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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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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耀华道:“近来旅途辛劳,状况不佳,两人同住,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何况平公子如此热心,在下倒不好拂了他这一片挚诚。”平公子笑道:“咱二人谈天说地,正求之不得。只是在下睡觉不大规矩,别要惊扰了兄台安寝。”上官耀华顺口答道:“无妨。”心下暗道:“瞧你佯装出一副彬彬有礼之貌,睡相便再不雅,又能粗鲁到哪儿?照我看,多半是借以推脱的说辞。”南宫雪对这两人实是无可奈何,唯有任由着他们去。

    上官耀华步步紧跟着平公子,到得房中,各将行李放下。四面环顾,见只得一间木榻,算不得如何宽敞。两人若是挤在一处,倒显狭窄。上官耀华顺手取出本书卷,做出灯下苦读之相,真正目的却是为熬夜寻些借口。目光固是落在书上,视线却时不时的朝平公子偷瞟,心里暗自得意,想道:“以往在福亲王府,日间积压下来的任务,哪一天不忙到深更半夜?便是连熬上个三两月,也自不妨。你要是想弄什么鬼,都别想瞒得过我。”然而平公子却是始终面色如常,不知出神想了会儿什么,便起身整理被褥,钻了进去。这一着却是大出上官耀华意料之外,皱眉道:“怎么,平公子,现今天还大亮着,你这么早便睡了?”

    平公子道:“见笑,出门在外,比不得家中舒适。况且在下也无旁的事可做,不如早早歇息,好给他日养精蓄锐。兄弟当真卖力得紧,莫非是想考取新一任的状元公?”上官耀华道:“惭愧,以小弟之浅陋才学,如能当上状元,当真要令天下读书人释卷自尽。”至于功名利禄,不用多读便已有了。忽然灵机一动,道:“平兄满腹经纶,一见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定然也懂得不少勤政之道,在下有几处见解不明,能否向你请教一二?”以他所计,两人关系越是生疏,彼此间有何异动,反倒不易察觉。不如先笼络了交情,或能探出些暗藏的秘密。讲论家国之事,最能引出政见,对他的了解便可进一步加深。是以方有此议。平公子一怔,道:“咦,山野平民,空有满腔大志,竟还有人愿来理睬?何况旁人尚还罢了,看兄弟这一副举止从容的气度,行止间有意无意流露出的豪迈,即知是朝中一位大官。我可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上官耀华道:“也不知你是夸我,还是讽刺。只怕你看过我批复的公文,便要后悔这一句话。”平公子笑道:“是么,如此了得?改日有机会,定要开开眼界。咱们不过是随口闲谈,你不必将我所说无稽之言放在心上,那么咱们或可试试。在下多年不提笔杆子,倒要献丑了。”

    上官耀华一听之下,正合心意,他若是当了真,趁机来谋求个一官半职,自己反倒不易下台,匆忙应合几句。随后两人一番天南地北的闲侃,上官耀华起初尚占优势,漫不经心地以话语引他,过不多久,只觉他言谈大出自己料想之外,竟是颇有见地。此时对他身份不由更添一层疑心。除敬佩之外,妒意更盛。

    独自一人挨过漫漫长夜,最为难熬。谈说中时间流逝却是极快,仓促间已过夜半。平公子合上书卷,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两个早些睡罢。”上官耀华谈兴正浓,道:“不打紧,平常代我义父料理公务,从没正经睡过几次。第二日也并没怎么特别疲惫。”平公子道:“辛苦你了。你既不是天生的劳碌命,何苦如此勉强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他管束,自当着意放松。放着清福不享的,是傻瓜。”上官耀华向属吃软不吃硬一流,刚与他言谈投机,不愿破坏了此中气氛。况且对他所言又无话可驳,笑了笑道:“不错,是个道理。”也跟着更衣上床,伸个懒腰,假意闭上双眼,装出副疲累不堪之象。然等烛火一灭,双眼猛然张大,静静望着面前的一片黑暗,心道:“要熬过一夜,不是难事。大不了便是换种姿势,让我更舒服些而已。”

    事实可证,安逸享乐终究成不起大事。守着油灯,面前摊开一本书册,独坐到天明尚可实现,但要换了睡袍,灭去烛光,盖上棉被,以极舒服的姿势蜷缩在被窝中,即使心志再坚,仍然忍不住眼皮直打架,意识愈见模糊,最终不知几时,上下眼皮彻底搭在了一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因心里挂着事,睡梦中仍反复出现自己盯着那平公子的情形。一忽儿是他正在汤水中下毒,刚好给自己撞见,一心要去提醒南宫雪。一条走廊忽然变得无比漫长,总也走不到头,途中碰上不少形形色色的客人,始终也没见到南宫雪。梦中景象朦胧不清,最终连原本的意图也记不得了。不一会儿又梦到南宫雪给人擒去,对方给福亲王府寄了封信来,自己独自依言前往,那绑架者却由七煞魔头转为了平公子。只是此时他打扮得极是怪异,一张脸上涂红抹绿,说过几句,突然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自己刚想上前解救南宫雪,就见一把刀子捅入了心脏,刀柄正握在面前的南宫雪手中。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再一睁眼,终于回到了现实。天光大亮,朝阳自窗外斜斜射入。上官耀华却没觉出半点暖意,想到昨夜枉自信誓旦旦,最终竟如此不争气,简直恨透了自己。视线一斜,见身旁床铺上空空如也,一时间如坠冰窟。不论那平公子有何险恶居心,现下都够他去做得个来回。还没等盘算出以何为惩,房门便推了开来,平公子笑吟吟的从房外走近。见到他一脸的愕然,有如见了鬼一般,笑道:“兄弟起来得早啊?昨晚睡得可好?”

