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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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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恩爱私情

    唐杰俊没好气地说:“这样吧,忙帮成了,你去找立乔要东西,就说这是辛苦费,非给不可。”

    钟静恬说:“你不要这样刺我,我说的是实话。人老实话过头了是没有好处的。”

    唐杰俊说:“不要再说了,这事儿我不管了行不行!”

    说完甩上门,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看起书来了。

    唐杰俊说的是气话,只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个忙他还得一意孤行地帮下去。对于终日闭门不出又不善社交的人来说,难度可想而知。问题在于按照立乔所设计的方案,把一个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原因是他和立乔都跟叶蔓没有实质性的交道,立乔又非特殊人才,无一专长,跟当今许多什么都知道一点,却什么都不明白的公务员一样的普通和平庸。找不到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

    像叶蔓这种市委书记的千金小姐,家庭的优越感把他们抬到了比别人高出一头的位置上去,使他们乐于自视清高,孤芳自赏。唐杰俊向来瞧不起他们,现在却又不得不在不屑一顾的人面前低三下四。

    唐杰俊是心里暗骂着立乔去找叶蔓的。当他从办公室走出来,来到打字室门前时,他突然得了精神阳委症,没精打采地退了回来。脸上浮出焦灼凄婉和忧郁黯淡之色,他强烈地感受到开口求人难这个论断是多么英明伟大。磨磨蹭蹭过了几分钟,他又像吃了什么药似地挺起腰杆杀了进去,他想也许就是个煮沙成饭的结局。

    小巧玲珑的叶蔓,正在看一位当代著名作家最丑陋也最赚钱的书,见唐杰俊进来迅速把书合上压在膝盖上,脸蛋倏然红了。

    她淡淡地一笑说:“只是随便翻翻,其实没看头。”

    她很害羞地捂住了小说的封面。

    唐杰俊说:“翻翻也未尝不可,好书坏书都读一些才有鉴别。”

    叶蔓抬起薄薄的单眼皮,恭而敬之地沏来茶,说了声唐老师请,便打量起唐杰俊来。唐杰俊刚咽下一口茶水的工夫,叶蔓就眨着双眼冲唐杰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好像找我有什么事吧。”

    唐杰俊说:“你已经看出来了,那我就直截了,当给你说了。”

    叶蔓用一种叫人难以接受的口气反问道:“你觉得你很受人尊重是吗?”

    唐杰俊说:“你不能用这种口气问我。”

    叶蔓毫无顾忌地笑起来,露出两个螺旋似的酒窝,顽皮地说:“你应当自信地回答才对。”

    唐杰俊冷冷地说:“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爸爸还没教会你说话。”

    叶蔓说:“我从小听得最多的话是研究研究再说。这里面就没有处世的学问。”

    唐杰俊说:“所以你开口就显得没教养,像一个土豪劣绅培育出来的胚胎。”

    说完转身要走,叶蔓一把抓住他衣袖把他按到椅子上,说:“你别多心,我就这个性子,出言不逊。你有啥事尽管说。”

    唐杰俊转怒为喜:“那我就直说啦!”

    叶蔓从抽屉里取出一支三五,声明这是老子的姻,自己点燃吸了一口递给唐杰俊,说:“我没病的。”

    唐杰俊烟还没吸完就把立乔的事说完了。临末又补了一句说:“如果需要请客送礼的话,你打个招呼或开个价码,,听说现在办事都这样。”

    叶蔓说:“这就免了,你不要以为当官的都靠吃贿赂长肥的。”

    叶蔓没有推诿地答应下来。坦白地说这不是她的能耐,她是个全无能耐的人。只是背靠一棵大树,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她爸爸那里和人事局长那里分头做工作。眼下有个极好的机会,据说人事局李局长可能作为副市长候选人报省委,爸爸的意见举足轻重,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李局长,李是不会有违君令的。抗旨则意味着他政治前途的灰暗。唐杰俊惊讶她的参政意识。

    叶蔓说:“这不是参政,是机密。要把这事办成,就必须从方方面面来权衡利弊。”

