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28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28.是她的身体出卖了她

    静默中,突然那种梦魇般的感觉又出现了。空气里弥漫起谜一样的气氛。安琴离开那张画报,离开卧室,走下楼。

    如冥冥中有人在牵引,她走下楼,在院中的青砖墙下停住。

    这是她常常徘徊思索的地方。

    夜晚的银杏和梅树,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偶尔有风吹来,枝问会发出轻微的塞搴声。一切如旧,恍惚如梦。

    那堵青色的墙,和齐家花园那堵墙竟是如此相似!只是平空多了个蝴蝶窗。

    那墙,那梦魇般的情景,复又在她心里浮现——如抽起了一个诡异的丝头,只等她来如何剥茧。

    莫名地,竞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

    只觉得越来越迷失,她怀疑自己是否不正常?但她感觉这堵墙里,一定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并越来越坚定地相信这个感觉。但她的身子却一直僵着,僵在那个感觉里。

    她不敢动,怕一动身体,便会将自己立即放置到一个荒唐的世界里。

    也不知僵立了多久。

    她终于拾起一块石头,开始敲击那堵墙。

    都是实实的声音,并无异样。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又可笑,又滑稽。失望中,她举起一条腿,朝那墙狠狠踢去。她竞生生将那块砖踢进去了半寸。

    顾不得疼痛,她跪于地上用力搬动那块青砖。四周都是凉滑的青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取出来。

    ——原来,那场幻觉般的“遇见”果然成了真实!

    松动的砖里,赫然躺着一样黑黑的东西。斗胆取了出来,竟是一本黑色缎面的日记本。

    神魂颠倒地,她抱着那本日记本撒腿就跑,像偷了人家东西。

    糊里糊涂地上了楼,进入卧室,跌坐进床上,才迫不及待地以颤抖的手,打开这本日记。

    因过度惊恐慌乱,生生撕裂了一张纸上的一角。

    她一路翻阅,一路心惊。却蓦然发觉:看了半天,竞不知里面写些什么,心惊的只是那一页页横格子上的字。

    那娟秀的充满魅惑的字——出自三十年代的白宜之手。

    用了整整一夜,终于将日记看完。

    ——只不过,一场断梦。

    她将日记本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不知看了多少遍。记的都是一些细碎的生活片断,不知该如何整理?

    她睁着眼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有时也迷迷糊糊地睡去,但一闭上眼睛,眼里心里全是白宜的身影。

    白宜似在她的房里款款而坐,眼波顾盼间,轻轻叹息着……

    白宜二十六岁那年,因染了鸦片的毒瘾,被送进梅园。洛家荣为她请了一位医生。那医生叫毕文清。

    另一个故事开始了。

    也许故事早就开始了。

    当白宜第一眼看到毕文清的时候,就被他那双眼睛感动。那是一双敏感的眼睛,带着几分忧郁和空旷的落寞。

    只有成熟,而且又有学识的男人,才会懂得这样的忧郁,才会领略望尽天涯路的那份空旷的落寞。

    原来,这样的忧郁和落寞,足以让一个男人充满魅力。

    有一天,白宜幽幽地对他道:“我一直在找你,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一阵脸红,嗫嚅着说:“你是病人,我是医生,我当然是你要找的人。”

    他脸红是因为他已意识到下面将要发生的。在三十年代,一个女人能对男人说出这番话,就是对爱的表白和暗示。

    可他只是一个医生,一个受聘于洛家荣的私人医生。三十年的辛苦,三十年的奋斗,远远没能让他拥有足够的权势,去做这样的非分之想。

    而面对白宜这样的女人,叫他做到毫不动心,除非心死。

    他帮她熬药,坚持着让她喝,她却总是任性地拒绝。

    毒瘾发作的时候,她便苦苦哀求他,让她抽上几口。他极力劝她。她吵着闹着,一脸的泪水。不得已,他给她注射镇定剂。

    他能感觉到她全身扩展着的痛楚。他扶她卧于床上,她成熟的身体处处在细微地颤抖,处处是疼痛的感知。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她眼泪的成分变了。神秘的欢乐朝她袭来,那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舒展和鲜活。她呻唤着,那声音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欢乐。

    是的,她一直都在寻找。

    那样的“寻找”,从她感觉心无皈依的时刻开始;从她独自一人凭窗望穿天涯路那一刻开始;从她懂得因恩情而产生的感动,并不是爱的时候开始。

    真正让人感动的“感动”,和任何物质无关。就如她第一眼看到毕文清时,那突然生发的感动,才是真正动人心弦的“感动”。

    所以,她在面对这样的一份“感动”时,对毕文清说:“我一直在找你,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其实,那是她对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爱的寻找或者渴望。

    鸦片的毒,不是那么容易戒掉的。

    一日,她又无法忍受毒瘾发作的痛苦,悄悄找出偷藏着的鸦片。

    毕文清刚从外面赶回来,他一把夺下她的烟。

    她的眼里升起雾水,无力地笑一笑:“鸦片不是能给人带来欢乐吗?我怕孤单!”

