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闻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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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月余，青月依旧圣宠不衰，即便福临案牍劳形，歇于乾清宫，次日一早下朝，也会即刻赶去坤宁宫与青月相会。一时间坤宁宫门庭若市，来往妃嫔络绎不绝，然而青月生性高傲，亦颇怀女子善妒之心，除夕颜与端、恪二妃，其余妃嫔一律不见。
于是六宫中人怨声载道，恭妃又多番进言于太后。那一日定省，太后望着帝后二人，皆是一身明黄八团龙纹云意褂，携手立于阶下，福临俊秀不凡，青月姿容绝色，果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于是笑道：“哀家见你们夫妻合心，很是欣慰。只是……皇帝政务繁忙，又倾心以对坤宁，难免冷落了后宫众妃。先帝爷专宠恭和元妃，到底也生了那样多的事端。何况青儿是皇后，若六宫人心不服，只怕最终危殆的，会是青儿自己。”
青月虽心中怨怼，到底也觉得那番话合于情理，便屈膝道：“儿臣知错，谨遵皇额娘教诲。”
福临忙揽下罪责道：“是儿子的错，无关她的事。”
太后浅笑盈盈，并无一丝薄责之意：“你到底年轻，不谙这后宫生存之道。”又见得福临关切之意，便上前拉起青月的手温柔道：“青儿，你瞧他如今护着你的样子，便可安心了罢？”
青月轻垂蛾首，细声道：“儿臣知道，多谢皇额娘体恤。”
是日福临便按着后宫诸人的位份一一招幸，恭妃虽素不得宠，但位份资历最高，福临当夜便翻了她的绿头签。翌日晨间定省时，恭妃面上便颇有得色，对青月也不似往日般恭敬，青月亦不是好相与的，当即便沉了脸色，大大斥责了恭妃一番。一时间人人都道皇后性情泼辣，亦骄奢善妒。
待到秋意正浓之时，六宫已遍沐恩泽，但福临待青月依旧如初。顺治八年十一月初一，常在巴氏诞下皇子，为福临长子，取名牛钮。福临大喜，赏了永和宫上下一年的份例，又进巴常在为贵人。
那一日天空湛蓝，阳光和煦，巴贵人携乳母抱了初生的皇子来坤宁宫请安。她出身低微，所住之处亦是永和宫的西配殿，那是她第二次迈入坤宁宫的庭院，但见深深出廊下，微黄的藤蔓爬满了朱色的廊柱，满园的桂花和海棠开得极盛，院里的汉白玉石桌更是自己从未得见的。
巴贵人颇有些惶恐地行礼道：“臣妾携大阿哥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青月遥遥望着乳母怀抱中的小婴儿，裹着绣团福寿十字的大红锦缎襁褓，正睡得香甜。她只见了一眼，便又是羡艳，又是怨妒，只道：“起来罢。”也不吩咐宫人赐座，巴贵人便尴尬地站在殿中，不言不语。
忽然听得一声儿啼，却是牛钮醒了过来，巴贵人慌乱不已，跪下道：“小儿啼哭，还望娘娘恕罪。”
青月听那孩子啼哭不止，却自心底生了一分怜悯，忙对乳母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抱大阿哥到偏殿去喂奶？”
乳母忙应声去了，巴贵人方如释重负道：“多谢娘娘恩典。”
青月见她诚惶诚恐的模样，鬓边一缕黑发被汗水沾湿，黏在弧度优美的下颌上。其实巴贵人年纪并不大，容色亦算不得出挑，见她如此畏惧，青月倒生了两分怜悯之心，便道：“你如今住着西晒的配殿，养着阿哥并不算好。本宫便命人将你们挪到永和宫东侧的松鹤阁去。”
巴贵人有一瞬间的怔忡，待回过神来，方开心地行下礼去：“臣妾与阿哥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青月不耐地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其木格方上前宽慰道：“格格还怕将来没有阿哥公主么？只怕生了一堆的孩子，格格倒嫌烦了呢。”青月佯装怒道：“小妮子愈发爱胡说了，小心我将你打发出宫去，配个小厮随便嫁了。”其木格便嘻嘻哈哈躲了过去，青月到底也宽心了些。
