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明匪 > 第一卷 画角一声天地裂 62惊雷(二)

第一卷 画角一声天地裂 62惊雷(二)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几日捷报迭传,覃奇勋心情大好。当然了,表面工作依旧得顾及。所以三天两会,大集司内人员,痛斥赵营的残暴行径,并张贴榜文,晓谕部民,陈说为国尽职、为指挥使报仇的决心。

    户外天光明媚,他难得有闲暇,在起居室内布置棋盘,独自手谈。下了数十手,黑子占优,吃了下路白子好大一块。再拿起一枚白子,眯眼端详,神思恍而转到了施南。

    “你施南再横,也没想到会有今日吧。”一丝笑意浮现,带起眼角鱼纹,使他黢黑的脸庞更增几分沧桑。

    将白子投入棋壶,覃奇勋撩袍起身。覃福的施南就如这枚棋子,已然出局,战略上已被判了死刑。剩下散毛、忠建两家,势单力孤,亦绝非赵营敌手。这大半施州想来已是自己囊中物。

    再想想,还有什么疏漏?也有。

    容美田玄那边,覃奇勋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从覃奇功那里了解到,田玄与覃福等意见相左,不欢而散,再联想其昔日为人处世,覃奇勋敢打保票,面对咄咄逼人的赵营。一向小心谨慎、只图自保的田玄不可能有胆逆流而上。

    看来下一步该好好想想怎么对付赵营了。狡兔死、走狗烹,赵营虽不是自己手下鹰犬,可借刀杀人完了,也得防着刀刃反伤回来。

    覃奇勋锁眉思忖,在屋内来回踱步,无意间却听到侧室传来一阵低泣。

    “好端端的,何故哭泣?”那哭声接连不住,覃奇勋有些气闷,转入侧室询问。那哭声正是自己的妻子所发。

    “阿路已大半月不曾归家,难道你就半点不担心吗?”

    覃奇勋闻言一呆。是啊,倒是许久不见那个古灵精怪的幺女了。想想平日,日头初升,那丫头就会蹦蹦跳跳来给自己请安,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外事,竟是将她忽略了。

    “她兴许又去哪里玩耍了。”凭着之前的经验,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与妻子。

    “再爱玩闹,终究是个女儿家,这些日子贼寇侵犯,兵荒马乱得,谁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言及此处,覃妻失声痛哭出来。覃奇勋从不与她谈军务,是以他对丈夫与赵当世之间的勾结毫不知情,只知最近有一股巨贼入寇,连指挥使都战死了。所以极是担心那杳无音讯、至今未归的爱女。

    忠路中,最近见过覃施路的只有覃进孝。可一来他连日领兵在外,二来怕父亲责备自己于聚云寺包庇妹妹,所以也一直藏着话。

    覃奇勋脑袋里思绪冗杂,再掺入覃施路,有些头痛,宽慰道:“她虽是女儿身,但一身功夫不让须眉,胯下又有紫黑宝马,自保足矣!”说着,见妻子兀自涕泣不息,柔声复言,“等过两日内外事安稳下来,我便差人去寻找,就把忠路翻个底朝天,也不再教她溜了。”

    他一面安抚忧愁的妻子,一面想叫仆人上些午食果腹,但话没出口,家中伴读跌跌撞撞跑入起居室,连鞋都忘了脱。

    “放肆!”覃奇勋爱干净,瞄见泥灰脏了室内,恼怒呵斥。

    那伴读却顾不得许多,扭着脸,带着哭腔:“主人!敌兵已攻入寨子了!”

    “胡说八道,什么敌兵!”覃奇勋浑身一憟,下意识以为施南、散毛他们打上门,但立刻意识到自己与赵当世的关系他人并不清楚,稳了稳心神,乃问,“敌兵何来?”

    那伴读应声道:“旗帜打得是‘石砫宣慰使马’!”

    短短一句话,真如五雷轰顶,直教覃奇勋呆若木鸡。

    “敌军前部鼓噪,说什么‘缉拿逆贼,违抗者死’,寨内健儿抵挡不住,五处寨门皆失,小人拼死才逃至此处!”那伴读瘫软于地,哭得稀里哗啦,覃奇勋这时注意到,对方裆部有些湿润,竟是吓得失禁了。

    “为何现在才报?”