    他拿了药让她喝,她又拒绝。看着涕泪交加的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一把抱住她,逼着她喝下去。

    苦汁流进胃里。因为是他逼的,她突然变得顺从。好像这一逼,感情加深了。

    也许连她都不知道,这样的自暴自弃,是等着他来痛心和怜爱,然后付诸行动。

    果然,他哽咽着,抱紧她道:“答应我,别再这样了!只要再坚持一段日子,你一定能戒掉的,你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

    ——他是心疼她的!

    “从今天开始,我会天天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

    “不,我要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他脱口而出,不顾一切地去吻她。

    他爱她,崩溃似的不顾一切地豁出去爱她!她虽涕泪交加,弱不禁风,但那带着泪花的笑,却灿若桃花。

    那一刻起,他们已不再是医生和病人的单纯关系了。

    获得爱情的刺激,终于让她战胜了身体内的疼痛。

    戒烟是一种长期的煎熬。需要硬撑,需要坚持,需要呵护。一份崭新的希望摆在眼前,给了她硬撑和坚持下去的理由。

    日子一天天过去。

    毒瘾一点点治愈。

    她的脸渐渐红润起来。

    梅园处处是甜语笑声。

    冬天来了。

    梅花压遍枝头,香了一园。

    洛家荣抽空来看白宜。

    他讶异于白宜的毅力,竞在短短几月内戒掉了烟瘾。看着健康起来的白宜。他的心里无比欣慰。

    毕文清告诉他:白宜虽已差不多戒了烟瘾,但还需要一段时间调理和休养。洛家荣问他还需要多少时间,他却答不上来。

    有洛家荣在梅园的日子里,原先活跃甜蜜的气氛消失了。

    白宜整日神思恍惚,毕文清常将药熬出了焦味,却还浑然不觉。四处都弥漫着小心翼翼的紧张和难堪。

    洛家荣感觉到了。

    他痛惜万分。恨不得杀了他们两个。

    可他太爱白宜。他怕失去她。

    要下雪前,天总是暖得可疑。

    白宜在院子里散步,不时手攀梅枝,闻一闻花香。不知何时,洛家荣已立于她身后——

    “今年的梅花盛开得有些异样,花开得太艳太闹,总让人觉得危险。”

    她霍地转身!因突然的惊吓,脸上微微泛着红晕,使她看起来更娇更魅,似一朵艳极的梅。

    她定神收心,微一叹息:“花开得最艳最闹之时,便是快要凋谢之际。”

    “又惹你伤感了。”他低下头吻她,她嗔笑一下,有一个细微的闪身动作,她立即收住,但他已觉得了。

    一个女人的心只要另有所属,最先出卖她的必定是她的身体。

    他微微一笑,像没事发生一样,更亲热地拉过她的手:“上海有事,我今天得赶回去,就不陪你了。有些事,我要跟文清去交待一下。你陪我一起去?”

    她的心怦怦跳着。她没有理由说不去。

    在底楼的客房里,毕文清正认真研读着一本厚厚的医科书。这医科书一样谨慎的男人,虽然怀里揣着一个理想。但这样的理想对于一个清贫人家的他来说,只能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他凭什么?!——洛家荣在心里怒道。但这样的愤怒被他及时压住。怎能孤男寡女让他们二人住在一起?当时,也只怪自己太自信,小看了别人。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平时胆小怕事的一个小小的医生,竞能勾走白宜。但凭经验,他又不得不信服自己的感觉。

    他给了毕文清多出十倍的酬金。并很客气地表示感谢。

    一切,不露痕迹。

    毕文清诚惶诚恐地接过酬金,心里忐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他还有没有明天?

    洛家荣走了。

    一阵风起,天气骤冷。

    梅雪飞舞。

    白宜松了一口气。

    而毕文清却没有。他知道,他松不了这口气。再也松不了了!

    他只想早日调治好她的身体,离开此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他冷汗连连。他不敢往下想!再不回头,前面便是万丈深渊。

    白宜苦苦哀求:“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们可以离开梅园,离开上海,逃到别的地方去啊。”

    “我们都非自由之身,逃得掉吗?”

    是啊,逃得掉吗?他在上海有父母兄弟,他逃得开亲情的牵连吗?

    “只要我们逃走,便是自由了——”她仍不死心。

    她能“自由”吗?以前,她跟随洛家荣的只是她的身体,虽然洛家荣总在干涉她的自由,但她那无边无际的自由是属于她内心的。而现在,她的心却心甘情愿地被爱奴役了,就算解放了身体,她的心再不会自由了。

    “我们逃不开的!”他说。

    “为什么你不能带着我逃开这里?如果真正的没处可去了,我们还可以逃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啊……”

    女人一旦爱上,总是如此决绝,不顾退路!

