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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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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界牢狱中充斥着血腥味。普天之下,无论何种种族,大抵血的味道皆是如此。

    惨叫与哭号声不绝于耳,她仔细分辨,生怕听见熟悉声音——自被俘昏迷以来,她盘算着约莫已过有一两日,若是戎苑那时侥幸逃脱,说不定一切还有转机,她仔细回忆着墨丞之前言语,暗忖怕是凶多吉少。

    想来月弄影已经被他们救回,如果他不是擅自离开苏芳城迎来天界援军,那便是……

    战败。城破。

    上官绛不敢再想,亦不能曝露弱点去询问墨丞。瑟缩在敌人怀中的滋味自当不好受,她紧紧皱着眉头,努力不让面上有一丝波澜。墨丞当她是被牢狱景象惊了心,抬手用衣袖遮了她脸面,男子掌心伤口血已干涸,浓重的腥甜味令上官绛想起黑水河战场上席卷而来的狂风。

    双眸被遮,她陷入无边黑暗中,本能地紧紧攥住男子衣襟,涂抹的嫣红指甲几欲嵌进皮肉中——她对黑暗的恐惧,已经远远超过沦为天界阶下囚。

    鲜有人知,苏芳王屋中的长明狐火灯,只是为了驱散心尖上的一片阴霾——她怕黑,看不见火光与红色,令她觉得高处无比寒冷。

    墨丞有些奇怪她的表现,抱着她的手愈紧,然从女子身体深处迸发出的抗拒令他的示好有些无所适从。或许,自己本来就是个不怎么招人喜欢的家伙罢?他笑了一下,好像从来都是这样。

    当迎来第一缕暖阳时,他终于将绣着金色凤尾纹的衣袖从她脸上移开。

    四下薄云浮动,动若流水,花香袭人,微风无声润着万物,□□色的花瓣毫无预兆地徐徐纷飞,落在她散乱的乌发里,无端生出涓涓暖意,美得如同置身在画境中。

    与之前昏暗潮湿的暗牢简直云泥之别。

    上官绛一时失去语言能力,眼角微微湿润。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哭,只是回过神来,便已忍不住如此——梦境中无数次幻想过的理想乡,竟只能存在在敌人给她编织的美梦中。

    “我这里是不是和苏芳城很不一样?”

    墨丞像是在欣赏一幅倾世画卷般眺望天界景色,情不自禁轻轻笑出声来,“老实说,第一次去魔域的时候,我可给吓坏了:那种荒凉萧瑟的地方,怎么能建得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若问女子当如许,苏芳城里苏芳王……苏芳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呢?”

    我苏芳儿女,又岂是你们这些神仙可以琢磨透的?她依旧报之冷语。

    男子垂眼,一片落樱覆在刘海上,声音淡淡的,“真是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将苏芳王抱在怀里哄着。”

    她语噎,一肚子的刻薄之言尽是一句说不出口。

    “我喜欢宁静又美好的东西。”

    墨丞突兀一语,手中力道又重,似乎在与她说话,又像是自语,“我希望有朝一日,目光所及之处,皆如我大好天界般惊艳完满,惹人心悦。”

    虚伪——

    上官绛声音喑哑,竭力咒骂后竟如赌气般移开目光,“我既被你俘获,便是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凌玄帝君就是要断我手脚,穿我琵琶骨,受尽天下严酷折磨,我上官绛也绝不会说一个疼字!只是别再我面前惺惺作态,若要我苏芳城向天界俯首陈臣……你不若现在就杀了我!”

    但凡王者,无一不是双手沾满鲜血。

    宁静?美好?共享盛世?这等笑话,披荆斩棘才成为苏芳王的她,是决然不会听进一个字的。

    墨丞果然皱起眉头,一身浩然之气随风而散,“我几时说过要对你用刑?若不是苏芳王镣铐解开上来便给我一鞭子照脸抡……那些看守怎会触发机关,故意伤你腿脚?”

    他撅着嘴,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上官绛正想与他呈口舌之快,远远却看见一抹娉婷倩影怔怔守望着两人。与她目光相触及,盛装打扮的神女便哭丧着脸跑开了,身后落下许多叮叮当当的华贵配饰,八个仙娥跟在后面一路捡拾,见着令玄帝君走近又慌慌忙忙欠身行万福,着实狼狈。

    走掉了啊。墨丞目送远去的背景喃喃一句。

    这正是撞上了那些神仙口中的姝华娘娘,上官绛暗忖。先前在苏芳城间或也会传来一些天界之事,她似有听闻:墨丞虽未有妻室,然凌玄帝后一位却早有人选,想来就是这姝华神女不假;都说二人是天作之合,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可眼下看来,似乎并非如传言那般。

    只是自身难保,她无心多揣测无关紧要的事。眼前忽而升腾起金红色光华,再定睛时已然被他抱到一间装饰考究的寝房中。角落燃着的熏香,味道与他带来牢房中的一模一样。

    她整个身子都绷紧了起来,眼角微张,死死盯着男子的脸,“你想做什么!”

