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清宫静妃传 > 一百零七、迟迟钟鼓初长夜

一百零七、迟迟钟鼓初长夜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青月向来冷寂惯了,那六宫中人得宠失宠,几番沉浮,她仿佛是当真不以为意般。废后数年,柔肠百转,冷寂如霜,不过是在午夜梦回之时,神思偶滞,隐隐想起他的温存与残忍罢了。

    那日晨里青月起得颇早,见阁中紫釉的圆方盆里,那“洛水湘妃”开得极盛,便随意披了件家常的云白掐腰小袄,坐在那暖炕上,静静看着凌寒而开的水仙。

    那水仙清芳和着沉水香,渐渐散开了去,那红箩炭哔拨作响里,隐隐听得外头廊下小宫女的攀谈:“听说如嫔娘娘长得与咱们主子很是相像呢。”

    一个年级大些的便接话道:“可不是么,前头在浣衣局的时候,便听得年长的姑姑们这样说。”

    另有一个声音娇俏些,撒娇道:“这么说姐姐便是见过如嫔娘娘了?当真与咱们主子很像么?”

    那个“嗐”了一声,方道:“专司浣衣的,如何能与咱们主子相比?”又忽地压低了声音道:“不过那五官容貌,确有几分相似。”

    青月怔怔地听着,只觉心似秋莲,苦中犹涩,忽然听得外头安德广一声怒喝:“让你们到廊下立着伺候,是让你们来这儿多嘴的吗?没的惊了主子安睡,还不滚到外头伺候去?”

    她心下感念,那冬日深寒里,顿觉生了薄薄一丝暖意,对于如嫔之事,便只装作不知罢了。

    到了申末时分,见得那大雪稍霁,方唤了安德广进来道:“去传暖轿来,我已许久不曾向太后请安了。”

    那十数宫人簇拥着青鸾暖轿,直朝着慈宁宫去。那夹道宫墙下冷风呼啸,抬轿的内监步伐整齐,那橐橐靴声忽地停了,轿身方落,便听得不远处一把女声道:“如嫔娘娘舆轿在此。”

    青月不由心下一震,极力克制着欲掀了那青多罗呢帘的冲动,外头其木格已然道:“我家主子是永寿宫静妃。”那声音里含了几分嘲弄与不屑,北风渐起里,忽然听得一声极柔美的轻唤:“臣妾给静妃娘娘请安。”

    她微微一凛,只道:“起轿。”如嫔坐在那肩舆之上,隐隐听得北风呼啸里一声清音,冰冷清脆,不由生了几分期许,方瞥了一眼经由身旁的暖轿,却只闻得幽幽一阵香气,非兰非麝,不甚浓郁,却直如百花凝香,透入肌理。

    慈宁宫里殿门紧闭,青月挑了那宝蓝的福寿禧帘走进去,却见太后与苏茉尔主仆二人窝在东暖阁里,执了黑白双子对弈。她不由面上含笑,屈膝行下礼去:“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和蔼一笑,叫了“平身”,便不再言语,青月静静立在她身旁,亦是观棋不语。约莫小半个时辰,白子渐入险境,苏茉尔执了一枚子儿在手里摩挲着,观了半晌,方道:“奴婢输了,太后棋艺精绝,奴婢当真自愧不如。”太后赢了棋,不由生了几分欢喜,道:“从前在科尔沁的时候,你总是赢我,如今却像那汉人说的‘风水轮流转’了。”

    苏茉尔素净的容色宛如一朵洁白玉兰,极是柔和,笑道:“太后幼时还输了奴婢一对簪花,到如今也不认账呢。”太后便道:“原是哀家那一子落得错了,否则如何会输。”苏茉尔见太后念及旧事,兴头极高,亦是欢喜,便打趣道:“落子不悔,太后这可是欺负奴婢呢。”

    青月侍立在旁,静静听着,不由亦念起儿时旧事,瞧着太后与苏茉尔二人,便如彼时她与其其格其木格,亦是情同姐妹,不分彼此。太后见她怔怔立着,眉目含笑,不由传了外头的小宫女,搬了一只乌檀木大椅来,道:“倒委屈了青儿,看着我们两个老太婆下棋拌嘴。”

    她心中怀想,反倒不觉足下酸软,只笑道:“青儿不忍惊扰太后与苏姑姑对弈,又很喜欢听太后说过去的事,如何能谈得上半点委屈呢?”

