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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一节 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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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点!速度!东西别乱放,刚练过的‘三分四定’都忘记了吗?”

    柏卫国站在一节闷罐火车的车厢门前,挥着手里的电喇叭大声地喊着,指挥着排里的战士把携行的装备物资搬上车。

    等到所有物资都上了车,战士们也都已经登车,柏卫国才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原本因参战带来的那点刺激此刻都变成了郁闷。

    我就是要带着这帮连简单的“三分四定”都做不好,射击才刚学了“射击一练习”的新兵蛋子上前线了,能行吗?当初写请战书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呢?都是被那个该死的“徐大头”害的!他心里郁闷地想着,踩在踏蹬跳上了火车。

    被他此刻在心里骂“该死的”徐大头是他的发小兼步校同学,二排排长徐晓军。

    柏卫国是个军人子弟,从小在中原城市的一个空军军校大院里长大。

    由于是军校,营团一级的教官数量众多,也就带来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有数量众多的随军家属。随着这些军人们的孩子逐渐长大,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出现了,就是他们这些军人子弟的工作安置。

    眼下虽说国家已经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可进入中国的外资绝大部分还是集中在沿海地区,象他们所在的部队大院这样地处中原的地方,地处京广线上,交通还算便利,可地方经济依旧是一些国营和集体的工厂。

    这些企业在沿海逐渐兴起的私营企业的冲击下,业务急剧萎缩。

    地方上,自己本地的那些学校毕业生都难以安置,街道上到处都是他们闲逛的身影,更不要说他们这些与地方上关系不大的军人子弟了。

    军校里也开办了一些家属工厂、军人服务社、副业队之类单位来安排随军家属的工作,特别是那些文化不高的随军家属。可这些单位,光安排这些随军家属都已经勉为其难,更不要说他们这些逐渐长大的孩子们了。

    这样一来,除开一些参加高考考上大学的少数人之外,大量的军人子弟们,高中毕业之后,就成了一帮游手好闲的待业青年,精力旺盛的他们闲极无聊,自然是折腾的大院内和大院外到处都是鸡飞狗跳。

    这样的情况并非只有他们所在的军校这一处,可以说,除开沿海发达地区稍好点外,其它地方的部队也都很类似。这成了一个影响部队稳定的问题,因为军官们为了孩子的前途,纷纷打报告要求转业。

    为解决这个问题,部队出台了个临时的新政策,那就是让柏卫国他们这些军人子弟参军,照顾他们进入海陆空军的各种军校学习,算是给孩子们一个出路,这样也算是自我消化,就像那些工矿企业让自家孩子顶替父母的工作岗位一样。

    有了这么个直接进军校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不满十七岁高中都还没毕业的柏卫国赶上了这次机会,经过简单的形式上的文化考试后,进入了同处一地的某步兵学校的学员队,他学习的专业是步兵侦察。

    在步校里摸爬滚打了两年后顺利毕业,被分到了地处大西北的陆军S集团军M9师E95团三营七连,一个著名的“红军连”的三排当排长。

    柏卫国运气不错,因为不仅是一个大院里一起长大一起进步校的发小徐晓军也分在这个连的二排当排长,而且他还意外的遇到了一个熟人,“红军连”连长林保田。

    说起林保田与柏卫国的渊源,那还是柏卫国在刚刚上初中时,因为打球摔跤,造成了左臂的骨折,被送往当地的陆军医院住院。因为陆军医院的骨伤科比空军大院里卫生所可高明多了。

    林保田就是那时候同一个病房的病友,他那时是79年南疆自卫反击战下来的伤员,被转下来,住在陆军医院。当时的林保田因为战功刚被提干,他也是伤了左胳膊。

    俗话说“手疼仙家,脚疼冤家”。只是左手骨折的柏卫国在医院里就变成了一个孙猴子,父母都要上班,没时间在医院里陪他,只能到周末才能从十几公里外的空军大院坐车赶来看他。平时的时候,柏卫国就算是放了羊。

