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听香 > 第25章 塌陷

第25章 塌陷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六月末,襄公与嬴永年战于睢水之南。阵前,襄公以嬴永年之妻嬴姜为质,说其纳降,不从,襄公遂发兵击之。斯念嬴姜在敌营,箭不敢尽发,战不能尽力,速溃败而走符离。襄公趁胜追击,连战连捷,于七月初围京都陈留。嬴永年固守深沟高垒,襄公强攻数日不下,遂驻军于陈留之南,以伺时机。

    月麟手捧着一束蕙兰,小心翼翼地剪去多余的枝叶,然后轻轻地插在香案前的花瓶中。蕙兰清雅的香气痴缠着她,像无止尽的思念与哀伤,凝成她睫上的一点晶莹。

    “月麟?”嬴玹掀帘进帐来,月麟一惊,忙抬衣袂揩了揩眼角,展颜笑道:“公子。”

    嬴玹见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哭过,心下诧异,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眼角,关心道:“你怎么了?什么事不开心?”

    月麟忙摇头道:“月麟无事……”

    嬴玹瞥见香案上的蕙兰,皱眉道:“你不是闻不得蕙兰的香气么?是谁放在你这的?”

    月麟见搪塞不过,只得道:“说出来让公子见笑……蕙兰是亡母生前最喜爱的花,今是月麟母难之日,闻着这花香,就像以往的今时,母亲尚在身边一样。月麟睹物思人,因而才一时失态。”

    “抱歉……”嬴玹头一次听她提起父母之事,不意触及她的伤疤,暗悔之余又多了一分怜惜。他柔声道:“你也不要过分伤怀,今日既是你生辰,该开心才对。”他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随口问道:“你说世间万物皆有其固有的气味,但不同人闻之,则感触不同,这是何道理?”

    “因为香气是记忆的烙印。”月麟向他解释道,“如闻肉香而觉腹饥,嗅桂香而知秋来,人在特定的场景闻见特定的气味,因此拥有特定的回忆,当再次遇到此香时,便会将人的记忆牵引回那个场景之中。是故操纵香气,便是操纵人潜意识里的回忆,乃至影响人的情绪。一支香即一个故事、一段人生。”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嬴玹笑道,他抬起自己的衣袂来左右嗅了一嗅,摇头道:“可惜了,我身上好像没有什么气味,我该佩个香囊的,这样以后你闻见它就会想起我。不如你配一味香赠我,如何?”

    月麟哑然失笑,见他一脸认真,只得叫冬青去取她的香匣来,“以公子的身份,用龙涎香极好。”

    嬴玹却不依,“我要你亲自配的,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香,只给我一人用。”

    月麟忽然想起母妃教她调香时曾言女子赠香定情的典故,不由微微赧然,“公子这可难倒我了……每味香皆有其意蕴,可不能随便配来送人的。”

    “那你就好好想想,我不急的。”嬴玹笑道。

    月麟只得先应了下来,心想兴许过个几天他便忘了。

    但至少有一件事他是没有忘的。

    当日夜幕初临的时候,嬴玹驾马到她帐前,二话不说便将她拉上马背,两人一骑向营地外驰去。

    “公子,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里?”月麟见他向林地山野间行去,不解他何意,只觉他的呼吸离她很近,令她感到局促不安,掌心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到了便知。”嬴玹神神秘秘的,不与她作解释。

    穿过一片林地,路陡然向上蜿蜒,月麟瞧着他们似是登上了一座小山丘。果然,在转过一道山壁之后,她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已然是到了山顶。

    嬴玹将她扶下马来,从崖边俯瞰,恰能看到他们的军营,齐整如玉带般绕在山脚,蔚为壮观。

    夜华初上,漫天星子散落在无边的大海中,像哪位仙人的棋局,一枚一枚,落子定音,如同命运不可扭转。

    人若抬头看天,总能感觉人之渺小与人力之微薄。天命天命,知天命,不信命。她月麟,偏要与天对弈。

    嬴玹见她看星空看得出神,笑道:“我便知道你喜欢。”

    “公子带我来这,便是欣赏夜空吗?”月麟知他是因上午之事特意带她出来散心,由是感激。

    “当然不止。”嬴玹神秘兮兮地笑道,“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自然得有贺礼的。”

    月麟装作在他身后左右张望,歪头道:“贺礼在哪?我怎么没见着?”

