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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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关内大旱加上匪乱阻绝商路,连带丰州也财用紧张,从关内输入急需的粮食、布匹后,库存银已所剩无几,如果再无白银输入,丰州崩溃在所难免,好在还有愿意投钱的关内客商,但这世上越有钱的人越是人精,条件谈不好,没人会把银子装进你的口袋。官员们白天与商人们讨价还价,夜晚还要开会商议,忙的晕头转向,连年轻力壮的李建极也感到有点吃不消,李富贵还不断警告大家,银子就在嘴边,有本事吃下去全盘皆活,吃不下去这几年的辛苦全部付之东流,大家被吓住了,只好玩命地干活。

    双方争论焦点是银钞局的控制权,丰州财力太弱无法在股本上占据优势,但也不想因此听人摆布,而商人们更不愿意把自己的钱轻易送到别人手中,双方都想掌握银钞局大权,大吵大闹互不相让,继而又扯出丰州的权柄之争,商人们惊奇地发现议事院真是个好东西,借助议事院议政决事,可以名正言顺地夺取权柄以捍卫自己权利,而丰州也当然不会把大权拱手相让,双方又围绕议事院的权力分配争执起来,谈判逐渐进入僵局,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丰州的压力越来越大,大统领府明显处境不妙。

    “准备让步吧,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拿白捡的权柄换钱使并不吃亏。”李榆大大咧咧说道。

    “胡说,你的权柄是丰州人流血流汗挣来的,岂能轻言放弃。”鄂尔泰不满地喝到,刘之纶、李槐张开嘴却无话可说,马上又垂下头。

    “这由不得我们啊!多拖一天危险就加剧一分,是到了该让步的时候了,”李富贵摇摇头,加重语气说道,“银钞局让给他们,但议事院不能让,而且必须重新改组,我们也要在其中占一席之地,我以前说过公议大会制度极不完善,这些年更是流于形式,人多热闹有什么用,一群无知的老百姓,除了鼓掌起哄还能干什么,这次索性废除掉,用议事院代行公议大权。”

    “的确如此,我们的公议大会总是乱哄哄的,像赶集一样想来就来,只要是宣布政令就鼓掌欢呼,问起正事却傻乎乎的不知所措,这样下去早晚被坏人利用,我读泰西书籍,发现古时曾有选贤良五百以问国事而其国大治的故事,与我丰州正有相似之处。”云荣点头同意。

    “对,我们也要以贤良治理丰州,今后凡不纳税服役、不读书识字又无军功者一律不得参预推举或当选议事官,把那些闲汉、混混排除在外。”

    “还有,丰州的大权只能握在丰州人手里,想要参预议事决事必须入籍丰州。”

    “议事官不能全由老百姓来推举,他们懂个什么,我们大统领府也要选定议事官。”

    众人七嘴八舌出主意,李富贵大手一挥:“明天就和他们摊牌,参预机要的佥事和度支局的官员都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富贵带着一干官员挺着胸进了议事院正堂——地点是商人们选的,说是他们那里宽敞,实际上是想占主场之利。官员们进门就发愣,人家摆放桌椅根本没分主次,几张桌子拼成一列,两边摆好椅子,宾主双方各坐一边,李富贵想摆威风都不行,李建极还差点坐到沈守廉、孙庭耀中间,被推了一把才想起自己也是官员,商人们得意地偷偷发笑——可算找到人欺负了,在关内和官府打交道,打死也不敢这样。

    双方依次入座,丰州官员理所当然地把最中间的位置让给老谋深算的李富贵,对方中间坐着的却不是老对手沈守廉或孙庭耀,两人恭恭敬敬地坐在一个面白微胖、神态儒雅的中年人左右——商人中又来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人周愕,字南桂,苏州府人氏,才学过人,不到三十岁就考中了进士,外放FJ做过知县,后又调入京师户部任主事,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免官削籍,从此改行做起生意,常年在南北两京之间贩运货物,这家伙八面琳珑、机敏过人,不到十年光景混到身家上百万,而且与京师的外戚、权宦往来密切,据说还是当今周皇后家的远亲,这等身份的人连巨商沈守廉、孙庭耀也得礼让三分。

    谈判开始时,李富贵与周愕都不先开口,而是紧盯着对方,像是在较劲,其他人也学着朝对面的人冷眼相对,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李建极和孙庭耀正好面对面,他们俩可懒得看对方,不一会就开始嬉皮笑脸起来。

    “今天的天气不错,就是外面雪大了一点,尔增,做官的滋味挺好吧?”孙庭耀没话找话。

    “我觉得挺好,伯希,你这身衣服不错,看起来挺威风。”李建极懒洋洋地答道。

    “那当然,老沈送我的新军服,看到胸前绣的虎头没有,我带商军打仗有功,大统领特批游击中品。”孙庭耀得意地炫耀。

    “毛纺厂出的毛布做军服就是漂亮,军械司已经向我订货了,李襄理,你们的官服也订我的货吧。”沈守廉马上拉生意。

    跑题了,李富贵用手指敲了几下桌面,盯着周愕问道:“先谈银钞局,还是先谈议事院?”

