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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春花现在已经不怪罪福妞啦, 真金白银的钱呐,眼看就要到手,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邓翠莲来。

    而且,她家确实压根儿就没个程大花, 那不都是编谎骗人的嘛。

    一次没骗中, 也不损失啥,至于名声, 程春花还有名声的吗, 当然早就没有啦。

    听说贺译民查案子的时候, 她就知道这笔钱到不了自己手里了,甚至于, 还怕公安局要追查她个诈骗罪呢。

    好在盛海峰还是个孩子, 没把事儿做绝, 也没让公安进一步的追查她。

    所以,在钢厂装了几天的死,听说盛海峰真的寄了1000块钱来,她忍不住就又跑到燕支胡同来酸人了。

    正好刘玉娟在外头倒垃圾, 她就呸了一声说:“邓翠莲不就是死了个大姨,得了1000块钱嘛, 呸, 我家福妞的干妈在望京卖服装,马上就要开业了,望京的百货大楼呐,那钱赚起来, 哗啦哗啦的!”

    刘玉娟不乐意了,笑着说:“程春花,你少张狂,百货大楼算个屁,我们的服装可以卖进服装商场去,望京市的大服装商场,你肯定没听说过吧?”

    “我不论它啥地儿,我只知道,在望京,就百货大楼生意好,别的地儿,呸,没戏,开不起来。”

    “那要万一开起来呢?”

    “刘玉娟,你原来还是个治安队的小头领吧,乱倒垃圾,小心我到居委会举报你!”程春花说。

    正式职工和乡下农民的吵架,以程春花完胜而告终。

    ……

    罐头厂门口,这会儿已经挤满街道上好事儿的大爷大妈了。

    大家当然听说了,真正到北京当过保姆的人是邓翠莲家的亲戚,并非程春花家的亲戚。

    大家骂几句何向阳,就得说几句邓翠莲一家子的可怜。

    是,现在还讲究地富反坏是人民的阶级敌人,但是既然人家主家能亲自跑到县城来找人,还来赔钱,就证明程大花活着的时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像马大姐,王大妈这些人,原来总觉得翠莲不好的,这会儿也在安慰她:“成份不好不要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行了,咱们看你不戴有色眼镜儿。”

    秦三多也说:“翠莲到咱们街道之后,街道比原来干净了不少吧,冬天扫雪,你们扫三步,人家扫三里路,看看咱们街道,我们一家家的门前全种满了花儿,那谁种的,都是邓翠莲种的,就冲这个,你们以后也不能拿成份骂翠莲。”

    一家子人,就连陈月牙都为邓翠莲而高兴,毕竟她一直以来最揪心的一点就是娘家穷,而现在,她娘家刷的一下,有钱了嘛。

    钱,当然是寄给邓宝山的,陪着邓宝山一起去取钱的则是贺译民。

    整整一千块,前段时间还准备去卖血的邓宝山猛乍乍有了一千块,从公安局出来,贺译民都拉不住他的,转身就跑到菜市场去了。

    等他从菜市场出来,手里拎着一条肥肥的大羊腿。

    “姐夫,啥都不用说,这条腿咱们全家一起煮了吃,今天晚上,我请大家一起吃羊肉泡馍。”邓宝山说。

    邓翠莲呢,为自己可怜的,一直在外头漂荡,最后还跳河的大姨哭了一场,但毕竟钱的喜悦更大嘛,所以就在罐头厂的大灶上炖起羊腿来了。

    人多,一条腿怎么够啃的?

    加上萝卜片儿,宽粉条子,蒜苗香菜,再抽空烙几张半死面的大饼,一人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其实也就尝个味儿,真正的羊肉,里面能有几片子?

    “房子看好没,李家村那边说定了吧,李招娣家咋说的,啥时候结婚?”刨着羊肉汤,邓翠莲问邓宝山。

    邓宝山也端着碗羊肉汤,不过呢,他是先把羊肉汤让给了贺译民,然后,又给贺德民让了一碗,然后咧开嘴说:“答应了,说后天就扯证儿,下个月办酒。”

    果然有钱就是好,原来李招娣哼哼唧唧,今天要宝山一双鞋,明天要宝山一把糖,后天还要宝山给她爸称茶叶,怎么着都不肯扯证儿。

    这一听说邓宝山发财了,后天就可以扯证儿了。

    “哎呀,赶紧再给金山也说一个,你们兄弟俩只要好起来,我就啥都不怕,专门操心我俩儿子了。”邓翠莲笑着说。

    “好呐!”邓宝山刨了口羊肉粉汤说。

    但就在这时,贺德民重重的吭了口气:“邓宝山,你看你姐像个啥?”

