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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 民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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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段时间没有仗打,丰州军把大营从滦河边转移到北边的丘陵地带,全军进入休整,将士们总算有机会放松一下,本来刘之纶有心攻打迁安,但李榆一口回绝,理由是骑兵不能用于攻城,而且丰州铁骑也没有攻城器具,李榆反过来向刘之纶提出要趁休整之际储备粮草、军械,刘之纶立刻傻眼了,在蓟州时邱禾嘉碍于情面多少会拨给他些粮草、军械,离开了蓟州刘之纶才知道过日子的酸甜苦辣。

    军饷、粮草已经让刘之纶焦头烂额了,皇帝除了诏准他招募义勇时给过一笔钱,以后就没打算再给一个子,而李榆的丰州铁骑在大同镇没有正式编制,兵部也没有把他们当做正经明军看,属于黑人黑户没有粮饷,这两支部队的粮饷要通过他来筹集,另外尤世威等人跟他从蓟州大营出来,粮饷也只能由他兼理,可朝廷连山海关、蓟州的官军都保障不了,哪会有多余的钱粮给他,皇上鉴于他最近连获大捷,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准他自行在地方筹集钱粮并从优供给,刘之纶只好拿着皇帝的诏书四处哀求,遵化所属的顺天府、迁安所属的永平府不少县城还在明廷的控制下,但这些知县们也过得苦巴巴的,刘之纶厚着脸皮也要不到多少东西。

    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撤到三屯营的尤世威一伙首先不干了,这帮人拿不到粮饷就在遵化一带抢劫百姓,刘之纶一身正气,和这帮军头大吵了一架,尤世威等人干脆拍屁股走人,拿着马世龙要求他们归建的命令到滦州那里去混饭吃了,刘之纶的义勇也好不到哪里去,许多人不想干了,作义勇不发军饷也就认了,但饭也不给吃就太过分了,陆陆续续有千把人当了逃兵,满柱、侯世杰手下的义勇已经不足两千人了,刘之纶又累又气,却不得不放弃攻打迁安或遵化的打算了。

    幸好李榆还比较乖,尽管同样没拿到军饷、行粮,却没给他找麻烦,否则刘之纶上吊的心都有了。不过李榆也是他最不放心的,这家伙最近有点鬼鬼祟祟,还在偷偷摸摸收拾东西,似乎有想跑的迹象,这可绝对不行,李榆这支铁骑是他刘之纶唯一的希望,他要是跑掉了,刘之纶恐怕真的要上吊了。刘之纶想到这里,哪也不敢去了,就天天呆在军营里,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李榆确实在做撤兵的准备了,从丰州出来到现在快四个月了,除了个被赶出京师的刘之纶把他们当个宝,朝廷也没人理睬他们,军饷一个子没有,粮草靠刘之纶腆着脸求别人施舍,打了胜仗也没有赏赐,那大家谁还愿意留在这儿,包括白显志、张传捷在内,大家都想早点回家,只有刘兴祚还在犹豫,他倒不是不想走,而是仗打到这地步,金军的劣势越来越明显,可以说败局已定,这时候跑了,不但以前的血白流了,而且还落个明国怪罪,这实在有点划不来,刘兴祚这么一说,大家也犹豫了,李榆最后拍板,走不走过段时间再说,但必须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而且现在天气暖和了,正是打猎的时候,周围的山上应该有不少猎物,各营轮流派一队人上山打猎,为远行储备些食物。

    只要是打猎,李榆总是兴致勃勃的,大营里有刘兴祚、白显志再加个那木儿看家没什么可担心的,迁安地处燕山山脉南麓,有的是山林和猎物,但想猎到大的猎物,必须往山的深处走,李榆很想猎只野猪之类的猎物,带了莫日格、孟克一帮子人一头就扎进山里。