    太后笑着执了她的手,却觉纤细冰冷,不由命苏茉尔取了西番莲鎏金的铜手炉来,方道:“这便是青儿最大的好处了,若是皇后来了,必定是絮絮叨叨说上半个时辰,倒教哀家不得静心下棋了。”

    苏茉尔道:“皇后亦是关怀太后凤体。”太后忽地一哂,只道:“雅尔檀那孩子,最关怀的是皇帝。”她的眼风一转,悠悠落在那明纸糊窗的剪影上,道:“皇帝年岁渐长,行事却是愈发冲动了。”

    青月向来聪慧,心知太后所言正是如嫔之事,不由容色一冷,偏转螓首,不再言语。太后打量了她一眼,略含了一丝责备,道:“你这孩子,从来不肯为自己打算。”她心下又是动容,又是哀恸,忙将那思绪往旁的地方引,见殿中一对錾金松鹤香炉里,青烟袅袅,那香气馥郁,并非太后素日所焚的檀香,便道:“这可是去岁里宁妃赠与太后的波斯香?”

    太后慈和笑道:“青儿好记性,皇帝倒还孝顺,知道哀家喜欢这香料,特特留了那贡品奉予哀家。”她深不可测的瞳仁里忽地漾起一丝涟漪,叹道:“前头皇贵妃倒是很喜欢这香料……一晃也已经一年了,流光飞逝,哀家倒真觉得自己老了,老了。”

    青月方欲开口,便听得外头内监唱驾道:“皇后娘娘到,淑妃娘娘到——”

    那宝蓝锦帘忽地一挑,因着临近年下,皇后穿着黄缎妆花云龙纹绵褂,淑妃亦是一袭红缎缠枝莲纹褂,恰如一枝双花,卓然绽放。二人方行下礼来,见得青月亦在,不由愣了片刻,方听得太后道:“哀家听闻近来六宫用度颇大,究竟为何?”

    皇后温婉一福,方道:“启禀皇额娘,皇上新封了杨氏为如嫔,隔三岔五便时有赏赐,如今又临近年关,因此……”太后长眉轻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

    青月全然不将那番话放在心中,只注目瞧着淑妃腰际一只宣白的蝶纹香囊,淑妃素来娇羞,不由涨红了脸道:“静妃这是做什么?”青月不以为意,只道:“这香囊瞧着眼熟,仿佛前头在旁人那里见过。”淑妃温和一笑,方道:“都说静妃聪颖绝伦,过目不忘,我起先还不信——这香囊原是一对,便是宁妃赠与我和……端敬皇后的。”

    她眼角余光瞥见太后面色一沉,慌忙垂了首去不敢再言,却听得青月道:“这香囊很是精致,不知淑妃可否忍痛割爱,让与本宫?”淑妃不由一愣,青月向来倨傲清冷,金银珠饰皆视若无物,淑妃虽不知她心中所想,但到底对她含了三分畏惧,忙解下那香囊交由青月手中,道:“承蒙静妃不弃。”

    皇后见得淑妃尴尬,忙截了话道:“儿臣有一桩奇事正要说与皇额娘听呢。”见太后颔首示意,方道:“那弘文院的大学士图大人原与一位固山格格定了姻亲,却久未成婚。前日里方听得万岁爷说,图大人悔婚了,如今正落得满朝非议呢。”

    青月黛眉一蹙,不由怔怔想起了顺治八年之时,那疏朗庭院里粉裳纤纤的刘佳格格,声似莺啼,娇俏可爱,心下不由一阵叹息,只觉生了万般怜意。

    三人陪着太后絮絮说了片刻,待到戌时三刻,方各自告退回宫。那夜凉如水里,大雪下了又停,御花园的彩石路经由宫人反复洒扫,仍是蒙上了一层花白的积雪。青月随意用过晚膳,只觉心中愁绪绵绵,倒生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见那大雪停了,方取了一只红木食盒,吩咐了其木格守在宫里,独自朝着那御花园里去。

