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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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这种东西,要是不去管他的话,就会像野草一样长得到处都是。

    白玉堂一轱辘从床上滚了下来,已经是日暮西山的时候了。夕阳的暖光几乎以平坦的线条直射进房里,他从窗户望出去,看到展昭正兢兢业业地在给他的菜地除草。其实怎么除也没用,他想,展昭种出来的菜注定是黄瓜像地瓜,地瓜像土豆,土豆像花生……他又想起,刚才好像在做梦,好像有人在说什么野草的事儿,可是他想不起来了。梦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漏过筛子的米粒从白玉堂的头脑中漏了出去。

    “展昭。”白玉堂背对着展昭打招呼。展昭转过一张浑浊的脸,夹杂着汗水与泥土。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拔你的草吧。长得到处都是了……”像野草一样……几个字冲击着他的头脑。

    “你怎么了?”展昭放下小铲子走过来,他敏锐地察觉到白玉堂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似乎是拿不准遣词用句的度量,“昨晚的鬼故事,好像讲得有点儿过头了。”

    展昭眉毛一挑:“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河边有个老头被人挖了脑子,还有个客人给吓死了。”

    白玉堂摆出一个“咦”字,表示恶心的态度。又问:“脑子找到了吗?”

    “没有,循例问问人,但是没什么线索。估计是无头公案吧。”

    白玉堂嘻嘻一笑:“开封府手下也有无头公案么?”

    展昭翻了翻眼睛,说:“多得堆成山,压都压死你了。”

    也许,树上的知了叫得比任何一个夏天都更大声,天空沉重地就快要掉下来了,展昭和白玉堂倚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着要下雨,是小雨还是暴雨,希望是暴雨吧,天气很热。公孙策拿着网兜,扑着蜻蜓经过。两人奇怪地看着他,公孙是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能睡就不醒,扑蜻蜓这么大体力劳动不像是他会干的。

    公孙策在庭院里又跳又跑,衣角翻飞地很漂亮,忽然像是扑到了,笑盈盈地捏住网兜走向展昭和白玉堂,白玉堂笑道:“让我看看。”他低着头朝网眼里看,只看了一瞬,猛得缩回了头,眼睛都直了。

    展昭推了他一下,“怎么了你。”

    “没。蜻蜓……长得真好看。抓了太可惜了,公孙,放了它们吧。”

    公孙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白玉堂,展开网兜,两只蜻蜓震动着翅膀向夕阳的方向飞了过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白玉堂尽量平静地提议道:“长夜漫漫,我们找点什么消遣吧。嗯,去看戏怎么样?”

    “好啊。”公孙策高兴地响应。

    展昭狐疑地看着紧张兮兮的白玉堂,心里想:这是……唱的哪出啊?

    包拯不想去,他还有好多投诉没解决,于是送他们出门,白玉堂费劲力气生拉硬拽也没把包拯拉出来,只好走了。送走了他们三个,包拯一个人慢慢走回书房。因为走太快容易出汗,所以他尽量保持着相对静止的状态前进,忽然耳边有人叫他:“老包。”一看,是公孙策 。

    “公孙啊,你不是去看戏了吗,这么快又回来了?”公孙的脚程什么时候这么快了啊,难道是跟展昭混的多,感染了他的轻功?

    公孙策很不解:“看什么戏,回什么来,我一直都在房里睡觉啊。”

    包拯颤声道:“你一直在睡,那刚才那个?”

    “刚才哪个?”

    包拯凝神看看戏台的方向,心里凄凄惨惨地,展昭啊,白玉堂啊,自求多福吧,不是我不帮忙啊,这种事我很难插手啊……阿弥陀佛。

    “公孙,你说哪家的和尚道士好点儿,咱们做场法事吧。”

    “为什么要做法事?”

    包拯不由感叹:“这种时候你这么迟钝真是太幸福了。”

    乌鸦忽然间飞起,密密麻麻一片。笼罩在阴云和刺目的斜阳里的开封府,艳丽得犹如美人之死。

    夜幕低垂,戏台开唱了,客人却不多,许是因为天气阴沉,怕下雨的缘故吧。偌大的坐席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一簇一簇地隔得很远坐着。台上浓妆艳抹的男旦在唱戏,虽然他的面庞仍然看的出男人的曲线,可是那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却十分勾人,真当得起“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这八字考语。虽然他如此的迷人,白玉堂和展昭却看得胆战心惊,好像从那里有肃杀之气传来,有骇人的诡异。男旦唱完就下去了,又有一个书生装扮的人上来,开始表演甩发,一把长发像轮子一样旋转起来,甩着甩着,他的头就飞出来了,剩下的躯干十分不好意思地把头捡起来,不住地弯腰行礼,然后他抱着自己的头下台去了。

    “喂,那是头吧,应该是头吧。”白玉堂蹙紧了眉头,粗声粗气地问道。

    “不是吧,头掉了还能动吗?”展昭也有几分不确定。

    “绝对是头啊,我明明看到是个头啊。”白玉堂有点歇斯底里,好像只要说服自己那是最可怕的事,就不需要害怕了。

    展昭一直在麻痹自己:“这年头掉头是时髦吧,我们两个太跟不上潮流了。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看过戏了,现在就是兴这种表演吧。”

    “我说你是活在什么地方啊,什么地方会时兴掉头啊!”

