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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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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湖

    四月下旬,天气转暖,渐渐地进入梅雨季节,特别是江南地带,三天两头下暴雨。有时候明明是阳光普照,转眼却又是倾盆大雨。

    杭州西湖因连日暴雨,湖畔水位猛涨,竟波及到周边的民宅遭水灾。虽不至于淹没房顶,但水也已没及膝盖,根本无法再住人了。乡亲们纷纷卷铺盖跑路的跑路,投亲的投亲,西湖周围一片几乎已家家成空宅,无人再敢住下去了。

    烟雨蒙蒙的西湖其实别有一番韵味,只可惜大家都忙着搬家,没有闲功夫欣赏大好风景。

    英珞一身红衣裳,站在细雨中的西湖旁,湖面烟波袅袅,轻雾笼罩。她细眯起眼,竟然看到不远处有艘小舟轻悠悠地荡了过来。

    “船家——船家——这边!”她大声高喊,声音甜美。

    小舟划了过来,船上一船夫,年迈苍苍,披了件蓑衣,戴了顶破了边的斗笠。

    “船家,麻烦你载我到湖中去游玩半日!”她娇笑着跳入小舟,船儿吃重,沉了些许,船身却没有半分晃动。

    “游玩?”老船夫将头摇得像波浪鼓“湖中龙王近来发威,暴雨连连,水漫西湖。这时候,西湖周围都不住人啦,谁还敢到湖中央去找死喔!”

    “你刚才不也从湖面上过来了吗?”她才不信会有什么龙王作祟的鬼话。

    老船夫指了指船舱,那里头黑漆漆的,隐约可见是几只大箱子:“我住在那头,今天是舍了家,拼了命,乘雨小划船逃出来的,哪里还敢再回去哟!”

    英珞轻皱柳眉,红红的小嘴有些不乐意地嘟了老高,却也只能无奈地放眼再看了看朦胧的湖面。

    “船家,”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反正我看你船也不想要了,喏,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把船卖给我可好?”

    “好——好、好极啦!”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老船夫原本就想丢弃这条小船了,没想到居然现在会有人出那么一大笔银子买。他一连迭声地答应,接过那名男子送来的银两,将船舱里的箱子用担子挑了,乐呵呵地走了。

    “哼!”英珞跳下船,斜睨着双杏元大眼,嘴角动了动“花十两买条破船,你是银子多得没处使啦?”

    他咧嘴笑笑,将手中撑着的油纸伞递过去。

    “谁要你的臭伞!”她背过身,不理他。

    “好啦,别倔啦。衣服湿了可不漂亮了!”手中的伞遮住她小小的身子“你不是喜欢游湖吗,我们现在有船了,一起去好吗?”

    他声音温柔,眼中带着抹纵容与讨好。

    “不要!”她口气生硬,一掌挥开他的伞“你最好不要再跟着我。小心哪天我不耐烦起来,一刀把你杀了!”

    “你会吗?”

    “我有什么不敢做?”她火了,怒气腾腾地转身瞪着他。“你别忘了,我是妖女,我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你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跟了她将近半月,她是什么样的脾性,他岂有不知之理?

    “呸!”她啐了口,眼波飘动,怒火在不知不觉中早没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女儿家的扭捏。

    映入眼底的是张英气勃勃,神采飞扬的脸庞,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他不是顶漂亮的男人,至少帅气及不上郤炀,漂亮更是远远比不过郅渲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很有味道,很有吸引力!

    噢,天!她在胡想些什么嘛。

    雨越下越来大,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她脸上、肩上雨点砸进西湖里,湖面更显模糊了。

    “我们回去吧?”水霄手中的那把纸伞已遮挡不住大雨。

    她摇摇头,不吭声,双眼紧紧地盯住朦朦胧胧的湖面。雨点在湖面上四溅,叮咚作响——这真像冷香谷的那处大瀑布呢,从瀑布上飞溅下来的水珠落在寒碧潭里

    “那我们到船上去,至少得先避避雨!”

    见她仍没反应,他索性一把拉起她就跳进了船舱。船舱里不算太大,而且有些潮湿。找出块稍微干的地方,水霄利落的将身上淋湿的衣裳脱了下来,准备晾晾干,却听到英珞尴尬的尖叫声:

    “你干什么?”

    “我?”他一愣,随即笑道:“你没看到吗?我在晾衣服啊!”“你,你”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一跺脚“你不要脸!”

    船身剧烈晃了晃,英珞一个踉跄站不稳,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扑,水霄及时地挡在她面前。

    “呀——”她尖叫,震耳欲聋的声音差点掀翻船篷。她慌里慌张地猛力推开他,因为她惊愕地发现水霄刚脱了衣服,上身还是着的。

    她推开他,却因为用力过猛,船身一个倾斜,她的头可怜的、重重的撞在船篷顶上。

    “哎哟!”她从来没坐过船,也从来没想到原来在船上要保持平衡是那么困难的事。船在湖面上一荡一晃。她痛苦地抱着头,刚才那一撞,不仅撞晕了她的头,还将她的发髻给弄乱了。

    “痛不痛?”水霄蹲在她面前,憋住笑意问。他知道他吓到她了,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逗她。

    “走开!”她呻吟,挥手打掉他伸过来的魔爪。试图站起来时,船身晃悠悠的让她跟着左摆右晃。

    水霄轻笑,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让笑声放肆逸出。他挪动一下,空出一小块干爽空间:“过来坐这,别站的那么直!”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也知趣地听从他的安排,坐了下来。

    水霄咧嘴笑笑:“头发乱啦,不如把发髻散下来吧!”

    英珞白了他一眼,眼光溜过他的胸膛,结实的肌肉。她心跳加快,脑门轰地声,血液直往上冲,她迅速地低下头,耳边却响起水霄那可恶的吃吃闷笑声。

    “混蛋!混蛋——”她捂住脸,死命跺脚,一迭声的吼骂。

    “喂、喂、喂!别跺啦,把船板跺穿了,你就得到西湖底去做龙王娘娘啦!”

