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医生和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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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总是给人不好的印象。外面一如既往的嘈杂，里面一如既往的混乱，只有心理科开在医院角落里的诊疗室仿佛常年无人问津似的，在这喧闹中竟然难得清闲。校服少年像往常一样叫同伴在医院旁边的咖啡馆坐下等待，随手取了个号，也不敲门，径自推开了虚掩着的心理科大门。
这里常年没有人问诊，有时一天都不会有一个人来，有时一天只会来一个人——那就是少年他自己。
校服少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五年来，他不知来过这里多少次，他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书桌上总是有一盆从来不浇水的仙人球，窗户的百叶窗总是半卷起来的，书架上的书从来没有人去看。他推开门，这里早就有一个人在等他了。
“你好。”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他点点头。
“你好。”他也报以陌生的微笑。
“我们之前联络过的，别见外。以后心理科换我来主管，有什么事找我就行。”招呼着少年坐下，医生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我看过你的资料，毕竟整个心理科就你一个长期病人，其他人不是转到了精神科就是来几次就没事了，像你这样顽固的心理问题可不多见。其他人全加起来都没你来的次数多，你一个人养活了我们一整个心理科，毕竟心理科从来都只有一个大夫！哈哈！”
自顾自地说着没什么笑点的笑话，医生好一会儿才开始正式的谈话：“我叫李斯特，对，就是那个钢琴家李斯特，比起李医生这种称呼，我更希望你直接叫我的名字，这样显得比较亲切也方便治疗。我是今年刚刚毕业的硕士生，比你大不了几岁，放轻松就好。虽然看过你的报告，但是我希望你能够重新复述一下自己的情况，这样对我们的心理疏导会有所帮助。你是叫周……”
“周治。四周来一次的周，怎么治都治不好的那个周治。”少年耸耸肩，“情况嘛，就是偶尔会认为自己眼花看到一些幻觉，晚上会做噩梦。持续五年时间了，精神科的检查排除了身体原因，不建议吃药，建议进行长期心理疏导。大概一年前看到幻觉的情况有所减少，但是最近高考期间这两种情况都有一定程度的加重。”
“嗯，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之前古医生的诊断意见是手术后心理压力和重大事件后心理问题的综合因素，我们心理办公室一直致力于帮助你这样的少年儿童走出心理阴影，走向美好人生……”
“套话就免了吧。古医生的事，我很遗憾。”
在李医生之前，心理科唯一的医生叫做古杰。他话不多，但说出的话总能让人感到舒服……至少没有这位李医生这么嘴贫。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古医生在三个月前因为车祸而离开了世界，这也导致了心理科这些年唯一的稳定客户周治的治疗暂停了三个月的时间。
“我也感到很遗憾。不过他也一定希望看到你能够健康快乐地活着。我希望他的离开不会给你带来太多的压力。特别是前一段时间高考刚刚结束。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形容一下你最近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幻觉，做的又是什么样的噩梦呢？我们一起来看一看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压力。”
“幻觉嘛，就是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人看着我，偶尔看到一块黑色的东西闪过去之类的，和之前没什么差别。至于噩梦嘛……”周治沉吟了片刻，不知如何开口。
“没关系，随便说，也不是写作文，没必要组织语言。”
“我反反复复地做了同一个噩梦，大概有一个月吧，从高考前就开始。”
“也许和高考有关，来，没必要因为我们第一次见就这样生疏。”
“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因为我做的每一个梦的细节都出奇一致，包括持续的时间、出现的人物和事情，甚至是我在梦里的反应和心情都是一样的。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直到醒过来我才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悄悄地捏了捏自己发抖的指尖。他的小动作没有瞒过李斯特的双眼。
“别慌张，那只是一个梦。慢慢说，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我在这里，什么坏事情都不会发生。”
“我看到的是……一座高塔。”
他叹了口气，依旧平静，只是露出了不似少年的沧桑表情。
“塔……？”李医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嗯，塔。我梦到自己跟随着一只人面乌鸦的指引，走到了一座高塔之上。然后爬到十六层的塔顶，从上面跳了下来。准确的说不是从‘上’面跳‘下’来……因为我是从塔顶向天空坠落的。”
