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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节 誓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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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统领府正堂一片肃然,鄂尔泰、李富贵、李槐等预机要的官员连同金声正襟危坐,注视着李榆观看诏书——这封诏书一个月前就到了丰州,宣旨官找不到乱跑的李榆,草草宣读一遍,把诏书往金声手里一塞就回去了。

    “朝廷还是玩虚的,你们就为这事把我从旧上都城叫回来?”李榆看完诏书,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朝廷在诏书中宣布归化开镇,同时设立归化府,授刘之纶为归化巡抚,加右佥都御史衔,授李榆为归化总兵,加右都督衔,授金声为归化知府,授李槐为归化参政,授杜宏泰为东胜卫同知,另给十份副将、参将告身和银牌二百面作为对有功将士的奖励,其他的好处一点没有,丰州官员中除了有举人功名的李槐、杜宏泰得到了官职,其他人还是黑人黑户。

    “汉民不得胡说,朝廷也有难处啊,罢了,我身体不好正想辞官回家,归化知府还是你们找人干吧。”金声板脸说道,朝廷也真想得出,归化如今是一片废墟,丰州哪有财力重建归化城,这个知府如何去当?

    “正希务必留下,我们信得过你,归化知府还是你来干,大统领府全力支持。”鄂尔泰摆手说道——金声为人宽厚不计较名利,又肯脚踏实地做事,逐渐赢得了大家对他的信任,丰州已向他敞开胸怀,反倒是金声自己还在犹豫。

    “蛮汉山地域狭窄,养兵藏身可以,但不利于发展,库库和屯紧临黑河,水草丰美土地肥沃,又便于连接四方,把蛮汉山大营搬过去,草原上没有城也一样可以建府,”李槐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摊开地图对众人说道,“总理政务处认为,大统领府移驻库库和屯势在必行,朝廷下旨设立归化府正好是个契机,蛮汉山就留给营兵和军械司,我们把蛮汉山大营与丰州卫合并组建归化府,北面再设立武川守御千户所,东面设立官山守御千户所,西面设立包克图守御千户所,如此可完全控制丰州之地。另外,建议兴和卫也要向东扩展,设法控制开平卫故地,以多伦诺尔、旧上都城和独石口为依托展开对金国的防御,而东胜卫则要控制黄河以西,‘黄河百害,唯套一富’,既然套内没人,那我们就拿下来,孟卿已带两个千户所过河,如果站住脚,我们就把东胜卫迁到河西。”

    李榆张大嘴看着李槐,过了一会儿才使劲摇头说道:“这不行,我们无须扩张疆土,有丰州的土地、草场,养活二十万人足够了,地盘太大会撑死的。”

    “不去抢地盘,我们也会饿死的,打这一仗死了那么多人,我们的人口不减反增,大汗丢给我们两万多察哈尔人、还有黑河以北的一万多穷人,玉山到大同又带回投附明军及家眷近万人,再加上零散入丰州的,我们的人口差不多有二十五万了,关内越来越乱,老百姓活不下去,肯定还会不断有人投奔,可丰州贫瘠,最多能养三十万人,也许用不了几年丰州就会面临崩溃,那时你怎么办?像金国一样南下入关?”鄂尔泰冷笑着看着李榆。

    李榆吓得跳起来,连连摆手说道:“我不入关,我不和明国打仗!”

    “这由不得你,恐怕到时候入关和谁打都说不清楚,”李富贵按住李榆,长嘘一口气说道,“我们其实已经陷入一个死局,要生存就必须发展,而发展意味着人口增加,我们因此又不得不扩张,向北没有出路,向东向西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唯一的出路是向南,但明国同样是个烂摊子,而且已显败亡之像,我们的出路究竟何在呀?”

    “我要回去睡一会儿。”金声脸色苍白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向外走去,其他人也神情沮丧地垂下头。

    “念丰兄危言耸听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李槐勉强笑了笑,把两份公文递给李榆,摇着头说道:“改革军制、官制的章程出来了,但都无法实施,丰州最近来了许多人,可谓戏中有戏啊!尤其是那个商会,颇有点逼宫的味道。”

    云荣补充说道:“玉山兄从大同带回来十五万两白银,我们想兑换成银币、银钞,本来已经和银钞局说好了,朝廷设立归化镇的消息一传开,孙庭耀、李建极就不干了,还要我们把欠的钱还了,他们要撤摊走人。”

    “不止这些,秦晋商人和范永斗、王登库这些边商整日躲在商会里面商议,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王昉这段时间和张孟存、惠登相等人往来密切,似乎在偷偷串联,关内来的百姓也是人心不定。”布颜图对李榆说道。

    李榆皱起眉在屋里踱着步,鄂尔泰却泰然说道:“丰州各种势力纵横交错,我们早已心知肚明,念丰说过制衡是丰州治理之策,蒙古有库里台大会商议国事的旧制,正好秋收要结束了,我们就召集各方人士,也开次库里台大会。”

    李榆点点头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那大家就一起在桌面上谈,大统领府立即发出通告,九月初一召开公议大会。”

