,确实有些瘦得过分。

    “脸色也不好看,”林丹青打量着她,“比在盛京时虚弱好多。”

    陆曈收回手,放下衣袖,“没有的事。”

    “陆妹妹,千万别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林丹青摇头:“病者是很重要,但你也要休息。若自己先倒下,如何给那些苏南百姓治疫。平白无故流鼻血,纵然不是染上疾疫,也定是身子不适。”

    “我等会就去告诉常医正,今夜疠所值守别叫你去了,这两日你就在宿处多休息。”

    “不必……”

    “什么不必,听我的。”她拿着帕子,擦了擦陆曈衣裙上血迹,血迹擦了两下,更斑驳了,红红一片,瘆人得很。

    “多休息,多吃饭。”她说,“反正裴云暎带了药粮,咱们现在也不是吃不饱,知道了吗?”

    她言辞坚决,陆曈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

    ……

    许是林丹青对常进说了些什么,接下来两日,常进都不准陆曈再去疠所了。

    疠所事务繁忙,常进寻了个空隙过来见陆曈时,十分严肃,亲自把过脉不说,还让纪珣也为她把了一次脉,直到确认她并未染上疫病才松了口气。

    常进认为她是操劳过度、身子孱弱才会突流鼻血,令她在宿处好好休息。其间段小宴来过一次,带了许多干粮饭食,已是在当下情境下做到最好,又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千万多吃一点补养身子,若缺东西,尽可找他帮忙。

    陆曈知道他是替谁带的话,认真谢过了。

    不去疠所,药囊也不必她做,陆曈在宿处时,就开始写疫病的方子。

    如今苏南城中,靠斑疹来确认是否染疫,然而斑疹发时,为时已晚。疫病起先并无疼痛,渐渐开始身痛发热,凛凛恶寒,走表不走里。

    医官们如今先治里及表,不过汤药只是延缓斑疹变深程度,效用并不明显。

    陆曈望着方子,皱眉将上头的药材划去。

    仍是不妥。

    正想着,林丹青从外头进来。

    她拂掉身上雪花,见陆曈所书药方,念道:“三消饮……达原饮加升散三阳经柴胡、葛根、羌活、大黄……”

    “升发疏泄的方子,”她琢磨一下,“这方子倒是和纪医官常医正写的那副新方很像。”

    陆曈抬眸:“新方?”

    “是啊,”林丹青道:“是啊,疫病迟迟不好,大家商量着换了方子,但这方子有些大胆,丁大哥自告奋勇主动试药。昨日夜里已经开始服用一副,”她不解,“我以为纪医官先前已经和你说过了。”

    陆曈眉头一皱。

    纪珣的确先前与她说过此事,但她也明确表达过并不赞同。本以为至少不会这样快,但没料到丁勇已经开始服用了。

    她蓦地站起身,背起医箱就要出门。

    林丹青一把拉住她:“你去哪?”

    “疠所。”陆曈顿了顿,道:“我去看看丁勇。”

    ……

    陆曈去了疠所。

    歇着这两日她都待在宿处,没在外头,翠翠见她来了,高兴地寻她说话。

    “先前常医正说,陆姐姐你生病了所以没来,已经全好了吗?”

    陆曈道:“没事。”

    “那就好。”翠翠笑起来,“我还担心了好久。”

    陆曈抬眸,视线在疠所逡巡一圈,总算瞧见丁勇的影子。丁勇刚抬手将一碗褐色汤药饮下,抹了抹嘴巴,盛药的碗不是平日里用的白瓷碗,在他身边,坐着纪珣,正低头在纸上记着什么。

    陆曈走到他二人身边。

    “陆医官来了。”丁勇见她来,忙起身与陆曈打招呼。

    陆曈微微颔首,看向纪珣:“纪医官,我有话和你说。”

    纪珣一怔,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放下空碗,随陆曈走到疠所外的草棚下。

    草棚下放着装着药囊的竹筐,几个护卫守着疠所大门,自打上次疠所出现刺客后,裴云暎叫了几个人换着值守,以免突发意外。

    外面飘着小雪,苏南这个冬日格外冷,雪似乎从未停过,地上积雪一日比一日厚,远远望去,天地一白。

    “为何这么早就让丁勇做了药人?”陆曈站定,直截了当地开口。

    “药人?”

    纪珣愕然一瞬,与她解释:“他并不是药人……”

    “未经在人身上实验的新药,作用于病者身上,不是药人又是什么?”