    “那些石砫兵先遣人扮作民夫,靠近了寨子猝起发难,守寨健儿没防备,其大部队又接踵而至,实是变起突然,来不及反应!”

    马祥麟不是还在京城,怎么来了,难道会飞?覃奇勋百思不得其解,侧耳细听,果然从外头传来交兵吵嚷之声。

    石砫兵勇猛善战,早著名川、楚。万历二十七年,杨应龙作乱,时任石砫宣抚使马千乘带兵随川、楚、贵等地总督李化龙剿叛,与酉阳兵等协作,大破叛军,功居川南路第一。而后马千乘蒙冤而死,其妻秦良玉代职,并在天启元年主率西南土兵援辽,于浑河一役血战满洲兵,名震天下。同年奢安乱起,秦良玉归乡,募兵讨逆,最后得以平定地方,石砫居功至伟。再后来秦良玉、秦翼明等石砫将领又赴京勤王、参与剿贼等等,立下功勋不计其数,朝廷对于石砫诸将的恩荣也无以复加。可以说,石砫不论实力还是声威,都堪称西南诸路土司翘楚。称之为国之柱石亦不为过。

    马千乘、秦良玉夫妻以及马祥麟均为汉人,对明廷忠心耿耿,绝不会因私仇罔顾国法,悍然来袭。覃奇勋嘴角微颤,只觉后背冰凉——难道说,自己与赵当世的勾结之事当真泄漏了?

    覃妻此时也如泥塑木雕,傻傻撑扶地面。覃奇勋毕竟有城府,极力收敛心绪,沉声对那伴读道:“切勿惊慌,你快去召集寨内家丁亲兵。”忠路大寨分内外两寨,伴读所言,石砫兵不过突破了外寨,内寨范围小,更加坚固,拼死据战,尚有一线生机。

    那伴读手脚并用地去了,覃奇勋疾步上去,揽起妻子:“事情紧急,我先送你去后门。”

    覃妻抖如筛糠,双唇煞白,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二弟覃奇策从外头跳进来,大声道:“兄长快走,马氏小儿来得凶,内寨也快陷落了!”

    覃奇勋浑身一震,转目瞧他,但见覃奇策满头是血,身上也中了两箭。血水顺着他的袍底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说话间,已积成了一小滩。

    户外喧噪声不断迫近,覃奇勋无暇再思,抱起已然酥软无力的妻子就往外头走,覃奇策提着刀紧紧跟随。才走两步,木栅间几支羽箭猝然而至,全都射到了覃奇策胸口。覃奇策大叫一声,睁着血红的双目,喉头滚动,似有话要与覃奇勋说,可最后却是一口鲜血咳出,气绝倒地。

    “啊!”如此惨状,覃妻生平未见,骇得尖叫起来,覃奇勋悲愤万分,但足不停驻,径往寨后而去。寨后有处暗门,直通后山,只要逃到那里,就有脱困的希望。

    时下整个大寨乱成一锅粥,石砫兵从几处寨门分别冲入,大大小小的激斗充斥在寨内的每一处。覃奇勋熟知道路,专挑偏僻小道行走,纵然如此,几次若非亲兵舍身相救,也险些死在了刀下。

    “近了!”

    一路狂奔,覃奇勋脑海一片空然,所有什么阴谋阳谋、计划策略早便无影无踪,他想的惟有“活命”二字而已。

    眼瞅着后门将至,不料脚下一绊,竟失足滚倒,覃妻也重重摔到了地上。

    覃奇勋还以为有石头碍路,岂料身后笑声忽至,急目转视,一个军将打扮的中年汉子在众兵士的环簇下现身。他才看一眼,左右就被人抓住,身子一沉,脑袋亦被侧摁在地上。

    那军将覃奇勋不陌生,乃石砫都司胡明诚,是沙场宿将,也是忠路的老对手了。

    胡明诚粗放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将这反贼带回去!”

    覃奇勋怒道:“我乃大明御敕忠路宣慰使,你是什么东西怎敢擅自拿我!”

    话说出口,顿觉头发被人一扯,又紧又痛,胡明诚的呼吸在耳畔清晰可闻:“前宣慰使大人,你那个伴读的小书僮已经全招了,你还狡辩什么?”