    嬴玹笑而不语,抬手指了指山下,月麟回头一望,不由惊在原地。

    只见山前的原野上,不知何时燃起了数不清的火把,整整齐齐地列成了一个寿字。那是数万之人组成的方阵,像无数星辰落在了地上,火光烛天,星海明月瞬间变得黯然失色。

    原来比自然造化更震撼的,是人聚蝼蚁之力成就的惊天奇景。

    月麟似被这气势夺了魂魄,久久回不过神来。

    方阵却又起了变化,那一笔一划弯曲起来,火把像灯盏一样明明灭灭,最终聚成了一颗心的形状。

    月麟只觉两颊温温地烧了起来,这下可好,他这么高调行事,全军的人都知道他属意于她了,叫她以后如何自处?“公子何必这么劳师动众……”她话还未说完,忽然觉得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嬴玹从她身后将她揽入怀里,下巴搁在她鬓边轻轻地摩挲着,声音低沉而轻柔,仿如蛊惑一般:“为你一人,出尽倾城之兵也值。玹虽摘不下天上的星星,却可把地上万里山河都摘下来送你。”

    月麟微微震颤,他说得这么动情,令她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但……他又怎可能真的将这天下拱手相赠?他所说的意思,至多不过是与他共享罢了。

    他的心跳挨着她的心跳,他的呼吸湿湿暖暖地落在她的发梢,又拂过她的耳际,痒痒的,一直痒到了她心里。嬴玹轻轻地唤她道:“麟儿……”

    月麟心中大震,母妃的容颜在她脑中倏忽闪过,留下一道清楚而辣痛的烙痕。麟儿,泠儿。那是只有母妃才会唤她的称呼。她忘不了前生,名字里也带着从过去荡来的余音,活该被人轻易地撕开伤疤。月麟狠狠地咬住下唇,想将自己咬醒,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伸手去推他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着,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她心里发慌,扭着身子想从他怀里逃出去。

    其实……仗着他的宠爱,她以后即可在朝中便宜行事,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其实,她早已决定利用他对她的感情,牵制他将来的行动。

    其实,她应该全盘收下他的爱意,让他对她没有防备,死心塌地地听从于她。

    她在怕什么?

    嬴玹见她挣扎,微微松了松臂弯,月麟慌慌张张地逃离他的怀抱,他却依旧紧紧扣住她的手。她回身,猝不及防地看入他深邃的眸里,那双比星海还要浩瀚的眼眸离她如此近,衬着他俊逸的脸庞,令她呼吸几乎停顿。一句诗没头没脑地就这么闯进了她的脑海——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母妃说,她第一次见到父王,脑中浮现的便是这句诗,从此,她的心中再装不下别人。

    那年她十三岁,懵懵懂懂的年纪,刚开始憧憬爱情,天天缠着母妃八卦她与父王的故事。她曾问母妃,她将来也会遇上这样的一个人么?

    然而,她所期盼的将来还未来到,一朝国难,已让她所有的少女情怀粉碎殆尽。

    月麟怔怔地看着嬴玹,眼前的男人如此深爱着她,他的相貌,脾气,才学,志向……几乎符合她所有少时的幻想。她忽然想,如果她不是郧国公主,他也不是襄公,或许他们真能成为一对让所有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月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即使是面对同样深爱着她、与她知根知底、被她视为家人的枷楠,她也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她不由得心虚,闭眼甩了甩头,想将自己脑中的岔路封死,好顺着她本该走的路坚定地前行。

    嬴玹见她忽然傻傻地发愣,看他的眼神几度变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嬴玹读出了她的犹豫,她倔强的眼中甚至带有一丝抗拒,他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非常不解,她明明都已经答应要嫁他,难道还需要瞻前顾后吗?还是……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他?亦或者装着别人?

