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明匪 > 第一卷 画角一声天地裂 109玉皇(一)

第一卷 画角一声天地裂 109玉皇(一)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九月的陕西,日头很毒,强烈的阳光晒在人身上,很快就会诱出如浆的汗水。因此,偌大的官道上,人踪绝迹,人们要么躲在家中纳凉、要么下水游泳消暑,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没人愿意大正午的出门受这份苦。

    郭名涛望着前路蒸腾着的气浪,不住地撩起衣摆抹着额头鬓角的汗液,身后不远,路中衡叫道:“斯文、郭兄斯文不要啦?”

    对方的戏谑显而易见,郭名涛却没有和他拌嘴的意思。因为自己这个说话的好兄弟现在已是完全没了读书人的形象,和六名护卫的差役一般,都赤膊了上身,将衣服系在了腰间。论起斯文,他才是“斯文扫地”。

    “走了大概有十多里了,腿脚乏力,不如先坐下来休息。”路中衡见郭名涛对自己的调笑无动于衷,于是换言。

    “是呀,郭大人,小人等着实遭不住了,还是缓一缓再走吧!”跟在二人身后的六个差役也叫苦不迭。

    郭名涛想了想,驻步回头,问道:“这里离下个驿站还有多远?”

    一个差役在太阳下睁不开眼,眯眼回答:“贼乱迭起,前不久闯贼肆虐,府北的所有驿站都毁了,据此不远倒有个玉皇寺,咱们可以去那里借宿。”

    “多少路?”

    “五六里路光景,日落前必能到达。”

    眼见路中衡已是在道边寻了个荫蔽的所在一屁股坐了下去,郭名涛也不好拂了众愿,点头道:“那好,就歇一会儿,大伙儿吃点水,给马也吃点水豆,等日头小些再走。”和众人一样,他也热得不行,后脑勺就像有口大锅在煮一般,又烫又疼,听说今夜落脚有着落,就不再逼迫强行。

    六个差役三三两两,牵着两匹马,各自找阴凉地方休息。郭名涛在路中衡身畔坐下,听对方苦笑:“老郭,咱俩可真是难兄难弟,原以为监督修工已算是格外委任,不料这来瑞藩府里交涉的活儿,也得接。”

    郭名涛摇头道:“你也不必旁敲侧击埋汰军门。军门锐意进取,衙门里张罗开了无数事务,人手不够,咱们当下属的,也得体谅一二。”

    路中衡拿过水袋“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酣畅淋漓,说道:“话是不错,若不是军门铁腕,早前对付闯贼的那一役,怕是凶多吉少。”说着,话锋一转,“只要能杀贼安民,多苦我也不在乎。只是咱也得替自己考虑,走前军门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说得瑞王相助,谁想瑞王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只肯拨出几百两银子,我等回去,如何交差?”

    郭名涛闻之,沉默无言。孙传庭为了扩军,对于粮草军费的搜括力度很大,其中一个重要举措,就是向分封陕地的各个藩王宗室乞求助饷。西安的秦王就在眼皮底下,被孙传庭日夜催逼,好歹拿出了不少财产资军,同时又派人前往距离稍远的平凉韩王、汉中瑞王等处。而这郭名涛与路中衡哥俩,就是被孙传庭委派前去汉中瑞藩府交涉的。

    明代藩王们在洪武时期具有极大的权利,尤其是军权。明太祖朱元璋设立亲王护卫,每个王府都有护卫都指挥使司,编制规模较之普通卫所,有过之而无不及。亲王若委任到地方,基本上是军政一把抓,充当方面主帅。

    靖难后,明成祖朱棣着手大规模削藩,以解除藩王军事权利为核心,诸王权利一落千丈。虽然他在位时尚有许多藩王依然保留有王府护卫,但随着后来告发藩王案件的不断增加,皇帝们还是逐渐加紧了对兵权的控制,到了明宣宗朱瞻基任内,通过征调王府护卫、恢复府军卫所、着力削弱楚秦等强藩之类的手段,彻底收回了各地藩王的兵权,使他们都不再拥有独立的武装。王府内属官,也从一开始的武多文少上升到了文官占据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有明一代,虽对分封各地藩王的忌惮显而易见,但历代君主囿于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并没有最终决心消灭这个阶层。藩王们就像是笼中鸟,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无法飞出笼子一寸。

