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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本能_3 没有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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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没有上帝

    即使实现最简单的生物本能,也需要精巧的设计和巨大的信息容量,似乎很难靠小小的DNA来实现它们,以至于大多数人把本能的实现归因于上帝。

    “小哲你先说,关于动物本能你总共知道多少例子,都讲给外公听。”

    十岁的小哲说:“啊呀那可太多了,一年也讲不完,十年也讲不完。像小尺蠖遇到惊动会装死;小蜜蜂生下来就懂得圆圈舞(指示蜜源远近和方向的舞蹈);小袋鼠一生下来,马上抓着妈妈的体毛向上爬,爬到育儿袋中——你说,那么一个小*,它咋会知道那儿有育儿袋和*呢?杜鹃妈妈总是把蛋偷偷下在别的鸟窝里,等小杜鹃孵出来,它就会用脊背把其它鸟蛋努力顶出窝外摔碎,好让义母只哺育它一个;‘十七年蝉’的幼虫会在地下耐心等待17年,然后准确地在同一时刻爬出地面,黑鸦鸦一片。它们这样做,是以数量优势来对付捕食者,增加活下去的几率。但它们怎么确定这个时刻?它们分散在深深的地下,没办法靠声音、气味或其它通讯手段来互相约合,所以它们体内肯定有一个精确的、事先定好‘叫醒时刻’的闹钟。而且它们选择繁殖周期竟然知道选取17这个质数,因为质数周期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与捕食者的繁殖周期重迭;再说小海龟,出了蛋壳就知道向海边爬,它们是根据海水所反射的微光来确定方向的,如果远处有城市的微光,有时也会干扰小海龟的正确判断;还有小蜘蛛,结网本领肯定不是母亲教的,因为母蜘蛛会拿它们当食物,它们从不敢靠近母蜘蛛,但这并不妨碍它们个个是结网好手。”他笑着说,“刚爷爷,我曾用半天时间,仔细观察过蜘蛛的结网过程,是这样的:它会先爬到一定高度,吊下一根蛛丝,再荡啊荡啊,荡到高度大致相等的另一点,把这根蛛丝固定,然后爬回蛛丝的中点,从这儿吊下一根蛛丝到地面,固定,形成一个Y字。然后蜘蛛就会从Y字的中心开始,沿着一个不变的角度,一圈一圈地织成螺旋形网。”

    外公赞许地点头,他知道小哲非常注意观察大自然,也常鼓励小哲这么做。“还有例子吗?”

    “还有非州织布鸟,能用草织出精巧的小巢,用斑马毛或羚羊毛系在树枝上,还会用嘴将毛发打成一个固定式样的结子作为记号。有一个叫玛雷的自然科学爱好者做过研究,从织布鸟巢取走几粒卵,放到家中金丝雀的巢里去孵化。雏鸟长大后不让它们接触任何筑巢材料,逼得它们只能把卵产在笼底。产下的卵又取走,再让金丝雀孵化……就这样反复试验,使第四代的织布鸟完全断绝了与亲代的联系。到这时,玛雷才向鸟笼里放进草、细树枝和马毛,织布鸟立刻动手——不,是动嘴,利用这些材料织巢,就好像它脑子里一个沉睡四代的程序突然被激活了!巢的式样与野生织巢鸟所造的完全一样,甚至也会用毛发打出那种特别的结子。”

    “对,这是个很好的例子,证明织布鸟织巢的技巧,或者说那个巢的形状蓝图,肯定是通过DNA传下来的。”

    小哲眸子晶亮地说:“刚爷爷,我最爱看这类书或电视纪录片,喜欢观察野外的鸟兽虫蚁。这些例子我知道得越多,就越入迷。动物本能当然都是天生的,但它们究竟是咋样一代代传下去?依靠DNA?我真的难以想象,核苷酸的物质结构会和虚无瞟渺的‘行为’有啥联系。再说,染色体那么一个小不点儿,不可能有那么大的信息容量吧。正好昨天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生物的本能只能解释为超自然力,是生物与另一个灵异世界的谐振。还说,虽然几百年来自然科学家打了那么多胜仗,但在这个问题上只能向上帝投降。刚爷爷,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

    这是小于哲成长过程中在“神学”和“科学”之间唯一的一次摇摆。这不奇怪,一个少年开始领略到对大自然的敬畏,而人类对大自然的这种敬畏,实际上正是宗教产生的初始原因。不过他的摇摆非常短暂,很快就被外公拉回来了。外公笑着说:

    “那是屁话,很臭很臭的屁话。这些神创论者代代都有,不会轻易绝种的。开始他们还说尿素和酵素(指酵母菌的活力)必须从有机体里才能产生呢,但‘有机物’和‘无机物’的鸿沟早就抹平了;后来又说猎豹进化出如此完美的身体,肯定少不了上帝的设计;又说电脑不能产生智力,等等,这些高论都已经被科学发展驳倒。现在又说生物本能属于超自然力,绝不可能产生于普通物质的缔合。不过,这恐怕是他们最后一块阵地了。来,我给你做个简单的实验。”

    外公拿出早就备好的简单教具,小哲饶有兴趣地看着。外公拿一张硬纸,在上面撒了一把铁砂,然后在硬纸下放一块磁铁,铁砂立即排成磁力线的形状,并且在高度方向堆叠起来,就像纸上长出一撮一撮的黑毛毛。外公说:

    “你看,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图形。但即使它这样简单,如果要求你用文字,或图样,把它精确描绘出来,然后不使用磁铁,完全用人力依这些信息重新复制一个它——必须完全相同,包括每个黑毛毛的形状、高度、所含铁砂数量、每粒铁砂的形状,等等,你能办到吗?”