“很有意思，还记得那座塔是什么样吗？”医生在病历本上简单记述着，随口问道。
“就是黑色的，高高的……像是电影里的巫师塔一样吧。怎么了吗？”
“没什么，继续说吧。你从塔顶坠落，然后呢？”医生挥了挥手，表示这一切都不重要。
“然后就没了……我一直不停地向上飞，穿过云层和大气层。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的关系，我并没有感觉到很冷或是很热，只是一直向上，一直到最后飘到大气外面，在一片黑暗中因为缺氧而死。”说着，周治用手轻轻地捂了捂脖子，仿佛真的喘不过来气一样。他轻轻地掐了掐自己的脖子，依旧能够感受到那里跃动着的脉搏——他还活着，并没有真的因为缺氧而死去。
“然后我就醒了，这就是整个梦境，很怪吧。”周治终于说完了整个故事，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微笑。他毫不客气，端起桌子上摆在自己面前的杯子，径自走到饮水机旁边给自己接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那杯子是专门为他预留的。
“非常有意思的梦。我也很高兴你还能分得清现实和梦境，而不是像楼上精神科的疯子一样胡言乱语整天说着自己掌握了全宇宙的知识。也非常感谢你这么配合地讲出实情，接下来我要询问和你相关的几个问题，也希望你听一听我对你梦境的看法……”照本宣科地背诵着大学里的导师告诉自己的一套，李斯特实在是太过认真了，甚至忘记了观察眼前的周治。
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正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周治知道有一些话他绝对不能说出来，不管是对自己的心理医生还是对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他听着李斯特的话，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讲出实情吗……有一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
是的，他欺骗了医生——不是关于自己梦境的部分，而是关于自己“幻觉”的部分。他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一闪而过的黑影，而是更加难以名状的深密。
例如，他没有告诉医生，在他的眼里，医生的整个身体，都被荆棘条紧紧缠住。那荆棘从窗户外面伸出来，一直布满了整个屋子，缠绕在桌子上、蔓延在地板上、包裹住了医生的身体。而窗户外面，荆棘延伸过来的方向——正是易达大厦。
陨星即将坠落之所。
医院总是给人不好的印象。外面一如既往的嘈杂，里面一如既往的混乱，只有心理科开在医院角落里的诊疗室仿佛常年无人问津似的，在这喧闹中竟然难得清闲。校服少年像往常一样叫同伴在医院旁边的咖啡馆坐下等待，随手取了个号，也不敲门，径自推开了虚掩着的心理科大门。
这里常年没有人问诊，有时一天都不会有一个人来，有时一天只会来一个人——那就是少年他自己。
校服少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五年来，他不知来过这里多少次，他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书桌上总是有一盆从来不浇水的仙人球，窗户的百叶窗总是半卷起来的，书架上的书从来没有人去看。他推开门，这里早就有一个人在等他了。
“你好。”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他点点头。
“你好。”他也报以陌生的微笑。
“我们之前联络过的，别见外。以后心理科换我来主管，有什么事找我就行。”招呼着少年坐下，医生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我看过你的资料，毕竟整个心理科就你一个长期病人，其他人不是转到了精神科就是来几次就没事了，像你这样顽固的心理问题可不多见。其他人全加起来都没你来的次数多，你一个人养活了我们一整个心理科，毕竟心理科从来都只有一个大夫！哈哈！”
自顾自地说着没什么笑点的笑话，医生好一会儿才开始正式的谈话：“我叫李斯特，对，就是那个钢琴家李斯特，比起李医生这种称呼，我更希望你直接叫我的名字，这样显得比较亲切也方便治疗。我是今年刚刚毕业的硕士生，比你大不了几岁，放轻松就好。虽然看过你的报告，但是我希望你能够重新复述一下自己的情况，这样对我们的心理疏导会有所帮助。你是叫周……”
“周治。四周来一次的周，怎么治都治不好的那个周治。”少年耸耸肩，“情况嘛，就是偶尔会认为自己眼花看到一些幻觉，晚上会做噩梦。持续五年时间了，精神科的检查排除了身体原因，不建议吃药，建议进行长期心理疏导。大概一年前看到幻觉的情况有所减少，但是最近高考期间这两种情况都有一定程度的加重。”
“嗯，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之前古医生的诊断意见是手术后心理压力和重大事件后心理问题的综合因素，我们心理办公室一直致力于帮助你这样的少年儿童走出心理阴影，走向美好人生……”
“套话就免了吧。古医生的事，我很遗憾。”
