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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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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谁这么不长眼啊!是……你是莲月公子?”

    一身商贾打扮的青年男子一顿,随即仔细打量被自己不慎撞倒在地的丫鬟,好半晌才不确定道:“对不住,是我没看路,不过这位姑娘,你是?”

    “公子,我是海棠啊!明月的丫鬟!”

    男子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海棠,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几年未见,我竟一点儿没认出来。”见海棠蹲着身子忙着捡散落在地上的纸包,男子又笑着道:“这是偷跑出来买零嘴儿了?你这丫头,这毛病倒是还同从前一样。”

    海棠将几个纸包拾起抱在怀里,闻言苦笑道:“哪里是几年未见,公子你一走十几年音信全无,当然认不出我,只怕换做我家公子站在你眼前,你也要认不出了。”

    提及旧事,男子终于叹息出声,道:“明月他如今怎样?在侯府过的可好?”回京不过两天,明月与罗敖的事早已传入耳中,当年的小师弟因他的一意孤行只十三岁便顶下了整个戏园的营生,如今师弟虽出了园子,日子却不见好过。

    “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海棠摇头,略带恳求道:“今日能遇见公子也是天意,可否借一步说话,海棠有事相求。”

    虽是巷角,可也是有人路过的地方,男子生的本就俊美,又曾是名动京城的莲月公子,二人说话间的工夫已经有几个路人在瞧着此处了,男子略一思量便点头答应,带海棠去了他落脚的客栈,谁知才一进门,海棠的泪便流了下来,男子无奈,只得绞了块帕子递给海棠,自己则坐在一旁等着海棠开口。

    “既然回了京,我家公子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不少,从前只觉着我家公子练功苦,可戏台子上的明月公子没白苦,那是名利皆收,如今出了戏园子进了侯府,京里人都说他是鸡窝里飞出的凤凰,栖上侯爷这棵梧桐,那尾巴尖儿都是鎏了金的,可外人哪里知道,他还不如留在园子里唱戏呢!”

    “侯府里头乱不乱先不说道,京里的官家大户有几家不乱的?公子他如今就是铁了心要跟着侯爷,我几次提及要抽身之事他都是敷衍过去不愿多说,要说侯爷拿我家公子只当男宠禁脔养着,他也不会守了这么些年还不死心,坏就坏在侯爷他对我家公子是时冷时热,高兴了,侯爷对我家公子还当真是柔情蜜意,能把人疼到心坎里,心烦了,侯爷他一连几月都记不得去公子的院里瞧瞧,就是侯爷与公子最浓情蜜意之时,我也不觉着侯爷他有真心,如今更是一门心思都在别人身上,哪里还顾得上我家公子的死活,瞧了这么些年连我这丫鬟都瞧明白了,公子他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侯爷他不是良人啊!”

    “明月从来都是聪慧之人,你看清的事,就算是当局者,他也未必看不清,”男子开口劝道:“你自小便跟着他,该信他才是。”

    “他的脾气秉性我素来清楚,可这次不同,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想求公子你见他一面,劝劝他,”海棠抹了抹眼泪,指了指桌子上的几个纸包,道:“我如今人在侯府,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等着寻我的错处呢,哪里还敢像从前那样嘴馋跑出来买零嘴儿,这些点心都是给我家公子买的,他一连半月食不下咽,只能吃些点心填填肚子,再这么下去,他的身子哪还受的住!”

    见男子静默不语,海棠又道:“我也知道公子你不愿圈入是非之中,可你若还念着当初哪怕一丁点儿情分,就见见我家公子吧,他自小对你的话最是信服,无论劝不劝的住,海棠这辈子都记着公子的情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男子终于苦笑着点了头,海棠这才抹净了眼泪,展颜一笑,却不知男子心中也在哀叹,他如今这副模样,又有什么脸面去劝导师弟?

    “什么时辰了?”

    “快晌午了,要起么?”

    海棠上前扶着明月坐起身,笑道:“芙蓉糕买回来了,都给你备好了,今日在街上还碰见个熟人,没准儿再过些时辰他就来瞧你了。”

    以为是戏园子里的师弟师妹,明月也没在意,只是有些迟疑道:“侯爷可在府里?”

    “不在,”海棠撇嘴,道:“在又怎样?他早忘了你这号人物,哪里还会在意什么人来探访你?”

    明月摇头,道:“他一向不喜我与园子里的人往来,他不在府里也还有这么些人瞧着呢,毕竟有些不妥。”

    “都到这个地界了,还管什么妥不妥的?”海棠叹气,劝道:“那些个妾侍还能见见娘家人呢,你怎么就不能?”

    二人说话间便有丫鬟来禀告,说是有客来访,海棠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也不说来访的是谁,只伺候着明月穿衣梳洗,又盯着明月吃下几块糕点才将人送出了屋。

    “师、师兄?”明月才一踏进屋子便愣在门口,待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十几年未见的莲月时,竟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寒暄,见莲月一身商贾装扮,明月心头闪过几丝异样,最后只能又唤了一句:“师兄。”

    莲月笑着点点头,道:“瞧你惊的,怎么,海棠没跟你说我回来了?”