福临因舍不得她劳顿至乾清宫侍寝，便每日亲赴坤宁宫与青月相会。那日到了夜半时分，银烛秋光里，青月正对窗剪着烛花，福临突然自腰后环住了她，道：“一日不见，你都在宫里做些什么呢？”
青月似是赌气道：“见了巴贵人与大阿哥，那孩子生得倒和你有几分相似。”
福临素来知道她的脾气，忙温言抚慰道：“孩子才出生几天，哪里看得出像谁。”又拥着她道：“来日咱们要生许多的孩子，阿哥像我，格格便像你，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青月听他所言与其木格如出一辙，便轻拍了他一下，说：“你当我是下崽儿呢？我倒盼着有一儿一女便好，男孩儿要是哥哥，女孩儿是妹妹。来日你教他拉弓骑马，我便教她写字绣花。”
福临见她不恼了，方欢喜笑道：“已经到了秋弥时分了，我已吩咐内务府整顿行装，不日便前去要去木兰围场。”
话音甫落，吴良辅便进来躬身道：“启禀皇上，景阳宫有喜了。”
青月心中掠过一丝心酸，然而念及恪妃，到底宽慰了些，脱口便道：“念锦有喜了？”
恪妃石念锦为吏部侍郎之女，乃宫中唯一汉人出身的妃嫔，福临颇为重之。却听得吴良辅道：“回皇上的话，并非恪妃娘娘，乃是东配殿的陈答应有喜了。”
福临随口道：“可传太医看过了？”
吴良辅忙道：“回皇上，江清尧江大人已前去诊脉，陈答应确有身孕近三月了。”
景阳宫地处钟粹宫之东、永和宫之北，十分偏僻冷清，但清幽雅致，日光极佳。恪妃生性温柔和婉，素喜清净，亦喜景阳宫无人滋扰。东侧的静观斋里便住着陈答应，她出身不高，相貌亦非佳丽，但性情柔顺，颇有一番小家碧玉之态。
帝后携手而至时，陈答应正倚在荞麦芯的锦缎软枕上休息，见势便要起身行礼，福临忙摆手道：“你既有了身孕，安稳躺着便是。”又细问了江清尧安胎之事，吩咐赏了人参、灵芝、阿胶、燕窝等补身之物。
陈答应不甚得宠，一朝有了身孕，也懵懂不知，霎时得了这翻天的喜悦，又惊又喜，竟不知如何自处。福临见她一副小儿女情态，不禁生了些怜惜，嘱咐了她好生保养，便携着青月离开了。
那秋日里湿润的气息弥漫在周遭，似乎连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泪意。青月纤细的手如薄胎瓷般冰冷易碎，有着凝白似玉的光洁，被他温暖宽厚的大手紧紧握住，渐生了一分温暖之意。
“旁人有了几个孩子都不重要，”福临温柔似春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只等着咱们的孩子。”
翌日六宫妃嫔齐聚御花园共赏秋景，青月独独赐了巴常在与陈答应之座，又道：“不日便要前去木兰秋弥了，皇上有意带恭妃与端妃前去，本宫已经知会了内务府打点行装。”
恭妃和端妃便屈膝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
却听得万花丛中一把娇俏女声道：“恪妃娘娘也是一宫主位，何以皇上只携了端妃娘娘与恭妃娘娘去？”
青月闻声而望，正是福临新封的云贵人，正反手拈着一朵开得极盛的芍药细细玩赏。云贵人钮祜禄氏出身颇高，又是选秀时恭妃举荐入宫的，于庶妃中十分得宠，自然生了骄矜的性子，连怀了身孕的陈答应和汉人出生的恪妃亦不放在眼里。
恪妃生性最是温和，听了这一番话竟也不恼，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浅笑。夕颜却不乐意道：“云贵人这话便不对了，恭姐姐与端姐姐出身蒙古，骑射极佳，恪妃姐姐却不懂得半点骑术，如何能去木兰围场呢？”
云贵人立刻反唇相讥道：“夕颜格格也是蒙古出身的亲王格格，何以皇上不带你一同前去？”
福临素待夕颜以兄妹之礼，算不得很好，即便前去木兰秋弥，也不欲让她随扈。然而因着她出身显贵，宫中妃嫔无不礼让三分，夕颜虽尚年幼，但久居深宫，亦深知人心冷暖。云贵人这一番话，却逼得她双颊绯红，几欲落泪。
青月不动神色地将夕颜掩到身后，对云贵人冷淡道：“夕颜年幼，围场杂乱，皇上特地吩咐了她在宫中休养，云贵人也要与她认真么？”
众人见青月黛眉紧锁，已生不悦之色，亦不敢多言，钮祜禄氏却毫无察觉般，对着恭妃颇为谄媚道：“臣妾说的是实话，可见后宫诸人，皇上最疼的还是恭妃姐姐与端妃姐姐呢。”
恪妃修长纤细的眉不禁微微一蹙，青月见得云贵人不可一世的骄矜模样，像极了当日沉香亭内的恭妃，不禁拍案而起，怒道：“云贵人如此深谙皇意，本宫便赐你独居启祥宫偏殿，无旨不得出，待到皇上与本宫秋弥而归，再行处置！”
