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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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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庄主怫然道:“好个没良心的小子!枉我女儿一片真心待你!”李亦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平庄主一眼,径直走到两人新房门前,回转身子,露出个不亚于二月寒霜的冷笑,道:“是你们自己玩弄他人感情,又凭什么要我来珍惜她?即使不存在所谓的天道,以我个人卑微之力,却偏要螳臂当车,且看能否阻止这场武林浩劫!今日之因,必有明日之果。我言尽于此,平庄主,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罢转头进屋,砰的一声将门甩上,清高的背影仅在门缝前停留一瞬。平庄主愕然而视,对这年轻人身上所带的蓬勃英气,以及在众人眼中,均属前途渺茫的未来,仍抱有无限信念。甚至只须他全力而为,确有望化虚为实,扭转乾坤。第一次受到了些许震撼。

    山庄中这几日,便在一片繁忙筹备中度过。李亦杰闭守房门不出,平若瑜同他也搭不上几句话。成日里应付着父亲,早已精疲力竭,没那多余心思作怪。李亦杰有时虽想打探南宫雪消息,话到口边,又都咽了回去。得知她对自己确有感情后,许多往日张口就来之语,竟都有些难于启齿。或许在一位爱慕者面前,张口闭口,提起的都是另一位女子,才是最深最切的伤害。此时此刻,实已不愿惹她伤心。平若瑜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妻子,倒不如说更像亲人,犹为妥当。

    引得万人瞩目的大日子终于到来。这一清早,庄中各处拉起了绸带,墙壁粉饰一新,地面也铺起了长长的地毯。道路两旁分列着位阶自低而高的众路家丁,吹吹打打,施礼迎宾。锣鼓喧天、号角齐鸣,直连迎接皇帝到来,也无这等盛大。平若瑜更了男装,与父亲一道站在正厅等候。眼神中除了焦灼,更带着不少期盼。近来众口相传,听得最多的即是对七煞圣君褒贬非议,引得她更是好奇不已,一心瞧瞧这位大人物究竟有何不同。平庄主一身劲装,荒草般的乱发经一番精心打理,枯槁的容颜也似荣光焕发。双手负在背后,视线始终未离前厅入口。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门前乐声陡然拔高,众家丁仿佛都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平若瑜与平庄主一齐端正了站姿,极目望去。只见两旁各分散出一名家丁,单手向前一摊,腰身躬得极低,道:“恭迎七煞圣君大人光驾。”一个裹着黑色长袍,头戴半副面具之人款步行入。单看这般气势,已足令厅内结起三尺寒冰。仿佛他一出现,即能令沧海化为桑田,绿洲化为荒漠,将一切生机盎然之物都带入绝望的地狱中去。远望着他,便能令人呼吸为之一滞,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唯独给他深含血腥杀戮的目光见着。这一年来,按说他呼风唤雨,邪佞猖狂,是江湖中势力最为强盛的尊主,但见他沧桑消瘦,就同一具会移动的骨架无甚所别。似能给人一推就倒,偏生又暗含着股不怒自威之势,谁也不敢轻忽懈怠。身旁随着个穿紫色长衫的少年,面色同样冷硬,看不出半分喜怒。历来小孩子最好热闹,见着新奇场面,定要这里瞧瞧,那里摸摸,评头论足一通,然而这少年目不斜视,视身遭于无物,步伐同样稳健,落足却颇为轻盈。行家一眼即能看出,这并非因他年龄幼小,而是轻功已臻至化境之故。每次踏出,都如足不沾地的飘行。再者能若无其事的站在七煞圣君身旁,而神色不变,恐怕普天下人中,也仅有他能享有这一份特权,极显地位非同凡响。如此一来,他的身份即已呼之欲出。

    平若瑜早已听说,七煞圣君一年前收下的徒弟凌霜烬向与他形影不离,武功得自他真传,曾替他办下不少大事,手段凌厉,目光精准,身上所沾的累累血债,几可与七煞圣君本人相类。小小年纪,头脑便极是聪明,凡事一点就通,甚至超出了江湖上众多成名已久的前辈。行事喜怒无常,可一夕间屠遍全城,不留半分情面。但碰着他慷慨,也可将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从血泊中抱出,给他换上套干净衣衫,亲手喂给饭食。令人捉摸不透,揣思难着,谁也不知他的善心几时会发,又会对谁而发。一时间提起凌霜烬之名,人人闻风丧胆。更有人暗地里做下形容,称作‘寒霜烬空血魔煞’。意指他所过之处,如经寒霜侵袭,又如烈火焚原,卷噬一空。此时那少年就站在面前,看他面庞出落得有棱有角,神情间有股蔑视万物的傲气,如同与生俱来,实难相信他还是个刚满六岁的孩子。但联想他种种作为,又岂有一条是同年龄相符?面容之异,倒成了最微末的细节。

    两人背后跟着一群紫衣教众,腰系金带,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这随同护驾之众,却也不敢与主子太过接近。这两人走在一处,似乎自然而然的形成种令余人退避三舍的尊贵高绝。

    平庄主快步迎上前,顺便轻扯看得出神的平若瑜一把,两人一齐抱拳施礼,道:“七煞圣君大人大驾光临,敝庄上下,均感荣幸万分。”江冽尘淡淡扫视一眼,对满厅彩带未予置评,道:“半年以前,自本座走后,一切安好?”听他声音,就如太久未曾开口,有些不会说话了一般。听过后还得细加寻思,方能辨明话意。也或是众人太过慌张,生怕有丁点表情动作不合他意,对他言语仅以听音为主。平庄主一等反应过来,当即答道:“有劳江大人挂怀,一切全依您吩咐进行。您可要再详加检阅?”江冽尘一摆手,道:“不必,你平庄主办事,本座信得过。贵庄招亲一事,现今如何?”