在李医生之前，心理科唯一的医生叫做古杰。他话不多，但说出的话总能让人感到舒服……至少没有这位李医生这么嘴贫。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古医生在三个月前因为车祸而离开了世界，这也导致了心理科这些年唯一的稳定客户周治的治疗暂停了三个月的时间。
“我也感到很遗憾。不过他也一定希望看到你能够健康快乐地活着。我希望他的离开不会给你带来太多的压力。特别是前一段时间高考刚刚结束。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形容一下你最近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幻觉，做的又是什么样的噩梦呢？我们一起来看一看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压力。”
“幻觉嘛，就是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人看着我，偶尔看到一块黑色的东西闪过去之类的，和之前没什么差别。至于噩梦嘛……”周治沉吟了片刻，不知如何开口。
“没关系，随便说，也不是写作文，没必要组织语言。”
“我反反复复地做了同一个噩梦，大概有一个月吧，从高考前就开始。”
“也许和高考有关，来，没必要因为我们第一次见就这样生疏。”
“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因为我做的每一个梦的细节都出奇一致，包括持续的时间、出现的人物和事情，甚至是我在梦里的反应和心情都是一样的。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直到醒过来我才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悄悄地捏了捏自己发抖的指尖。他的小动作没有瞒过李斯特的双眼。
“别慌张，那只是一个梦。慢慢说，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我在这里，什么坏事情都不会发生。”
“我看到的是……一座高塔。”
他叹了口气，依旧平静，只是露出了不似少年的沧桑表情。
“塔……？”李医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嗯，塔。我梦到自己跟随着一只人面乌鸦的指引，走到了一座高塔之上。然后爬到十六层的塔顶，从上面跳了下来。准确的说不是从‘上’面跳‘下’来……因为我是从塔顶向天空坠落的。”
“很有意思，还记得那座塔是什么样吗？”医生在病历本上简单记述着，随口问道。
“就是黑色的，高高的……像是电影里的巫师塔一样吧。怎么了吗？”
“没什么，继续说吧。你从塔顶坠落，然后呢？”医生挥了挥手，表示这一切都不重要。
“然后就没了……我一直不停地向上飞，穿过云层和大气层。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的关系，我并没有感觉到很冷或是很热，只是一直向上，一直到最后飘到大气外面，在一片黑暗中因为缺氧而死。”说着，周治用手轻轻地捂了捂脖子，仿佛真的喘不过来气一样。他轻轻地掐了掐自己的脖子，依旧能够感受到那里跃动着的脉搏——他还活着，并没有真的因为缺氧而死去。
“然后我就醒了，这就是整个梦境，很怪吧。”周治终于说完了整个故事，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微笑。他毫不客气，端起桌子上摆在自己面前的杯子，径自走到饮水机旁边给自己接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那杯子是专门为他预留的。
“非常有意思的梦。我也很高兴你还能分得清现实和梦境，而不是像楼上精神科的疯子一样胡言乱语整天说着自己掌握了全宇宙的知识。也非常感谢你这么配合地讲出实情，接下来我要询问和你相关的几个问题，也希望你听一听我对你梦境的看法……”照本宣科地背诵着大学里的导师告诉自己的一套，李斯特实在是太过认真了，甚至忘记了观察眼前的周治。
这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正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周治知道有一些话他绝对不能说出来，不管是对自己的心理医生还是对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他听着李斯特的话，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讲出实情吗……有一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
是的，他欺骗了医生——不是关于自己梦境的部分，而是关于自己“幻觉”的部分。他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一闪而过的黑影，而是更加难以名状的深密。
例如，他没有告诉医生，在他的眼里，医生的整个身体，都被荆棘条紧紧缠住。那荆棘从窗户外面伸出来，一直布满了整个屋子，缠绕在桌子上、蔓延在地板上、包裹住了医生的身体。而窗户外面，荆棘延伸过来的方向——正是易达大厦。
陨星即将坠落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