云贵人一张粉脸涨得赤红，惊愕不已，犹自嚷道：“臣妾不服——”身旁几位庶妃忙拉着她跪下求情，青月却冷冷道：“谁若求情，本宫便按连坐论处。”
说罢便起身离去，转首间却瞥得云贵人怨妒而刻毒的眼神，如毒蛇般蜿蜒在青月姣好的面庞上。青月已然携着夕颜离开，背对着云贵人高声道：“你这双眼睛若不想要了，便尽管往本宫身上放。”
云贵人恨极，却也怕极，终究是下跪伏地道：“臣妾知错，恭送皇后娘娘。”（未完待续）
又过了月余，青月依旧圣宠不衰，即便福临案牍劳形，歇于乾清宫，次日一早下朝，也会即刻赶去坤宁宫与青月相会。一时间坤宁宫门庭若市，来往妃嫔络绎不绝，然而青月生性高傲，亦颇怀女子善妒之心，除夕颜与端、恪二妃，其余妃嫔一律不见。
于是六宫中人怨声载道，恭妃又多番进言于太后。那一日定省，太后望着帝后二人，皆是一身明黄八团龙纹云意褂，携手立于阶下，福临俊秀不凡，青月姿容绝色，果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于是笑道：“哀家见你们夫妻合心，很是欣慰。只是……皇帝政务繁忙，又倾心以对坤宁，难免冷落了后宫众妃。先帝爷专宠恭和元妃，到底也生了那样多的事端。何况青儿是皇后，若六宫人心不服，只怕最终危殆的，会是青儿自己。”
青月虽心中怨怼，到底也觉得那番话合于情理，便屈膝道：“儿臣知错，谨遵皇额娘教诲。”
福临忙揽下罪责道：“是儿子的错，无关她的事。”
太后浅笑盈盈，并无一丝薄责之意：“你到底年轻，不谙这后宫生存之道。”又见得福临关切之意，便上前拉起青月的手温柔道：“青儿，你瞧他如今护着你的样子，便可安心了罢？”
青月轻垂蛾首，细声道：“儿臣知道，多谢皇额娘体恤。”
是日福临便按着后宫诸人的位份一一招幸，恭妃虽素不得宠，但位份资历最高，福临当夜便翻了她的绿头签。翌日晨间定省时，恭妃面上便颇有得色，对青月也不似往日般恭敬，青月亦不是好相与的，当即便沉了脸色，大大斥责了恭妃一番。一时间人人都道皇后性情泼辣，亦骄奢善妒。
待到秋意正浓之时，六宫已遍沐恩泽，但福临待青月依旧如初。顺治八年十一月初一，常在巴氏诞下皇子，为福临长子，取名牛钮。福临大喜，赏了永和宫上下一年的份例，又进巴常在为贵人。
那一日天空湛蓝，阳光和煦，巴贵人携乳母抱了初生的皇子来坤宁宫请安。她出身低微，所住之处亦是永和宫的西配殿，那是她第二次迈入坤宁宫的庭院，但见深深出廊下，微黄的藤蔓爬满了朱色的廊柱，满园的桂花和海棠开得极盛，院里的汉白玉石桌更是自己从未得见的。
巴贵人颇有些惶恐地行礼道：“臣妾携大阿哥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青月遥遥望着乳母怀抱中的小婴儿，裹着绣团福寿十字的大红锦缎襁褓，正睡得香甜。她只见了一眼，便又是羡艳，又是怨妒，只道：“起来罢。”也不吩咐宫人赐座，巴贵人便尴尬地站在殿中，不言不语。
忽然听得一声儿啼，却是牛钮醒了过来，巴贵人慌乱不已，跪下道：“小儿啼哭，还望娘娘恕罪。”
青月听那孩子啼哭不止，却自心底生了一分怜悯，忙对乳母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抱大阿哥到偏殿去喂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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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月见她诚惶诚恐的模样，鬓边一缕黑发被汗水沾湿，黏在弧度优美的下颌上。其实巴贵人年纪并不大，容色亦算不得出挑，见她如此畏惧，青月倒生了两分怜悯之心，便道：“你如今住着西晒的配殿，养着阿哥并不算好。本宫便命人将你们挪到永和宫东侧的松鹤阁去。”
