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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黑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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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妙眉载着裴本怀在路上,裴本怀用手背碰了碰嘴角和颧骨的红肿,低低抽了一口气,掌心翻过来,手心还有血,是额头的伤口裂开了。

    孙妙眉从后视镜中看他,又扫到车里有冰柜,她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从冰柜中挖出了一铲子冰块来,递给后排的裴本怀,裴本怀说了声“谢谢。”,用手帕包裹冰块,贴在了脸上。

    孙妙眉不想听裴本怀的“谢谢”,她要恶心裴本怀的礼貌,因为正是这份礼貌让孙妙眉对裴本怀丧失了许多的警惕,她把手放回了方向盘,只看着前方。

    裴本怀隔离了自己被行李箱砸到的那条胳膊,单手从衣袋里掏出了手机,打通了电话:“思明,你那里处理的怎样?”

    宋思明早赶在机场警察来之前,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他还顺手带上了孙妙眉落在那里的行李箱,“没有人拍照,放心好了。”

    裴本怀挂了电话,这才把目光放到了他那可怜的、似乎脱臼了的右手手腕上,目光扫了一下前面开车的孙妙眉,一会让她给他接上也可以。然而他看到挡风玻璃外的景色,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车不是开往市里的。

    裴本怀问孙妙眉:“我们这是去哪?”

    孙妙眉淡淡说:“我家,邵宅。”

    裴本怀听到,左手手指动了动,他完全可以单手勾住孙妙眉的脖子,胁迫她调转方向,但他想了一下,又觉得这样费力的意义并没有很重大。他缝针的额头仍是眩晕,干脆闭了眼,靠在椅背上假寐。

    孙妙眉将车子开进别墅群,有保安朝她敬礼,孙妙眉点头经过,再走了很久的路程:经过两个绿化范围广阔的别墅,才到了邵宅前的环湖路。

    裴本怀左手垂放在一旁,食指点了点皮质的汽车座椅:“真是阔气。”

    孙妙眉道:“所以说,我满足得很。”

    孙妙眉停了车,裴本怀从后座下来,对着停好车朝他走来的孙妙眉说:“学姐,帮我把胳膊接上吧,应该是脱臼了。”

    孙妙眉点着头走上来,却是抓住了裴本怀的左手,“咔”地一声,把他的左肩肩膀卸了。

    裴本怀皱着眉忍痛,“学姐这是干嘛。”

    孙妙眉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以防万一。失礼了,请这边来。”

    裴本怀低垂着手指,跟随孙妙眉走进了邵家别墅。

    邵世荣和裴鸿衍恰坐在客厅中玩围棋,此时抬头一同看着进门的孙妙眉和裴本怀。他们都穿着居家的服饰,但并没有由此显得可亲了一些,尤其是看见了来人是裴本怀,两人不约而同地冰冷了神色。

    孙妙眉介绍说:“恰好顺路,请小裴来家里坐坐。”

    裴本怀从孙妙眉身后站出来,他先是温和地与裴邵两人打了招呼,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茶几上未尽的棋局:“两位好兴致。”

    邵世荣没有说话,反倒是裴鸿衍招了招手:“本怀,我记得这个你很在行,过来帮我看看。”

    裴本怀信步走了过去,他看了几秒棋局,“大哥执黑子?”

    裴鸿衍摇头:“白子。”

    裴本怀伸出了右手,拾了一片棋子,贴在唇边笑了,此时孙妙眉才发觉,裴本怀刚才说自己右手手腕脱臼,完全是在骗她。裴本怀道:“大哥变了,不像以前那么攻势凶猛,这样中庸的战术,我认不出来了。”

    裴鸿衍低头看着棋盘,道:“你倒是没变,只是我从前不太了解你罢了。”

    裴本怀已是落下了一子:“大哥看,我这样下可不可以?”