    徒步在山里转了两天,也没有找到野猪,却猎到了几只羚羊,李榆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干下去,莫日格提醒他不能出来太久了,万一大营有事怎么办,李榆这才不得不收了心,带着大家往回走,不过这一走就走岔了道,黄昏时稀里糊涂闯进了一条溪流穿过的山谷,而且这个山谷里还住了不少人。

    刘石头带着几个人走在最前面,与对方突然相遇,双方都吓了一跳,刘石头一边派人到后面报信,一边张弓搭箭以防万一,对方拿着木棒放哨的丁壮也大喊大叫地向回跑,李榆带着人赶到时,已有几十个人手持棍棒、锄头对他们怒目相视。

    “鞑子,我们不怕你们,再往前走,我们就和你们拼了。”一个壮汉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大吼着。

    “肯定是躲到山里避难的老百姓,把你们的弓箭收起来,”李榆低声吩咐道,然后上前一步乐呵呵地说,“老哥,我们不是鞑子,我们是大同边外来的兵,是好人啊!你们用不着害怕。”

    “胡说,瞧你们的打扮,一看就是鞑子,休想骗我们。”

    “谁说我们是鞑子?你听我说的是山西口音,你看我的头上也没有辫子,”孟克窜上前嚷嚷,把毡帽也摘下来了,对方马上一起哄笑起来,连李榆他们也笑了,李榆和这些亲卫不是留短发就是剃秃瓢,这下更说不清楚了,孟克急了又喊道,“我们是和明军一伙的,专打鞑子,都是大好人啊!”

    “跟明军一伙的更不是好人。”对方已经给他们贴上标签了。

    “你们才不是好人,我看你们都像贼,再不让路信不信老子揍你们。”孟克几句话说不清楚干脆凶相毕露,对方马上毫不示弱地举起手中的武器。

    “算了,不跟这些老百姓纠缠了,我们换条路走吧,”李榆拉住孟克,叫大家退出谷口,随手又把陈二柱长矛上挂着的两只野兔摘下来扔给对方,冲着对方喊道,“兄弟,打搅了,这两只兔子留给你们,我们告辞了。”

    “小兄弟,请留步,老头子想问你点事。”李榆一行刚走到谷口,对方簇拥着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追上来,李榆吃了一惊,老人居然说的是带有土默特口音的蒙古话。

    夜色下,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火上烤着的一只羚羊散发出阵阵肉香,孟克和刘石头时不时给烤羊翻个面,和他们吵过一架的壮汉想帮忙却插不上手,一群孩子已经急不可耐地等在一边吮起手指。

    李榆和那个会讲几句蒙古话的老人正坐在不远处闲聊,这老人姓郑,是个举人出身,十几年前当过大同府右玉知县,跟杀虎口外鞑靼打过多年的交道,告老还乡后回到老家迁安闲居,金军打过来时,带着同村数百人躲进山里,李榆他们稀里糊涂闯进来,老人本以为这回村里人要遭殃,没想到村里的青壮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还提着两只兔子说这次真奇怪了,来了一帮兵不扰民还送东西,老人听说对方是大同边外来的,会说山西口音的汉话,就追上去问个究竟,双方凑到一起一说,事情也就明白了。

    老人当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右玉知县,对于来自他曾经辉煌过的地方的隔壁邻居李榆很感兴趣,举人架子也不要了,把李榆留住问来问去,李榆把大同最近几年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老人听了眉飞色舞,对李榆浑水摸鱼把丰州滩的地盘抢回大明赞不绝口,说得李榆有点面红耳赤。

    “前些时候,听进山的人说,有一股打着红底黑鹰旗的夷兵很能打仗,杀了不少建州鞑子,跟那些不敢打仗只会祸害百姓的明军不一样,老百姓都叫他们黑鹰军,没想到是你们啊!后生,干得好!老夫当年任右玉知县的时候对你们鞑靼可好着呢,别人瞧不起鞑靼,但老夫却常对人说,鞑靼老实厚道、吃苦耐劳又精于骑射,若为我大明所用必是一支强军,这不应验了吧!”老人得意地说道。