    明月这才恢复了常态,走到莲月身边坐下,道:“她只说今日在街上遇见了熟人,我怎么也想不到是师兄你,这丫头故意不说,怕是等着看我笑话呢。”

    见明月似有疑问,莲月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原本想着在暗处瞧瞧师傅,瞧瞧你也就罢了,若不是在街上遇到海棠,我也不会现身来访。”

    “师兄……”

    “别,先听我说,”莲月摆了摆手,道:“我不说,你也该清楚我是为何而来,海棠那丫头的心思你怎会不知?你与明威侯之间的事局外人毕竟不便置喙,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会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师弟,当年我鬼迷心窍为了那人与师傅反目毅然离京,多少年来,在心底我觉的最不住的人不是师傅,其实是你。你那时年纪不过十三吧?后来我清醒之时都不敢想,你小小年纪是怎么将园子撑起来的。”

    “师兄不必自责,远没你想的那么苦,”明月一笑,道:“老天待我不薄,只用三年便将园子拉了回来,之后便是顺风顺水,虽说你当初伤了师傅的心,师傅也不许我们再提起你,可我知道,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你的,你……还是去瞧瞧师傅吧,十几年了,再大的怨也该没了,园子如今是清月在撑着,师傅也不再收徒,说起来,我也没让他老人家省心,比起你,我就在他眼皮底下过日子,过的何如,他自然清楚。”

    见莲月露出苦笑,明月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问:“师兄,你这次可是一人回京?怎么又是如此打扮?那人呢?”

    “他?”莲月收起苦笑,面色看不出一丝异样,缓缓道:“他娶了当地乡绅大户的嫡女,如今已是儿女绕膝了,虽说我与他当初海誓山盟的情分不在,但到底还有些兄弟之情,我如今已是商人身份,若不是他在暗中相助,我也不会做大,不过四年前我便离了那地,不需再仰仗他的鼻息过活,这次回京我也不打算久留,等做成了这笔买卖,我便要去江南安家落户。”

    莲月说着便看向明月,眼中隐有不满之意闪动:“师弟,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你是聪慧之人,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不过无论你怎么打算,都不该糟蹋自己的身子,命若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明月闻言只是笑笑,并未接话,莲月又道:“师弟,师兄没别的能耐,但也不会缺你一口饭吃,若有一日你决定离开侯府却又不知去往何处,不如来江南找我,咱俩这对难兄难弟也能作个伴儿不是?”

    这次明月终于轻笑出声,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道:“好,师兄这份情我承了。”

    毕竟是侯府,莲月也不便久留,与明月只呆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明月则再三叮嘱莲月去瞧瞧师傅,将莲月一送再送,送了一刻钟才算送出了院门,见莲月的背影将要远去,明月终于轻声问道:“师兄,值得吗?你可曾后悔?”

    莲月高瘦的背影一顿,没有转身,只是摇头道:“没有值不值,也不曾后悔,就算当初知道日后会是这番情景,我还是会与他远走高飞,情之所至,由不得你我多虑,你……好自为之。”

    明月在原地叹息一笑,心里想着该是时候拜会那人了。

    福佑在门口守了两刻钟了,屋里还是静默一片,没有一点儿声响,抬头看了看时辰,就是他不吃饭公子也该吃了,可一想到屋里那位,福佑叹气,也不去打扰,只能继续在门外守着。

    难得今日罗敖没有来骚扰,陆行远原本还挺乐呵,却不想罗敖没来,明月却来了,二人在屋里坐了大半日,明月不开口,陆行远也实在找不出话题,只能尴尬对坐,喝了一肚子茶水。

    “我与他自小相识,”陆行远一愣,抬眼看向终于开口说话的明月。

    “那时我并未登台,园子的顶梁柱还是我师兄莲月公子,”明月放下茶杯,垂眸回忆起往事:“那时他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满身贵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少爷,第一次见他来听戏时我就看傻了眼,心想他全身上下的行头该值多少银子,这样贵气逼人,倒把戏园子衬的寒酸了。”

    “之后他每次与仆人来听戏我都在后头暗暗留意他,那次终于忍不住借着倒茶水的机会凑了过去,想着能摸摸他腰间的玉佩也是好的,却不想弄巧成拙,将茶水洒了他一身,”说到这里,明月也忍不住露出些许怀念之意,“来园子听戏的贵人不少,可我没见过有几个贵人是好脾气的,当时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害怕,他是贵人中的贵人,被洒了一身茶水,哪能轻易饶了我?却不想他并未在意,见我吓的不轻反而轻声细语的与我说话,只不过那时他将我认成了女童。”

    “虽说他没与我为难,可师傅却没轻易饶了我,之后我便被师傅禁了足,只能留在园子后头练功,也就再没见过他,直到我十三岁登台。”再也没见过,却也没忘记过那个对他轻声细语的人。

    明月看向一旁不知作何反应的陆行远,接着道:“自十三岁登台起,我从来都是主角儿,却不想在你这里,我当了近十年的配角儿,时常我也在问自己,这是为何?我与他相识十几载,你与他相识不过十载,为何他对你志在必得,对我却是可有可无?呵,我与他,他与你,你与我,如今都是死局。”

    陆行远听得一头雾水,明月这是来诉苦?诉不甘?说是死局的确不假,罗敖与他再无可能,可罗敖与明月,怎么也是死局?明月为人一向隐忍,今日来这里只是说说话这么简单?

    “我不甘却也无奈,事到如今,也许只有放手一搏才有破局的可能……”

    陆行远还没来得及领会明月话里的意思便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待他反应过来时,只感觉手上传来阵阵湿意,鼻间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