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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生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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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草一直在房内伺候,把王夫人同周瑞家的说话听得明白,这会听着王夫人这话分明是敲打着她不许她把王夫人同周瑞家的说的话转于王熙凤听去,知道王夫人如今正在怒头上,不敢耽搁,忙不迭答应了。王夫人这才点头了道:“去罢。”碧草这才出了荣禧堂,往王熙凤住处走去。

    王熙凤从贾母处回来,故意放着年纪大些们的丫鬟不用,只叫小红跑了去找刘姥姥说话。这小红脚头也快,不一会就回来了,脸儿跑得红扑扑的,进来给王熙凤回话时还喘着气。王熙凤就笑道:“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即办完了差事,慢慢走回来也就是了,跑得这样急。给她倒碗茶,叫她歇歇气。”小红忙谢过王熙凤,又谢过给她倒茶的平儿,这才接过茶去。

    王熙凤看着她这样乖巧,脸上倒是笑得越加温和,看得小红喝了茶了,才道:“赶上刘姥姥了?你是怎么传话儿的?说来我听听。”小红就把怎么追上的周瑞家的同刘姥姥,怎么说的话儿,刘姥姥说了什么,周瑞家的说了什么都回得明白。王熙凤笑吟吟道:“好伶俐的口齿。”说毕就叫裕儿抓了一把铜钱与红儿买糖吃。红儿谢了赏就退了出去,正与碧草擦肩而过。

    看着碧草这会子过来,王熙凤猜着了□□分,脸上却做个懵懂的模样笑道:“是碧草啊,你倒是好些个日子没过来了,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碧草看着王熙凤一脸的笑模样,想着从来王熙凤待着她们这些丫头都不错,想要提点几句,究竟畏惧王夫人,想了想才道:“给奶奶请安。是太太忽然想着件事,想请奶奶过去回。”王熙凤故意道:“碧草可知是什么事儿吗?”碧草哪里敢讲,只道:“太太说,奶奶要是得空就走一回,想是没什么要紧的。”

    得了这话,王熙凤笑得愈加欢喜,这没什么事儿还不肯说?分明是周瑞家的回去同王夫人讲着什么?以王夫人之刻薄寡恩,周瑞家的决不敢把自己点破周瑞贪了租子的事说与王夫人知道,那就是周瑞家的把看见小红的事说与王夫人知道了。

    当日王熙凤留下小红在身边,一来是为着报答小红当年恩情,二来也是为着叫林之孝一家子同自己一条心。而叫小红来照应刘姥姥,又安排了周瑞家的同她两次会面,也是故意要给周瑞家的知道,是以看着王夫人遣了碧草来叫她,正是正中下怀,却故意道:“即是太太召唤,我怎么敢不去。请碧草姐姐先回去同太太说一声,只说我随后就到。”

    碧草心知王熙凤若是不同自己一起回去,以王夫人的性子,必然以为自己同王熙凤说着什么,以至王熙凤不肯去,就赔着笑道:“奶奶素日疼我们,我们也知道,左右这会子也没什么事,奶奶就赏个面儿与我一同去罢。路上我也好陪奶奶说说话儿。”王熙凤也不相强,笑道:“说得这样可怜,倒像我是你护身符一般。也罢,就给你这个脸。”说毕就立起身来,平儿裕儿等簇拥着她进内房换衣裳,碧草只在外头立等。

    稍倾,王熙凤出来,头上身上都换过装束,头上梳着飞天髻,绾着八宝挂珠钗,鬓边齐刷刷一排压发金钿,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y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愈发显得面若桃花,丹眼带情似喜似怒,丹唇含珠宜喜宜嗔,恍若神仙妃子一样。王熙凤因向碧草笑道:“不敢叫太太久等,我们这就过去。”碧草答应,就在前头走,王熙凤带着裕儿一个,并两个媳妇在后头,一路逶迤就向荣禧堂走去。

    片刻到了王夫人房前,碧草先进去回话。这边王夫人等人心焦,看着自鸣钟走了不到一圈儿,心上倒像是过了大半日,听得碧草来说二奶奶到了,就在门前等候,就命叫。

    王熙凤在外头听着王夫人用的是叫字,知道她已动怒,正和心意,脸上做个端正的模样垂目敛息走了进去,先给王夫人问安。王夫人把王熙凤看了看,见她已换了装饰,打扮得彩绣辉煌,正是青春逼人,格外觉得刺目,也不叫她做,不阴不阳地道:“凤丫头也是做了娘有儿子的人了,性子是该沉稳些,我个婶子请你,你是该慢些儿走,走急了,倒是失了身份。”