    唐杰俊说:“你不像个女孩,倒像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 ”

    叶蔓看看窗外碧蓝的天空,浑身一阵躁热。她收回目光叫了声唐杰俊老师说:“我也请你帮个忙,你不会以为是交换条件吧。我上学时就喜欢作文,算得上个文学爱好者。写了篇小小说你给看看改改或提提意见行吗。我想听听作家的意见,如以为可以,推荐出去发表最好。”

    唐杰俊说:“稿子不长的话,现在就看吧。”

    叶蔓从装着杂物的抽屉里拖出几页旧纸递给唐杰俊。唐杰俊极认真地看了,眉头皱成了小球,一把将稿子扔了,说:“这东西没用,只能扔进纸篓。你爱什么都可以,干吗要爱文学呢!就这个水平,你再爱文学文学也不会爱你。”

    叶蔓嘻嘻笑起来:“这根本就不是我的,是一个朋友的。让我找你看看,我看了都觉得不怎样,就羞于拿出来。”

    唐杰俊恍然大悟,自己又受了捉弄,真的不高兴了。叶蔓收敛笑容道:“我是看你是不是那种曲意奉承的人,你还不错,是个作家是个人!”

    吴秘书长进来递份文件让叶蔓打。见唐杰俊在那里,准备说话却欲言又止,点头一笑出门了。

    叶蔓说:“他这人活着像受罪,想当官又当不了官,成天到市委、市政府东跑西窜,在官场上昏挤,何苦呢!就说文联吧,拳头大个单位,以前一年难出三份文件,现在有打字设施了,与文联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文件也要印发学习,美其名曰贯彻上级指示。”

    唐杰俊不愿随便议论他人,若无其事地说:“让你打你就打嘛!”

    叶蔓无可奈何地喟叹道:“不打不相识啊!”

    天干天热人烦躁。大街小巷的各种车辆像喝醉了酒似的失去了理智,忘乎所以地疯跑,交通事故频频发生。交警大队草木皆兵,每次电话铃一响都使人想到又是一个车毁人亡的场面。叶蔓一直在寻找单独与父亲交谈的机会,但家里来人多而杂,不便谈事。在来的人中,大多是些当官的,当官的人中又大都是些平庸之辈,来了之后就请示汇报,有的纯粹为了攀龙附凤。这些丑恶嘴脸的频频时现,使她情绪大为反常。

    好不容易瞅住一个机会,可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交通事故把本来不管交通的市委书记也涉及进去了。小车开到家门口,秘书进屋语无伦次地说:“一辆载着十八对新婚夫妇的旅游车,从汉江大桥长驱直人冲破栏杆开到了汉江中央,河底离桥面的高度大约在三百米左右,在所有落水的人中,还生的希望十分渺茫。目前有关方面正在采取营救措施。”

    叶书记不得不中断刚与女儿说了个开头的话就匆匆走了。

    这场像过盛大节日似的事故,闹得满城沸拂扬扬,所有听到事故的人,都对事故本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觉得山城发生和创造如此惊天动地大事,是山城人的宏伟壮举。这座历史文化和默默无闻都同时悠久的西部城市,十多年来都没结出什么显赫的硕果,这是惟一能让人提得起话题的事情。虽然不怎么光彩但十分精彩,它以其前所未有的凄惨场面,赢得了会各界的普遍关注。有关人士预测,山城和大桥会因此更加神气,知名度可望大幅度提高,这种不花广告费的广告效益,对于发展现代区域经济必将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汉江大桥看客如织。憋了很久的城里人难得这种开心事,蜂拥而至,挤满了黑压压的一片。大家都加楔子一样争着往栏杆边上挤,希望一睹为快。可是挤到出事地点的豁口之时,大家又都缩回头来,担心自己也成为牺牲品。其实真正挤到前面的什么也看不见,水依然是水,江依然是江,所有不幸者都捉迷藏似地躺在江底了。一个动人心弦的故事浸泡在水里面。