    腊月的日子里,夜色未央,御花园里人影稀疏,格外空旷寂寥,她披着天水碧的一斗珠大氅,独坐在沉香亭内,云髻低垂,容色冰冷。水杨木雕并蒂莲的托盘上,一把苏白钧瓷酒壶并两只酒盏,隐隐闻得是“梨花白”的清芳。

    她不知坐了多久,只见得那鹅毛般的大学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经那北风一吹,便轻覆在那大氅上。天水碧的绶带已被雪水打湿,她纤细的手指如同薄胎瓷般冰冷易碎,一个失神,手中的酒盏便骨碌一声滚落地面,摔得粉碎。

    青月酒后微醺的脸已晕得通红,愣了片刻,素手拾起另一只酒盏,横空便向亭后的翻月湖掷去。

    夜色里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忽然将那杯盏接住,踱步上前,轻轻放在青月婆娑的泪眼前。

    她精致的眼眸如沾湿雨露的一枝半开桃花,静静凝望着眼前人,一缕失望的浅笑绽放在唇边:“图大哥,你怎么来了?”

    图海夜行宫中,必是皇帝夤夜急召,此刻甲胄未除,愈添英气勃勃,拱手时盔甲佩剑凌然有声,和着他孔武的声音道:“雪天严寒,北风凄凄,娘娘又何苦独立此亭中?”

    青月含了七分醉意,似笑非笑看着他,忽然想起白日里皇后所提之事,不由含了几分冷意,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听闻图大人退了与刘佳格格的亲事?本宫倒是十分好奇,正想寻大人一问。”

    她的口吻是冷漠而生疏的,图海却不以为意,只不假思索道:“缟衣綦巾,聊乐我员。格格聪慧至此,应当明白,臣已有了心上人。”

    青月原本猜着了几分,然而听得图海分明道来,虽素日与那刘佳格格不甚亲厚,此刻倒也生出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来,愁肠百转里,不由蓦地忆起那长巷冷风里轻柔的一声呼唤,不禁凝视着图海,冷笑连连:“世间男子,果真都是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之人,连本宫一向敬重有加的图海大哥,也不外如是。”

    这番话是颇有些刻薄的,若换了慕宁或福临,只怕早已拂袖而去。偏生图海是那样好的脾气性子,又向来视青月如同胞幼妹,便依旧不以为意,只温言安慰道:“娘娘误会了,臣之亲事,乃双亲指腹而定。臣对刘佳格格,从无男女相悦之意,从前或许伤了格格的心,但臣从未做过始乱终弃之事。本以为父命难为,正当踌躇之际,未想格格已寻得檀郎,臣便做一回坏人,上书皇上,退了这门亲事,也是成全了刘佳格格。”

    青月沉吟良久,只觉眸中莹然有泪,又是心伤,又是愧痛,一时无语凝噎,却见得图海抬手拭去那石凳上的积雪,方坐在她身前,轻声道:“大哥是个粗人,比不得慕宁心思之细,这么些年来,从不知你与皇上之间……”他低叹了一声,方道:“直到慕宁回来之前,大哥还总以为你过得很好。”

    图海原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那北风飞雪里,一时间亦不由生了几分惆怅,青月微微一抬眼眸,那双眼睛生得格外灵动,仿佛灼灼桃花,极有韵致。她莞然一笑,分明含了几分凄苦,却道:“是我一时失态了……即便大哥从不知晓,青月亦感怀大哥多年呵护。”她忽地转了那眼风,只望着那清冷的夜色与白雪,道:“若来日青月有一事相求,大哥可否应允?”

    图海不假思索,只道:“刀山火海,图海亦在所不辞。”青月眼中一酸,几乎要盈盈落下泪来。图海见她欲言又止,分明是百般惆怅,却做出一副冷漠疏离的神色,直如凌寒而开的一枝碧梅,却于北风中瑟瑟颤抖,那心中怜惜之意不由倍生,凝神片刻,方拱手道:“雪夜路难行,图海送青月回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