    王熙凤立在王夫人跟前,把凤眼牢牢看着王夫人笑道:“太太这话教训的是。我从老祖宗房里回去,是换了家常衣裳的,不想太太招我过来。我想着太太是婶子,是长辈,自然不能怠慢,所以重又梳妆了才过来。因怕太太等,这路上倒是走得急了些,太太即怪,我下回慢些就是了。”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这样反话正说,心口一股气一噎,却是发作不得,只得又道:“坐罢。你在你婆婆跟前扭股糖似得撒娇,到了我这里毕恭毕敬的,倒生分。”王熙凤谢过,就在王夫人下手坐了,把个罗帕捏在手上理了理道:“二太太,只因我想着着我家太太没个亲生儿女,只有我家二爷同迎春两个孩子。二爷是成年的儿子,又在园子里住着。迎春又蒙老太太抬举,也不在太太眼前,就是在太太眼前,她那样小,不叫太太操心已是不易,如何能为太太解颐,我是做人媳妇的,自然该替丈夫曲尽孝道。二太太说我同二太太生分,这可屈死我了,论着娘家,太太是我姑妈,论着婆家,太太是我婶子,我以为二太太总该知道我的心。况且,二太太那样疼我,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王夫人叫王熙凤这几句话堵得心口疼,什么从娘家论,从婆家论,什么就该知道她的心,句句话外有意,莫不是谁同她说了什么?不然这个凤丫头怎么就能同自己离心?王熙凤看着王夫人不开言,也就不说话,只是垂眼坐着,把手上的帕子翻来翻去地看。还是王夫人先道:“我恍惚听着,你房里多了个小丫头,叫什么小红的,年纪小小,很是伶俐乖巧。你打哪儿寻来的?”

    王熙凤抬了眼笑道:“太太,小红也是我们家的家生子。说小红,太太许不知道,要说了她的本名,太太必定知道。”王夫人看着王熙凤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压着怒气道:“哦?”王熙凤回道:“她姓林,叫个林红玉。因玉字同宝兄弟的玉字重了,所以才叫的小红。论起她老子娘来,太太也知道,正是林之孝夫妻两个。”

    王夫人原以为王熙凤会堆砌一番辞藻,不想王熙凤坦坦荡荡地就把实情讲了,原先想好的那些训斥她说话不实,欺瞒长辈的话儿就讲不出来。也到底是在荣国府当了二十多年家的人,立时换了口气,就把桌子一拍,斥道:“原来是她!你怎么好把她留下来!”

    王熙凤看着王夫人拍了桌子,慢慢立起了身,恭恭敬敬地道:“太太如何生气了?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太教导我,我日后改了就是。”王夫人就道:“你自己也是做娘的人了,该着知道儿是娘的心头肉。如今林之孝一家子都在南边儿,你生生的把人家女儿留在这里,岂不是叫他们一家子骨肉分离。”王熙凤眉间儿皱了,叹道:“太太教训的是。论起来,便是朝廷也没有分割人家骨肉的道理。只是其间有个缘故,太太且听我分辨几句。”

    王夫人虽有心借着王熙凤认了错,发作一回,可王熙凤把话儿说得和软,又是长房的媳妇,她一个做婶子的也不好太发作,不然回头老太太知道了,不能喜欢。只得耐了性子道:“什么缘故?”

    王熙凤慢悠悠道:“原是我生巧哥前,听着太太给了林之孝新差事,一家子都要迁往金陵老宅子去。偏那时我产期临近,正要给巧哥儿挑服侍的妈妈和丫头,我就想着,若是都要了十来岁的大丫头,好容易才摸透了性子,可没几年就要配人出去的,重又换了人来,彼此性情都不熟悉,岂不是不能好好照料巧哥儿。倒不如先挑些年纪小些的,也好多服侍我巧哥几年。我想着小红我从前也见过,年纪是小,可是个玲珑的孩子,所以同赖大说了,叫林之孝家的把小红留在我这里。林之孝家的倒是答应了。如今太太说了我才明白。想是我是奶奶的缘故,林之孝家的便是再不舍得也不敢不答应。这都是我太心疼巧哥的缘故。没想着太太即怪,日后我改了就是。”

    王夫人拿着王熙凤分割人父女,叫人骨肉分离来责怪王熙凤,不过是拿着人伦的大帽子扣一回罢了。想林之孝一家子都是贾府的家生子儿,这一家子往哪里安排,或打或卖都是看主子喜欢,哪里有错可言。何况这小红在王熙凤跟前当的也是体面差事,实在算不上委屈。

    是以王熙凤那话说得虽动听,可明眼人一听便知道不尽不实,王夫人听着王熙凤这样辩解,心内全然不信,越发疑心着王熙凤不知道叫谁教唆了,同她这个姑母离了心,捏着小红不过是为了要林之孝夫妻为她所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