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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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在两大势力之间的俄木伦一直很苦,东边的金国以他作为缓冲,逼着他在宣府边外住牧,而西边的丰州视他为叛逆,叫嚣要抓他归案,金军不在的日子里,还能躲到喀喇沁人的草场放牧,尽管人家很不高兴,而金军就在身边的时候,守着贫瘠的宣府边外草原更不好过。人被逼急了就不要脸,俄木伦打着顺义王继承人的招牌,苦苦哀求宣府巡抚把朝廷许给历代顺义王的通商权赐给他,全然不顾已经上了金国贼船的事实,没想到官府还真答应了,俄木伦激动地流下眼泪,这是守着张家口马市坐地分钱的机会啊!他马上呼朋唤友要大干一场,还专门派管家茂汉主管商务大事。

    通商是草原上生死攸关的大事,没有粮食还能用牛羊肉对付,布匹、铁器、茶叶却完全依赖从明国输入,但金国绝对禁止蒙古各部私下与明国通商,以此卡住蒙古各部的脖子——这与丰州坚持要当明国与金国之间的二道贩子同出一辙。俄木伦突然捅开一扇窗户,自然受到草原上各个部落的欢迎,毕竟明国才是正主嘛,谁也不想中间被人插一杠子,开始还只是少数商人偷偷摸摸来互市,到了四、五月间大批商人从各地涌来,冷清多年的张家口堡突然热闹起来,俄木伦天天数钱乐得合不拢嘴,不过他就要倒霉了。

    岳托正在威宁海子驻守,接到斥候的报告立即勃然大怒,俄木伦不仅私起马市,还把一贯敌视大金的喀尔喀人也招来了,简直胆大包天。岳托顾不上防范丰州了,带领金兵火速赶到张家口,出手就把喀尔喀人打得一哄而散,俄木伦也吓得藏起来避风头,不过替他管马市的老茂汉却被砍了脑袋,然后,然后岳托笑眯眯地接管了马市,继续向商贩们招手,来呀,大金国的马市欢迎您,交钱就可以做生意。

    俄木伦的肺都要气炸了,死去的管家茂汉大叔是他奶妈的丈夫,他爹博硕可图汗很少管过他,是这老俩口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比亲爹亲娘还要亲——好啊,不给我活路,还杀我的人、抢我的马市,老子不干了,俄木伦和两个亲信杭高、托博克一商量,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带上部落就投靠丰州去了。

    张家口开放马市的消息传到归化,愤怒的丰州商人在归化广场举行了示威抗议,要求大统领府出兵讨伐不守规矩的金国人,有人还去找金国通商大使理论,常书成天在宣教司读书,外面的事几乎一无所知,听了好半天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你们成天把‘自由通商、自由贸易’挂在嘴上,人家做生意两厢情愿,碍你们什么事了?这事我不管,你们自己想办法。”常书很不满意的回复道。

    “岂有此理,我们每年都辛辛苦苦把货运到辽东,管你们吃管你们穿,你们却忘恩负义,勾搭上明国想把我们踢开,丰州人绝不答应!”

    “明国官府贪墨成性,塞几个钱就能免税,我们都清楚得很,你们与明国勾搭就是损害公平贸易,信不信我们让丰州军教训你们!”

    ……

    商人们围住常书七嘴八舌叫骂,吓坏了提塘司的警卫,赶紧向上官报告,张世安亲自跑来安抚商人,保证将不惜代价破坏张家口马市,只要查到与金国做生意的明国商人,一律以通寇罪名上报京师锦衣卫,让其家破人亡,商人们觉得解了气,这才放过常书。

    大统领府也召开了佥事处紧急会议,大家都感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襄理政务李建极提醒大家,明国与金国通商,不仅会损害丰州的商业利益,造成大量税收流失,而且还影响到商人对丰州的信心,绝不可置之不理。大断事鄂尔泰则认为,情况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制止明金两国通商的问题,金军在张家口收税绝对是对丰州赤裸裸的挑衅,应该提前动手占领宣府边外,不能再犹豫了。

    “军队开到宣府边外要几天时间?”李槐向杜文焕问道。

    “目前还不需要太多军队,一个骑兵协足够了,从动员到抵达战场最多三天。”杜文焕默算了一下答道。

    “营兵暂时不动,叫刘兴祚马上行动,兴和卫与察哈尔的力量对付千把金军绰绰有余。”李榆挥手下令,犹豫一下又补充道,“还是调一营步军吧,现在就要做好金军反扑的准备”。

    “让老边商范永斗带商军、巡检司、课税司也上去,驱逐不法商贩名正言顺,要理直气壮接管宣府边外,顺便让刘兴祚给岳托打个招呼,先谈后打嘛!”李富贵补充了一句。

    当天夜里,阿萨里被派往东部行台协理军务,范永斗也纠集了巴克、韩大功、毕力格的一千多商军、巡检和税丁,第二天就匆匆忙忙赶往兴和卫。

    五月中,张家口堡外,商贩们被突然出现的丰州兵惊得目瞪口呆,对方眨眼间就把大市团团包围,挥舞着皮鞭、棍棒喝令人群跟他们走,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边外商人大多是桀骜不驯之徒,出门在外手里都有家伙,很多人还带了护镖、打手,看清楚对方不过是些官差,壮起胆子纠结成伙,以刀矛、弓箭对抗执法。范永斗被激怒了,命令巴克的商军堵住商贩们的退路,自己亲自指挥巡检、税丁镇压暴民——丰州的巡检、税丁绝大多数是打过仗、杀过人的老兵,有马有武器哪肯白吃亏,马上就把两尊皮革炮和几十杆抬铳摆出来,打死了十几个闹事的人,商贩们认怂了,扔下武器下马投降,随后就被赶到一起听候训话。