    同样胳膊负伤的林保田他们闲不住,每天医生查过房之后,就想往外跑。于是,柏卫国就开始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林保田他们这些伤兵的屁股后面,经常吊着个夹了夹板的左胳膊,在医院边上的山里窜上窜下,采野果、掏鸟窝、钓鱼、抓蛇,玩的不亦乐乎。通常是傍晚回来的时候,连吊胳膊的绷带都不知道去了那,包着夹板的纱布也肮脏不堪。

    柏卫国与林保田的交情就是在这个时候结下的。只是没想到,几年后,步校毕业的柏卫国竟然分到了林保田的连里当了排长。

    几年过去,林保田已经从当年那个刚转干的小兵升任了连长,可认出柏卫国的时候,是既高兴又头疼,不过他还真的没脾气,谁叫柏卫国是当年跟着他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呢?当时住院时的不少糗事,柏卫国都是一清二楚。

    熄灯号响了以后偷溜出去偷喝酒啊,趴在病房走廊栏杆上看着漂亮护士吹口哨啊,脱了军装跑去附近农民承包的鱼塘里偷鱼,被农民兄弟追的满山乱窜啊什么的。

    当年住在一个病房里,双方嘻嘻哈哈惯了,加上那些糗事,想要变脸扮演黑包公,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经过了两年军校锤炼的柏卫国对林连长曾经的这些糗事守口如瓶,就是对他的发小徐晓军也没提过一个字。

    投桃报李,柏卫国算是连里最自在宽松的一个。但柏卫国还是很自觉的抓他排里的军事训练,因为他的发小徐晓军在和他较劲。

    南疆自从自卫反击战开打之后,边境打打停停的冲突不断。军报上时常刊登一些敌人占据我们领土,袭击我方边民的报道,部队里也经常传达一些轮战前线的消息。

    身为军人,每次听到看到这类消息总会觉得义愤填膺,热血沸腾之下自然就会想着要不要也去一展身手。于是他们这些军校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就象打了鸡血似的请求参战。

    特别是,他还在和徐晓军在暗中较劲。

    徐晓军的请战报告写了一页,柏卫国的请战报告就写了两页。徐晓军咬破手指写的血书写了八个字,柏卫国的血书就写了二十八个字。

    不过,柏卫国没咬破自己的手指头,他用的是去炊事班里弄来的鸡血写的。为这事,事后,柏卫国的屁股上还挨了连长林保田一脚,骂他胡闹。

    对此,柏卫国也就是笑笑,他觉得,象徐晓军和他这样的小排长的请战书,写的再多也没用。

    首长们在选择部队时,抽调的建制,最小也是以连为单位,是不可能以排为单位抽调部队的。营连指挥官要是连他手底下的班排长都不熟悉,仗能打好才是怪事。更不要说他的排里,大半都是今年才入伍的新兵蛋子。而根据前几次派往南疆轮战的部队序列来看,抽调部队大部分都是以集团军或师为单位的。

    不过意外的是,柏卫国所在的X集团军争到了这次前往南疆轮战的机会,在集团军所属各师的争夺中,M9师又拔得头筹,而他们E95团作为师里的先遣部队,将率先出发。

    上了车的柏卫国,一眼就看到带着二排,先他一步登车的徐晓军,正靠在车厢壁上坐在那里得意洋洋的看着他。见他登车,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地下,示意他过去坐。

    “我说徐大头!你们排最多也就比我们快了两分钟,小样的,得意什么?除了这一次,你那次比过我了?”