    掉头男下去没多久,那个男旦又上台来了,似乎是在救场吧,他又唱了一段什么奴家之类的东西,白玉堂和展昭牢牢盯着他的脖子,生怕那上面的东西又扑通一声掉了下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什么都没掉,临下台抛了个可圈可点的媚眼,也许是为了表达自己无法抑制的爱情,他掰下一根手指抛向展昭,展昭接过那根手指,他十分严肃地看着手中的指头。鲜红的指甲,还套着一只金戒指。

    “是手指啊,是刚刚折断的手指啊!”白玉堂看着那截断指,语气倒是十分冷静。

    “不,是面粉。绝对是面粉做的。”

    “如果是面粉做的你就吃下去。”白玉堂盯着展昭道,对他这种疯狂逃避现实的做法很鄙视。

    ……空气凝固,片刻的时间从安静中溜走了。

    “不,吃下去对那位太没礼貌了。人家是特意留给我做纪念的……”

    “难道现在的戏子时兴给人手指做留念么?”

    “可以解释的东西就不叫做流行了。”

    白玉堂觉得已经受够了,这七零八落的戏和展昭宁死要也逃避的态度,“不行了。我要走了,从刚刚开始尽是……,公孙~~”一声高八度尖叫让白玉堂的嗓音狠狠抖了一下。他整个人跌在展昭身上。

    “什么,哇,公孙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手?”展昭依旧十分平静地问。

    看地津津有味的公孙策把眼球拿在手上,一根长长的肉筋连着眼眶。

    他竟然能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又被这个假公孙涮了一把。白玉堂恨恨地想。他再也无法假装这一切只是所谓时兴的小把戏,拉起展昭的手往外跑,一个个拉长舌头,眼球凸出,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的客人们纷纷回头看奇怪地看着这两人撒丫子往外冲,展昭一边跑一边兴味盎然地说:“这里人人都会这手啊,看来我们俩是土包子了。”

    白玉堂没好气地说:“你别忙,过几十年你也能学会的。”死了就会了,他把这半句咽进了肚子。

    他们一口气冲出戏院的门帘,一束阳光让他们停下了脚步,闭上了眼睛。再回头看,戏院破败积灰的大门紧闭,还贴着陈旧的封条。

    “戏还没看完。”展昭说。

    “再看下去就该轮到我们俩上台了。我可不想自己的手啊脚的掉满台。”

    “是纪念品……”展昭舒展开手张,一截枯骨,还套着一只泛黑的金戒指,“一定是我不小心把面粉都捏碎了。”他说。

    白玉堂不想再说话了,展昭宁愿相信这么无稽的事情也不愿相信刚才他们撞鬼了……

    回去的路上,天才渐渐暗下来。“展昭~”一个活力四射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喊得这么好听又这么让人惊恐的,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

    “静乐公主,您又跑出来了。”说实在的,撞鬼有什么好怕的呢,跟撞到静乐相比,那不算什么。静乐不止不会那些小把戏,还会让开封府每个活着的东西(从人到蟑螂)表演这些小把戏呢……

    “天气太热了。开封府死的人多,应该凉快些吧,阴气重么。你们每天晚上还讲鬼故事这么好玩儿。”静乐穿着一层又一层的纱衣,冒了一头汗。说到鬼故事,两眼放出绿光来。

    “你怎么知道……”话刚一出口,展昭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一天,只要一天的时间,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如星火燎原燃遍整个开封。何况昨夜扰民的事,“愤怒百姓半夜闯公堂,倒霉包拯一宿写检讨”,宫里不知道才有鬼呢。

    展昭想起白玉堂和静乐没有见过,潦草介绍着:“公主,这白玉堂,白玉堂,这静乐公主。”两大烦恼源聚首,来个把鬼应景也是应该的。

    甫一介绍毕,白玉堂和静乐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两人之间有一种同样的律动,叫做“麻烦”的神经齐声大唱欢歌。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惺惺相惜,眼神里的火花疯狂乱窜,让展昭看地没来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等到了开封府大门,两人几乎已经感情亲密到勾肩搭背大唱“我们是害虫”的地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