    她是他的。

    他要她的人、她的心,全都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一人。

    月麟在外一直习惯轻纱掩面。嬴玹伸手将那薄薄轻纱扯下,露出她因情绪起伏而艳如桃花的脸庞和嫣红诱人的丹唇。嬴玹揽住月麟的腰身,将她的头轻抬起来,温柔而又霸道地吻了下去。

    一片温润的柔软扫掠过她的唇际,月麟脑子一懵,下意识地往后躲,嬴玹的唇立马追了上来,继续封堵住她的小嘴。她几乎半躺在他臂弯里,身子没了着力点,逃无可逃。她眼中除了他,便只有墨黑的夜空和错乱的星辰,天旋地转。

    她索性闭上了眼,他唇齿传来的触感却愈发清晰。嬴玹吸吮着她唇间的每一毫每一厘,将她的意志一点一点地咬噬干净,她心中高筑的城墙似乎有一角开始慢慢地、悄悄地、温柔缱绻地坍塌了。

    她对他突如其来的深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反感,甚至还有一丝欢喜,这欢喜像触电一般流过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不自觉地回应起他的缠绵,在两人交叠的呼吸间索取他更多的温存。

    但这种欢喜很快便淡了下去,紧接着,如夜色般浓重的哀伤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她拥有着他多么宝贵的爱,她却欺骗着他,并终将彻彻底底地伤害他。

    月麟忽然感到很悲哀,为她不可选择的出身,为她被沉重桎梏的宿命,为她注定无法与他一起走到终点的绝望。

    嬴玹察觉她的异样,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这一看之下却是愕然:“你怎么哭了?”

    月麟的泪水滚烫地灼着他的指尖,他慌忙地去擦拭她满脸的泪痕,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月麟心中长久的压抑如忽然决堤的溃口,汹涌地冲开便再无法堵上。她的痛苦无处言说,无从发泄,她隔着迷蒙的泪眼看着嬴玹,忽然攀着他的手臂,颤抖而笨拙地亲吻上了他轮廓分明的唇。

    如果没有将来,那就让她偷偷贪得这一刻的甜蜜也好……

    嬴玹愣了一刹之后,转而被巨大的欣喜包围,他热烈地回应她的吻,用舌尖温柔细致地描摹着她的唇线,将她的芬芳尽数席卷。

    远处山下明明晃晃的火焰,炽热而疯狂地跳动着、燃烧着,仿佛这样便能驱散夜的黑暗与清冷。

    “报——不好了!上将军!公子玹领兵来攻城了!”报信的小将惊慌失措地冲进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在哪?来了多少人?!”嬴永年听言抓起佩剑就往外走,数日以来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神经时刻紧绷着,如同惊弓之鸟,连铠甲都不敢卸下。

    “乱军在王城南面大量集结,人皆举火,应该是想用火烧城了!”小将尽全力跟上嬴永年的脚步,向他报告道。

    小将脸上明显的恐惧令嬴永年莫名地愤怒起来,“传令全军,整装备战!临阵退缩者,斩!”他沙哑着声音吼道。嬴永年拳头握紧,手心的珠钗硌得他生疼,那是他送妻子的定情信物,如今却被嬴玹用姜红斓的血书包裹着送至他手上。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世人会怎么说他?一个常败将军?一个被人用女人掐住七寸的无用之人?

    他怎么甘心低头?怎么甘心就这么输给嬴玹!

