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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回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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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兴祚向李榆点点头,他在少年时就追随老汗努尔哈赤,历经了金国崛起的全过程,知道其中的艰险和苦难,在他眼中,今天的丰州人与当年诸申一样爬冰卧雪、饥寒交迫,一样对未来满怀希望,只不过双方走了不同的道路,而丰州的道路正是他所期望的。

    “我是从金国来的,我告诉你们诸申是怎么崛起的,建州诸申最初比你们还苦,人口不过两三万人,男丁只有数千,地里也种不出多少粮食,靠采集、狩猎和给明国当兵卖命才能活下去,明国一关马市,诸申就得挨冻受饿,诸申日子过得苦,老汗年轻时甚至沦落到给明国总兵当家丁的地步,但诸申从来没有放弃希望,老汗敞开胸怀接纳各处投奔的人口,也包括像我这样不愿忍受明国****的汉人,那时诸申和汉人甚至阿哈像一家人一样,老汗带着我们种地纺布、打铁煮盐,我们拧成一股劲统一了诸申各个部落,最后赶走明国狗官占据了辽东,金国终于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刘兴祚开口了,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站起来指着官员们大吼,“诸申能做到的,你们为什么做不到?我们缺少粮食,但我们种了漫山遍野的山药蛋、玉蜀黍,一样可以拿来充饥,我们还有许多能工巧匠可以开作坊打造器物,明国的边墙也拦不住我们的货物交易,我们没有钱,但我们有盐湖、煤铁,这些难道不是钱吗?如今明国北方大乱,有的是我们的机会,我们比起金国起步时的条件好得多。金国进入辽东后走上了与明国一样的****老路,他们以国为家,奴役和屠杀异族百姓,他们的路会越走越窄,而我们有自由平等的旗帜号令天下,不甘奴役的百姓一定会拥戴我们,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我们,我们能拒绝他们吗?我告诉你们,不要想华夷分治,也不要想停止改制,我们太弱小贫困了,所以我们更没有退路,咬紧牙关过了这一关,丰州就大有可为,我们已经把察哈尔甩在后面了,再过十年也一定能把金国甩在后面。”

    “说得好!我们只能向前走,丰州自创立之初就从来没有后路可退,”李榆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声说道,“丰州本来就是由走投无路的蒙古人、汉人和诸申一起建立的,没有理由拒绝比我们更苦的关内人,把他们接纳进我们的家园,和我们一起劳作一起守卫丰州,从此以后我们都是丰州人,去******《大明律》,所有的丰州人只守我们自己的规矩,这里没有华夷之分,没钱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没有穷过,大不了一起忍饥挨饿苦熬,我就不信没有出头之日。”

    李榆和刘兴祚的话打破了大堂内沉闷的气氛,大家精神为之一振,张孟存等流民首领也有了一种悲壮的感觉,大家一起站起来,大喊“愿为丰州效力”。那木儿大叫他从京师带来了土豆、玉蜀黍的良种,如果在丰州试种成功,一定能大幅提高产量,杨大志拍着胸口说他豁出命也要培育最好的庄稼种子,而且神神秘秘说他有宝贝了——那木儿带回来一部《农政全书》,这可是明国最有学问的徐光启大学士写的书,以后怎么干庄稼活心里有数了。

    “其实我们还有办法,只是要看大统领愿不愿意!”一直不说话的李富贵开口了,他一直琢磨打老百姓的主意——丰州库存白银不多,但老百姓手里还藏了不少钱,而盐湖、煤铁都需要钱开发,如果能把老百姓的钱拿到手里,并且接受军票用作交易,那他就可以通过加发军票来刺激丰州的发展,不过丰州军票是以李榆的信誉担保的,上面还有李榆的头像,军票相当于李榆的脸,滥发军票就是打李榆的脸,乌兰一直盯着他很紧,李富贵也不敢出这个馊主意。

    “榆子,如果你宣布以后粮食、布匹、食盐还有铁器一律以军票交易,那我就可以多发军票,”李富贵看李榆还在沉思,又加了几句,“这不是滥发军票,盐铁也是本钱呀,咱们就有了钱,关内流民进来,给他们每家每户些军票,他们用军票购买口粮、农具,各千户所见到有钱赚,种粮卖粮、开作坊也有劲了,咱们丰州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收的税也就越多,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你是掌钱粮,你看着办吧,我已经背了一屁股债了,不在乎再多背一些,”李榆盯着李富贵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答道,不过他随后就愤怒了,指着赵吉叫道,“明国甩给我一个大包袱,不给钱粮就赶我走,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你明天就去保德,逼他们出钱出粮。”

    “这就对了,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国朝廷不出血可不行。”赵吉乐呵呵答应了。

    “我听着心惊肉跳的,这件事还是得跟老百姓说清楚,”鄂尔泰抹了头上一把汗,挥手把王昉叫过来,“你不是能说会道吗,从明天起你就带些人到各千户所、百户所,告诉老百姓,大统领府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我们所作所为都是他们着想。”