    周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都不急,我们要先弄清楚是和谁合作,李帅究竟是大明的归化总兵,还是丰州的大统领,或者是蒙古汗国的大济农?你们随便打什么旗号无所谓,但我们是忠于大明朝廷的良民百姓,凭什么要跟着你们跑?老实说,我们凑出个百来万两银子不是什么大事,这就要看你们怎么做了。”

    “你们是良民百姓吗?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李富贵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吼道,“笑面虎,你的底细我最清楚,少在这儿装腔作势,打什么旗号是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想合伙干就直接谈条件,胆小怕事立即滚蛋。”

    “朱大头,你敢说我胆小怕事……”周愕气急败坏跳起来,看见李富贵盯他的眼神不对,马上又改口说道,“李襄理,我们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与你们合作,你丰州再大也不能欺客,直说了吧,这年头手中无权守不住家财,你想要钱就拿丰州的权柄来换。”

    “就是嘛,还是好好谈,打什么旗号关我们屁事。”沈守廉、孙庭耀赶忙把周愕按下,心里却在琢磨——李襄理怎么又姓朱了,这家伙的水太深。

    “说吧,想要什么官?商人在我们这里做官的反正也不少,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想当官容易,但必须入籍丰州,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找不着人。”李槐轻蔑地说道。

    “拿几个官职就想换我们钱?有钱哪里买不到官当,我们要入主议事院议政决事。不就是入籍吗,早料到你们会来这一手,只要谈得好,我们马上就可以发誓遵守《归化誓约》、效忠大统领。”周愕嘿嘿笑起来,商人们也一起跟着哄笑,嚷嚷着要入籍,把他们是忠于大明朝廷的良民百姓忘到脑后。

    沈守廉马上说道:“南桂老弟说的对,议事院是商会发起的,当然应该我们做主,你们只须打好仗就行了,兴办工商、经营理财、收缴税款、供给钱粮都交给我们,为丰州效力嘛。”

    “还有监督官吏、审查财用,免得有人手脚不干净,乱花我们的钱。”孙庭耀也插话。

    “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如果想拿几个官职打发人,那我立马走了。”武昌来的大粮商贾敬宗叫道。

    云荣气乐了:“我们辛辛苦苦创立了丰州,到头来却成了你们看家护院的家丁,天下有这个道理吗?好吧,既然你们喜欢议事院,那就让你们一步,你们到现在也没选出两百个议事官,去凑够两百人,我们大统领府也要指定两百名议事官,大家一半对一半,很公平吧!”

    “不公平,那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商会也要另外指定两百名议事官。”济南粮商许亨臣叫起来。

    大同商人杨庭芳也说道:“我们就是冲着议事院出关来的,凭什么让你们压一头?”

    商人炸了锅似的吵成一片,沈守廉却红着脸垂下头——议事院确是不争气,按他原来的构想,议事院最好能拼凑出一千三四百人,把听话的商人都塞进去,再找一大帮傻乎乎的农夫、牧民当托,议政决事时人多势众、场面宏大,还能胡吹代表民意,大统领府也得让三分。但商会聪明过了头,制定议事院章程时有意排除官员当选议事官的资格,丰州情况特殊,聪明能干的人大小都能当个官,普通老百姓倒是好忽悠,也敢去公议大会跟着起哄,但很少愿意抛头露面,尤其是关内来的汉民更是如此,想选出个民意代表并不容易,张孟存、王昉拉不到人头,也不让商会好过,一定要限制商人当选议事官的人数,结果打闹到现在,议事院被各方承认的议事官才一百五六十个。

    双方吵吵闹闹一个上午,简单吃了中午饭又接着吵,最后大家都吵累了,李富贵打着哈欠对周愕说:“笑面虎,这样吵下去没有结果,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公议大会和议政官会议的权力都交给议事院,你们也答应我们指定议事官,丰州的现状老沈、老孙最清楚,我们先把事干起来,三年后再重新商议好不好?”