    这一天是8月18日,十八对新婚夫妇在这里集体结婚。他们用这种新奇的方式举行大典,使新婚的后来者们闻风丧胆。有人大声讲他们选择了一种幽默的死法,最彻底地体现了教科书中常见的集体主义思想。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让这种思想大放异彩。18,使所有城里人不再相信是什么吉祥日子。于是大骂他妈的见鬼去吧发发发,为自己和死者们的蒙受骗局而鸣不平。一个知识分子振振有辞地说,8月18日是个凶日,这天杀机四伏。

    所有的魑魅魍魉——齐出动行凶作恶,把世界搅成一潭浑水。1708年8月18日,英军占领撒丁。1812年8月18日,俄军在斯摩棱斯克被打败,该城被法军占领。1914年8月18日,德国向俄国宣战。1968年8月l8日,日本两辆旅游车在本州岛被山崩冲入泛滥的河水中,一百多名妇女儿童死亡。由此可见8月18日这一天是多么阴险毒辣。急于发财的中国人恰好把凶吉弄了个颠倒黑白。这么一说,就诱发了无数感叹和诅咒声,叫人怀疑中国人的智商是不是越来越退化了。

    惟一能上桥的除工作人员外,是各级记者。作为作家的唐杰俊被官方指派到这里进行实地采访,任务是写一篇报告文学。所以他得以享受那等优厚的待遇,站在桥上亲眼目睹打捞工作的热闹场面。除确定了特殊标志的汽车外,任何机动车辆都不许在桥上停留。大桥两端戒备森严,两岸防洪堤上全是人群,构成一片咒骂、哭嚎和欢呼的交响。唐杰俊听着各种怪叫和怪话,估摸出在六十多万城里人中至少有六万人已经变态。

    潜水队员是破窗而入从车内托出尸体的。唐杰俊对抱出第一具尸体的潜水队员进行了采访。他绘声绘色地讲,车是缓慢地开出桥面冲破栏杆落到水面再沉入水底的。客车在水下停放得四平八稳。

    车上不是十八对夫妇而是十九对。其中有八对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是在车遇险情时采取的紧急措施,都是一副生死相依至死不渝的样子,或者提前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盟约。

    事情就出在第一对身上。因为驾驶室里坐了一对——司机用来抓方向盘的手并没有抓方向盘而是搂着一个女人,开车和调情属于两种不同性质的工作,也需要不同的操作技巧,当然也就不能同时完成。

    但这一对绝对不是参加这次集体婚礼的新婚夫妇,后来据调查得知,这辆车确实是故意开下江的。那位四十多岁的司机与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妇疯狂相爱,引起了两个家庭的剧烈动荡,从去年以来就一直打算私奔或殉情死去,结果私奔未成,就义无返顾地选择了这个机会,把对社会和家庭的怨愤转嫁在他人身上,使十八对风华正茂的青年为他们殉葬,给汉江倾注了十八对恩恩爱爱的冤魂。

    围观的人群对丧心病狂的司机大加鞭挞,声称要将他碎尸万段捶成肉泥。在尸体火化时,有人将司机弄得面目全非,用钳子扳开他的嘴让其作打呵欠状,胡乱摊在过道上示众。还有人把他大张的嘴用来抖烟灰和扔烟屁股。这具未加任何防腐措施的尸体,一直放臭了才将其火化。有关方面认为不能用这种不入道的方法对待一个不入道的亡魂。生前即使有千错万错,但火化的待遇应当一样,这也是个职业道德问题。

    火葬场的工人说:“你们就是把我们开除了我们也要把他放臭,不让他遗臭万年就算便宜他了。”

    原因在于,火葬场场长的儿子儿媳也死于这场灾难。后来有人向设在工商部门的打假办揭发,说司机的尸体根本就没有火化,而是装进麻袋用铁丝五花大绑扔进汉江喂鱼去了。家属所得到的骨灰盒里面全是泥巴,表层的骨灰也不是真正的骨灰,而是两条狗骨头火化了后装进去的灰烬,属于典型的假冒产品。但此事后来并没有进行立案调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