    裴本怀执的是黑子,此子一落,黑子成包围之势,将白子堵截,并毫无退路了。

    裴鸿衍笑了,去看对面的邵世荣:“要说还是你的水平差,本怀一个子就能赢的,你下了十几个子都必输,没劲,没劲。”

    邵世荣端了桌上一杯毛尖茶水,无言地啜了一口。

    裴本怀轻轻落座,顺着裴鸿衍的目光看向邵世荣,邵世荣察觉到他的视线,握着茶盏的手骨关节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裴本怀察觉到了,并且知道邵世荣心中所想:还是那两张他送去的照片。他知道,在邵世荣这样自命不凡的大男子主义里,他送给他的礼物,必当让邵世荣如鲠在喉。

    孙妙眉此时到厨房里端来了茶点和一副杯盏,为裴本怀也奉上了茶水。裴本怀点头致谢,却没有碰那茶水一口。孙妙眉知道一些场合不需要她,她上楼去了。

    裴本怀,裴鸿衍,邵世荣三人对坐在客厅,空气都如凝滞一般,裴本怀最先开了口:“大哥,许久未听闻您的消息了,原来是住在邵先生这里。”他转头又看向邵世荣:“一路上裴某看到了,邵先生家真是匠心独具啊。”

    邵世荣说了:“哪里。”

    裴鸿衍喝着茶水,问裴本怀:“老宅住的可还适意?”

    裴本怀微笑摇头:“不太适应,总是太古旧些。”

    裴鸿衍道:“那就修修吧,多少年了,总不能抱着文物睡觉,还是该好好整整的。”

    裴本怀侧目:“大哥说得是,我还是拘泥于旧例了。”

    裴鸿衍伸手去挑选了一片桃核酥饼,很平和地道:“什么旧例不旧例,事总在人为。”

    裴本怀笑了:“大哥委屈自己说这样的话,是为了保命吗?”

    裴鸿衍细细咀嚼着饼干,对裴本怀笑了笑:“本怀,你终究是裴家人。”

    裴本怀也笑,其乐融融,说的话却是针锋相对:“如果不是我侥幸,那现在不知还有没有命听大哥教诲了。”

    裴鸿衍没有反驳。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裴本怀真的爬上来了,坐到这个位置上,他裴鸿衍是必将要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得好死的,可是裴本怀真的上位了,裴本怀熬出头了,裴鸿衍害不死他,只能辅佐他。

    不过他并不局限于这份失败的懊丧里,他这些天都在邵世荣这里,写了几幅字,看了几本书,他还没有流过泪,因为他不相信甄沛莹会死——那天他抱着血泊中的甄沛莹,甄沛莹意识尚存,只是定定地看他,好像要记住他这张脸似的,她说了最后一句:“裴鸿衍,我要解脱了。”

    然后救护车呼啸而至,却把裴鸿衍推到一边,他再去医院找,却没有甄沛莹登记住院的记录。

    甄沛莹是消失了,不是死了。

    甄沛莹说她解脱了,她说得轻松,裴鸿衍第一个不同意,他在甄沛莹高二那年引诱了她,让她和自己一起跳下了不复的渊薮,甄沛莹要走,一身轻松的走,裴鸿衍绝对不同意,他有帐要同甄沛莹清算:把枪对着他、投奔裴本怀背叛他、从他身边逃走、又这样说着“解脱了”的话撒手离去,这些都是甄沛莹欠下的债务,裴鸿衍等着用一生的时间和这个属于他的小女孩好好清算。

    裴鸿衍对裴本怀说:“甄沛莹,她还好吗?”