    丰州商会,一百多个商人挤坐在大堂内,难得的没有大吵大闹,而是老老实实地听着李建极侃侃而谈——这家伙胆子大,别人都不愿意当出头鸟,他一来就要当知事,而且必须是第一知事,有晋商们的大力支持,他自然顺利当选,孙庭耀只好退居其次。

    “诸位,我们在关内是朝廷养的猪,受尽屈辱任由官府宰割,但在关外我们要做主人,绝不能让夷人、流贼也趴在头上,丰州不是讲自由、平等、仁爱吗,那我们就给丰州立几条规矩,他们不答应的话,我们立即走人,看他们能活几天,李汉民回来了,动手的时候到了,一定要逼着他把朝廷的势力挡在丰州之外。”李建极气势汹汹喊道。

    “诸位以后的身家能否平安,全在此一举,一定要把声势做大,逼得大统领府乖乖就范,朝廷的巡抚就是到任了,也要让他无计可施。”孙庭耀也在大叫。

    “我老许也豁出去跟你们干了,诸位不知道,山东好惨啊!京师锦衣卫突然下手,十几家商贾人被抓、家被抄,几代甚至十几代积存的家财一夜之间全完了,幸亏我料到会有这一天,老家早就没人了,否则就见不到各位了。”山东大粮商许亨臣红着眼圈说道,这家伙刚从山东携家逃亡而来。

    “老许,别伤心,人能保住就好,”范永斗很同情地安慰许亨臣,随口又胡说起来,“大统领府这回干得是太黑了,商人挣点钱也是千辛万苦,不能朝死里整呀!看到那帮倒霉商贾的下场,我就觉得心酸。”

    马奇立即不乐意了:“老范,话不能乱说,给锦衣卫通贼商贾名单的是你,喊打喊杀最厉害的也是你,凭什么怪大统领府!”

    “好啊,我说锦衣卫知道的怎么如此清楚,原来是你在通风报信,”许亨臣听罢猛地跳起来把范永斗扑倒在地。

    “老许,我可没把你的名字写在名单里。”

    “屁话,别人被抓了,还不得把我供出来,打死你这个混蛋!”

    许亨臣、范永斗两人扭打在一起,跟许亨臣一起逃到丰州的几个鲁商也挥着拳头砸向范永斗一伙,在场的商人马上分成两派各执一词吵起来,一时现场秩序大乱。

    “季明,快叫外面的巴克带人来把他们拉开。”孙庭耀急得大叫,一个高挑个头的中年人答应一声跑出去,不一会巴克带着一队商军进来,连打带骂把两帮人强行分开。

    “大家都是生意人,切勿伤了和气,这件事要怪也是大明朝廷,朝廷的巡抚如果来了,下一步极可能推行《大明律》,大伙要抱成团,绝不能让朝廷在丰州站住脚。”李建极声嘶力竭喊道。

    大家安静下来,孙庭耀盯着马奇问道:“老马,你是工商使,我对你最不放心,你说句实话,到底跟不跟我们干?”

    马奇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忠于大统领,也忠于大统领府,我可以干,但你们必须向我保证,此事过后,大统领和大统领府的权威不得有任何损害。”

    “这你可以放心,我们还要靠大统领和大统领府挣钱呢,此事只针对明国朝廷,必要时我们还可以对大统领和大统领府做作出补偿。”李建极毫不犹豫地答道,马奇点头答应了。

    李建极心里挺高兴,又瞟了一眼那个身材高挑的中年人,冷言冷语问道:“沈季明,令叔何时能来?”

    “家叔事务繁忙,大约明年开春来丰州,不过我们沈家在丰州的生意,我也可以做主。”中年人答道——此人沈廷扬,字季明,沈守廉的侄子,其实比沈守廉也小不了两岁,但他是诸生出身,喜欢和文人扎堆,沈家的生意反而管得少,沈守廉还没在老家呆够,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把他一脚从苏州踢到丰州。

    “令叔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舍不得江南温柔乡吧?听说跟你一块来的戍遣废官还带着美妾,你们江南人真会享乐,他是哪家的公子呀?”李建极冷笑地说着。

    沈廷扬脸一红,小声答道:“此人茅元仪,浙江归安茅家的人,本来戍遣漳浦,脑子发热上书朝廷请求到边镇效力,因此被改判戍遣丰州,此人是官场中人,不必理会他。”

    李建极听了一阵冷笑,不再和沈廷扬多言,商人们又商量起他们的大事。

    马头山南麓,宣德卫指挥使司公事房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卫兵警卫,署理指挥使张孟存、副守备李万庆、课税司正使毕力格、宣教司主事王昉四人坐在一起,低声细语正在交谈。

    王昉神情严肃地说着:“老张,你守着大同到蛮汉山的路,绝不能让朝廷派的巡抚过去,如果他带兵前来,你也要出兵拦截。”