    “太无耻了,做生意居然不上税,这还有没有王法,还敢持械妨碍公务,我看你们是活腻了!什么,你们说已经向金国、明国交过钱了,搞清楚没有,这块地盘的老大是我丰州,老子就站在这儿,你去问问他们敢不敢过来收税。”课税司知事毕力格跳着脚指着商贩们叫骂——看管马市的明国官员和官兵早已躲进边墙,才不会和这伙亡命之徒抢地盘呢,明国商人也被威胁说锦衣卫要查他们通寇,吓得逃之夭夭,至于金兵嘛,好像一开始就见不到踪影了。

    “这块地盘就是我们丰州的,连俄木伦也归顺了,老子说什么你们就得听什么,谁不服气就出来挑战!”韩大功也杀气腾腾威胁道。

    太霸道了,简直是欺行霸市,商贩们敢怒不敢言,范永斗这时出来说话了:“诸位,以前的事不怪你们,但从今天起宣府边外由我丰州接收,生意怎么做由我们安排,威宁海子就有现成的大市可做买卖,明年我们还会在多伦诺尔开大市,税肯定是要交,但丰州货绝对货真价实,我向大家保证生意会越做越红火,来人啊,把我们的货拿来给他们看看。”

    范永斗的随从抬来一个大箱子,把里面的货物一一取出来展示,商贩也是识货的人,禁不住好奇心围过来,把摸着货物评议好坏,范永斗兴致勃勃干起了推销的活。

    “我范家的烟草天下第一,闻闻这烟丝、烟末的味多香啊,瞧瞧这烟杆、鼻烟壶多精美,这是最新出品的羊毛布,又厚实又漂亮,别处根本买不到,还有这些铁器,铁钉、铁丝、铁针都应有尽有,这么多好东西你们不买,却去买明国奸商的山寨货,你们会不会做生意?”范永斗吐沫星子飞溅,说得商贩们频频点头,最后一拍胸脯喊道,“看好货了吧,想做买卖就跟我去威宁海子大市,路上的口粮、马料我全包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商贩们也来了兴趣,乱哄哄地跟着老范向威宁海子去了,张家口堡外不一会就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一片狼藉。

    金军其实就在不远处的二十里外,非常清楚张家口堡外发生的一切,但他们也自身难保——丰州军行动太快,等发现情况异常时,西面的丰州守备兵和北面的察哈尔骑兵已经压过来,金军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兵力集中起来,选择一处依山傍水之地结阵自保,对方步骑兵有好几千人,打肯定是打不过,但至少不能散架。

    额鲁真的下手了,我才一千人马,不过是给大金国装个门面,没碍你什么事呀,干嘛找我的麻烦——岳托真后悔不该把俄木伦逼得狗急跳墙,这个家伙虽然很讨厌,但有他在好歹能与额鲁周旋一段时间,现在鸡飞蛋打,宣府边外肯定要在自己手里丢掉,岳托越想越气,干脆跑到丰州军那边说理。

    “爱塔,双方和约墨迹未干,你们却背信弃义夺我疆土,这是对我大金公然宣战,想打仗是吧,你以为我们真收拾不了小小的丰州!”岳托冲到刘兴祚面前就大喊大叫。

    “你说宣府边外是金国的疆土有何依据?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我们,让你们在此驻扎已是宽容,你不向我大统领府禀报获准,竟敢与明国私自通商收税,有大罪在先,我丰州收回土地合情合理、与法有据,”刘兴祚毫不退让,向旁边一招手大声说道,“俄木伦,你把话给他讲清楚。”

    “岂有此理,这里明明是我们永邵卜人世代住牧的地方嘛,什么时候变成金国的疆土了,岳托贝勒,你还是回辽东去吧。”俄木伦马上站出来说道,大法司已经宣布对他****,大统领府也给他记了大功,现在正是要表现的时候。

    “金国人是骗子,我们再也不上他们的当了,把他们赶出蒙古草原!”杭高、托博克也跳出来大吼。

    “一群两面三刀的东西,”岳托冷笑一声,又转头向刘兴祚说道,“这么说,你们是铁了心要打了,那我们就奉陪到底,我们不怕你们人多势众。”