    “大断事放心吧,骗人我最在行,不,讲道理我最在行。”王昉一激动,把实话都说出来。

    李槐现在轻松了,指着张孟存、赵胜、白玉柱和张妙手四人说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吧,我们有什么事都当着你们的面说,你们愿意来,我们就一起过同甘共苦,不愿意来也行,我们决不强求。”

    “愿为丰州效力!誓死效忠大统领!”张孟存马上就喊口号,他在这儿呆了几个月,地皮已经踩熟,还有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王昉,两人都觉得不停地挖明国的墙角比造反的效果丝毫不差,而且更容易保住小命。

    “做人要知道好歹,丰州把我们当自己人对待,乡亲们都愿意留下。”张妙手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们走投无路了,丰州接纳我们就是天大的恩赐,留在关内只能继续造反,不要家的那帮人可以打下去,我们拖家带口的不行,能有个窝安身活命就知足了。”赵胜和白玉柱低语几句后答道。

    李槐点点头,转脸对李榆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了,四卫官员要尽快到位,官制、军制还须祥议,所需牲口、粮食和农具也要预先筹划,秋收一完马上就动手移民。”

    大家又坐下仔细商议,推举巴图为东胜卫指挥使,刘兴祚为兴和卫指挥使、布颜图为丰州卫指挥使,乌尔登宣德卫指挥使,同时调东哨的特日格入大统领府的赞画军务处,李榆还提议王自用为大统领府佥事,张孟存、赵胜为参政,惠登相、张妙手为参议,白玉柱协理大断事刑名狱讼,各卫、各千户所也必须选拔流民中贤能、勇武之人及宽厚长者担任政务、军务及狱讼官员,百户所依旧以公举方式选官,有才能显著者可直接推荐到大统领府录用。

    等最后议完军制、官制和移民所需钱粮,已经是深夜了,鄂尔泰挥手宣布散会,李槐、那木儿拿着笔录下去了,他们俩要熬夜起草文书报给大同的屯田道金声,该干的事必须干,但朝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其他人则一脸疲惫地陆续散去。

    云荣走了几步又回来了,小声问李榆:“大统领,察哈尔那边怎么办?哈屯呆在旧上都城不肯回来,非要你去接她,我们现在又因为移民的事和察哈尔很不愉快,这件事有点棘手。”

    “我去一趟旧上都城吧,移民丰州这件事也必须和大汗谈谈,察哈尔对我们太重要了,绝不能因此产生裂痕,顺便把巫浪哈也接回来,李蒙接不回来,我这个当爹的也要看看他。”李榆低下头答道。

    “榆子,察哈尔汗心狠手辣,你别去了,他要把你也扣下,我们就完了。”鄂尔泰立刻劝阻。

    “不用怕,他没这个胆子,我在丰州他还可以苟延残喘,我出了事,他立刻就得完蛋,我带飞虎营去,不会出事的。”李榆摇头答道。

    刘兴祚想了想说道:“我就提前到兴和卫了,特日格和海山也正好在威宁海子,两营精骑加上飞虎营,西哨两个千户所还可以动员一千骑兵,两千五百人足以吓住察哈尔那群乌合之众了。”

    李富贵拍着云荣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让云荣跟你一起去,察哈尔人靠我们吃饭,我谅察哈尔汗不敢轻举妄动,巫浪哈夫人真是了不起啊,我现在真服了她了。”

    李榆脸一红,不搭话了,乌兰在回蛮汉山的路上讲了巫浪哈的事,巫浪哈已经成了察哈尔大名鼎鼎的人物,她一边在旧上都城守着儿子,一边大做察哈尔人的生意,这边又有马光远的老婆马大嫂配合,中间还有个方咨昆帮着打点货物,察哈尔汗好不容易从明国要点钱回来,转眼就落到她的口袋里,巫浪哈现在是有钱人了,也幸亏有了她,乌兰才能让关内来的几十个孤儿吃饱穿暖。

    两天后,李榆与刘兴祚一起上路了,两人自遵化分手后很久没见面,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刘兴祚一直在痛苦中煎熬,李榆很想安慰一下自己的老大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刘兴祚也是只顾快马赶路,始终沉默着一语不发,两人一路无话,夜晚宿营时,刘兴祚独自抱了本书在篝火边默念,李榆悄悄凑到他身边坐下,向那本书瞟一眼——《天主实义》,应该是西教的书。

    “家里人怎么样?”李榆低着头轻声问道。

    “还能怎么样,皇太极恨我入骨,以前兴治在皮岛,他还有所顾忌,现在兴治他们没了,我的母亲、妻儿、兴贤和兄弟们的家眷……”刘兴祚眼圈发红,望着夜空低语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应该下地狱的是我,主啊,保佑我的家人上天堂吧!”