    她一怔,抬头看时,发现水霄竟突然不见了,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阵恐慌。紧接着,水霄的声音突然在船舱外的甲板上兴奋地传来:“英珞!英珞!快来,快来看哪!我们到湖中心啦!快来——”

    英珞嗖地掠起,跃出船舱。真的,这船没有系绳子,刚才一番风雨,被浪头冲击得竟然漂泊到湖中央了。

    暴雨真是奇怪,来的快,去的更快。雨小了些,天空雨丝飘落,小舟在烟雨蒙蒙的湖面上轻悠荡漾,颇有诗意。

    “这就是你想要一睹为快的西湖美景么?”他坐在船头,歪着头看见她细致的侧脸,她的头发凌乱,雨水顺着雪白的脖子流进衣衫里,脸颊红彤彤的,眼睛亮闪闪地发出喜悦的光芒。“美则美矣,可惜美的太过纤弱,太过秀气,太过伤感!”

    “嗯。”她漫不经心“可是我喜欢!”

    “哦,也许我们该等天放晴时再来,那时的风景又该别有一番情致了!”在他心中,英珞就像初见时,留给他的印象一样,像团火,有着股足以燃烧任何人的热情。这股热情,不应该适合这种太过伤感的东西。

    “也许吧!”她满足地吸口气“喂,我们回去吧!”

    “我可不叫‘喂’。”他嘟哝着穿过船舱,到船尾找船桨。英珞一个人不敢在船头久站,早缩回了船舱,她的衣服给雨水淋了个精湿,但她不敢像水霄那样肆无忌惮的把衣服脱了,只好把裙摆什么的稍稍拧干些。虽然湿衣服裹在身上还是那么难受,但也聊胜于无。

    水霄拿着桨,才划了两下水,就听见不远处嘟——嘟——嘟,三长两短地吹起尖锐的哨音,他们俩马上警觉地环顾四周。

    “怎么回事?”水霄停下划船,望向哨声的发源处,那里是大片朦胧,十丈开外的地方只能看见一脉灰暮色——雨中的能见度太低了。

    嘟——嘟——嘟哨声尖锐,换成了两长三短,好象是回应刚才的那阵哨响。

    “喂——”英珞不知什么时候也爬出船舱,探出脑袋,她的发髻已经放下,乌黑浓密的长发如锦缎般散开“是些什么人啊?”

    “不知道!”他回答。实在想不出杭州西湖附近会有什么帮派出没。

    “跟去瞧瞧!”

    他迅速瞥了眼湿意浓浓的英珞,她一脸的兴奋,泄露太多跃跃欲试的激动。他知道,她不要命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

    水霄下意识地揉揉发胀的额头,幸好,她的武功还不算太坏。但就是不太坏的结果,使她变的太过自信,简直有恃无恐了!

    “喂,愣在那儿干嘛?赶快划呀!”她不耐烦地催促。

    他想生气,可目光一接触到她兴致勃勃的眼神,就心软了:“大小姐,麻烦你把我的上衣拿过来,你总不能让我光着膀子去当密探吧!”

    她“噗嗤”一笑,螓首缩回船舱。

    他无奈地撑起竹篙,用力一点,小舟似离弦箭般冲向那片充满神秘、诡异的暮色中。

    水霄撑船的技术相当好,他不用船桨,避免发出太大的响声。只需竹篙子随意一撑,船儿就前进了好远。

    救人

    这是座达官贵人的私宅,宅院很大,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威严地屹立在洪水中——这是座荒弃了的宅邸,主人家想必已经携带家眷逃离了。

    这座宅邸,已彻底淹在洪水中。如果不是英珞闹着要来游西湖,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下起了暴雨,如果不是风浪将小船推到了湖中,如果不是听到了那阵哨声相信不会有人再注意到它的存在,更不会怀疑里面居然还住了人!

    的确,这宅子里有人,至少有女人!

    水霄将船泊在高墙外,所谓的高墙,现在已有一半沉在水中。英珞侧耳倾听:

    “喂,你听,有女人在哭!”

    哭得很伤心,是种压抑的,想哭而不敢放声大哭的抽泣。

    “而且还不只一个,起码有五六个!”她又补充。

    他暗暗赞许,想不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内力已有如此高的造诣。

    “进去看看!”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拧紧眉。水足有三尺深呢:“英珞,你会游水么?”

    她怔怔地望着混浊的洪水,这儿离那声音发出的阁楼至少有三四十丈呢。

    看她的表情,他就明白了:“回去吧,小心跌进水里,丢了性命可划不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她一口回绝,语气坚决强硬“也许她们是被困在洪水中孤儿寡母,我们既然发现了,又怎能见死不救?”

    去他的孤儿寡母!水霄在心里诅咒,他可不曾忽略了刚才那阵怪异的哨音。

    但是,最终,他仍旧妥协了。他翻过墙,将英珞打横抱在怀里,涉水向阁楼走去,水一直没到他的腰部。她羞答答地双手牢牢地吊住他的头颈,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她扔下水。

    虽已是四月底,但半身浸在洪水里,仍是透着股沁凉。英珞带着歉意的将嘴凑近他耳边:“谢谢你啦你真好!”他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猛的一撞,浑身被无穷的喜悦包围住了。

    他笑容满面,揶揄地回道:“那待会儿,我脱裤子来晾时,你可不许跑!”