    实质上,这些藩王除了行动受限,并在军政方面没有发言权外,能干的事也为数不少。对于宗室内的礼仪、秩序他们都很有发言权,甚至能够干预到太子的选立、新皇的登基事宜。同时,他们也有权利对本地区的军情、政事进行评论,直接上奏皇帝,甚至有时连奏请官员任用、为官员请功进爵这样的事也能掺一脚。

    至于财政方面,那可算作是藩王们最有用武之地的范围。他们通过继承、接管、购买或接受馈赠乃至强占等方式大肆扩张名下田地,这个数目是惊人的。比如河南福王,庄田二万顷,地跨河南、湖广、山东三省;长沙吉王在湖广有地七八十万亩,占长沙、善化两县耕地总额的十之四五。连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这种级别的末枝远亲,也少说占有以千顷计的膏腴土地。最直观的表达来于清初汪价所言“莫中江先生尝云,中州地半入藩府”——即河南近半耕地都在藩王名下。

    藩王们既有资本,便开始抬高地租,并与地方官勾结,压榨百姓,“日事敲补,从为取盗,百姓鬻妻卖子,赔苦不前,鸟散鼠窜,相率逃亡,木楼、苌村一带,空无人烟矣”。除此外,他们兼营商业,任意哄抬物价,尤其是福、潞、德等强藩,取得了食盐专卖的权利以及运河沿线的漕运周转,更是素无忌惮,疯狂牟利,获益亿数。比起这些“珠玉货赂山积”、“拥赀数百万”的各地藩王们,整日价叫穷的中央朝廷显得狼狈而又可笑。

    不过,在拥有了雄厚的经济实力后,不少藩王也没有一味骄奢淫‘逸。无论是出于自保的考虑还是本心向善,也有好些个藩王主动拿出资产赈灾、助饷、献助或是自辞宗禄。也正是因为有着较多的前例,孙传庭才会对陕西这些财大气粗的王爷们寄予厚望。

    只可惜,瑞王的悭吝还是出乎了郭、路二人的预想。在见识过瑞藩府里穷奢极欲、无数徒附后,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瑞王的这区区几百两银子怎么拿得出手。

    对方毕竟是藩王,还是现今“四亲藩”之一,他俩仅仅八九品的地方小官,人前哪敢多说什么,只能在背后嚼嚼舌根,计划着回去该如何向严苛的军门大人通报。

    日影稍斜,郭名涛是个操心的人,生怕误了行程,连催带赶将懒洋洋的路中衡从地上轰起来。几个差役正在小憩,见大人发了话,也只得嘟囔着爬起来,重新上路。

    “大人,骑马吗?”

    “不了,天气酷热,你看那两匹马臊眉搭眼的,我怕给骑坏。左右不过五六里,走走就是了。”郭名涛连连摆手,跨步向前。

    几个差役口上应着,肚里嘀咕,这两匹畜生不骑,牵出来干啥,人都照顾不好,还得照顾它们,没来由多出一事。

    一行人缓缓走着,等到了玉皇寺,太阳已经西落,没了强烈的阳光,气温登时就降下不少。

    粉墙朱瓦的玉皇庙看上去修缮颇佳,香火旺盛,听几个差役说,瑞王朱常浩极为信佛,打发孙传庭只吝啬地拿出几百两,每年花在修寺庙、赡养僧众的费用,却以万计,几可用挥金如土形容。

    郭名涛与路中衡相对无可奈何地笑了。等几人将衣冠穿戴好,扣动寺门,很快就有和尚出来接引。

    那和尚本来神色不耐,但看了看众人,发现郭、路似是有官身的人,脸色转好,说道:“几位见谅,今日寺中有要事,不接外客。”

    郭名涛通报了家门,又取了符印、路引证明,那和尚点头道:“二位大人多多担待,只是今日特例,实是无法提供住所。”

    路中衡拉开郭名涛,横眉冷对那和尚:“你个野庙,哪来这么多条条框框?就你寺里现在推选主持,这门也得给我开了。否则耽误了我俩,坏了要务,上头一纸文书下来,收了你等的僧牒、封了你等的山门。”