    一口一个鞑靼,还说对我们好呢,李榆有点不高兴地说道:“郑员外,我们不是鞑靼了,我们那里有土默特人、察哈尔人也有汉人,我们现在是丰州人。”

    “对,对,你们愿意接受教化就不能再叫你们鞑靼了,不过你们也不应该叫丰州人,我大明神宗皇帝曾赐名库库和屯为归化,你们应该叫归化人才对。”郑员外马上改口又送一个称呼。

    李榆不和他纠缠称呼了,又发起了牢骚:“我们投奔大明,可大明不管我们,叫我们出来打仗却不给我们军饷,斩获的首级也不发赏赐,连口粮、军械都得我们自己想办法,皇上也不该这样使唤人呀!”

    “你怎么死心眼呀,皇上连官兵的军饷都不发,哪还轮得到你们!”郑员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接着就骂起来,“不是皇上不给你们钱粮,而是皇上的钱都让那些狼心狗肺的官吏贪污了,我大明富有四海、地大物博,养你们这些兵绰绰有余,都是那些狗官喝大明的血、吃大明的肉,把皇上的钱财偷跑了。”

    “那皇上为什么不把狗官杀了,把他们偷的钱夺回来?”李榆大惊小怪地问道。

    “狗官太多了杀不完,把大明的官吏全杀了肯定会冤枉好人,但杀一个留一个肯定会放过坏人,朝廷闹党争,整人最简单,直接查有无贪墨,一抓一个准,大明完了,全毁在这帮狗官手里了,”李榆碰到了郑员外的痛处,现在轮到郑员外大发牢骚了,“老夫当年任右玉知县的时候何等的清廉,俸禄、常例都加上也只够在老家置办百十亩地,其他便一无所有,可那些狗官什么钱都敢贪,手里有权就拼命捞钱,丢了官就带着大把的钱回家享福,永平的白养粹、张养初、孟乔芳,还有迁安、滦州、遵化那些在籍废官为什么要投敌卖国接受伪职,就是因为他们做官时捞了太多的钱,多者身家百万,少者也有数十万,要保家产不得不投降建奴,朝廷用了一大帮贪官,养出了一大帮叛逆,像老夫这样的清官打死也不会投靠蛮夷,可怜老夫这么大岁数,却不得不带着族中子弟和村里的乡亲在这深山老林里挨冻受饿、苦受煎熬,不知何时才是出头之日。”

    李榆很同情地望着他,建议他们下山到顺天府一带,那里除了遵化城,其他地方都已被官军控制,不但安全而且日子会好过得多,郑员外摇头叹息道:“有明军的地方我们更不敢去,建奴虽然是禽兽,可他们人生地不熟,百姓躲他们也不难,而且建奴也怕我们人多,抢一把就得赶快走,最怕的就是官府和官军,官府来了就要派丁派粮,交不出来就要抓去治罪,官军来了更糟,建奴干的坏事他们都会干,还没完没了,谁敢对抗官府、官军那就是造反,老百姓不得不逃啊,我们哪也不去,就这里最稳当,什么时候仗打完了,官军也撤走了,我们再回家。”

    郑员外越说越气,突然发现李榆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才感到自己说多了,连忙一挥手说道:“我是看你年轻,怕你以后吃亏,所以才对你多说几句,如今吾皇反腐倡廉、励精图治,大明中兴还是有望的,你要有相信皇上是圣明的,军饷、赏赐都会有的。”

    郑员外说完就走了,李榆觉得老头最后说的莫名其妙,大明皇帝圣明与否关我屁事,他能知道我是谁?孟克捧着一块热乎乎的肉来了,催着李榆赶紧吃,这里的人正月初就逃上山了,日子过得太苦,有一顿没一顿,见到肉就眼红,一只羊两只兔子眨眼就被抢光了。

    第二天一早,郑员外吩咐那个壮汉带路,送李榆一行下山,有当地人引导就是不一样,临近中午时就看见自己的大营了,李榆特地塞了两块碎银子给壮汉,还叫他过几天下山来看看,说不定能给山上的人弄些粮食,壮汉千恩万谢离去。

