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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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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冽尘对他一言默然半晌,道:“话是不错。但这当今天下,本座虽曾四处征伐,攻城陷地,引得无数人伏首乞降,但到目前为止,却始终未达到四海归一之境。你知道这是何故?”接着犹如自问自答,续道:“今日顺服,明日忤逆,却有何用?穷天下之广,本座无法处处兼顾。攻打下的城池,便应委派一人留守治理,方能使万民归心,尽皆臣服……”玄霜道:“是啊,当初你亲手覆亡祭影教,如今尝到恶果了罢?凭你神力滔天,世间无敌,一个光杆司令,也做不成真正的统尊。”江冽尘冷哼道:“往日教中尽是一群饭桶,都死光也没什么稀罕。见本座势力强横,甘愿归附者,人数想必不少。只是从前,我未曾给过他们机会罢了。屠戮立威,成效已然足够,他日肯投降者,便可入我麾下。只是寻常喽啰尚可使得,城主一席——”玄霜接口道:“假如资质愚钝,对你固无威胁,就怕镇压不住城中乱民,一朝起义,束手就缚,大好城池亡于他手。但如才能超绝,其久不甘处于人后,必生反意。若是给他联合了各地城主,齐来造反,那岂不等于又要将到手的基业重整一番?似此循环,哪有穷尽?何况忠心与否,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知觉。如他有意隐藏,或许过得十年数载,在他自以为时机未到前,仍可对你恭良顺服,主子的戒心却早已放下了。即使上述皆可不论,人享奢华已久,必生懈怠。因此守城之人,还须经相当一番调教才成……依我看来,若是另置一位副城主,叫两人相互督促,谁也不敢轻忽,本来甚好,就怕矛盾一触即发。两人间你争我夺,更成新一轮导火线……”

    玄霜往日研读史书,对于历代朝廷兴衰,也颇有些心得。亡国之祸,大多不外乎此类事端。实则并非君主本身昏庸,而是他所处环境、及身旁小人为图取利,大献谗言所致。对于登基后诸王如何分配,也曾令他大伤脑筋。本道自己在前人之上,定能有所突破,想到个尽善尽美的法子,以保国家长治久安,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今听江冽尘提及,与以往旧题大有相类,情不自禁的将困扰已久的主张全说了出来,全忘了自誓不向他献一计之念。待得醒转,却已来不及了。

    江冽尘沉吟道:“嗯,有道是外敌好御,家贼难防。本座不愿要下属跟从,也正因不愿给人从内部滋扰。宁可天下百姓,都来做我的敌人……”玄霜心里突地一紧,不知他话里是否另有所指,自己名义上是他徒弟,此番前来,却是为搭救他敌人的妻子,算不算家贼?难道一切已给他知觉?江冽尘却不再提及,道:“此类麻烦,往日诚然令本座困扰不堪。但从现在开始,不一样了,因为我有了你这样的助手。”玄霜一怔,道:“我?我几时成了……”江冽尘道:“情势既已有变,你暂时就不要回皇宫了,不过是一个令人厌弃,可悲的阶下囚。你还梦想着皇帝封你当太子?且随本座拿下整个世间,再凯旋而归,做你的皇帝如何?我可以担保,只要你一切听我吩咐,最终必将如愿以偿。”

    玄霜心道:“好大的口气!”从前两人往来,还只局限于暗地私交。即使外界传得风风雨雨,称七煞圣君另收了个小娃娃徒弟,毕竟无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一切尚有法遮掩。难道时至今日,真要正式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公然以“天下第一祸世魔头之徒”的旗号见人?江冽尘似有蛊惑人心之能,短短数月,他就已觉出自己的转变,甚至连最终的目标都不再坚守。一旦跟了他去,是否会一步步,真正堕落而入深渊地底?受尽世人唾弃,谁也不会懂得他的苦楚,即使最后真能杀他,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弑师篡权,野心勃勃的逆徒而已,与卧薪尝胆,舍己为公的救世英雄再扯不上半点干系,谁又能另为他平反?左思右想,道:“再说罢,反正那个皇宫,我也回不去啦!你不是正待参研图纸秘要?索性在此多盘桓几日,也好让我考虑清楚。不过这里当真破败,日后要选根据地,也别设在此处。”在他想来,好坏先在此地住下,拖延几日,就可趁机打探南宫雪下落。但玄霜却未想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局者迷”,南宫雪受江冽尘劫掳,他绝无不知之理。在此地却又未见她身影,照他寻常心性,早该吵嚷着发问了。但却不仅未提,连关于这话题的一点边儿也不敢触及,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江冽尘并未拆穿,冷哼道:“他日的根据地,自是世间最豪华之处,还有什么可说!行了,就依着你,自行下去休息罢。本座相信,你还是我的好徒儿,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是不是?”话里全无师尊慈爱之意,反而透出种冷冰冰的阴险。玄霜打了个寒战,忙道:“是,师父,弟子告退。”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刚出了二楼殿堂,那点光亮登时全无,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玄霜实不愿再到一楼,只在走廊间闲逛,暗道:“难得揽下一桩任务来,就不能搞砸,给他们看扁了!这荒村宅院一共也大不到哪里,将它整个儿翻过来,不信还找不到人。不过说来也怪……我跟那位南宫雪从没什么交情,他何苦特地防着我?我的用意,他到底是当真不知,还是……不过故作糊涂,引我入瓮?寻思许久,总也得不出一个准确答案来。脑门却已撞上了墙壁。一时间恨不得大骂出声,冲着前方狠踢一脚,忽觉这墙壁有些古怪。仔细回忆方才一瞬,脚尖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顺着大致方位,抬脚试探,一寸寸的移动,刚觉异常,忙将双手扑上,果然有一块明显突出的块状物,当中横亘着一条缝隙。玄霜指尖攀上,向旁转动,约莫顺时针转了六十来度,墙壁自行向旁移开,露出另一条隐蔽的小道来。