    女子目光犀利,在她逼视下,纪珣僵持良久,终是败下阵来。

    “这么说也不错。”他道:“丁勇身上桃花斑已渐渐开始发紫,先前汤药与他无用,若不赶紧换上新药方,他一定撑不过七日。”

    “我和医正认为,与其没有希望的拖延,不如试试另一种可能。”他看着陆曈,“况且丁勇所用药方,你也是看过的。”

    新药方都要经过每一位救疫医官的检验。直到确定当下的确寻不出更多漏洞时才会使用。

    纪珣道:“之前药方保守,可如今看来,表里纷传,邪气伏于膜原。半表半里,应当换用更强劲的方子。不是你曾经说过,天雄乌橼,药之凶毒也,良医以活人。病万变,药亦万变。”

    这是陆曈曾在医官院时对纪珣说的话,那时他不以为然,如今渐渐接受其中道理,她却不情愿了。

    “但对丁勇来说,一切尚未可知。”

    纪珣:“我和医正已经将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告知他,是丁勇自己的选择,他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陆曈蓦地抬头:“他不知道。”

    纪珣一愣。

    “药人将要遭受什么,且不提新药结果,也许他在用药中途会浑身疼痛难忍,也许他会失明残废,也许他会丧失理智变成毫无知觉的一滩烂泥……谁都无法保证这些结果不会发生,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风吹着,雪在茫茫天地中打转,一朵一朵落在人身上。

    纪珣望着她:“陆医官……”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我知道。”

    陆曈一顿,回过身来。

    丁勇站在她身后,双手忐忑地交握,上前几步,鼓起勇气对陆曈开口:“陆医官,我都知道。”

    “纪医官告诉我,新药用下去,谁也不知道结果什么样。但就算不用新药,我也活不了多久。”他伸手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斑痕,那里红斑痕迹在逐渐加深,已比上一次陆曈看到的浓重许多,渐渐趋于紫色。

    “反正都要死,还不如来试试新药。我还想多陪翠翠一些日子。”

    丁勇看向疠所门口,翠翠正在拨弄火盆里的炭块,见他望来,冲父亲摆摆手,丁勇也笑着冲女儿摆摆手,又转头看着陆曈。

    “就算不成,至少能多出点经验。日后你们研制解药时,说不定能帮的上忙,翠翠也能用上。”

    丁勇笑呵呵道:“我没陆医官想得那么厉害,说实话,也只是为了翠翠。”      他语气诚恳,朝着陆曈拜下身去:“陆医官,我真是心甘情愿的。”

    雪下大了。

    更多的雪花落在丁勇头上,分不清雪和白发。

    四面寂静,只有簌簌雪花落地的轻响。

    陆曈望着雪地里的人,许久,垂眸道:“我知道了。”

    “太好了1男人高兴起来,感激地朝她再拜了几拜,仿佛终于长松了口气,又朝纪珣投去感激的一瞥。

    “爹——”翠翠在那头叫他,丁勇便与陆曈二人打了个招呼,朝疠所门口走去。陆曈望着他背影半晌,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陆医官。”纪珣追了上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问。

    陆曈脚步未停:“纪医官指的是什么?”

    “你对尝试新药一事,格外慎重。但先前你在医官院做药的方子,从来大胆,此举与你往日不同。”

    陆曈道:“人总是会变的,纪医官先前不是也在规劝我行医需保守。”

    “但尝试新药是权宜之计,以你的理智,不应当强烈反对。”

    陆曈脚步一停,面对着他。

    “纪医官,”她开口:“疫邪再表再里,或再表里分传,说不定会反反复复,此新药中,加入一味厚扁,此物有毒。你我一众同僚,皆未寻出可制厚扁之毒,就算新药能将丁勇身上桃花斑暂且压住,然而一旦复发,厚扁之毒、疫毒同时发作,他根本撑不下去。”

    “就算暂且撑下,来来回回,一直用下去,也会身体有损。丁勇过去从未做过药人,用医官们都不知其药效的东西对他,真的妥当吗?”

    纪珣语塞。

    陆曈很少说这么多话。

    从前在医官院时,不奉值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安静地在角落自己翻看医书。

    纵然来到苏南,也一副万事冷淡的模样。疠所的病人曾偷偷与林丹青说,常觉陆曈待人冷淡,就连每日衙役们带走新的尸体时,她也只是一脸漠然,仿佛习以为常。

    她像片淡薄的落叶,飘在水中,随波逐流。

    唯独对此事态度激烈。

    落雪无声落在二人身上,茫茫雪地里,二人沉默相对。

    远处,又有人行来,在瞧见二人时倏然停下脚步。

    段小宴一把抓住裴云暎衣袖:“哥,是纪珣和陆医官1

    裴云暎:“我看到了。”

    “怎么神情有些不对,”段小宴察言观色,“好像在吵架,咱们要去浇浇油吗?”

