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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诉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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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珠久病沉疴,气怒愧悔之下竟是去了,王夫人犹不肯信,还要叫救,李纨也是哭叫丈夫,还是贾珠身边的王姨娘过来劝解道:“太太,奶奶,大爷去了,你们也要保重身子啊。”一语未落,脸上已然着了一掌,打她的却是李纨。李纨脸色煞白,手儿颤抖地指着王姨娘道:“你个贱人,大爷不过一时晕了过去,你就敢咒他死,你生的是什么心肠。”说了,又哭叫:“太太,千万救救大爷。”王夫人见了她,眼内便似出火一般,一把掐着她的臂膀,问到她脸上去:“我叫你好好服侍珠儿,你照应在哪里?他不肯歇息你如何不劝?他便不肯听,你也该来告诉我!你也算是识文断字的女学究了,你怎么就也不看顾你丈夫,只知道抱着孩子往外走,还走得人影儿都不见!你是个什么恶毒心肠,莫不是故意折磨死珠儿来伤我的心。”一番话骂得语无伦次,说了又拿着头去撞李纨。

    李纨叫王夫人骂得哑口无言,她心上也是又悔又痛。自贾珠病发,李纨也是日夜服侍,又看他依旧刻苦攻读,劝之不听,告诉给王夫人,怕伤了夫妻情分,不说又怕婆母责怪,也是左右为难。也是今儿合该生事,贾兰忽然就哭个不住,奶嬷嬷和丫鬟等怎么哄都不哄不住,李纨只得抱了他外走,原意倒是就在附近走走的,不想竟是瞧见了秦可卿。因李纨觉着秦可卿身份尴尬,见着了不好说话,也就避了开去,也就同来寻她的婆子丫头错过了。

    此时听着王夫人痛骂,李纨不敢回嘴,心里却是悔恨不已,只是哭道:“大爷,大爷,你如何这样狠心抛得我们孤儿寡妇一个人去了,你行个好儿,带了我母子一同去吧。”一句话未完,整个人就朝着地上软瘫下去。丫头们忙来扶持,一时也扶她不动。,这时见贾珠猛然间去了,一时巨痛,一口气接不上来也就晕了过去。王夫人听着李纨这番不是辩白更胜辩白的堵心话气得哭声也顿了顿,又抖着唇哭道:“我的儿,你如何就不管你娘了,你这样一走,倒叫人说你娘欺负你的孤儿寡妇,倒不如我代你死了罢!”贾珠屋里的姨娘丫头婆子们看着王夫人同李纨两个各自哭闹,纷纷过来扶持相劝。

    贾珠没了的信儿,不一会就传遍了荣宁两府,先是赵姨娘周姨娘并贾琏的两个房里人郑雪娥同傅绿云到了,都穿着素色衣裳,脂粉不施,来在贾珠房前哀哭。

    贾政正在公务上,得了家里传来的信儿,说是贾珠没了,这一唬,脸上都白得透了,双手簌簌而抖,同僚见了这样,都来道恼,又劝他回去。贾政到了这时也没了主意,由着同僚们架着他出了衙门,送他上了轿,替他吩咐了起轿,昏昏沉沉一轿就回了荣国府。下得轿来,就先去了贾母房里,还没进房门叫贾母赶了去贾珠房中。

    贾政这才忍着伤心过来,还没到贾珠房前已然听得哭声震天,进得房来,就见王夫人,李纨,贾珠的姬妾,许多丫头都围着贾珠的床痛哭不已,心中惨然,过来一瞧,贾珠脸色蜡黄,阖目躺在床上,身上衣裳也未换,胸前都是血迹。他口中说的淡然,到底是父子连心,不由站在床前垂了一回泪。就有管事的来报,说是东府里贾敬贾大爷来了,只得擦了擦泪,出来接见贾敬。

    又过得一回王熙凤也伴着邢夫人到了。原是王熙凤先是去贾母那处报的信,贾母从来看重这个孙儿,听得危殆不由也落了些泪,向着王熙凤道:“我命薄,一世就得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你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说了,你姑奶奶又嫁去了姑苏,虽有书信往来,只是母女不得相见。好在你二叔倒是勤恳,还有你珠大哥也是个乖巧上进的孩子,偏又这样!你叫我一个老年人如何受得住。”说了不觉老泪纵横。王熙凤在一旁也陪着落泪,就跪在地上劝道:“老祖宗,珠大哥要是不好了,太太必受不住,这一家子还仰仗着老祖宗主持啊,老祖宗可要保重才好。”说话间膝行几步到了贾母脚前,就把双手往贾母膝盖上一搭,“老祖宗说的这些丧气话,珠大哥若是知道,又如何能安心。老祖宗便是不念着老爷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份上,也该念着宝玉。”

    贾母摸着王熙凤的头落泪道:“凤丫头,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不住,这才拿话来劝我。我这里总不要紧,倒是你二太太那里,你大嫂子必也受不住,你大妹妹又在宫里,我的年纪也大了,总要你替你二太太多操点子心。”王熙凤含泪答应,贾母又同王熙凤说,邢夫人才是她的正经婆婆,她应该去接着邢夫人一起往贾珠那里去,不可只念着王夫人是她姑母,这话正中王熙凤下怀,立时就道:“老祖宗吩咐的是,外头我已经叫套好了车子,在老祖宗这里说了,就要过去接太太的。”贾母听了王熙凤这话,脸上略略松了松,点头叹道:“这才懂事的。”说着就挥手叫王熙凤自去。

    王熙凤从贾母屋里出来,到了垂花门外,丰儿裕儿服侍她上了车,摇摇晃晃就到了邢夫人房前。邢夫人那里也得了信,正要出门到贾母那里去,见车子到了门前,有看王熙凤下车,也不待她行礼,过来一把拉了她的手就问:“我的儿,你珠大哥哥怎么样了?”