    上官耀华冷冷的道:“马马虎虎。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叫醒我?”平公子笑道:“我见兄弟睡得熟,不敢打搅啊。俗话都说,扰人清梦是罪过嘛!不过,你睡得如此之沉,更说明累得慌了。多休息些时,对你也不是坏事。”上官耀华道:“是我的事,不劳他人置喙。我可恨死了这睡得昏天黑地的毛病。下次别再假称什么为我着想,怎能因我之故,耽误大家行程?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平公子道:“说起来,那是一点都不晚。只不过是你惯常熬夜,而我惯常早起而已。夏秋时节,天亮得早些。估计那位姑娘还未起身。”上官耀华冷哼一声,但不慎睡过了头,总是自身之失,多责旁人亦无意义。将这一次的闷亏忍了下来,心道:“你一朝好运,总不能次次如愿。今晚……索性我效法前人‘锥刺股’之计,提早预备着一把匕首,再敢瞌睡,定不轻饶了自己。”

    随后三人启程赶路,上官耀华全心留意着平公子,对南宫雪只草草应付,还是第一回觉着她废话如此之多,就差没直言呵斥,态度却已极是不耐。南宫雪觉出他冷淡,兴致再不及前时高昂,反以向平公子说笑的为多。上官耀华满心嫉恨尽化作愤怒,将全盘赌注都押在了事成之后。暗道:“阿雪,你等着瞧。等我找出了证据,便会叫你明白,连日来我是何等忍辱负重!”

    是日晚间,上官耀华果然预备了一把匕首,刀尖与皮肉相抵。但再凶残之人,放着自身舒适,都不会轻起杀戮之念。上官耀华一颗心也全然软下,匕首竟不忍刺落。心中反抗之意吵嚷得再如何强烈,最终也抵不过困意的如潮汹涌。眼皮刚一合拢,立即坠入梦乡。第二天空落下满心怨恨,碍于平公子在旁,还得强充出笑脸来应付他。不由怀疑起自己中了迷香,但在房中仔细查看,未见半点残渣,气味也不见异常。所谓的迷香之说,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归根结底,还要属自己懒惰。

    这样的日子颠来倒去,过了不知多久,每一天都无有任何异常,探查自然也无进展。上官耀华虽不愿承认,心里却都明白,这还在意料之中。想那平公子是何等人物,他有心布置,自然一切滴水不漏,怎能轻易给自己瞧出端倪来?要是只有这丁点水平,还怎配引自己如此重视?

    俗话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月挂枝头,清辉漫撒。上官耀华双眼一张,便知时辰仍在半夜。抬手习惯性的向旁探去,又已空无一人。霎时一个激灵,翻身坐起,默默独坐半晌,未听到任何声响。犹如鬼使神差,没多考虑,当即披衣起身,缓步前行,一边留心着周遭动静。这房间是在二楼,瞥眼见到一旁敞开的窗子,怪不得月光格外明亮。凑过身子,向下张望,月色下的庭院遍览无遗。只见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站在角落处。一个是身形矮小的紫衣人,另一人便是平公子。两人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却不知在说些什么,连一个字也听之不清。但想交谈正专,不会留心到外人偷窥。或许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忍错过。只在脑中犹豫一瞬,好胜心占了上风,安全与否,暂时置之度外。当即转身下楼,每一步都放得极轻。

    到了院中,有意背离月光而行,以免晃动的影子给人发觉。瞥见个隐蔽处,几乎四脚着地的爬了过去,一等身子全掩在树干背后,总算大松了口气。刚好听那紫衣人压低声音道:“公子爷,庄子里都安排妥当了,只等大鱼上钩。老爷打发小的来问一句,您这边……可也是一切顺利?”

    平公子笑道:“这还用说?本少爷是什么人?有我亲自出马,诸般难题迎刃而解,万事哪有不成之理?叫爹爹等我的好消息便是。你们这些人,手脚也给我利落些,沿途将那些杂碎都趁早料理掉,免得人多口杂,牵扯出多余是非。哎,任他们百般挣扎,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去,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了。”他此时声音又尖又细,与日常说话的沉稳优雅大不相同。上官耀华耳中听着,暗暗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