    这阁楼应该是这户人家小姐的闺房吧,底下已经淹了水,从镂空的窗口看去,里头木制的桌椅摆设都浮在水面上漂啊漂的,抽咽声正是从楼上传来的。

    水霄对怀里的人儿笑了笑,手臂柔劲一托,将她悄无声息地送上了二楼小阁。

    英珞身体灵巧地贴在阁沿上,眯眼往窗缝里瞧——不愧是千金小姐的闺房呢,房间的摆设雅致不俗。她快速地溜了一转,敏锐地发现缩在墙角里抽泣的女子。

    果然,一数下来竟然有六个之多,个个面容憔悴,手脚被麻绳捆得像团粽子,嘴里还塞了块手帕。

    英珞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格上,朝房内打量,没再发现其他可疑的地方。她手指悄无声息地在窗格上一拨弄,伸手一推,人就已俏生生地跳进房内。

    轻手轻脚地蹑步走近那些被捆绑着的女子。

    “唔——唔、晤”其中一个女的眼尖瞧见了她,非但没害怕,还很大胆地拼命挣扎,很成功的引起她的注意。

    “素素?是你,怎么会是你?”英珞突然又惊又喜地瞪着滚到自己脚下的那名女子。

    “唔唔!”那名唤作“素素”的女子在地上努力翻滚着,苍白憔悴的面容掩不住眼中的狂喜,不住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儿?”英珞掏出她嘴里的巾帕,跟着解那麻绳。

    “唔——唔——唔”其他无名女子也纷纷激动地挣扎开了。

    “英姐姐”素素满心的委屈,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身子因过度的激愤而颤抖“我、我是被他们掳来的”

    “什么?”她瞪大眼睛,顿时火冒三丈。

    “那些恶人实在太可恨了”含在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可恶!”她咬牙恨道,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素素的奶奶、三个婶婶,以及几个年幼的弟妹,可以说都是英珞从鬼门关里硬救回来的,她将他们一大家子安顿在杭州附近的乡下。总以为可以从此平安度日了,哪知道,竟还有人敢不要命的动素素的坏脑筋。

    “来,起来!我救你们出去!”解开捆住她手脚的绳索,看到素素手腕、脚踝处被麻绳磨破了皮,隐隐渗出血来。“疼吗?”

    赶忙从怀里拿出金创药,细细地替她涂上。

    “不——疼!”惨白着一张小脸,素素咬紧牙,摇头。

    嘟——一声长哨尖锐地在长空划过,窗口人影一晃,水霄伏在窗外焦急地低喊:

    “我的姑奶奶,行了没有?有人来啦”

    “哼,来的正好,我还正想找他们算帐呢!”英珞冷着脸,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英珞——”真败给她了!天知道他干嘛非趟这浑水,想他堂堂三品官员,武太后跟前第一大红人,竟然放着正事不理,弃武太后懿旨于不顾,心甘情愿地尾随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身边,任由她呼来喝去。

    “我不走,你要走随便你。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这帮好色的淫贼不可!”看样子,她还不领情。

    水霄无奈地跳进房间:“好啦。既然一齐来的,要走当然也要一齐走才对嘛!”

    “哈——你真好!”她快乐地大叫,笑靥醉人“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丢下我们不管的!”

    我们?他的目光瞄了眼她身后六位佳丽,最后回到她身上,心中哀叹一声。

    他目光深邃地盯住英珞姣好的面容,那是张妩媚动人的笑脸。他的心为之震撼,颤动,他对自己说,就是她了,这辈子要找的女子

    嘟——又一声长哨。英珞嗤之以鼻:

    “光会吹哨子唬人,却迟迟不敢露面,都是些胆小的鼠辈。”

    水霄却神情严峻,不再嬉笑,他已听出屋顶上埋伏了不少人,而且轻功都不弱。

    果然砰地声巨响,房间四周的窗户砸了个稀巴烂,从窗口涌进大批黑衣蒙面人。

    “终于出现啦,来得好——”英珞二话没说,挥拳就往其中一个刚跳进来的黑衣蒙面人身上招呼。那黑衣蒙面人一愣,肚子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吐了两口血,眼一翻昏死过去。其他蒙面人见了,纷纷大喝声,拔剑相向。

    水霄心中哀叹叫苦,他哪料到英珞会完全不按江湖规矩行事,说打就打,全凭自己高兴。刚才那个黑衣蒙面人之所以会在一招之内就被她打得吐血,想来也是吃了这个亏。

    一时间,无数柄明晃晃的长剑向她刺过来,她仗着轻功了得,身法绝妙,倒也没有处于下风。以一敌十四,当真威猛。

    那五个女人在这刀光剑影中吓得直叫唤,哭声震耳欲聋。水霄挥手挡开一名黑衣蒙面人的攻击,回头喝道:“闭嘴!再哭就把你们统统扔出去”

    咣当——一只搪瓷大花瓶砸在一个倒霉的蒙面人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水霄看着那个名叫“素素”的瘦弱少女,她的脸颊一丝血色都找不出来,唇色泛青,满眼惊恐。可她的手却快速地抓过桌上针箩里的一把剪刀,紧紧地、颤抖地握在胸前——刚才的大花瓶是正是她砸的!

    很奇特,够坚强!

    回头再看英珞,却差点吓得心脏停止。她被十来名黑衣蒙面人逼在角落里,由于空间狭小,她施展不了轻功,完全处于挨打的地位。

    “英珞——”他心急如焚,大吼,飞身扑上。

    “走开!别逼我杀你们!”只听见英珞小小的、娇弱的声音在人缝里传出来。

    “英珞——你没事吧?”他边叫边打,三名蒙面人拦住他,他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挡我者死——”

    “死的人是你!”其中一个开口道。

    那人长剑一抖,挽出朵耀眼的剑花,一招“千变万化”化作繁星点点,罩住水霄全身。其余二人随即跟上,封住水霄所有退路。

    水霄号称“无影剑”善用的当然也是剑,却偏偏从没有将剑带在身上的习惯。危急中,身子一错,脚下踩“卦”位,用上了轻功绝学“天山踏雪”

    轻易就避过三人的围攻,水霄冷笑声“雪中送炭”双掌左右一推,蓬蓬两声,将两蒙面人击飞。

    “好功夫!”那蒙面人声音低沉沙哑,显然年纪已老,可功夫却是颇为高深。

    水霄与他对了几掌,突然说道:“看来阁下应该是他们的首领了!”