    王熙凤握了邢夫人的手道:“太太千万别急,珠大哥哥怕是不大好,二太太正在珠大哥哥房里呢。老祖宗那里也知道了,我是来会同太太过去的。太太不然就坐了我的车一起过去?”邢夫人听了这话,滋味难辩,要说着王夫人,邢夫人对她自是暗怀嫉恨,王夫人对她也是皮里秋阳,妯娌俩不过是面子情分罢了,可是贾珠一般的也叫了她十来年的伯母,自有情分在,这会子热喇喇地听说了人不行了,总是伤心,听了王熙凤这话,也就点了头。王熙凤就服侍着她上了车,自己也跟了上去,就在邢夫人身边坐了,丰儿等放下车帘子,都在外头伺候。贾赦房中的姬妾都上了后头的一辆车。

    邢夫人看着车帘子放了下来,就同王熙凤道:“我的儿,你也知道我同你太太两个,素日没甚话说,这一回她遇到了这样的难处,我去见她,只怕她心里有别的想头。”王熙凤暗想:“太太是个不大会说话的,又同二太太素有心病,若是她在二太太跟前说了一句半句不大妥当的话,如今就是不理论,也记在心里去了。人都知是我去接她来的,二太太那里也必知道,日后必然怪在我的头上,许还疑我暗中挑唆的,倒不如劝着她少说为好。”想在这里,也就道:“太太去劝二太太,正是太太的良善。只是太太算着是二太太的长嫂,二太太如今正伤心,只怕提不起神来同太太说话,太太过去抚慰几句,只叫二太太千万看着宝玉的份上保重也就是了。”

    得了王熙凤这话,邢夫人也就点头,拉了她的手道:“我的儿,我从前只当着我无儿无女的,没福气,不想还有你这个媳妇肯孝顺我。”王熙凤道:“太太如何说这话,二爷如何不是太太的儿子!二爷虽没在太太跟前伺候,心上也是孝顺太太的,只不过他是个男人,身上有官职,老爷和二老爷也抬举他,差他事做,不得空罢看。二爷倒是记得叫我常来太太跟前听太太教训的。”邢夫人听了这话,脸上倒是有了些笑影子。

    贾赦的住处原是荣国府的花园里隔断出来的,过了三层仪门也就是荣国府里,到了门前,车子停下,春柳丰儿等丫头先下了车,转来打起车帘扶了王熙凤下来,王熙凤又扶邢夫人。这里娘儿俩下了车,后面那辆车也就到了,陆陆续续下来几个年轻貌美的妇人来,中间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生得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尤其出色,手上牵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正是贾赦的小妾孔氏,手上牵着的她为贾赦所生之女,迎春。

    王熙凤正扶着邢夫人要走,一眼见了迎春,心上倒是一动,又注目瞧了邢夫人一眼,就扶了邢夫人往里去,因是去奔丧的,一路上都不开言,只听得衣裙之声,就往贾珠房中行来。到了贾珠房前,王熙凤便叫几个姨娘且站一站,自己扶了邢夫人就往里去。王夫人那头正哭,忽然听得说是邢夫人来了,心上一跳,哭声便顿了一顿,又落起泪来。邢夫人过来道:“弟妹,如今珠儿也去了,你小心自己身子才是,宝玉还小,总要你看顾的。”说了,又看床上贾珠蒙着被躺着,又想起他小时的情景,心内酸楚,也陪着落泪。王夫人听了这两句,强撑着道:“嫂子说的话我如何不明白。只是嫂子也知道,我统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年轻轻就这样去了,叫我如何忍心。”

    邢夫人也是一时忘情,就陪哭道:“你说这话,我岂不是更该伤心,你尚且有宝玉,还有指望,我却是一点骨血也无,虽不用这些来要债的伤心,可到我一口气没了时,又有哪个在我灵前烧纸呢。”不想她那句“不用这些来要债的伤心”无心话听在王夫人耳中,便是邢夫人笑她死了儿子白操了半世心,心上十分恨怨,哭声就顿了顿,张了泪眼看了看邢夫人,又瞅了瞅躺在床上的贾珠,即恨却悲,又做声不得,只是放声而哭。贾珠的姨娘,丫头,王夫人自己带了来的丫头,王熙凤的丰儿,裕儿等围着王夫人劝解。邢夫人见这样,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儿了,就递了眼色于王熙凤,只推说去见贾母,也就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