    “就我姐呗,她能像啥,她就是个人。”

    “她是头老黄牛,还不是只需要犁地的公牛,是又要犁地,又要生孩子,喂奶的母牛。从小她怎么把你们兄弟养大的,现在她过的啥日子,你见她手上的老茧没,你再看看她手上给缝纫机戳破的口子,你就能那么拿走一千块?还买肉吃,你看看你姐你身上的衣服,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你们兄弟打扮的光鲜蹭亮的,她身上有件好衣裳穿没,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眼,你是怎么看下眼的?”贺德民说。

    这其实是个摆明的理儿,姐姐为了弟弟操碎了心,但在弟弟这儿,姐姐不论给啥,都是天经地义的。

    “我姐嫁你们家,这事儿该问我姐夫,大哥你咋问我呐!”邓宝山下意识说,当然这话也是听他老娘常说的。

    他老娘重男轻女,总觉得翠莲嫁了人也该支持娘家,而翠莲要是过的不好,当然全怪贺亲民那个丈夫没出息,跟她家可没关系。

    邓翠莲一张嘴,眼圈儿就红了:“就是,我不缺钱,再说了,我大姨从小疼我,就那么没声没气儿的死了,这钱让我花我也难过,我不花,全给我弟!”

    “她不缺钱,她缺的是条命,娘家也要顾,婆家也要顾,谁她都舍不下,再这么苦下去,你姐早晚得苦死自己。”贺德民看邓宝山递来羊肉碗,一把就拍翻在了地上:“人命换来的羊肉,我才不吃它!”

    得呐,喜滋滋的一顿羊肉,给贺德民搅和了。

    邓宝山因为觉得贺译民好说话嘛,而且钱这东西,没来的时候,觉得那么一大笔,确实是发财了,但等到手里的时候,宝山老娘早已经把1000块盘算着,直接给花完了,宝山想给他姐,怕老娘骂啊。

    “二哥,您说一句?”

    “宝山,这钱,按理应该是赔偿给你母亲的,不过你母亲肯定会把它全都给你们兄弟,她是重男轻女,你们不能从小啃着你姐的血长大,有了钱还理所当然的独吞,你自己说,这钱该咋办?”贺译民问邓宝山。

    贺亲民呼噜呼噜吸着羊肉汤,看超生一碗汤总吹不凉,急的孩子满头大汗,端起来噗噗的替她吹着,眉头一挑,笑着瞪了邓翠莲一眼:“咱们看看,是你兄弟孝敬,还是我对你好,哼?”

    邓翠莲虽然顾弟弟,但是她总也还希望,弟弟们能给自己掌个脸的嘛。

    “要不,我给我姐一百块吧?”邓宝山说。

    贺亲民一大脚就踹过去了:“我没你这样的妻弟弟!”

    “好好,我给我姐二百!”

    贺德民直接拎起凳子,就准备砸人了。

    最后,在贺德民三兄弟的淫威下,邓宝山数了330块,也就是说,刨开买了羊腿的钱,剩下的990块三兄妹均摊,才给人家三兄弟放走了。

    事实上,陈月牙也有俩个弟弟,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邓翠莲这人吧,脑子有点儿轴,贺译民兄弟替她争来了钱,她当然心里高兴,毕竟这下,买房子的钱就攒够了嘛。