    那蒙面人一怔,没回答。水霄救人心切,决定擒贼先擒王,先逮住他再说。今天,如果他们让英珞少了一根头发,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收掌变招,水霄双手拇指与中指轻拈,状若兰花,似乎软绵绵,无力地挥去。原本十分女性化的招式换成他使出来,少了那份婀娜妖娆,多了份灵秀飘逸。

    那蒙面人挥剑格挡,却仍被他指尖拂中,胸口一麻,一口真气滞泄。想再提气时,胸口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蹬蹬蹬倒退了三大步。

    这时,素素就恰好站在那蒙面人背后,她惶恐地尖叫一声,举起手中牢握的剪刀,往他背心狠狠戳了下去。

    “啊——”蒙面人一声惨叫,响彻整个阁楼,仿佛西湖都被震动了。

    “素素——”英珞被他们重重包围,越打越没耐性。霍然听见素素的尖叫,心头更加焦急了,大叫道“你们这群混蛋,去死吧——”

    “啊——”

    “啊——”

    连番哀号惨叫,当水霄抬头时,却只看见原本挡着英珞的那堵人墙在瞬间坍塌,英珞娇喘着气站在那里,披散的长发有些凌乱。她穿的一袭红衫此刻正湿嗒嗒得滴出鲜红色的液体。

    水霄的心抽紧了,他险些晕过去,踉踉跄跄地朝她奔去,声音嘶哑道:“英珞”

    她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伤口在哪里?她竟然流了那么多血——他快要发狂了!

    “英珞”将她深深地、紧紧地拥在怀里,他疯狂地嘶吼“英珞,英珞,英珞”

    “你做什么——放手啊,我快被你闷死啦!”她闷叫,薄嗔的从他怀里挣脱,大口大口吸气。

    “你没受伤?”他愕然。

    “你巴不得我受伤啊?”

    “可是这血”他摊开手掌,一手的鲜血。

    “血是他们的,笨蛋!”她瞪了他一眼,正待继续发飙,素素“啊”的声扳回她全部注意力。

    “素素!”她咬牙怒视,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把素素勒在臂腕里,一步步朝门外退“你快放开她,要不然我让你死的很难看!”

    蒙面人眼中闪过一丝害怕惊恐,但他的手反而愈加紧张地用力勒素素的脖子,素素承受不住,已两眼翻白,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

    “住手——”水霄大喝声中,身旁已有道红影掠过。

    那蒙面人闷哼声,仰天往后倒下,双眼瞪得大大的,至死都不相信在一瞬间喉头已被贯穿,鲜血正潺潺不停地涌出。

    “找死!”英珞适时抱住素素瘫软的身躯,满脸肃杀之气。

    水霄眨眨眼,此时的英珞仿佛又回到了半月前,在少林寺百般折磨光悟方丈的那个小妖女。

    “哼!”她娥眉一挑,纤指拨动,一条细长的透明丝线从那蒙面人喉咙“刺溜”抽动,像活物般有灵性地缩回到她平摊的手掌中。

    “英珞”他走近她,试图抚平她眼底强烈的戾气。

    “什么事?”她恶狠狠地回头,模样骇人。

    “我”

    “咳咳”她怀里的素素恰在此时苏醒过来“英姐姐”

    “素素”望着这个面色惨白,惊吓过度,浑身颤抖的女孩,英珞神色渐渐缓和,声音在不知觉中放柔“没事了,素素!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呜”那一直缩在桌底下的五名女子这时才敢放声大哭起来。

    素素乖巧地点点头。

    水霄早已将那批蒙面人的面巾全数揭下,英珞走到他身边,问:

    “看出是些什么人了吗?”

    “你自己看吧!”他退到一旁,然后,英珞就看清了那一张张脸孔。

    那是怎样的脸孔?如果那还能算是一张脸的话!每个面巾后所隐藏的是被划得横七竖八,五官不全的恐怖面容,刀疤很深,几乎是面无完肤。

    她倒吸一口冷气。

    有的黑衣人面色发青紫色,显然是在失败后就服毒自尽了。

    水霄蹲下在一具尸体旁检查了会,然后又换了具。这样一连验了五六具尸体后,他站起身来,长叹:“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们就像是江湖上的杀手一般,受命于人,在任务失败后,往往会毫不犹豫地吞下事先藏在牙缝里的毒药。但是他们这么多人,显然是一批有组织、有规模的帮派,我想不出会是哪门哪派。而且他们培养杀手的手法,太过残忍了点你看,他们每个人不仅仅是被毁去了容貌,他们的舌头同样都被割掉了”

    “啊——”她已开始后悔下重手打伤,甚至杀死他们了。

    连舌头都被残忍的割去了,那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等一下!”水霄突然跳起来“刚才和我动手的那个对,他们的首领他会讲话!”

    “他在那里!”素素虚弱地伸手指向角落。那个黑衣蒙面人正瘫躺在地。

    “他死了吗?”英珞叫道,风一般刮过来。

    “不,他还活着,我看到他胸口在动,他有呼吸!”素素说。

    水霄忍不住又看了眼这个奇特的少女,她明明在害怕,而且是怕得要死,但是,在她身上却仍可感觉到她无比的勇气。

    英珞拎起那蒙面人,他受了伤,水霄出手并不重,他的伤致命在背上——素素给了他一剪刀,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肺叶。

    啪、啪,英珞甩手给了他两耳光,力道之猛,竟将他脸上蒙面的黑巾也给打了下来。那是张焦黄的老脸,须眉花白,唇角渗出一缕鲜血。他被英珞打醒,虚弱地睁开眼睑,眼中闪过惊惶,但马上,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说,你们是些什么人?抓那些女孩子做什么?”

    他闭目不答,贯穿的肺叶压迫到呼吸,他喘得很厉害,不时猛烈咳嗽,甚至咳出血来。

    英珞本来有满腔的怒气,可一看到他伤重的实在可怜,就把他又扔到地上。

    水霄走了过来,他语气平和:“你受了伤,我们不会再为难你,你不说也没关系”

    黑衣人睁开眼,有些不相信。

    水霄浅笑:“你和他们一样,也是受控于人。且不论你今天受了伤,还能不能活下去你今天任务失败,即使能治好伤,恐怕也没命再活下去了吧?”