    明国东江镇又出事了,失去了毛文龙,皮岛就再没安静下来,先是刘兴祚和陈继盛斗,调走了刘兴祚死了陈继盛,新任总兵黄龙又与孔友德、耿仲明等东江旧将斗起来,孔友德、耿仲明斗不过蓟辽督师孙承宗支持的黄龙,负气带着部下投奔登莱巡抚孙元化。黄龙挤走了这两人,老实了一段时间的刘兴治又跳出来接着与他斗,黄龙斗得心力交瘁去了旅顺,皮岛的局面进一步失控,刘兴治又有了独霸皮岛的野心——他也快走投无路了,孙承宗没忘了他煽动兵变扣押茅元仪、杀死陈继盛这笔旧账,始终盯着他、打压他,刘兴治根本不敢离开皮岛半步,去丰州投奔他哥刘兴祚的事只能想想而已,而金国的天聪汗扣着他刘家的一门老小,逼永平被俘的刘兴贤不断写信劝降。刘兴治有人质在对方手里,也不得不应付,双方打打停停,书信往来不断,刘兴治不想降金,也不相信明国会放过他,打起了脚踏两条船割据皮岛的主意,留在皮岛的毛文龙旧部成了他必须铲除的目标,已经感觉到危险即将降临的毛文龙旧将们也不会束手待毙,这回他们先下手为强。今年四月初,副总兵张焘、沈世魁带兵夜袭东江西协,刘兴祚留在皮岛的刘兴治、刘兴沛、刘兴邦、刘兴基、刘兴梁等兄弟全部遇难,西协招募的夷兵也被一网打尽。刘兴治覆灭了,被关在沈阳的刘兴贤和刘家一门老小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加上死于复州之变的刘兴仁,刘兴祚一家满门及兄弟八个,只有他一个活下来。

    “大哥……”李榆握住刘兴祚的手,朝廷的塘报有登莱镇关于此事的上奏,李榆知道这个消息对刘兴祚的打击有多大。

    “你什么也别说,我的泪水已经流尽,不想再难过了,孙元化大人给我的这本书中说,人是生来有罪的,所以必须穷尽一生积善赎罪,我做过许多错事,这是主对我的惩罚,我必须忍受。”刘兴祚拍着李榆的手,勉强笑了笑说道。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刘兴祚换了个话题说道:“榆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金国征服草原的野心绝不会动摇,除非我们投降,否则我们和金国必有一场决战,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我想过,我们的实力太弱了,根本无力抵御金国,我不敢指望明国,所以我才拉住察哈尔不放,,现在就看孙承宗能在大凌河牵制金军多久,如果能给我争取两年时间就好了,可惜阿敏贝勒帮不上我们了!”李榆垂下头低声回答,他没有忘记与阿敏的约定——阿敏一心想自立,如果他能把镶蓝旗拉到西拉木伦河,对丰州就多了一份保障,李榆与刘兴祚在遵化分手时,特别嘱咐要密切注意西拉木伦河的动态,给大统领府的信中也提到此事,只要镶蓝旗在西拉木伦河出现,丰州必须全力提供援助。但今年年初,逃到察哈尔的蒙古人那里传来消息,阿敏贝勒从永平退回沈阳后,天聪汗以败逃失地、杀戮降官的罪名,将其交众贝勒议罪,阿敏最终被剥夺爵位和官职幽禁家中,镶蓝旗旗主换成济尔哈朗,李榆与阿敏的盟约也随之化为泡影。

    “阿敏太大意了,他根本就不该回沈阳,皇太极和代善、莽古尔泰毕竟是亲兄弟,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在一起,阿敏是自投罗网啊,”刘兴祚给篝火加了一把柴,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们恐怕还是得靠自己,察哈尔汗胆子太小,已经习惯逃跑了,察哈尔人靠不住,大凌河那边没听到动静,如果能拖到明年就好了!孙承宗到现在也没学会打仗,把主动权拱手相让,以为修几座城堡多架些铳炮,躲在窝里就能挡住金军,做梦吧,不打则已,一打明军必败无疑。”

    “四贝勒一向果敢,绝不会容忍明军在大凌河筑堡,也许他已经动手了,辽东离我们太远,消息传到我们这儿也迟了。”

    “金国八旗组织严密,外人很难渗透,我本想在辽东建个提塘所,但现在还做不到,范永斗去金国行商时,我倒是在他的商队里安插了人,应该有消息带回来。”

    “辽西明军一败,下一个就是察哈尔和我们,也许四贝勒还会亲自领兵前来,察哈尔人可以逃跑,可我们没法跑,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发慌,大哥,我们打得过四贝勒吗?”

    “打不过也得打,丰州人绝不能做金国人的阿哈,榆子,振作起来!丰州是自由平等的旗帜,不能倒也倒不了,你善待每一个丰州人,丰州人也拥戴你,金军如果来了,每个丰州人都会成为战士,主会保佑你战胜邪恶的敌人。”刘兴祚狠狠地折断一把柴扔进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