    覃奇勋不屈道:“那书僮说了什么话?一个卑贱的下人晓得甚事,不过胡言乱语罢了!”那个伴读聪明伶俐、细皮嫩肉,覃奇勋常带在身边干些研磨、揉肩的杂活,自己与赵当世书信来往时,也没避讳他,想是被瞧了些内容。

    “难道……”

    再一想,覃奇勋忽觉不对,心中一跳。哪知怕什么来什么,胡明诚又言:“你安心吧,藏在柜中的那些通贼的书信,他也尽数找出来上缴了,不会冤枉了你。”

    覃奇勋霎时绝望,可还是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即便如此,没有朝廷朱批,你怎敢先斩后奏,擅抓朝廷命官!”

    胡明诚放开他头发,冷漠道:“就算先斩后奏又如何?你忠路为患多年,人尽皆知,今日通贼,又人赃并获,纵现在灭了你满门,你以为朝廷还会不依不饶追究下来吗?”

    成王败寇,自己勾结赵营之事铁证如山,无可辩驳。石砫素受朝廷荣宠,秦良玉更是得皇帝赐袍赠诗。忠路势力孱弱,在朝中也孤立无援,恐怕就如落水之飘萍,转眼就会被人忘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覃奇勋再无声响,闭上了双目,身没死,心却已然死了。目前漆黑,脑海中惟有当日聚云寺广真禅师所说的佛家揭语沉浮: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忠路覃氏称雄施西近百年,竟旦夕被灭,消息迅速在全卫传播开来,在赵营内同样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事来得突然又蹊跷,唇亡齿寒,没了忠路的暗中策应,赵当世没来由的心生强烈不安。施州卫城池上下已被赵营全部控制,所以当斥候将消息带到后,赵当世第一时间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全城戒严,封锁消息。营中将士以及城中百姓此前对赵营与忠路的关系并不知悉,而石砫那边打出的旗号赫然就是“清剿勾结贼寇的忠路覃氏”,一旦消息传遍,众人很可能将之前取胜的原因推结到有忠路相助上,此刻强援猝失,军心可能会动摇,城内的大族、百姓也很可能暗起涟漪。

    第二件,全力打探石砫方面动向。石砫兵强,驰名宇内,赵当世前世就有耳闻,己方战力、兵数乃至于后勤皆不及对方,就拿脚趾头算,对上后取胜的希望可谓渺茫。赵营才具雏形,还不具备打恶仗、消耗战的能力,对于如虎狼般强硬的石砫兵,能避则避。

    第三件,立刻联系覃进孝。忠路虽失,覃奇勋等人或死或被俘,可覃进孝安然无恙。他手里可是有着一千二百忠路最为精锐的野战机动力量。目前两方的合作已被昭然于世,若不及早将其归并于赵营一处,其众必然难逃被击灭的下场。

    安排完这些,赵当世马不停蹄,立刻召集侯大贵、杨成府、白蛟龙、吴鸣凤、王来兴等中营长官,急议处置事宜。

    众人在听完赵当世简要的说明后,神色各异。

    笼统的说,侯大贵吃惊,杨成府害怕,白蛟龙疑惑,吴鸣凤淡漠,王来兴茫然。

    赵当世扫视环列的众将,抬高声音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各位以为,咱们接下去如何应付?”

    众将尚自沉浸在对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的回味中,各怀思绪,良久无人应答。赵当世等了小一会儿,直接点人道:“吴把总,依你之见,我营对上石砫,可操几分胜算?”此人混迹川中多年,在多支军队里待过,经验丰富,由他先作判断,应当较为靠谱。

    吴鸣凤应一声,低头想了想,方有些拘谨道:“都使,不是属下有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但照现在城里的两千来人,要想挡住石砫兵,胜算,胜算,咳咳……”别捏了一番,才说出来,“怕不足三成。”言讫,脸色微红,目光闪躲。

    这个结果早在赵当世意料中,心知说“三成”也有夸张,面不动色,转问侯大贵:“侯千总,你的意见是?”

    侯大贵性子爽利,有话直说:“属下早年也曾听人说起过这石砫兵的厉害。听说还在辽东打过鞑子、败过老奴,要真硬碰硬地怼上去,得不偿失……看来还是得操持起老本行,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过……”话倒最后,反意犹未尽。

    “你说。”

    “可徐千总与两千弟兄还在西南,咱们可不能弃之不顾。”说着,略带些嘲讽地看了看缩在一角,神情委顿的杨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