巴贵人有一瞬间的怔忡，待回过神来，方开心地行下礼去：“臣妾与阿哥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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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见她不恼了，方欢喜笑道：“已经到了秋弥时分了，我已吩咐内务府整顿行装，不日便前去要去木兰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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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携手而至时，陈答应正倚在荞麦芯的锦缎软枕上休息，见势便要起身行礼，福临忙摆手道：“你既有了身孕，安稳躺着便是。”又细问了江清尧安胎之事，吩咐赏了人参、灵芝、阿胶、燕窝等补身之物。
陈答应不甚得宠，一朝有了身孕，也懵懂不知，霎时得了这翻天的喜悦，又惊又喜，竟不知如何自处。福临见她一副小儿女情态，不禁生了些怜惜，嘱咐了她好生保养，便携着青月离开了。
那秋日里湿润的气息弥漫在周遭，似乎连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泪意。青月纤细的手如薄胎瓷般冰冷易碎，有着凝白似玉的光洁，被他温暖宽厚的大手紧紧握住，渐生了一分温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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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六宫妃嫔齐聚御花园共赏秋景，青月独独赐了巴常在与陈答应之座，又道：“不日便要前去木兰秋弥了，皇上有意带恭妃与端妃前去，本宫已经知会了内务府打点行装。”
恭妃和端妃便屈膝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
却听得万花丛中一把娇俏女声道：“恪妃娘娘也是一宫主位，何以皇上只携了端妃娘娘与恭妃娘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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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妃生性最是温和，听了这一番话竟也不恼，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浅笑。夕颜却不乐意道：“云贵人这话便不对了，恭姐姐与端姐姐出身蒙古，骑射极佳，恪妃姐姐却不懂得半点骑术，如何能去木兰围场呢？”
云贵人立刻反唇相讥道：“夕颜格格也是蒙古出身的亲王格格，何以皇上不带你一同前去？”
福临素待夕颜以兄妹之礼，算不得很好，即便前去木兰秋弥，也不欲让她随扈。然而因着她出身显贵，宫中妃嫔无不礼让三分，夕颜虽尚年幼，但久居深宫，亦深知人心冷暖。云贵人这一番话，却逼得她双颊绯红，几欲落泪。
青月不动神色地将夕颜掩到身后，对云贵人冷淡道：“夕颜年幼，围场杂乱，皇上特地吩咐了她在宫中休养，云贵人也要与她认真么？”
众人见青月黛眉紧锁，已生不悦之色，亦不敢多言，钮祜禄氏却毫无察觉般，对着恭妃颇为谄媚道：“臣妾说的是实话，可见后宫诸人，皇上最疼的还是恭妃姐姐与端妃姐姐呢。”
恪妃修长纤细的眉不禁微微一蹙，青月见得云贵人不可一世的骄矜模样，像极了当日沉香亭内的恭妃，不禁拍案而起，怒道：“云贵人如此深谙皇意，本宫便赐你独居启祥宫偏殿，无旨不得出，待到皇上与本宫秋弥而归，再行处置！”
云贵人一张粉脸涨得赤红，惊愕不已，犹自嚷道：“臣妾不服——”身旁几位庶妃忙拉着她跪下求情，青月却冷冷道：“谁若求情，本宫便按连坐论处。”
说罢便起身离去，转首间却瞥得云贵人怨妒而刻毒的眼神，如毒蛇般蜿蜒在青月姣好的面庞上。青月已然携着夕颜离开，背对着云贵人高声道：“你这双眼睛若不想要了，便尽管往本宫身上放。”
云贵人恨极，却也怕极，终究是下跪伏地道：“臣妾知错，恭送皇后娘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