    他一愣,然后身子颤了颤,斗大的汗珠子从额头滚落,惶恐之色比起刚才更甚。他心里比所有人都清楚,失败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有些羡慕那些被英珞一招击毙的手下,至少他们不会像他现在这样痛苦害怕,在生与死的边缘苦苦挣扎。

    “英珞,我们走吧!”

    水霄挽过英珞,领着六位救获的少女,走向楼梯口。

    “等等一下——”黑衣人突然沙哑地吼叫,声音因害怕而颤抖“救我,救我——”

    水霄脸上仍旧带着笑,他在等他所要的答案。

    “我我们是绝情门‘人’字部的黑襟杀手”他骇怕地环顾四周,生怕有其他人听见。

    “绝情门”水霄有些了悟。

    “又是绝情门!”英珞跳脚“南宫世家的案子是不是你们做的?”

    武林中人全一味的认为南宫世家是冷香谷的人杀的,英珞最气愤不过的正是这件事。

    “是”他犹豫着仍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南宫世家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她问。

    “这个我并不知晓详情!”他们是杀手,杀手只知道听从命令,从不问原因。

    水霄拦住英珞,沉吟了会儿,问:“你们是杀手,应该只是杀人才对,又怎会像是江湖采花贼般。掳她们这些女子来做什么?”

    黑衣人焦黄的面上一红:“这不是我们做的,是‘人’字部的金绣使者做的他们专替主上寻找美女”

    “主上?是你们门主么,他是谁?”

    “他啊——”黑衣人一声惨叫,水霄箭似的从窗口追了出去,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再次回到小阁楼,英珞冲他摇摇头:“没救啦。一刀毙命!”

    黑衣人背心上插了把飞刀,刀深直至没柄。

    “我们先离开这吧!”水霄感觉事情有些复杂,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还有这些女子,得好生安顿。

    素素

    杭州城内第一大客栈——福临客栈。

    这里的生意是最好的,因为打从他们进入客栈以来,就听见前楼人声鼎沸,送来迎往,好不热闹。最好的客栈,最好的食物,最好的住宿以及最好的客人。

    英珞在床上翻了个身,在这一切都最好的条件下,她却失眠了!真是好笑,奇怪的现象。

    窗外细雨绵绵,雨点打在窗格上,叮咚作响,同样敲击在她的心房。她怎么了?为什么脑子里充斥的尽是白天发生的一件小事?

    再次翻了个身,她睁大眼睛瞪着床顶。

    今天送走了最后一位救出的女子,素素却坚持不肯再回乡下了,于是她跟着他们住进了福临客栈。

    原本福临客栈的伙计告诉他们,已没有上房了,可是水霄随随便便地拿出了块黑黝黝,不起眼的牌子扔到柜台,马上,上至掌柜,下至小二、跑堂的对他们的态度都来了个截然不同的大转变。于是,他们有了三间特等上房。

    太奇怪了,他的那块小牌牌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她竟发觉素素看待水霄的眼神也变了!是自己多心了吗?

    唉辗转反侧,她索性跳下床,走到窗口,推开窗子,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窗子一打开,就看见人影一晃,有个窈窕的身影闪入了水霄的房间。

    黑影轻手轻脚地靠近床榻,雨声悉落盖住了特意放轻的脚步声。影子在床前停了好一会儿,才似下定决心般,操起短柄匕首狠狠地、迅速地朝隆起的被衾上刺去。

    “不要——”

    门砰地被砸开,英珞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黑影突然闷哼一声,身躯瘫软地跌坐到了地上。

    “水霄——水霄——”

    “我没事!”

    嗤——水霄左手高举刚点燃的火折子,一脸沉静。他将桌上的灯烛点燃,照亮了屋内每个角落,包括那个不太高明的杀手。

    “素素!素素?”英珞不可思议地瞪着坐在地上的那个女子,清雅秀丽,明眸皓齿,不正是素素?“你你这是做什么?”

    “哼!”素素昂起头,眼神犀利地仿佛要杀死水霄“我只恨我自己没本事,杀不了这个狗官。英姐姐,我敬你,因为你曾救过我们全家人的命。可是可是,你既然救过我们,为何却又和武曌的走狗在一起”

    “什么?你说什么?”她听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刚才好象听了个很不好笑的笑话。

    “你是谁?”水霄靠近素素,仔仔细细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依稀感觉她有点面熟。

    “哼,狗官,告诉你,你听好了。先祖姓程,大将军程务挺!”

    “大将军程务挺?程务挺是你爷爷?”水霄肃然起敬。

    程务挺刚正不阿,在朝廷上威望向来很高,与宰相裴炎,一武一文。武太后另立豫王李旦为帝后,居别殿,政事无论大小都一把抓在手中,睿宗反倒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朝中裴炎、程务挺因不满武太后霸权,被武太后先后诛杀,柳州司马徐敬业、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等人因而决意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太后临朝。

    “是!”程素素的脸上现出骄傲自豪的光芒“先祖虽被武曌那个妖妇所杀,但我要告诉你,她杀不尽天下千千万万有血有肉的人!”

    “程姑娘,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水霄解开她身上被封制的穴道,让英珞扶她在椅子上坐下。

    他欠她们一个解释。他知道,如果今天不讲清楚,不仅仅是程素素会痛恨他一辈子,英珞也会因此永远离开他。

    “英珞,你别瞪着我”他坐在她们对面“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的身份,一是因为你从没问过我,二是我心中实也并不太看重这个身份。其实在江湖上走动,它反倒是我的累赘。”

    他苦笑:“没错,我是太后亲信,在宫内位居三品”

    “狗官!”程素素啐了他一口。英珞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她从来从来就没将眼前这个男人和官府联想到一块。

    “程姑娘,你冰雪聪明,你可曾想过,为何令祖被诛,却未牵连族人?按大唐律例,令祖其罪当连坐九族,男子诛杀,女子发配流放”

    程素素面色大变,颤声道:“你你”他点点头,颔首不语,肯定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你把我弄糊涂了!”她已经相信他说的话了,因为他没必要说谎,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坦然赤忱。

