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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太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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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已经到了夏末最热的时节,纵是在山中的庄子里住着,平日也总是闷闷的。饶是过了海棠、梨花盛开之季,短篱下的鸡冠花和秋杜鹃却是含苞待放,那样明艳的颜色与周遭的翠绿相衬,无时不刻在提醒着我——秋季快要到了。萧杀主秋,历朝历代都是不愿意在秋季兴兵的。

    每日我都能听见园子里的人谈论着战事,心里也希望这场战争能够结束的干净利落。届时北军凯旋,我回到长安之后,就可以帮助保太后实现的她的愿望。如今的架势,那封奏疏和虎符只怕是真的了,兄长被降罪也是真的。或许,等一切事情进展顺利,保太后会顾念我为她所尽的绵薄之力,在魏帝面前赦免我的兄长。

    至于姑母,我想,魏帝或许不愿薄待她的。而我和兄长也会平平安安的,因为魏帝不会让陆家再染指权力分毫,自然也不会有人视我们为眼中钉。

    此时规月正伏在耳房的绣架上,绣着一枚荷包,镂冰在旁边帮她比着颜色、挑着丝线。我方想起前些日子有人送来好些缎子为我裁制衣服,我用不了那么些,索性让规月和镂冰挑她们各自喜欢的料子作身衣裳。

    镂冰挑了一匹青碧色的绫纱,那颜色素净淡雅,也衬得起她。规月则挑了一匹深翠色的绫罗,绞了月白、嵌银两色丝线。我本以为她要作一身秋衣,毕竟等我们回到长安之后,她就要回到姑母身边侍奉。那样的颜色透着一股沉静安分,做出来的衣服也适合在御前行走。如今看来,她却是有别样心思的。

    我闲来无事,悄悄走到她身边,趁她不注意,一手取了来,笑着讥诮道:“好一双巧手,就是不知哪位佳公子有这样的福气。”

    规月立刻红着脸,窘迫万分道:“婢子的兄长在前线打仗,这是婢子给兄长做的。”

    旁边的镂冰早已憋不住笑,道:“婢子去添茶水,亭主可要好好审她。”

    我只当她们玩笑,也并不多问,取了荷包仔细端详,复对规月道:“你可以试试在这里用浅灰色的线勾几朵祥云来,衬着你方才绣的这只鹤,应该会更好看些。”

    规月试着绣了几针,那原本是吴宫的绣娘们为我母亲绣的一个图样,然而经规月手一摆弄,样子竟比那些绣娘们的活计还要好。

    规月心里也很是欢喜:“亭主的眼光果然与我们不同的,怎得不绣一个?”

    我道:“我不过是见过一些样子,哪里会绣呢?更何况兄长的荷包一向由云岫来做,是不用我操心的,你自忙你兄长的荷包去。”

    规月脸上一阵热辣,却佯装生气道:“亭主的嘴果然厉害,这辈子虽不用操心别人,难道还没有别人来操心亭主么?就说昨日,上午园子的掌事送了蜀锦来为亭主裁制新衣;下午的时候,又来了人给亭主送了好些书籍;傍晚才用了晚膳,厨房的人又送来燕窝熬的粥。今日一早,花房的人又忙慌慌地送来好些玉昙金盏。世上竟有人这样用心思,亭主定要做个荷包好好报答才是。”

    规月一向不爱说话,如今却沥沥地说了许多话来打趣我。我便与她打闹开来,任由她求饶,我也不肯放过了。

    正玩闹着,忽听内室传来嘣的一声,我刚起身走到内室,镂冰连忙跪下稽首道:“婢子方才在擦拭古琴的时候不小心碰断了琴弦,还望亭主恕罪。”

    我一看,那琴弦可不是断了一根。这把琴音色十分好,无论是看断纹还是琴徽,这把琴无疑是非常名贵的。

    规月道:“如今咱们住在王家,弄坏了东西终归不好,不如婢子改日出去找一个修琴的师傅好好看看罢。索性咱们手头还有些闲钱,也足够修一把琴了。”

    我扶起镂冰,看了看这把琴,对规月道:“这几天日头正大,你人生地不熟的,找一个修琴的师傅不知要多久,若中暑了可怎么办?再说,天气这样热,人家也未必肯过来。索性这把琴只是断了一根弦,并不十分难修,我倒可以试试看。”

    古琴的琴弦皆是用生蚕丝捻成,按音色,每弦所需蚕丝的股数各不相同,我让规月去找了些蚕丝和明胶,按着股数仔细捻好,配了新弦按在了原来的位置上。之后又侍弄了好一会儿,方才将音调调好,声音与之前并无多大差别。

    弄好之后,我随手拨了一曲《长侧》,清音回环,彷如吴国烟云缭绕的东山。此时,我回想起了一段箫声,与吴国最好的乐师相比,那算不得最佳箫音,然而那曲调婉转而神情,一如屋内熏熏然的百合香一般,兜头兜脑地充满了整个脑海。

    到了中午日头越发毒了,光照在屋子里有些刺眼,我见规月绣的认真,独自去关窗子。恰有凉风吹过,一片叶子穿过帘子卷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好嵌进了书页里。我拿起书,随意扫了一眼那一页,正是唐人杨巨源的一首诗:

    雪满中庭月映林,谢家幽赏在瑶琴。

    楚妃波浪天南远,蔡女烟沙漠北深。

    顾盼何曾因误曲,殷勤终是感知音。

    若将雅调开诗兴,未抵丘迟一片心。

    这首诗起承漂亮,颈联转的极有力,沉郁慨然,尾句更是有嚼不尽的余味,读了一遍又一遍,顿时觉得口齿生香。此时不是雪满中庭的月夜,不过那把琴倒算是瑶琴了,只是谁是丘迟呢?

    我的脑海里出现的是元洸的面容,那并不十分真切,而后出现在眼前的则是兄长和元澈的身影。元澈说,你答应过寡人,助寡人登上帝位。紧接着是兄长身陷囹圄,他试图伸手抚我的额头,说,只有陛下才能够赦免我。最后,他们的身影在迷蒙的前雾中渐行渐远。

    我睡了好一会儿,醒来之后,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湿的,身体里似乎有无数的小虫,将我的心脏穿的千疮百孔。或许,所有美丽而旖旎的梦对于陆家的女儿来讲,总是敌不过现实带来的紧迫。

    下午,我本来想去问问吴乐长安的消息,但是天气热着,心里不知为什么特别烦闷,索性就不去了。规月取了冰过的酸梅汤给我,我喝了几口还是觉得没什么滋味。

    规月觉得我只是因暑热觉得烦闷,遂建议道:“婢子听说庄子南边有个瀑布,如今天气热,那里倒是凉快一些。在屋子里呆着也是烦闷,不若到那去转一转。”

    她虽不知我心里烦闷的原因,我也不好驳了她的好意,便道:“你的建议好,我自然是听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