    但是,她又盯上了陈月牙呢,就想看看,陈月牙的兄弟对她能有多好。

    而恰好眼看十月,天冷,陈月牙感冒了,超生也塞鼻子,请假在家,呵,这一回,邓翠莲终于见识,啥叫个娘家争气了。

    超生躺在床上,鼻子塞的严严实实的,妈妈虽然也感冒了,但还是强撑着坐起来,照顾超生呢。

    “妈妈,我想天天都感冒,但我想你的感冒能好哟。”超生鼻子嘟囊囊的说。

    “为啥?”陈月牙给闺女喂了一口用可乐煲的姜丝儿问。

    超生又辣,又觉得好喝,皱着眉头说:“我就想天天喝可乐。”这个味道,真是让超生上头到欲罢不能啊。

    “要再这样,你就等着我给你喂藿香正气水吧!”陈月牙恐吓起了闺女。

    “妈妈,求求你,不要啊。”超生鼻子嘟囊囊的,学着电视里孙猴子,在枕头上给妈妈磕头。

    白嫩玉圆的人参小人儿,因为感冒,脸蛋儿烧的红红的,好容易养起来的肉肉,瘦掉了一大圈儿。

    喂完了可乐,超生稳稳的睡着了,陈月牙也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大嫂就进门做饭来了。

    大嫂,当然是贺译民亲自请来做饭的,说起这个,胡同里那个女同志不羡慕?

    城里人妯娌少,都是单帮子,出了啥事儿都得自己扛着,婆婆帮你一把是情份,不帮,别人也说不到啥,毕竟城里的婆婆大多数有退休金,人家硬气,不靠儿媳妇。

    但陈月牙妯娌多的,万一躺倒一个,另外的俩个一帮忙,日子不就轻轻松松的过去了嘛。

    这不,听说姐姐病了,大牙和板牙俩兄弟也一起来看他姐了。

    邓翠莲早就听说大牙和板牙要来,猜着,估计他们也就是背一筐果子,再背一筐蔬菜,来了之后,从家里换上一筐子的麦乳精罐头和衣服再走。

    娘家亲戚么,谁不是这样?

    娘家再好,你得背着东西去才有身份有地位,空手去,还不是那放了屁的亲戚,没人搭没人理的?

    但是,大牙一进胡同,邓翠莲先就惊呆了,因为人家确实背了满满一筐果子,但是,人家还拎着一只大肥羊。

    板牙小,今年才23,邓翠莲从来没见过,见他背着一个绿书包,衣服又整洁又干净的,于是问:“这孩子在哪儿干啥呢,咋还背个书包?”

    “嫂子,我考上了长沙铁道学院,在那边上学,最近因为有实习功课,回来看看。”陈板牙一笑,也是两颗兔子一样的大门牙。

    两颗大门牙不但不让陈板牙显得好笑,反而还挺可爱的。

    邓翠莲一听他考上了大学,心里顿时浮起一阵的幸灾乐祸来,嘿,板牙绝对要问陈月牙要钱缴学费。

    她倒想看看,陈月牙是怎么悄悄补贴兄弟的。

    所以,她从罐头厂后面揪了两颗葱,借着要做饭,也跟着进门了。

    “姐,你这是给超生喝的啥?”板牙进了门,看超生睡着了,闻着一股腥辣刺鼻的味儿,说。

    “小帅在书里查的,用可乐煮姜,我在给她发汗呢。”陈月牙刷。

    大牙洗了两颗大苹果,在超生的鼻子前晃了一下,陈月牙立刻说:“拿过去,你这么着,会把我闺女冰感冒的。”

    大牙把果子从筐里捡了出来,下面是个盒子,他从中取出盒子,递给陈月牙:“姐,这个,当初你卖掉的,超生的长命锁锁,不是卖到程家镇子上了嘛,我问人啊,给你赎回来了,给她戴上看看?”

    一个小长命锁锁,不值啥钱,是婆婆李红梅传下来的,也就卖了五块钱。

    是当初为了给贺译民打营养针才卖掉的。

    陈月牙接了过来,拍了大牙一把,眼圈儿就红了:“你看你,不存着钱娶媳妇儿,花这钱干啥?”