    所以即使妻子仍在敌营,即使手边已无可用的大将,即使军心溃散即使是死——他也绝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投降。

    月麟将脸埋在嬴玹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仿佛依偎在母妃怀中一样,安全而舒适。

    嬴玹抱着她坐在山坡上,夜风微拂,他怕她着凉,想起身换个避风的地方,才刚撑起身子,她却拉扯住他的衣襟,不让他离去,埋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嬴玹不禁哑然失笑,他不知道原来她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他只好又坐下,脱下自己的大氅,轻轻给她披上。

    “你刚刚为什么哭?”嬴玹一边给她掖了掖衣角,一边轻柔地问道。

    月麟缩在他怀中,贪婪地享受这一刻的安静。她的情绪已经稍稍平复,但嗓子仍像在使性子般,不太想发声,过了好一会才轻声细气地答道:“我怕将来……公子不会再对我这么好了。”这是真心话。

    嬴玹笑她傻:“怎么会?玹不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即使将来登上王位,我对你的心也不会变。”

    她自然不是质疑他的爱,只是……“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公子的事,公子会原谅我吗?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护我吗?”

    她能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嬴玹拥揽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他低头到她耳边,极其肯定地道:“不会。”

    月麟心中一紧,嬴玹将她的下巴勾起来,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如果你敢爱上别人,我一定不会原谅你。你既然已经答应嫁我,那么终此一生,你的眼中都只能有我一个人。”

    月麟眼睫微颤,如果他担心的只是这件事,她怎么会呢?她最好连他都不爱,怎么还可能看上别人?“我不会。”她看入他的眸中,字字清晰地道。

    嬴玹满意了,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啄,笑了起来,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嬴玹替她将松散的云鬓重新挽好,道:“今日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月麟却依旧蜷在他怀里,倦倦地道:“我不想回去。”她打心里厌恶那些算计和纷争,为了复国,她将自己锻造成她不想成为的样子,十二年来,她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虽知过了今晚,一切就都会变回从前一样,但她无比渴望灵魂自由的时刻,她想就这么和他呆着,哪怕多一秒也好。

    嬴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任由她继续蹭上他的心口。他感受到她今日的反常,但这反常让他第一次真实而确切地探测到了她对他的感情——她是爱他的——每每想及此,他都雀跃得像要疯掉,至于其他的细节,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月麟的呼吸声逐渐均匀,嬴玹轻轻唤了她一声,却发觉她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他于是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上马,缓缓朝营地行去。

    祁钺、枷楠、魏靖等一众将领全部聚集在议事厅内,祁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隔几分钟便到帐外看一看,却依旧没有嬴玹的身影。

    “出了这么大的事,公子竟连个人影都找不着,真是急死人了。”魏靖被祁钺的举动惹得更加焦躁,“祁将军,你快别晃来晃去了,我的头都快被你晃晕了……”

    “你说公子不会出什么事吧?”祁钺急道。

    枷楠一直阴沉着脸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听到祁钺这话,握在剑柄上的手不由紧了紧,他倏地站了起来,朝外走去:“我去找他们。”

    “我也去,我也去!”祁钺急忙跟了上去。

    魏靖急忙喊道:“哎你们别都走啊,万一敌军来袭怎么办?”

    枷楠不顾他的喊话,已经大步走到马厩,翻身上马往营地外奔去。才到岗哨口,却见远处两人一骑,正披着月光闲适地往营地行来。

    枷楠停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捏着马鞭的手滞在半空。倒是祁钺见到嬴玹大喜过望,大喊着便跑上前去了。“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月麟正歪在嬴玹怀里浅眠,嬴玹来不及叫祁钺噤声,她已悠悠睁开了眼。月麟迷糊间看到几位将领都在,顿时一个激灵,丝毫睡意都没了。“出什么事了?”她问道,目光寻向枷楠,想从他那得到些讯息,却不料枷楠刚触着她的目光,便闪电般将视线移了开去,就似方才不曾看着她一样。

    嬴玹见祁钺一脸焦急,面色也沉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情况不太妙。”祁钺与他边往议事厅走边说道,“北燕昨日出兵三万,攻破了北境重镇造阳,现已往居庸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