    程家的男男女女,旁系外戚除外,直系血亲就有二十几个。现下,除了伯伯、爹爹与叔叔们被流放边疆外,所有人都只是被逐出了长安,完好地存活下来。

    “哎呀,这有什么好糊涂的,我可都听明白啦——必定是水霄救了你们全家,他的功劳和恩情可比我大的多啦!”英珞拍手笑道,她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即使做官,也必是个好官。

    程素素怔忡着,迷茫的泪眼朦胧地看看水霄,又望望英珞。然后,她站起身,走到水霄面前,毫无预警地扑通跪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泣不成声,因为她实在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她还能说些什么。满心的愧疚占据了一切,直到水霄有力的双手扶上她的肩头。

    她瑟缩地抖了下,他已轻而易举地将她扶起。

    “程姑娘,别这样。”他的神态平和安静,又带着些惆怅无奈“我并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食君之禄,终君之事!武太后于他有恩,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忍受天下人的耻笑与唾弃,跟随在她左右。他可以为她卖命,但不等于他会不分黑白是非,滥杀无辜。其实,就他所了解的,武太后也并非是蛮横不讲理的暴君,反而在她的精明决策下,天下才能维持贞观时代的繁荣昌盛。如若天下真换成现在那些无能的李氏子孙来打理,不出半年,天下必定大乱,虎视耽耽窥视大唐已久的突厥、吐蕃等异族必会乘机大举入侵,到时候,百姓将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

    三个人重新坐了下来,英珞是最兴奋、最活跃的一个,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会儿问水霄长安皇城风景如何,一会儿又问起了程家在杭州乡下的生活情况。

    “素素,你真的不回乡下了吗?”

    程素素不会武功,只是个娇滴滴的官家大小姐,她若不回乡下,只身一人想去哪,又能去哪?

    “是的,”她羞怯地浅笑“我打算去扬州投奔义军!”

    见英珞用狐疑的目光瞅着自己,她挺直了背脊,小小的身躯仿佛充满了自信与力量,羞涩不见了,声音也提高不少:

    “我知道,我也许什么也做不了。我是个女子,既不会武功,更不懂用兵打仗,但是我想,军营里那么多士兵,他们总会需要个人,替他们洗洗衣服,煮煮饭什么的。我相信我定有我的用处!”

    这番话,让他们震惊不已,更让水霄看清了一个柔弱女子身上的坚强不屈。于是,他几乎是怀着崇敬的心情,冲她鼓励地、肯定地、赞许地点了点头。

    程素素的眼睛在刹那间闪亮了,发出自信的、自豪的光芒。拥有这种光芒的双眸是美丽,而且十分吸引力人的,连带的,这双眸子的主人也显得是那么的楚楚动人了。

    英珞观望着一切,蓦然沉默了,有种无法言明的感觉正悄悄地爬上她的心头。

    “英姐姐,我真是太高兴了!”她拉住英珞的手,掩不住的激动“明天天一亮,我就要走啦,如果不是在半路上被强人所掳的话,我应该早就到扬州了。英姐姐,你愿意和我一块去么?你武功那么好,人又长得那么漂亮。哦,我敢保证,徐都督一定会更欢迎你!”

    英珞傻傻地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她的眼角瞥向水霄,发现他正神情专注,饶有趣味地盯着神采飞扬的程素素。于是,她放开那双热切的手,退后一步,低声嗫嚅:

    “不,我还有事”

    “哦”素素漂亮的大眼睛失望的黯淡下去。

    英珞偷瞄了水霄一眼,咽了口唾液,觉得嗓子干燥得似火在烧,她吞吞吐吐,唯唯诺诺:“也许、也许水霄愿意愿意陪你走一趟!”

    程素素的目光投射在水霄脸上,他面色阴郁,一言不发。她看了会儿,笑容绽放,自以为明了地说:“英姐姐,水水大人官职在身,又是武太后的亲信,岂能和我一块投效徐都督,这不是让他也公然造反么?”

    雨渐渐停了,广漠无边的夜空里,晓月将沉,疏星数点,风簌簌然吹进屋内。衣着单薄的英珞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哦,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她猛地跳起来,试图甩掉一身的寒气。

    程素素也醒悟过来,想起今晚的事,她的脸不由红了:“是啊,吵到水大人安歇了!”

    两人都急匆匆地走向门口,准备各自回房间了。水霄却忽然开口道:“英珞,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她身子僵了僵,程素素对她笑了笑,独自迈步走了出去。

    沉默包围着他们,英珞站在门口。好一会,大概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她倏地转过身,咧开嘴笑道:“喔,你找我什么事?我很困呐,有事明天不能再聊吗?”

    说完,她还故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水霄默默地注视着她,眼神忧郁,声音低沉:“英珞”

    她吓了一跳,他高大的身影已经逼近她,热热的呼吸几乎喷到她脸上。她瞪大了眼睛,耳畔传来他幽幽的声音:

    “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巴不得我离开你么?”

    “你,说什么”她结结巴巴,被他的气势压迫得无路可退。

    “你知道我说什么的!”一把抓住她,他嘶哑地咬牙低吼“你这个可恨的小妖女,我恨不得一口将你吞进肚子里。你真的很可恶,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她有点害怕他疯狂的样子“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了解你的心意,想成全你罢了!”

    “你说什么——”他真想捏碎她呵,这个妖女,果真是没有良心的。“成全我?你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还在一边说风凉话。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为什么要这么狠心的把我急急地推给别人?我告诉你,别说是一个程素素,就是武太后要把御凤公主许配给我,我都没希罕过!你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坏东西!”

    他看见她可怜兮兮地拿眼瞅着她,红唇吃惊地微张。他猛地拉她入怀,低下头迅速地吻住她。

    英珞身子一阵痉挛颤抖,只觉得天地悠悠,天旋地转了。

    “英珞英珞”他低唤她的名字,眼里,心里只存在她一个人。

    她的脸颊一片绯红,呼吸急促,胸口随着碰碰剧烈的心跳声而起伏不定。

    “你居然敢轻薄我!”她举起拳头捶他,却被他轻易挡开。

    “英珞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一点都不明白?”