    玄霜心里砰砰乱跳,四周望望,不忍错过这难得机会,掂起脚尖走了进去。拐过几个弯道,面前豁然开朗。然而刚一迈出,却见处身所在是另一个隐蔽小院,月明星稀,夜色沉沉,方才看到的光亮也不过是月色折射的一星半点。玄霜向来不爱半途而废,明知眼下处境极险,越是闯入绝密之地,旁人为防隐事外泄,往往便会杀人灭口,却仍不愿就此退出。这机关自是庄中原主人所设,却不知江冽尘查知与否?同时既有秘道,那庄主为何不携带妻儿自此逃离,偏要在外血战到底?假如武林中人对于自己名誉当真如此看重,却为何另有此路存在?真正的目的又在何处?

    又走几步,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座牢房,几根铁杆长竖直立,条条封起,直如一座巨大的笼子一般。铁杆间的缝隙虽不算宽,然而探过火把,却仍能清晰看到内中景象。只见一个女子倒在墙角,手脚被几根粗大的铁链捆缚而起,看来极是疲倦,身上却没什么血迹。想来正是南宫雪。玄霜既惊且喜,手脚更轻的缓慢挪上,仔细打量着她。脸颊虽然惨白失血,头发凌乱披散,却仍能看出是一位美人,无怪乎能令李亦杰与陆黔皆为她倾倒。转眼见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锈迹斑斑,瞧来没多大效用。从身上取出一根铁丝,到锁孔里拨弄了几下,就在将成一瞬,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再如何成熟,毕竟仍只是个五岁幼童,时不时的便要犯些小孩子脾气。在他看来,如此救人实在太没趣味,况且以铁丝开锁,更是常被用作小偷小摸之计,显不出他凌贝勒的机智勇敢。自己要在李亦杰面前逞威风,就不能给他未来的老婆看扁,日后在两人口中,一辈子留下笑柄。情况即使不险,他也定要将它转为极险才成。脑中盘算一番,定下了主意。

    第二日就趁着江冽尘不留神,悄悄翻墙出外,弄回一把镐头,白天还得装作顽童好奇,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极有兴趣一般,东游西逛,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江冽尘逐渐习以为常,虽不知他怎会突然幼稚起来,却也不再费心留神他动向。辛辛苦苦熬到夜里,才敢经由秘道穿入,到了牢房外,用脚尖划出几个圈子,估摸着大致方位,便着手挖掘。打算挖通一条地道来,再穿进穿出,才有冒险救人之趣味。他一旦贪玩起来,全不顾陆黔在外等得如何焦急。

    几个晚上,都是这般风平浪静渡过。这一日玄霜终于将地道挖通,一跃而入,在土石间艰难爬行,身上有几处磨破,权只当做有趣。爬到牢房正下端,将一处圆形开口打通,丢下工具,双手在边沿一撑,爬了上来。在牢房中仍要来回查看,或是敲击墙壁,或是蹲下身,用手指在沙土表面划着圈子,叹道:“这牢房环境可够糟了。什么大户人家,这等小气,能为一件首饰一掷千金,却想不到将牢房修建的舒整些。他是当真以为,自己绝不会给关进来,是不是?哼,活该遭灭门!”实则牢房本质无甚差别,但在玄霜此时看来,还是宫中的牢房更为舒服。

    议论还没等发过几句,背后突然传来个冷冷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声音虽轻,却俨然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玄霜大惊转头,只见南宫雪背靠墙壁,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正朝着他打量,目光中满含的尽是敌意。玄霜本想开几句玩笑,但看她全无此中心情,只怕会错了意,连忙双手乱摆,扮出一副胆怯状,道:“女侠,华山派的女侠,我是来救你的。你不要怕,不要叫,我……我可不是坏人。”但他越说下去,却更显得如同坏人哄骗小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