    李榆回到营中马上就召集军官们开会,把他在山里看到和听到的讲给军官们听,军官们还在长吁短叹,李榆拍着桌子就大骂起来:“我听金国贝勒萨哈廉说明国比他们更坏时还有点不相信,现在我知道了,明国的官吏和官军比诸申更能祸害老百姓,把自己的百姓逼得躲进山里受冻挨饿也不敢出来,这样的朝廷算个狗屁,不打败仗才叫怪事,那木儿,你掌管军纪,你来说说我们的人祸害老百姓了没有?”

    那木儿吓了一跳,丰州军最近怨气很大,给明国流血打仗还死了不少人,却拿不到军饷、赏赐,连饭都吃不好,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有人认为明国皇帝不肯掏钱,大明百姓既然是大明皇帝的子民,那向老百姓要钱要粮也是理所当然的,违犯军纪的大事没有,但小偷小抢的事还是时有发生的,那木儿整日提心吊胆的,带着一帮子亲卫在大营四周转悠,作奸犯科的事被他抓住了,杀头还不至于,一顿鞭子却是少不了的,李榆今天一发火,那木儿以为要找他的麻烦了,赶紧站出来说话:“大统领,兄弟们心里肯定有怨气,但咱们都是老实人,干不出伤天害理的坏事,再说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想干坏事也干不了啊,兄弟们都挺好的,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李榆不理他了,对着军官们继续说道:“你们都给我记着,丰州军不是我李榆的,也不是你们的,而是丰州百姓的,明国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谁要学明国这些乌七八糟的一套去祸害老百姓,那就是打丰州人的脸,我李榆的刀也是会杀人的,那木儿,从今天起严格执行《七杀令》,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往刀口上撞。”

    军官们很少见李榆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战战兢兢,李榆一骂完他们就赶紧跑回自己的部队打招呼去了,刘之纶这时才有机会跟李榆说上话,刚才他见到李榆目露凶光大喊大叫,也吓了一跳,不过在这里还轮不到他说话,而且李榆一会说蒙古话一会说汉话,他听了个稀里糊涂,不过大致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严肃军纪,这是好事啊,尤世威他们要有李榆这个觉悟,也不至于拔腿就跑了。

    “汉民啊,你抓军纪是好的,不过也别操之过急,关键还是得有粮饷啊,官军军纪败坏主要也就是因为这个,本官这张老脸早就不要了,我这就去向朝廷上书要粮饷,一封不行就两封、三封,总要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刘之纶昂首说道。

    “大人最近耳疾好了吗?还是到附近寻个郎中再看看吧,营中的事就交给末将办理便是,末将绝不会离开迁安的。”李榆突然关心起刘之纶的身体。

    “我哪里有耳疾?”刘之纶注意到李榆的眼神,马上改口道,“本官的耳疾倒没什么,就是眼神越来越差,稍远的东西就看不清了,是该找个郎中看看了,汉民就多辛苦一下吧。”

    滦河边,白格匆匆忙忙赶来,见到李榆张口就问:“额鲁兄弟,你这么急着把老哥叫来,是有什么大事吗?”

    “我那里粮草不多了,想找你老哥帮忙想个办法。”

    “兄弟,咱们可是在打仗!你没粮吃了我高兴还来不及了,”白格笑了起来,一看李榆的眼神不对又换了口气说道,“兄弟,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哥就送你几包米吧,其他的我也没辙,咱们大金的军法可严着呢,老哥一家老少也得活命啊!”

    “白格,你想不想发财,想发财咱们兄弟就合伙干,要是连钱都不想挣,你信不信我攻得下你的迁安城,阿敏贝勒的援军来了恐怕只能给你们收尸了。”李榆把脸一板说道。

    “我信,你要豁出去了,迁安肯定守不住,那我还是发财好了。”白格笑嘻嘻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