    “明军无所谓,我就怕大统领亲自来迎接,那就不好下手了。”李万庆有点犹豫。

    “那就兵谏,大统领宅心仁厚,明国巡抚又是他的师父,他一定会出面迎接,但我们顾不得他了,朝廷的势力进入丰州,我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王昉斩钉截铁回答,看着屋里的其他人,握紧拳头说道,“丰州卫的谷可立、兴和卫的惠登相、东胜卫的拓养坤、蛮汉山大营的张立位都同意干,蒙古人和诸申也明确表态,只支持大统领和大统领府,坚决反对朝廷巡抚进入丰州,大统领这次恐怕也得让步。”

    “王登库悄悄告诉我,商会也要动手,只要朝廷巡抚进入丰州,他们立马撤走。”毕力格也兴奋地说道。

    “我倒不怕,大不了我们一起拥戴大统领做皇帝,反了他大明朝廷,徐锦宪那帮人刚逃离明军,就驻扎在宣德卫,正指望着分土地、牲口呢,这帮逃兵比谁都害怕朝廷,别人不动手,他们也会先动手。”张孟存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王昉点点头说道:“张国基联络过徐锦宪,他同意一起干,毕力格提起商会,我倒在想能不能搞个农会?不能让那帮奸商骑在我们头上呀!”

    “好啊,我们人多势众,手里又有粮、有兵,奸商有商会,我们就该有农会,种田人也要议政决事。”张孟存拍案叫好。

    “不行,大统领府一再强调融合各族,农会若是搞起来,我们蒙古人也一定会搞牧会,将来扯皮的事肯定不少,两边难免起冲突,大统领府未必会支持你们。”毕力格有点担忧。

    “那我们就搞农牧会,汉、蒙、诸申合起手来势力更大,看谁敢欺负我们?”王昉挥手说道。

    丰州书院今天要来贵客,宋统殷一大早就忙豁起来,弟子们把几间茅草屋打扫干净,每个人都换上最干净的衣服,等在一旁准备侍候客人。李榆、李槐也被叫来了——宋统殷认为自己教诲这哥俩,他们也算是自己的弟子,两人只好跟在宋统殷背后站着。

    金声、那木儿和韩霖陪着客人来了,宋统殷手一挥,命李榆、李槐哥俩上前迎接,自己很得意地向客人们介绍两个不肖弟子,李榆、李槐老实听话,那木儿和韩霖却背过身笑得喘不过气。

    “这位是直隶理学名士鹿善继,定兴人氏,号乾岳先生,曾在万历年户部主事任上扣金花银以济辽东,为世人所敬仰。”

    “这位也是直隶理学名士,孙奇峰,号钟元,容城人氏,曾带乡里及弟子数百家进山抵御盗匪,最为侠肝义胆。”

    “这位是前辽海监军道王徵,泾阳人氏,精通西学,与大学士徐光启号称‘南徐北王’,适逢孔友德乱山东,遭奸人陷害戍遣丰州。”

    “这位是前关宁副将茅元仪,浙江归安人氏,曾编纂《兵备志》而名扬天下,因皮岛南海兵变而蒙冤戍遣漳浦,报国心切改戍丰州。”

    “老夫就不用介绍了,汉民、玉山都是老熟人。”高一志笑着止住宋统殷的介绍。

    宋统殷高兴啊,写信吹了几句教化丰州,就把鹿善继、孙奇峰两位理学大家招来,王徵虽说是戍遣至此,但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茅元仪嘛,此人有些名头却无功名,而且携妾戍遣丰州,可见行为轻浮,不过他祖父茅坤是名士,父亲茅国缙官至工部郎中,也应该对他客气。

    众人说笑着入座,宋统殷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鹿善继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两人资格老当坐首席,王徵是天启二年的进士,金声是崇祯元年进士,孙奇逢、高一志是名士,韩霖、李槐是举人,茅元仪是客人,也都有位置坐,李榆和那木儿只好站着。

    孙承宗被免职后,鹿善继也回到定兴老家,但他耐不住寂寞,接到有一面之交的宋统殷来信邀请,立即动了心思——他也是蒙古人,但祖孙三代为官已完全汉化,教化同族归附中华对他还是极有吸引力的,思索再三决定去一趟丰州,顺便把他的世交好友孙奇逢也拉上了。

    “李帅也可坐下,”鹿善继与众人高谈阔论,突然发现李榆还站在宋统殷身后,微笑着招呼他说道:“我们来丰州看了几天,情况比想象的好得多,李帅也是有大功于朝廷啊。”

    “晚生不敢居功,全赖丰州百姓同甘共苦始有今日,”李榆拱手答道,刚才这帮人说话轮不到他插嘴,这时冒冒失失说了一句,“诸位先生能来实乃丰州荣幸,不过我们太穷,恐怕付不起俸禄。”

    鹿善继笑得把茶水也吐出来,摆手说道:“李帅放心,我们说好了,只在书院教授弟子,管吃住就行,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过,书院以后要广收弟子,就这几间茅屋可不行。”孙奇峰笑着说道。

    “晚生明白了,到归化后要建一座大的书院,全部是砖瓦房。”李榆急忙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