    平庄主道:“那些不自量力的求亲者,已尽为在下俘获,关在牢中。没接着您指令,不敢贸然动作。”江冽尘颔首道:“很好。将人都带上来。”平庄主向木立在旁的家丁扬手喝道:“没听见大人吩咐?还不快去将人犯提上来!”

    平若瑜听不惯两人一板一眼的讲话,满心好奇的走上前,道:“江大人,闻名已久,今日有缘一见,当真是幸会,幸会。”江冽尘冷哼一声,却不作答。平若瑜碰个钉子,也不气馁,便又转向一旁的凌霜烬,微笑道:“这位就是凌少爷,不愧为英雄出在少年,果然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扇柄轻敲掌心,忽又伸过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平庄主看得提心吊胆,只怕女儿无礼冒犯,喝道:“瑜儿,不得放肆!快回来!”平若瑜笑道:“咦,爹爹,你平日里总跟孩儿说,七煞圣君师徒是何等强横无敌,要我多效仿着些。难得相见,自然要多亲近亲近。”那凌霜烬自然就是一年多前给江冽尘带走的玄霜,眼神无半点波动,身子悄没声息的一晃,已从她手掌下脱将出来。冷冷的道:“阁下谬赞了,我是个杀人者,也从没指望过讨人喜欢。但有一点,我最讨厌别人拿我当小孩子看待。即使你便是新近出道的平盟主,也不例外。”

    平若瑜讨个没趣,尴尬不已。气氛正僵持间,门外忽然传来阵喧闹。只见一位家丁手中执了串绳子,将一群人牵牲口般拖了进来,躬身报道:“禀庄主,牢中人犯,已尽数带到。听候庄主审问。”平庄主道:“知道了,你下去罢。”眼神不经意的一扫,望向那一群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众人,脸上显出几分不屑。那正是多日前关在牢中的求亲者。衣衫较早前更为褴褛,满身肮脏,反比大街上的叫化子更狼狈几分。一件本以昂贵锦缎制就的衣衫,到此时已磨损得豁口四散,寻不出一块白净之地。面上还有不少相互做殴,带来的块块血迹淤青。

    一进厅中,登时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众人恼的是自遭擒以来,一直锁在黑漆漆的牢房中,主人家不闻不问。好不容易离开了牢房,不论情势何等逆转,总好过困在暗无天日之地,只等自生自灭。因此纷纷大发议论,有的是同伴间商讨,有的则是高声向平庄主喊话,质问他究竟想将自己怎样。另有些似不开窍之人,仍在异想天开,指望着“莫非是平小姐想通,愿意接见我们了?”这话自然多遭嗤之以鼻。怎地不想想,以众人此时这副尊容,又脏又臭,仿佛刚在猪圈里打过几个滚,没半分“人”的相貌。平小姐若是当真选婿,眼光能差到何种地步,才会在其中挑选出一个丈夫来?南宫雪混在人群之间,长发乱蓬蓬的披在身上,其中沾满牢房中的根根稻草。换了一身平庄主特意提供的破衣烂衫。涂满污泥的面上同是鼻青脸肿,这倒不是刻意作伪,而是拜数日前一顿棍刑所赐。这般走在街头,只怕立时就将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然而混在这一群底层囚犯之间,无形中竟透出种巧妙的和谐来。视线满怀畏惧,小心翼翼的朝四周打量,望见江冽尘与玄霜站在面前,心脏登时狂跳起来。略微埋下头,唯恐给他二人认了出来。这本是做贼心虚,但夹杂在一群心怀恐惧的犯人间,竟与旁人眼神不谋而合,融会得恰到好处。平庄主与平若瑜在旁,不敢对她过于关注。然而一眼扫过,这无非是一群差大不多的犯人,南宫雪站在何处,暂无法一眼认出。

    众囚徒吵吵嚷嚷,就如大厅里平白飞入一群苍蝇。不单吵闹,更吵得人心中极为烦躁。江冽尘目光如电,迅速一扫,冷声喝道:“吵什么?安静!”这一声虽不甚响,其中隐含的威胁却是分毫毕现。众人在他气势压迫下,一个也不敢发出动静来了。何况七煞圣君之名,对这一群江湖人物,即是再孤陋寡闻之人,也必然是听闻已久。南宫雪悄悄抬起视线,偷瞧了一眼。见他目光周转,并未落在她身上。但不知怎地,总觉他正专盯着自己一人,一举一动,全给他看得一清二楚。这等候之时,厅中一片静寂,真比法场上等候行刑前更苦。偏生众人都不敢过多动弹,她此时要再躲藏,必然最为显眼。只好僵挺的站立着,极力摹仿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