    裴云暎不耐:“闭嘴。”

    段小宴谨慎闭嘴。

    他站在风雪中,不动声色看着远处的人。

    更远处,纪珣神色微动,盯着面前人试探开口:“陆医官。”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若你有难言之隐,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他道。

    纪珣总觉得不太对。

    一个人若举止与寻常不同,必定事出有因,然而他对陆曈了解太少,现在想想,除了知道她曾在西街坐馆外,其余都一无所知。

    陆曈一顿,道:“没有。”

    “可是……”

    “纪医官。”一道声音突然从斜刺插了进来,纪珣转头,就见裴云暎从另一头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裴云暎走到二人身前,看了一眼陆曈后就转过身去,对纪珣淡道:“段侍卫突感不适,正好你在,就请纪医官替段侍卫瞧瞧。”

    段小宴愣了一下,忽然“唉哟”一声捂着肚子叫起来:“是的是的,我今日一早起来就头痛不已。”

    这浮夸的动作令纪珣不觉皱眉,正想说话,陆曈已对他二人颔首,转身离去。

    纪珣还想跟去,裴云暎稍稍侧身,挡在他身前,笑道:“纪医官?”

    却是将他拦住了。

    眼见陆曈越走越远,纪珣收回目光,看向裴云暎。

    对方唇角含笑,眼神却是淡淡的。

    僵持片刻,还是段小宴上前,把自己胳膊往纪珣手里一塞:“纪医官,来,先帮我把把脉吧。”

    ……

    陆曈回到了宿处。

    新药风波很快过去,接下来的几日,她又重新变得忙碌起来。

    丁勇换了新药方,然而药材中那味厚扁始终让她觉得不妥,于是日夜翻看医书,希望从医书中得出一些新的法子。

    然而令人惊喜的是,丁勇的疫病竟一日比一日轻了起来。

    新药服用的第三日,丁勇手臂上的红斑没再继续变深,第五日,瞧着比前几日还淡了一点,第七日,淡去的红痕已十分明显,到了第九日,桃花斑只剩一点浅浅红色。

    翠翠欣喜若狂,抱着丁勇的脖子对众医官表示感谢。

    “我爹身上桃花斑淡了好多,我爹快要好了,常医正先前告诉我,等爹好了,要把新药给疠所所有病人吃,蔡县丞也说了,咱们苏南的瘟神快要走了,疫病要结束啦1

    丁勇的好转,所有疠所的病人都很高兴。

    新药有用,意味着一切都有了希望,谁也不愿意一觉醒来就成了刑场下的一具死尸,身上手上一日日变深的斑疹总会使人焦虑。

    翠翠躲在丁勇的怀里笑得眉眼弯弯,递给陆曈一只新编的蚂蚱。

    “我已经和爹学会了编蚂蚱,等春天到了,苏南河边岸上长满青草的时候,就用新鲜青草编,绿蚂蚱还会跳,我都和疠所的叔叔婶婶伯伯婆婆们说好了,待那时我要去庙口摆摊卖蚂蚱,大家都要来捧场1

    她说得清脆,笑声动听,疠所的人都忍不住被她逗笑起来。

    丁勇也笑起来,看着围在众人身侧的医官们,轻声道:“多谢各位救命之恩,将来有机会,老丁家一定报答。”

    医官们便纷纷称份内之事,又各自散开,接着忙手中未完之事。

    陆曈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新药药效未明,或许对丁勇造成别的伤害,如今看来,一切都在好转。再观察些日子,就可以尝试给疠所其他病人用上此药。

    有了起色,病者欣慰,医官们也有了新的动力。蔡方更是干劲十足,琢磨着待新药成功后,多增加几口投放汤药的水井。

    到了夜里,宿处无人,陆曈坐在灯下,从医箱中抽出一本文册。

    自打林丹青撞见她流鼻血那日,陆曈就对常进说自己近来浅眠,想单独一人入寝,常进便单给她留了一间屋子。

    此刻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陆曈把文册摊在桌上。

    文册不算厚,已写了半册,就着昏黄灯火,她提笔,仔细在册子上低头添了几笔。

    写完后,陆曈搁下笔,拿起手中文册,往前翻了几页,翻着翻着,渐渐有些出神。

    直到“砰——”的一声,门被猛的撞响,陆曈一怔,眼疾手快将文册一把合上,塞进手下木屉中。

    “陆妹妹1

    回来的是林丹青,她像是才从外头飞奔而回,落了一头一身的雪花,气喘吁吁开口:“不好了1

    陆曈问:“发生何事?”

    “丁勇,丁勇出事了1

    林丹青脸色难看:“白日里还好好的,夜里睡了时,翠翠喊他爹在抽搐,值夜医官去看,丁勇开始吐血。”

    “他身上原本的桃花斑……变成了紫色!短短一刻间,已成了紫云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