    小哲憨笑着摇头。不行,这太难了,哪怕用10米高的图样来描述,用最精确的原子钳进行手术,也只能是某种程度的近似。外公说:

    “但其实要

    生出

    它非常容易,你已经看到,只需用一个磁铁放到纸下就行了。所以,为了生成某种事物,

    并不需要对事物的最终形态进行精确完整的描述,只需确定它的起始条件和运行规则

    就行。动物的本能也是这样形成的:起始程序肯定非常简单,然后它会自我导引,自我激励,一层接一层地自动展开,一直到形成复杂的本能。由于它需要的初始信息非常简单,小小的DNA就足以容纳了。”

    这倒是个新鲜提法,不过小哲还不大信服,认真揣摸着。外公又说:

    “世上万事万物都是这样生成的。宇宙咋形成的?大爆炸中形成最初的简单粒子,然后它们开始自组织,一层一层进行下去,变出今天千姿百态的星团星系。是不是需要一个上帝来进行先期设计和全程监造?当然不需要;地球生物圈咋形成的?地球的‘太初汤’内因为自组织产生微小的有机物团聚体,然后是一步一步的自组织,直到今天的生物圈,同样不需要上帝预先设计出兰花或猎豹的最终形体;人的身体是咋从受精卵发育成的?受精卵中并没事先存有人体成品的蓝图。这个蓝图太复杂了,即使把有史以来人类所有书籍的信息量用完也不足以表达。它也是产生于一个简单的自导引程序。至于动物本能,与上面的例子一样,肯定也是这样编码遗传的,一点也不神秘。”

    外公拿走磁铁,把铁砂抹平,用磁铁在纸下再点了一下:“看,多简单,圈状的毛毛又长出来了。”

    小哲敏锐地说:“但你这不是复制!这次的形状和上次并不是完全相同!你在偷换概念!”

    外公朗声大笑,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想到这一点!其实这才是万物产生的关键所在,对这一点,我是好容易才想通的。咱们还回到‘本能’上,这么说吧,DNA中隐含的关于本能的程序,

    并不是要确保动物行为能实现某种给定的终端状态;而是反过来,动物的行为只是自导引程序可能达到的某些结果之一。

    这两句话很咬嘴,很艰涩,是不是?举个例子就清楚了:如果你非要蜘蛛网结出太极图或波音飞机的形状,肯定无法实现;但假定蜘蛛DNA中的自导引程序能让它结出圆网、三角网、立体网等20种网,其中有六种网适合蜘蛛的生存,这六种结网行为就能因自然选择而保留下来,这就成了几种蜘蛛的本能。这其实是物理学上那个‘人择原理’——为啥能有今天的世界,就因为它是某种有最简化初始设定的自导引程序所能达到的结果。当然啦,你得记着它只是结果之一。”

    小哲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外公这番话在他心中激起宗教般的敬畏。只有相信科学的人才能真正敬畏上帝(大自然),即使像“小角马生下来会跑”这样简单的事实都让他们感到无比的震撼。因为,如果你把它理解为上帝的神力,你的敬畏只是浅层面的——上帝的造物为什么神奇是因为上帝有神力,这只能算是一个同语反复;现在你知道了,上帝(大自然)并没有超自然力,它也只能是使用普通的砖石(原子分子等),使用凡人都能理解的普通手段,最终却造出了如此神奇妙奥的动物行为,这时你对大自然的魔法才会有最深刻的敬畏。小刚说:

    “刚爷爷,我听懂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再不会信那些‘灵异世界’之类的屁话了。”

    于哲和若红在湖边一个渔家饭店里吃晚饭,桌子摆在露天,凉风蕴着湖水的湿润,月光透过稀疏的凉棚网,水一般洒在他们身上。时间已经晚了,饭店里只有他们两个食客。老板娘端来饭菜后,坐在旁边织着毛衣,以乡下人特有的好奇和不懂避讳,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对。好在两个客人不大在意第三者的存在,谈兴丝毫不受影响。于哲已经没有了初见面的窘迫,只要一谈起他钟爱的这个话题,他就会进入最佳竞技状态,口如悬河舌灿莲花。何若红倒是开始纳闷:这个刚健自信、声音恁般磁性的男人,是她才见面时看到的大男孩吗?他好像脱胎换骨瞬间成熟了。于哲说:

    “外公那个小小的实验虽然简单粗糙,但内蕴厚重,足以说明事物的内在机理。因为从广义来说,那个铁砂图形的生成也属于自组织过程(它的“有序”取决于磁力线,而磁力也是物质自我激励的一个中间结果),而‘自组织’正是脉动于宇宙每一个角落的最重要的机理。外公关于动物本能的四个猜想,其实都能从刚才那段话中导出来。不过,那是些很枯燥艰涩的东西,圈外人很难理会其细微之处。我想年轻姑娘尤其不会感兴趣吧,我就不细讲了,不折磨你的耐性了。”

    何若红不依了:“看不起人?是不是说爱打扮的女人就没智力?不,我很感兴趣,听不懂也要听。接着讲!讲你外公的四个猜想。就是对驴弹琴,你也得坚持着弹完。”

    旁边的老板娘听得有点纳闷:这俩人很般配的,男的文气女的漂亮,这么晚了俩人还在这儿聊,肯定是两口子或“相好”吧。可是,那男人咋尽说没油没盐的淡话,好多绕舌头话简直、简直地听不懂。但何若红的话老板娘听得懂,听得忍不住笑:这姑娘骂自己是驴,那可是一头漂亮的小草驴(母驴)哩,双眼皮长睫毛,高胸脯大屁股,浑身金灿灿的,眼里一放电就能勾住男人的魂。她哧地笑出声,引得俩客人转过头。她忙笑着摆手:

    “你们聊。你们别管我,接着聊。这位大妹子说话真逗,我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