    柏卫国就是看不得徐晓军那副得意的样子,说话也就毫不客气。边说边在徐晓军留给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练为战,不为看!平时训练你们排确实比我们排好,可这是实战,实战做得好,那才是真的好。”

    看到柏卫国坐了下来,徐晓军用胳膊肘捅了捅柏卫国,递过一支烟,嘴上却不服输。

    “你个抠包,这都上前线了,还给我抽这三毛六的大重九?那包中华呢?别藏着了。”

    徐晓军的话,噎得柏卫国无法反驳,谁让今天这动真章的时候,自己的三排就不争气呢!在刚刚上车时的想法又冒了出来。说不得就开始拿别的说事,看到徐晓军递过来的烟,就有了目标。

    “少打我的那包中华的主意!早就跟你说了,那是要留到回来抽的。怎么?你怕回不来?”

    徐晓军这句话里“怕回不来”这四个字,算是点到了柏卫国的心病。

    当部队开拔的命令下来的时候,柏卫国才发现,之前虽然他也凑热闹似的跟着徐晓军写了请战书和血书,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做好上战场的准备,因为他在听到开拔命令那一刻,他突然间就感到了一种害怕和恐惧。

    柏卫国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害怕和恐惧的到底是什么!死亡?死亡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伤残?不,除非自己的运气差到极点,被一颗炮弹震晕过去,不然的话那怕受了伤,断了腿也会爬上去和敌人拼命。

    在这点上,步校里上学的时候,他就和徐晓军不止一次谈论过,万一伤残了活着,与其缺胳膊断腿的苦挨后半生,还不如拼死做个烈士一了百了。小学学校边上干休所里的那几个伤残的老红军,在他眼里看来,活着比死更痛苦。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柏卫国好几天了!

    从半开这的车厢门里,看着沿线一闪而过的田野村庄,柏卫国在不经意的回头时,在闷罐火车里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坐在他一起的那些战士们脸上紧张、焦虑、激动、茫然、沉闷的,各种不同的表情,他忽然间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他在害怕什么,恐惧什么!

    他害怕和恐惧的,是他脆弱的生命即将面临的裁决,是一种自己无力抗衡但又是未知的结果。

    而这种结果的差异巨大,或许是在炮火中尸骨无存,或许是平安走下战场,或许是殆误军机上了军事法庭,或许是成为英雄名扬天下,可无论何种结果却都是自己无法主动选择的。

    而此刻在和他一起,在同一列军列里南下的人,谁也逃不过这种裁决和安排。因为在这一刻,柏卫国还看到了这些战士们和自己一样,身上穿着的军装。

    他们是军人,从他们穿上军装那一刻开始,直到他们脱下军装,在这期间,上战场就是他们的最终也是最好的归宿。

    对于战争给予他们的,无论是什么结果,只需要接受就好。

    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柏卫国的心情开朗起来。也为他和徐晓军之前的请战举动觉得好笑,他们在心理上还从未把自己当作一个真正的军人的时候,就凭着一股热血的冲动,写请战书和血书。

    但他们却从未想过战争的残酷,没有想过战争的嗜血,没有想过战争带来的毁灭和荣耀。

    现在,他想明白了,随即他惊讶的发现,在接到开拔命令后一直困扰着他的那种害怕和恐惧,消失了!

    在闷罐车里哐当了四天之后,他们抵达了靠近前线的集结地。在集结地,他们换上了解放军最早期的迷彩服和钢盔,还有弹药和给养。让柏卫国惊奇的是前线供应的给养,不仅有压缩干粮,还有大量的烟和酒以及大筐大筐的水果。

    这些都是地方上以支援前线的名义送来的,对他们这些兵全都是免费供应。当然,酒不能随便喝,柏卫国估计那是誓师的时候用的壮行酒,不过烟可以随便抽。

    在进行了简单的战地适应性训练后,E95团开赴一线,接管了一段宽度仅仅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边境防线。

    这么短的防线上布置了一个团的兵力,显然前指是有考量的。E95团不算各个火力连、工兵连、汽车连之类的直属连,仅步兵连就有九个连,平均每个步兵连的防御宽度只有两百米。

    对于一个主力团,这显然有些杀鸡用牛刀了。果然,很快命令就下达了,前指要以他们团为主力,发起一场进攻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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