    “这仅仅是一次纠举不法的巡检行动,你们只要不妨碍公务,我们没必要打仗,岳托,你们想走我们欢送,想继续留下也可以,不过吃穿要自己解决。”刘兴祚皮笑肉不笑答道。

    “我们走,你们就在宣府边外等着吧!”岳托咬牙切齿说完转身就走。

    过了没多久,岳托就带着金兵垂头丧气向东开拔,兴和卫守备兵和察哈尔骑兵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刘兴祚随即命令薛显光带领两千骑兵礼送金军,铁骑举着刀矛、弓箭欢笑着把金军夹在中间,一直把他们送过多伦诺尔。

    消息传到阳和,杨嗣昌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归化总兵虽然拖拖拉拉,但总算听话,到底还是夺回宣府边外,有这道屏障在手,金军再想攻掠宣大就不容易了。李榆却在信中大倒苦水,地盘是抢下来了,但也把他置于险地,现在离冬天还早得很,金军完全有时间卷土重来,以归化镇目前的实力与金军对抗,宣府边外肯定守不住,总督大人还是快派宣府镇来接防吧。

    杨国柱也给总督府来信,拒绝接收宣府边外,理由很简单,塞外用兵以野战为主,宣府军能否守住边墙都是个问题,哪里有野战能力,出关作战等于是送死,归化镇抢的地盘还是归化镇来守吧,他绝对不眼红别人的功劳,另外他还认为独石口堡孤悬塞外上百里,供给粮饷、增兵救援都成问题,不但无法拱卫边墙,反而成了宣化镇的包袱,现在就几百个老弱残兵驻防堡内,打起仗来只能等死,还不如划入归化镇的防区,也许还能起到支撑防御的效果。

    杨嗣昌思索再三后,觉得杨国柱说的有道理,但调整各镇防区须要兵部批准,这个麻烦最好别惹,他写信向李榆下令,归化镇必须倾全力守住宣府边外,同时还要派出精锐进入独石口堡协防,绝不许擅自后退一步,为了安抚李榆,他还表示将在十天内向独石口调拨三千两白银、三千石米豆——给的实在太少,杨嗣昌自己也觉得脸红,但他手上只拿得出这么多东西。

    几天后,独石口堡上升起黑鹰旗,堡墙上站满正在接防的丰州军,士兵们正用几组滑轮把行营炮吊上城墙,这种东胜铁厂打造的新玩意看来挺好用,用它干活又快又省力。

    “情况比想的还糟,堡墙毁坏多处,必须抓紧修补,堡内的铳炮都生锈不能再用,其他军械也破损不堪,金军打过来肯定够呛。”步兵左协副协统周遇吉陪着李榆在堡墙上一边巡视一边诉苦——在崇尚进攻的丰州军将领中,周遇吉被莫名其妙地认为最有防守潜质,在众将一致赞同下,奉命带领左协右营任守忠部入驻独石口。

    “我从兴和卫调些皮革炮和火药给你,其他的我也拿不出来,家当太少了,想多派点兵也拿不出钱粮,”李榆摇着头哀叹,但随后又严肃地说道,“独石口是我们在宣府边外唯一的支撑点,咬牙也要守住,只要坚持五天,我的骑兵主力就可以赶到。”

    两人下了堡墙,一起往参将府走,在门口看几个老百姓围着哨兵吵闹,右营副营官丁承禄报告,这几个人是关在牢里的喀尔喀商人,明军撤走时把他们忘了,现在放他们走却没有回家的口粮和马匹,正缠着丰州军要路费。

    “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给他们牲口和路上的口粮。”李榆说着朝那几个人瞟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正盯着他,这个人似乎有点面熟,他和那人对视了一会儿,大叫一声走上前去,“德格老哥,真的是你吗?”

    “额鲁老弟,我就是喀尔喀的德格呀,你那个头太显眼了,我就瞧着像你,”李榆从金国逃往库库和屯路上结识的喀尔喀商人德格又出现了,这家伙抱住李榆就不放,“好兄弟,我还欠你一匹喀尔喀好马呢,可惜带来的马都被金兵抢了,随身财物也被明军搜刮一空,现在一无所有,你当大官了吧,再帮老哥哥一回,我下次来一定送你两匹好马。”

    两人笑呵呵地进了参将府,德格吹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喀尔喀三位大汗都找他帮忙做生意,这次就是陪车臣汗南下探路的,没想这里也有金军,车臣汗被打跑了,他跑得慢落到趁火打劫的独石口明军手中。德格一个劲问李榆到底当了多大的官,李榆不好意思地简单说了几句,就把德格惊得目瞪口呆。

    “腾格里,你真是我的贵人啊!以后的生意就好做了,”德格搓着手,激动地走来走去,“喀尔喀与土默特川中间隔了几个投靠金国的部落,与南边的消息一直不通,还以为土默特川的洪巴图鲁是察哈尔汗的人,一直不敢和你们来往,现在都好办了,带上你的兵一直向北打,我给你带路,这条商路通了,我们都会发财!”

    “今年恐怕不行,最快也要明年春天。”李榆想了想答道。

    “那我就先不走了,你借我点钱,我想在这儿做点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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