    路中衡这番话并非空口白牙,为路过的公职人员提供便利不单是驿站的责任,寺庙道观也有义务,所以不提供厢房有可能被朝廷削去僧籍亦非危言耸听。说来也怪,那和尚倒像是一根筋,嘴里好话哀求不断,手上打死都不肯放众人入内。路中衡摸不透他心思,大为急躁,与一帮差役就在门口和那和尚吵了起来。郭名涛本来立在一旁,对路中衡暴躁的态度还颇有微词,但到后来,见那和尚还是寸步不让,自己也恼火上头,加入了争执的行列。

    一帮人挤在寺门唇枪舌战,那和尚说到后来没了理,不再吱声,索性耍起赖,将身子死死堵在了门缝里。郭名涛等总不好打入寺内,正没奈何间,门内忽有人道:“出什么事儿了?吵吵嚷嚷的,好不烦人。”

    那堵门和尚一面抵着外头的郭名涛等人,一面后翘脑袋,道:“有人要强闯进来,小僧阻拦不住,扰到了贵人,请贵人见谅。”

    门内那人奇怪地“嗯”了一声,又道:“主子正在还愿,听不得叨扰。若惹恼了她,后果你该知道。”

    那和尚忙道:“贵人包涵,门外之人也是有官身的,一意要入内,小僧难以裁断,还请贵人做主。”

    只听门内那人哂笑道:“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敢在这里叫嚣?汉中府,还没听说有这么胆大的人。”

    郭名涛与路中衡都不是傻子,听了这几句,晓得对方是个有身份的,目视几个差役退下来,朗声道:“敢问尊下何人?”说着,先自报了官职。

    没等来回答,寺门却是“吱呀”大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负手跨立在中,那堵门的和尚勾着脑袋站在他边上,道:“他们想要今夜投宿在寺里。”

    那男子五十来岁年纪,留有短须,虽然五短身材,可负立在上头,颇有派头。郭名涛瞧出其人衣服是上等蜀缎所制,帽靴亦不类凡品,多嵌珠宝,心下嘿然,料得此人有些身份,就也不自持官身,作揖恭敬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那男子扫了众人一眼,说道:“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替人看家护院的杂役。二位大礼,承当不起。”那声音是拖着说的,听上去十分傲慢。

    对方既然白身一个,郭名涛与路中衡再小心也不好失了身份,重新挺直腰板道:“那么借问一句,今日这寺中驻有何人?”

    玉皇寺从外面看上去占地颇广,住个五六百人完全没有问题,那和尚百般阻挠,绝不是因为住不下人,定然另有隐情。

    “从此地向北再走三四里,有个村坊,脚程快些,日落前应当能赶到。”那男子没有回答问话,而是轻描淡写来了这么一句。

    不是官身,还如此倨傲,路中衡冷笑道:“果真是一山之隔,风土各异。汉中土财主的排场好大,咱们小官小吏是望尘莫及。”说着,看了看几个摩拳擦掌的差役,示意他们准备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点颜色瞧瞧。

    那男子怫然不悦,恼火道:“你说谁是土财主?”又见对面跃跃欲试似要动手,低头吩咐那和尚几句,那和尚转头就跑进了寺里。

    “软的不吃,要来硬的?”那男子看上去并无惧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郭名涛与路中衡都有些惊诧,惊的非是他不怕动手,而是他对于官吏的轻视态度。

    还没摸清楚状况,寺内突然大呼小叫,冲出八九个手持哨棍朴刀的和尚,跟在他们后边的,还有十余个壮汉,全都劲装结束,拿着刀剑。寺外的郭名涛等瞬间就被围了个瓷实。

    “大胆刁民,胆敢袭击官府?”路中衡一向自夸胆大,然到底是读书出生,一对一的打架都没过,何谈这般数十人的对峙?心下着实慌张,偷看郭名涛,一样脸色惨白,双脚发软。

    “就揍你们又如何?”那汉子对路中衡的质问毫不在意,指尖一挥,就要下达驱逐之令。眼见双方要打成一团,门内突兀地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一个清润的嗓音随之而起:“忠伯且慢。”

    郭名涛与路中衡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在婢女的簇拥下晏然步出,清风徐来,掀起遮挡面部的幕离。只一瞥,二人均自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