    “媳妇儿说定了,邓家庄的姑娘邓香巧,她看上咱们家承包的果园子,彩礼只要80块,便宜着呢,你就放心吧,我把这茬秋果子卖了钱就攒出来了。”大牙说。

    板牙因为一直在四处找书,复读高考,都有两年没见过姐姐家的几个小崽崽了。

    他从书包里掏了两本书出来,这是给贺帅的。

    然后又掏出一副完整的,上面沾着胶面的兵兵球拍来,把颗兵兵球在桌子上轻轻拍了两拍,扣到球拍下面了。

    这,是给斌和炮的。

    姐姐在和大牙聊天,谈眼看就要娶媳妇的事儿。

    板牙看了看桌子上,发现有一瓶珍珠蜜,打开闻了闻,再闻闻超生的脸蛋蛋,嗯,一个味儿的,就是这罐珍珠蜜已经见底儿啦。

    他从书包里拿了一瓶塑料瓶的宫灯杏仁蜜来,就给摆到旁边了。

    宫灯杏仁蜜,一瓶五块钱,在现在,那可是稀罕的不得了的稀罕东西,小孩子们擦了脸,脸上香香的,润润的,比珍珠蜜还好。

    这可是板牙上学的时候,从伙食费里省出来的钱攒了,买的。他在学校,一天三顿,三个馒头三碟子榨菜,学校一个月的伙食补助不但吃不完,还能攒下点余钱来呢。

    日子这么精打细算的过,怎么可能缺钱花?

    大舅送了羊来,今天晚上肯定吃羊肉。

    但是可惜啦,超生发烧是不能吃羊肉的,而且,小人参因为感冒,连嗅觉也消失了,就连羊肉的香味儿都闻不到啦。

    所有的小须须都紧紧的贴着皮肤,连飘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帅哥哥回来,坐在床头看书,摸了摸超生的额头,这个超生知道。

    斌和炮拿着球拍出去打球了,超生也听到了,很想去看看,原来一直用板纸板子剪的球拍打球的俩哥哥有了新球拍打的怎么样,可惜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过,爸爸回来之后,跟妈妈聊天的时候,超生就醒来了。

    贺译民和陈月牙聊的,是关于邓翠莲家得到北京,去接她大姨骨灰的事儿。

    能去趟北京是好事儿,谁不想到北京逛一逛,但是得自己掏路费,就又是个麻烦事儿。

    邓宝山忙着娶媳妇儿,邓金山忙着给自家盖房子,邓家妈当然不想让俩儿子掏钱去,指定了邓翠莲去把她大姨的骨灰给接回来。

    邓翠莲为了省钱,想一个人去,贺亲民当然不愿意,怕这个憨婆娘要跑丢,要跟她一起去。

    而贺译民呢,觉得老三俩口子都两眼一抹黑,怕他们俩口子去了别再一起丢了,就准备跟他们一起去。

    而且,贺译民原来在北京当兵的时候,曾经因为一个老战友得了病,急需要钱,借了那个老战友200块,这都十来年了,当时的200块,搁现在至少得值500块了,他想去看看老战友现在过的咋样。

    那钱,他能不能给自己还上。

    钱是不多,但游一趟北京也足够了。

    “我都跟孩子们说好啦要去市里的动物园,去的啥北京啊,咱就不去了,让老三俩口子一起去算了。”陈月牙说。

    贺译民还没说话呢,退了烧的超生说:“对,让三叔三婶去,我们要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哼!”

    “可是,盛家那个小子来信,说他想见见你小帅哥哥,邀请你们一起去北京呢。”贺译民又说。

    就是那个盛海峰吗?

    他哪里有动物园好玩,超生昨天都听秦七妹说过了,望京的动物园里还有大熊猫呢,白白的绒毛,黑黑的眼睛。

    据说熊猫馆还有可以送给小朋友们的熊猫玩偶,但是,得小朋友们给熊猫画个像,或者写一篇文章才能赠送。

    超生认识的字还不够多,但她可以画呀,她自信自己可以画的很好。

    “我要去动物园,北京就让小帅哥哥一个人去好啦!”超生说。

    “北京有个更大的动物园哦!”贺译民又说。

    超生刚刚退烧,两只眼睛份外的亮,脸蛋红啾啾的,就像床头那枚大苹果一样。

    “而且,望京的动物园里只有一只熊猫,已经特别老啦,但是北京的动物园里,大熊猫是一群一群的,你要不想去,爸爸就带小帅和斌炮一起去?”贺译民反问。

    超生刷的一下就坐起来了,撩起被子就下了床:“爸爸,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小盛哥哥还要看我的小松鼠学孙悟空呢,我现在就要去北京了,再见!”

    在小丫头的想象中,小人参可以单独越过山海关,越过八达岭长城,走进北京动物园。

    但是她忘了自己才发过烧,而且她还头大身子小,头重脚轻,只觉得头一栽,哎哟喂,要不是爸爸捞住她的小短腿,她就得咕咚一下,栽地上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