    裴本怀低垂眉目,眼观鼻鼻观心,“她死了,大哥节哀吧。”

    裴鸿衍摇了摇头,显然不相信:“裴本怀,我没有再要的了。”

    裴本怀道:“大哥,你这是何必,她跟着你总是受苦,我也是做哥哥的,我不忍心把她向火坑里推。”

    裴鸿衍说:“你不明白。”

    裴本怀道:“是大哥执迷不悟了。”

    裴鸿衍再要开口,裴本怀已是站了起来。窗外突然有两声急促的汽车鸣笛,邵世荣和裴鸿衍望去,一辆军用的吉普轧着邵世荣花园里精心栽培的花枝,车里有个戴墨镜的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是宋思明,朝裴本怀招了一下手。

    裴本怀拱手道:“我之后还有事,恕不能久留了。”又看着邵世荣:“今日叨扰得仓促了,下次裴某必将携礼致歉。”

    语毕走到了玄关,管家已经在门口了,邵世荣挥了挥手,管家为裴本怀打开了大门,恭送了这位不速之客。

    客厅中又只剩下邵世荣和裴本怀两人对坐着,裴本怀像一把桨,划碎了一池平静,又悠悠地走了,只剩下池水微微荡漾着。裴鸿衍向后倾倒,长长地叹息一声。

    邵世荣拨乱了棋盘,低头将黑白子分类。裴鸿衍突然说:“弟妹真是出人意料,怎么一声不响地就把裴本怀带过来了。”

    邵世荣看了一眼楼上,只说:“她的主意,我也总是猜不透的。”

    宋思明开着挂白底黑字车牌的车,一路横冲直撞,别墅群的保安是退伍的军人,还对他行了军礼目送着远去了。裴本怀坐在车子里,等车开到了干道上,才对宋思明说:“停一停,帮我把我的胳膊接上。”

    宋思明停车,打开了后车厢的车门,看着裴本怀,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孙妙眉卸的?她力气倒是大。”

    裴本怀皱着眉让宋思明“咔”地把肩膀对上了,才说:“都是学医的,用的劲巧。”

    宋思明又钻回驾驶座:“我看你是越陷越深了。要我说,玩这些虚的,还不如把人抓过来,得到手了再说,你这样唧唧歪歪,娘气。”

    裴本怀微笑:“多嘴。”

    宋思明打方向盘,车子拐进市里了,裴本怀说:“不急回家,先去店里看看。”

    宋思明把墨镜往上推了推,应了一声好。

    裴本怀垂手走进店里的时候,就听得顶楼一声响,陶瓷碎的声音,裴本怀回头看了看宋思明,“怎么不知道把人绑起来。”

    宋思明耸耸肩,他到柜台后面顺了一把坚果仁,坐下和粉腮桃面,穿着旗袍的收银员聊起来了。

    裴本怀顺着木质楼梯走到了五楼,隔着门又听得一声响,他侧身打开了门,正好躲过了一件投掷来的木雕,屋里汪蒲明在角落里,四周的摆设被他砸了干净,地上一片狼藉,裴本怀却看到,同样委顿在地上的,还有一副刚刚使用过的针管。

    裴本怀过去,低头悲悯地看着吸了毒,正沉浸在幻觉里的汪蒲明。

    汪蒲明的眼睛却是抬起,一片茫茫的没了焦距,面容却是含笑的,对着一处空荡的地方柔柔地唤了声:“沛莹。”

    裴本怀绕过了汪蒲明,打开了房间里的暗室,里面摆着一整套的医疗设备,他还曾在这里为枪伤昏迷的五爷取过弹片。他走过了昏暗光线下的手术台,来到了那开有窗户,夏风爽朗的里间,甄沛莹躺在一片阳光下,身上盖着很薄的被子,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还带着擦伤的脸庞苍白着,唇色黯淡,头发也少了光泽。

    裴本怀轻轻走过去,抬手覆在了甄沛莹的额头上:“没想到汪蒲明是个这样没用的,”他叹息着说:“算我走错了这步棋。”

    甄沛莹仍是苍白着嘴唇躺在床上,她不会回应裴本怀什么了。

    裴本怀望向了角落里的一束开始败落的花,他真是算错了,这世上哪有情感,经历生老病死都不渝不变呢。

    情,爱,一开始就是不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