    沈守廉点点头:“丰州这地方没有大统领府还真不行,不过指定议事官的人数只能给一百人,我们商会和大统领府各指定五十名,三百人会议就是今后的公议大会。”

    “就一百人吧,但只能由我们指定,不过我们可以保证其中至少三十人是商人。”

    周愕想了想答道:“你先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准许军户在丰州境内自由流动,我们缺干活的人,你把人都固定在一个地方,我们怎么办?第二,允许我们保留关内户籍的情况下在丰州入籍,原因你们都明白,我们可以手拿《归化誓约》向天发誓忠于丰州、忠于大统领;第三,允许我们发售债票筹集财用,第一期先发售三十五万两,正好是你们这些年欠的债,不能总拖着不还吧,不过你们放心,卖不出去的债票一律由我们接手。”

    “银钞局的事怎么办?”李富贵不动声色地问。

    “总股本一百二十万两,算你们两成的股,总理事务由我们派,襄理事务由你们派,怎么样?我们够大方吧。”周愕笑眯眯说道。

    “用不着,我们有多少钱就算多少股,但有一点要明确,银钞局决策事务必须经过我们的同意。”

    “就这样吧,算你们占个大便宜!”周愕和周围的商人小声低语几句,挥手表示同意。

    “我们才是把自己贱卖了,乱世之中守不住家财,你们不过是拿我们赌一把。”李槐冷冷地答道。

    周愕笑得更甜了:“就算这样吧,可我们的风险更大呀,我始终不明白,你们穷得快吃不起饭了,还胡乱折腾一气到底想干什么?别拿那些虚头巴脑的口号糊弄我们,李大帅实际上已经割据一方,他想当皇帝还是想称王?说来听听,我们也想分点好处。”

    “胡说,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们的大统领,他辛辛苦苦干到今天,只是为了让追随他的人活下去,对权势视若尘土,否则也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指手画脚,”那木儿今天憋了一肚子火,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商人们怒吼道,“我们丰州人穷,但活得有尊严、有体面,而你们呢,想想你们跪在地上给朝廷官吏送钱行贿,甚至拉皮条送女人的样子,我就觉得作呕,丰州人瞧不起你们,再过五百年你们还是一个样。”

    云荣一把拉住那木儿,拖起他就向外走,李富贵向商人们拱手打个招呼,带着官员们告辞而去,今天的谈判到此为止,商人们却脸色苍白垂头不语,呆呆地站在原地沉默。

    “南桂老弟,你的话太重了,等你了解了丰州人就不会这样说了。”李建极在官员们的最后,又回过头向周愕说了一句。

    周愕长嘘一口气,对沈守廉、孙庭耀低声说道:“永年兄提出建党的主意,小弟现在想通了,我们这些人不能总是任人宰割,也应该有尊严、有体面地经商挣钱,我党主张‘自由经商、自由贸易’,那就叫‘自由党’吧,报帖也可以叫《自由报》。”

    “那就趁着大伙都在,马上把这件事定下来,我们也好在关内关外一起动手,这个党首的位置非南桂莫属啊!”沈守廉立刻答道。

    “不,我不当这个党首,你们也不能当,李帅的夫人不是喜欢出风头吗,最好选她做党首。”周愕摇头道。

    沈守廉、孙庭耀马上会意地笑了,三天之后,自由党正式成立,巫浪哈在成立大会上向全党同志宣布了党的宗旨——信奉“自由、平等、仁爱”的原则,以建立一个天下大同的太平之世为目标,最终实现“自由经商、自由贸易”。

    李富贵带着官员们回到大统领府,李榆正和刘之纶在吃晚饭——刘之纶老家在数千里外的SC宜宾,身边只有一个家丁刘二,金声前两天得到杨嗣昌的批准回徽州老家养病去了,孤苦伶仃的也够可怜,现在也只有李榆是他最亲的人,俩人几乎早晚都在一起。

    “你们回来得正好,老帅有封军制改革的章程,你们拿去看一看。”李榆拍拍手把一叠公文放在桌上——军队这次先后转战关外、关内,伤亡巨大但战利品收获不多,尤其是部队又改回原来建制,许多人又降为原职,将士们心里有情绪,赞画军务处建议在营以上再设协,计划编步军两协、骑兵两协,另再设铳炮兵一协,每协设三个营,这样一来营兵人数不变,但官职却变多了,大家有了升迁机会干劲才会大。

    只要不扩军,大统领府就没意见,李槐马上表示同意,然后又沮丧地把今天谈判的经过讲了一遍,还判断说那帮商人不仅现在占足便宜,而且也为将来抢班夺权设下了圈套。

    “这等奸商好生可恶,如果是在关内,我非把他们乱棍赶出去不可。”刘之纶看完谈判记录气得拍桌子大骂。

    “我不是圣人,你们是圣人吗?”李榆问道,众人都在摇头,又继续说道,“我们都不是圣人,那就无法预测将来的事,人家向丰州投了那么多钱当然要占便宜,这样更好,商人们占的便宜越大就陷得越深,到最后他们自己也要为丰州绞尽脑汁,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李富贵点点头说道:“我们有求于人,不让步不行啊!不过,你们发现了没有,他们今天的目标绝不是汉民,而是大统领府,玉山,他们看中的是你总理政务处的权柄,大统领府也要早些考虑改制了!”

    李槐听罢捂着头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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