    “我我不明白!”

    “英珞!我喜欢你!你可也喜欢我?”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把话如此直白地讲出来,一时讷讷的愣住。但同时在她心里,却有个声音已经在大声呼唤:喜欢——喜欢的——我喜欢你——

    见她不说话,水霄猛然推开她:“我明白了,我不该勉强你。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他转过身,走向床铺,声音那么痛楚“明天我就回长安。从此,不再打扰你!”

    “不要——”她飞扑上前,从背后抱住他,脸颊滚烫地贴紧他宽阔的背“不许走,不许你离开我。你怎么可以走,你敢走,我不许!”她言语仓促,情急间说得更是语无伦次。

    他闷笑一声,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感,然后他飞快地转身,他热切地拥住她,用唇狠狠吻住她。

    浩劫

    清晨,蒙蒙细雨中,他们两人送别了一脸坚定的程素素。

    临走时,她拉着英珞的手,恋恋不舍:“英姐姐,你有空一定要来看我喔姐姐,还忘了告诉你件事——你还记得刘知通么?徐都督在扬州起兵后,就把他给砍了头啦”

    送走了程素素,回到福临客栈,她的那番话却反复萦绕在英珞的脑中。她不禁回想起在扬州和郤炀两个人扮鬼吓唬刘知通的情景,但现在,郤炀他

    心头空落落的,她满怀落寂的神色落进水霄眼里,他以为她是因为刚才的离别而伤怀,便温柔地搂住了她,低喃:“傻丫头,你还有我啊。”

    “水霄”她靠着他的肩膀,幽幽地望向远方“我好想姑姑啊!”他恻然,不由也想起自己千里之外,阔别四年的家人。

    英珞轻启朱唇,清亮的,温柔的吟唱出一个动人的旋律。

    水霄听不懂歌词:“你唱的是什么?”

    她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这是我们南诏姑娘唱给情郎听的歌儿,嗯,我译成官话儿你再听听看——”她低声细细吟唱,款款动人“如花如水好哥哥,早相识来晚相恋,早相遇来晚连情,连情不怕慢。有心同哥长相恋,你猜妹子敢不敢?一刀剁下二个头,血凝成一团。”

    他的眼皮一跳,这歌词译得古怪,竟是隐有血光。

    “好听么?”

    “好听。”

    “我猜,你肯定在嘲笑这首曲子!”她推开他,斜睨着他“我们边外的人自然比不上你们中原的文人雅士,会做这个诗,那个词的。我们只会把自己想到的东西,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我什么都没说!”

    “可你绝对有那么想!”她反驳。

    “好啦,我不会瞧不起你的,因为我本身也不是中原人!”他杜绝她的一切歪念“我的家比你还远!”

    “在哪?”

    “在关外!”他亲亲她额头“英珞,你姓什么?是姓英吗?”

    他听程素素一直叫她“英姐姐”的。

    “不是,我就叫英珞!我不姓什么?”见他困惑,她叹口气,补充一句“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他笑她的天真:“傻瓜,怎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呢,你姑姑姓什么,她总不会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吧!”

    她果真点了点头。

    他睁大了眼睛,好气又好笑:“哎哟,你还敢点头!你姑姑是个大迷糊,你是个小迷糊。你姑姑叫什么名字?”

    “姑姑就叫姑姑,没有名字!”她有些哀伤地垂下眼睑,长而卷翘的睫毛不安静的抖动着“我和郤炀、还有郅渲都是姑姑捡来的我们没有名字,名字都是姑姑后来替我们取的——我们是没有姓的!”

    他震动了,心痛于刚才她的那番话,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连迭声地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她反而笑了,笑容灿烂“天下没有父母的孩子多的是,比较起来我还有姑姑照顾我,疼爱我,我很幸福的不是吗?对啦,轮到你了,你有家,自然有家人吧?”

    “有,有很多,数都数不过来!”

    “骗人!”她才不信。

    “真的。我走的那一年,家人连同仆妇、婢女已经有三百多人啦。这几年没回去,想来人丁应该又兴旺了不少。”

    “那么多!”她吐了吐舌头。

    他柔情无限地看着她,他喜欢看她每个可爱的、天真的小动作。

    时间偷偷的,飞快的流逝,直到窗外雨停。

    水霄终于长叹口气:“英珞,真希望一直这样陪着你可是,现在好象不能再聊下去了——我们有客人到了!”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衣蒙面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房内。

    “阁下如何称呼?”他心情非常好,如果可能,实在不想与任何人发生争执。

    蒙面人没有回答他,他仍旧直挺挺地站立,眼神凌厉。

    “阁下在绝情门地位应该不低吧,想必还是能讲话的”他笑嘻嘻地端起英珞替他刚沏的一盏茶,悠闲地啜了口,顿时齿颊留香,说不出的舒服。

    蓝衣蒙面人眼底闪过锐利的杀意。

    英珞却在这时“扑哧”声竟笑出来,她还不知死活地捂住嘴,故意说:“水霄,你怎么让客人站着呢?”

    她倒了盏茶,柔荑一挥,茶杯飞向蒙面人,竟一滴水都没晃出。茶杯去势汹汹,蒙面人手一扬,几点乌光闪动,撞在茶杯上。

    “咣啷”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唐门暗器——你是唐门的什么人?”水霄神色大变,有些动容道。

    “哼!”蒙面人仍旧没回答他一句话,身形稍动,无数寒星飞过。

    “小心——”水霄随手操起一张椅子,扔出去打飞了十来枚飞镖、铁藜、钢珠、袖箭。“别接他的暗器,上面有毒。”

    四川唐门的暗器、毒药闻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水霄没料到蓝衣蒙面人居然会是唐门的人,投鼠忌器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英珞已躲到了屋顶房梁上,她的轻功很好,那些暗器根本无法伤到她。

    “你是谁?”水霄已拔剑在手,他从没有随身佩剑的习惯,但从西湖湖畔回来后,他还是去买了把剑——他可以不用剑,但现在,他有责任,要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就不得不用剑。

    剑光闪闪,这只是一柄普通的钢剑,然而握在水霄手里,就变得非常不普通了,剑身冷冷地发着寒气。

    蒙面人漠然道:“一个来杀你们的人!”