    而男人,却是没有这份勇气的。

    她明明能理解他的无奈,也懂得他的处境。但她却依然在这样的理解和懂得后失去平衡。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肯像她那般为爱逃走?

    “不是不肯,是不敢。”他一针见血!

    带着她逃走不难,只要肯。

    但你敢不敢?

    二人默然。

    思前想后,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他劝她:“还是回头吧。”

    都说回头是岸,可岸在哪里?

    她长叹一声,却无从开口。

    那是最后一夜了。

    她铁着心问他,也是最后一次问了——

    “你真的不要我啦?”

    如果他能够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他就不会让她痛苦了。他开不了口,只是忽地站起来,紧紧搂住她,那么紧,没命地吻她。

    她一转身,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狠狠地掴了他一下。拎起身边最后一罐药,砸过去。

    “你比鸦片还毒——!你让我拿什么来戒?!”她声泪俱下。

    药汁洒了一地,苦味弥漫,沉没了整个世界。

    是啊,爱情的“毒”,远比鸦片毒上千倍。它毒的是人的心。

    自古红颜多薄命。白宜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却是完整的。因为她经历过爱与被爱。

    斗转星移。

    不知道几十年以前,也想不到几十年以后。

    一切都是宿命。

    安琴对着电脑敲击着一行字——

    “我最终发现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写作使我与自己之间建立了一种完全负面的关系。”那是凯尔泰斯的一句话。

    她突然觉得,她该停止写作。写作令人恐惧。

    当她在探知别人的故事时,她自己的生活正与某种空虚联结。写作需要绝对的独立,需要与这个世问保持一定距离,并且要长期面对自己的内心深处。

    写作,只能让女人变得更为敏感,并且更快地消耗掉青春。在向这个世界探知的时候,写作的人,必须保持一种绝对的清醒。

    安琴感到自己一直都在清醒之中。但她不知道这样的“清醒”,最终是为抵达何处?

    想起川端康成曾说过:他一生都在追求美,然而真正的美却总是无声地从身边滑走。

    这就是她面对的选择。

    一切美的事物在来临。

    一切美的事物又在逝去。

    她蓦然惊醒:她几乎将一切美好拒绝在自以为是的清醒中了。

    ——竟然会有如此的自省!

    一股猛烈的思念,油然而生!

    十九封未开启的信,整整齐齐地叠着。只要她一拉开抽屉,便能闻到来自远方的清爽的草原气息。在那样的气息中,她闻得到他的思念。

    每一次,当她刚升起拆信的欲望时,总会及时地制止住自己。她相信很多事情,只要不去触碰它,它便是完整的。包括感情。

    未经触碰的感情,纵然完整,可这样的“完整”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更何况,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完整的感情。

    感情永远存在于不断的失去和拥有之间。

    她明明可以拥有的,却因为害怕失去,而拒绝拥有。那样的心态,让她永远独立行走在感情边缘,这种状态其实就是加剧生命浪费的一种过程。

    她抽出一封信,这是最后收到的一封,离这天已有两个月之隔。

    面对这封信,她沉默许久。

    终于拆开。

    像开启一道激情之门。

    纵然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

    期待是刺。永恒是毒。

    原来,爱情是所有痛苦的源起。

    你拒绝见我,也许是对的。

    这次重返泸沽湖,我将剪开一切感情爱恋的牵罗,不再让“爱情”二字继续侵扰你的自由。

    保重!

    简单扼要,连落款也省了。她的心高高悬起,惊讶得瞪大眼睛,复又重头看了一遍。

    她拒绝见他?

    那么说,他曾回来过?!

    可她却不知道!她从未拆过信。

    她急切地拆阅上一封。

    安琴:

    我知道你不会回信。我把对你的思念如数交给这些信件来存放了。

    以为自己会忘淡,以为那些疯狂的思念都能渐渐平息。但是,整整一年了,我的眼睛睁开闭上都是你。我再也不能找到一个和女孩正当恋爱的心境。

    我知道,我病得不轻!我逃到这片草原上来,抱着最后一点理性做着种种挣扎,和种种抢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悲惨!可不管怎样努力,我依然医治不好自己。

    我已打算放弃挣扎和抢救,我要回来见你。这次回来。我不会像上次那样鲁莽,我不愿再伤你。我会在家里等你三天。

    疯想中的罗泽。

    薄薄的纸页如烫了手一般,她握紧双拳,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和酸楚。

    每一个字都是一份饱满的思念和爱。

    她要这该死的“自由”何用?这份曾经以为有多么伟大的自由,其实只是一块虚无的瓦片。现在,它却只能让她独自一人咀嚼它的舌味和坚硬。

    她不敢再继续拆信,她怕一下承受不了那么多思念的折磨和温情的训斥。

    她在心里一直想要去紧紧抓住或放弃的情感,在此刻统统归零,只剩下心碎的混乱。

    那两张铺开的信纸,此刻,恍若挽联,隔世的挽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