    “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这里安静,比较适合谈心。”他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拢了珠帘,自己则坐在卧具一角,没有任何逾越的意思,“这是我房间,平日没有人敢随意进出。你且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唤人来给你包扎伤口。”

    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兽,不接受猎人的任何示好。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你,要我向你低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上官绛。”墨丞忽然打断她,唇角含着一丝苦笑,“现在低着头的可是我啊。”

    她不语。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双眸。目光瞥见男子嘴角处的细小伤口,心中犹如碧海翻波——他愈悠哉,她愈急躁;他愈镇静,她愈慌张;他愈云淡风轻,她愈忐忑不安。

    她知道自己是输了,却不知在他面前输的竟这般丢盔弃甲,无力回天。

    几近是用足了最后一点点气力,她动了动唇,“凌玄帝君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芳王以为我带你来自己的寝殿是做什么?”他像是一只逗弄老鼠的猫儿,伸出白皙手指描着她精致五官,“我若一直囚着你,你说,你那些部下会不会因此而听命与我?没有了苏芳王,没有了霁威将军,没有了‘雪豹子’,独独那样一座城,应该很好就被攻占罢?”

    她眼角一缩,“所以,你打算将我关在这里?以我性命逼迫我族人将苏芳城让予天界统辖?当真可笑!即便没有我,戎苑与燕宣也一定会与你们死战到底!”

    “这样么?”墨丞耸耸肩,指尖在她在饱满却苍白的唇上点了一点,“不过,我可是听说,霁威将军可是曾有豪言——他守的不是苏芳城,只是苏芳王。眼下苏芳王在我手里,他还会守着那座毫无感情可言的死城么?”

    “你怎会知道这……”

    上官绛语至一半,恍然念叨三字:月弄影。

    即便在魔域,他也一直和凌玄帝君有联系——是月弄影出卖了自己。

    “不错,月医仙已经回到了天界,似乎在苏芳城受了不少委屈。我呀,看着真真是心疼。”他笑了一下,神色淡的像是在与一个故人叙旧。

    敌人间的熟络是上官绛所不能容忍的,可那男人正是看穿了这点,不断变着法儿地与她拉近关系,“哦,顺便一说,霁威将军、‘雪豹子’燕宣眼下可都在地牢里关押着呢,苏芳王倒是帮我拿个主意,该先拿哪一个开刀才好?”

    “戎苑?你说他……”上官绛神色一僵,整颗心都坠入冰窟,“他也在你手上?”

    倾城的美眸中弥漫杀意,顾不得双脚疼痛,她挣扎着想要从榻上起身。墨丞一把将她按住,露出会心的笑容,“我还以为苏芳王会先问月弄影呢,哼,想不到是霁威将军呀。甚好,甚好,新欢到底比不过旧爱,对吧?”

    “你把戎苑和燕宣怎样了?你说!说啊!”

    “哎呀,一直忘了说,我已力挽狂澜,出兵围了苏芳城。之所以没有攻城,只是因为在等苏芳王一句话——我这个人呢,不怎么喜欢打打杀杀,如果可以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的。”眼中似有星光坠落,黑色大氅上点缀的鸟羽随着男子动作而轻轻颤着,墨丞笑道,“不过,我手下的斗将们可都很期待屠魔盛典呢,试想,如果一声屠魔令下,灭了区区苏芳城,半日足够。”

    “我若不向你俯首称臣,你就会……下令屠城……”

    她连声音都是颤的。

    “我就说这里是谈心的好地方嘛,你看,我们谈的多愉快。”墨丞俯身,与她面对面贴的极近,“不攻城也行,要么囚你一辈子,得苏芳王这等美人作伴,也不枉我对魔域费心这么些年。”

    她不知如何回答。

    他宽袖一挥,解了她胸口一枚衣扣,目光在雪白之上流连不去,“我听说,苏芳王向来喜欢容貌上乘的男子陪伴左右,为了解毒,生生叫月弄影讨去不少便宜……那不知我这副皮相,可入你眼?”

    上官绛眼角一缩,扬手就要擒他,墨丞轻轻巧巧化了她攻势,压住她双臂,又小心翼翼将那枚解开的盘扣扣好,笑道,“莫生气,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不动你。”

    哪一句是玩笑?她气得发疯,不知这狐颜男子所言,究竟几分真假。

    “一边说着‘留住苏芳王的法子我多的是’,一边强要你身子,最好再怀个孩子跟我姓,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放心,那么老套的招数我才不屑于用啦。我墨丞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是欺负女人的小人。”他扯过白虎皮暖着她,顺手替她挽起遮眼的发,“所以,我决定用真情感化苏芳王。”

    用双手做了个心的形状,递到她面前,墨丞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静候回应。

    感化你大爷。她终于忍不住内心开骂。

    “苏芳城到底怎样了……你告诉我……”

    “苏芳王还没有下注呢,我怎么可能先向你摊牌?”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受不了这等心智上的折磨,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喊出声来。

    “啊,苏芳王可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不过疯也罢,癫也罢,凌玄帝君做出的决定,可永远不会被人质疑。”他的眼底有一点墨色,浓的化不开,“更何况,这混沌世道,说不定唯有疯癫之人才是真正清醒着的,你说呢,苏芳王?”

    眼中氤氲出薄薄水雾,她双手紧攥着那张虎皮。

    终是觉得无趣,凌玄帝君起身离开,回身又望她一眼,“我给苏芳王半日时间考虑,到时候,希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令我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