    “可你刚才却没有真正使出杀着,”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只是受命于人,在做一件你不情愿做的事!”

    他一征,神情有一抹痛楚一闪而逝,证明水霄猜对了。

    “为什么?”水霄追问。

    蒙面人刷地拿出一支钢铁铸的判官笔,二话没说,就飞身扑过来。水霄没动,似十分感慨的叹息,等到那支判官笔要他咽喉时,他的身子灵巧笔直地滑开半尺,手中的长剑跟着寒光一闪。

    看似软绵绵的剑招却蕴含了无穷的力量,蒙面人一寸一寸后退,额头因紧张而渗出汗水。

    “为什么不用暗器!”水霄抢攻了三招“你为何不使出全力,你不是要杀我吗?你在顾忌什么?”

    英珞坐在梁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下面那场打斗。战斗并不激烈,因为双方都没有使全力在打。然后,她就看见蒙面人向后纵了一大步。

    他要发暗器了,她猜想,手中已偷偷扣紧那透明的丝线。可是蒙面人什么都没做,她猜错了,他只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声音说:

    “雪花神剑?你、你是天山水灵宫的人?”

    水霄收剑,笑道:“你早该想到的,我姓水不是吗?那天在一品轩,我使的那招也并非是‘漫天花雨’,而是水灵宫的‘雪花飞天’,你见到过的不是吗——唐掌门!”

    “你、你知道了?”他惊愕得颤了下。

    水霄淡淡地点点头。蒙面人苦笑声,拉下脸上的面巾。宽额长须,长相斯文,带着浓浓书卷气,只神情有些委顿,正是‘蜀中四杰’的老大,唐门的掌门唐定海。

    “我真不愿是你!”水霄有些惋惜。

    “可偏偏就是我!”他苦笑,原以为要杀的对象不过是个官场中人,没想到他竟然还牵扯到武林第一宫。

    水灵宫的活动范围不大,仅局限于天山附近,神秘且可怕。江湖上有“宁遇南宫,莫遇北宫”一说,南宫,指的便是扬州的南宫世家;北宫才是真正的“宫”——水灵宫!水灵宫在江湖上向来保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存在着,但如果真有人敢得罪了它,那他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唐定海心里很明白,这个人别说他并无把握杀了他,就是有能力杀,也杀不得!

    英珞敏捷地从房梁上跳下来,嘟着小嘴嚷:“原来你又是水灵宫的人,你的身份可真多,你到底还是什么人?”

    内廷第一高手,水灵宫,水霄的背景大得吓死人,不管在哪,他只需抬出任何一个名号,有谁还敢乱动他!

    “没有了。”他怜爱地用手指点上她的红唇。

    她歪着脑袋,思索一会儿:“怪不得你说你家在关外,咯咯”她忽然笑道“我是冷香谷的小妖女,你是水灵宫的三品大员,哈,我们俩可真是半斤八两,物以类聚喔——”

    这就是英珞了,她恨的时候是轰轰烈烈,爱的时候也是一样。敢爱敢恨,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冷香谷?冷香谷?”唐定海似不相信地瞪大眼睛,整个武林什么时候竟已闹腾的天翻地覆,面目全非了呢?水灵宫,冷香谷,一北一南,两个同样神秘,邪气得让人想想就发颤的门派,什么时候竟联合到了一起了?

    但,也许,他望着面前那两张年轻的,颇具灵气的面孔,心中有股小小的希望悄悄升起。也许也许

    他神情突然激动起来,呼吸急促,语音颤抖,他走近他俩:“就是你们,就是你们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仍是在那自个儿激动着:“武林浩劫,全靠你们了啊——”

    他惨叫声,身子倒了下去,背上已插了柄飞刀。这回,水霄没有追出去,他知道追也是白搭。

    但唐定海毕竟不同于别人,他是唐门的一代掌门,所以他并没有一刀毙命。

    “呃——”他喉结上下抖动,五指猛地牢牢地抓住水霄的袖子,抓的那么用力,几乎扯裂了他的衣袖。“他们用毒”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马上就死掉的原因了,唐门擅长用毒,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家了。但是,刀已没柄,深入要害,唐定海仍旧会死,水霄毫不迟疑地在他嘴里塞了颗“水灵雪莲丹”以保存他仅剩的那口元气。

    “绝绝情门九、九大门派已沦陷你、你们”他的手突然松开了,无力地垂到地上,眼睛不死心地半睁着。

    “他死了?”英珞也黯然了。

    “嗯。”水霄心里同样不好受,面对死亡,没有人会心情好的。

    “他想说什么呢?”她望着他,他回过头,长嘘口气:

    “他是受绝情门的命令来杀我们的,一个名门正派的掌门现在却不得不受控于人,想来唐门也已落在绝情门手中了。九大门派”他不禁动容“如果九大门派也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先灭南宫世家,后挑九大门派,这分明是一场有计划、有步骤的大阴谋。武林浩劫,果然是场空前绝后的武林大浩劫!

    “英珞,我们走!”他已冲出门。

    “去哪?”

    “找你姑姑,冷香谷谷主——冷香仙子!”

    南宫世家,九大门派,几乎所有正派都遭了殃,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武林上“九派、一宫、一谷、一世家”剩下的尚具威胁力的便只有水灵宫和冷香谷了。

    水灵宫地处隐蔽,无人能知其确切所在,而且又人多势众,水霄还不太担心。然而冷香谷不同,势单力薄,重出江湖,冷香仙子武功再高,毕竟只有孤身一人。

    “你们”他相信唐定海所说的“你们”指的正是那“一宫、一谷”可怜、可笑啊,浩劫倾覆下,名门正派们却要把希望寄托于平时最为不屑的邪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