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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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枣不再说话,拿着梳子走近,试图替红宝梳通头发,但那些织发牢不可破,头皮抓红,还是卷成一堆。

    “三十岁前你会秃头。”

    红宝忽然说:“大牛看到我梳头会露出惊怖之状,像是怕我像灵异故事里女鬼,把头摘下慢慢梳。”

    洪枣笑得弯腰。

    “现在,我们彼此都把房门锁紧紧才休息。”

    “当心调查员。”

    红宝答:“我已尽力,还需怎样。”

    “可能,你俩没有缘份。”

    “对,怎么样打扮,性格是否愚鲁,有何相干,我见过一个男青年,手指拨动女友背上的暗疮,一边无边怜爱地说:‘癞蛤蟆,癞蛤蟆’,忙不迭与她结婚,决意养活她与家人一辈子。”

    这种例子,叫人愈说愈气。

    “他外边有女人。”红宝肯定。

    “什么样的人?”

    “哼。”红宝忽然酸溜。

    “他没对我提起。”

    “人大心大,不一样了,枣姐。”

    这时,洪枣有电话进来。

    红宝说:“我去做一盘水果色拉。”

    电话那边对枣泥说:“阿姐,向你报告。”

    “有话请说。”

    “那个叫午牛的青年,生活十分上轨道,每朝八至三时,在学堂学习,同伴说他相当勤力,成绩优等,为人和善,已有不少工头与他联络,极有窜头,放学他马不停蹄,赶往酒吧帮手,本来他做厨房,调到酒吧,受女客欢迎,小费很多——”

    “你有完没完,我不是要听这些。”

    “是,是,阿姐,晚上,他会到一个地方,很多时过夜,待清晨才走。”

    洪枣面孔拉下来“他去什么地方?”

    她不防站厨房边的红宝竖起一只耳朵。

    “一所在仲夏路的小洋房。”

    “仲夏路?可是与冬至路初春路在一群的高档独立屋住宅?”

    “正是,那青年用一辆生锈自行车,吱咕吱咕骑到上址二二一号,敲门进内。”

    “每晚如此?”

    “我跟足他七日,的确每晚有约。”

    洪枣吁出一口气。

    “你叫豆泥同他说几句,被女人包养不是好事。”

    “他不是那种人。”

    “是,是,阿姐,我多嘴了。”

    “屋主是个怎样的女人?”

    “阿姐,我刚想说,她非常漂亮,今年三十五岁,是著名独立财经分析员,自哈佛大学管理科硕士系毕业,十多年来战绩彪炳,大财团忌讳她三分,她有一可爱别致别号,叫做moneyhoney,你说奇不奇,那样见多识广女子,会喜欢叫阿牛的粗汉。”

    “你说什么?”

    “阿姐,这是一般人看法。”

    “仲夏路二二一号?”

    洪枣没看到红宝把地址记下。

    “阿姐,你欠我一顿晚饭。”

    洪枣声线忽然转为低柔“你欠一顿打。”

    那人作不得声,只觉耳朵连一边脸都麻痒不已,洪枣已经叮一声挂线。

    红宝把切好水果取出。

    洪枣说:“留个字条给大牛,叫他来见我。”

    “枣姐,他与你非亲非故,你不怕他讨厌?”

    洪枣无奈地笑“你是他老婆,你说他。”

    “真做他妻,也够吃苦。”

    “怎么说?”

    “他学识浅陋,却心高气傲,但又长得好看,需小心侍侯,谁吃得那样苦?”

    洪枣说:“他还年轻,入大学读到博士衔不过七八年光景,许多人白手创业,也不过十年八载。”

    “他不是我那杯茶。”

    “去,把水果带回分他一半。”

    “他要真是我丈夫,我也不会故意取悦他,一切得发自内心才叫矜贵真诚。”

    “红宝,你辩才一流。”

    红宝回家,一推开门便看到大牛坐在客厅。

    他听到门响也不抬头,这个时候,他回来干什么?

    只见他苦着脸,浓眉皱皱,低着双眼,似有说不出的心事,无比忧郁,睫毛长得拖出影子,胡髭也没剃净,他伏在一只手臂上,凝视桌子上不知什么。

    红宝心底母性发作,可怜,发什么呆。

    走近一看,原来大牛在观看桌上蚂蚁排队运输面包碎。

    红宝啼笑皆非,神经病!

    只有三岁孩子才会蹲地下看蚂蚁等昆虫。

    红宝走近。

    只见蚂蚁单行排队上,像人龙一般,有些抬着白色饼屑,十分有趣。

    这楞小子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

    红宝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他手臂长汗毛。

    大牛缩手。

    他低声说:“多像人,劳劳碌碌,不知为什么。”

    红宝为他解答疑问:“为生活。”

    大牛吐出一口气。

    他穿着一件白棉衫与破裤,已说不出好看。

    红宝惹他说话:“今日无约?”

    他哼哼不响。

    “你妈有无音讯?”

    大牛点头。

    “不久你申请到蓝卡居留,就可把他们带过来。”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对话最多一次。

    连大牛都觉得诧异,他站起来回房间,他一向不大敢抬头看红宝,这回只瞥到她脚上踏着近半尺高的透明塑胶鞋,奇是奇在这双鞋内镶着小灯泡,每走一步,它们便闪亮起来,恐怖,晚上看去,必像鬼火。

    大牛把房门锁得紧紧。

    红宝无聊寂寥,用湿布把蚂蚁抹走。

    午牛在家原因十分简单:精次有事出门去了。

    她需往东岸一次。

    华尔街纽约交易所十三日星期五交易结束,特地请精次胜利敲钟。

    她三日来回。

    午牛出奇地牵挂她。

    第二天晚上,在旧吧收拾,把整台空瓶空杯放进塑胶箱分类,有个年轻女子悄悄走近,大牛以为是精次,心跳,一抬头,才发觉认错人,不禁茫然。

    那标致女郎问:“有一只银色小皮包,看到没有?”

    大牛走到柜台后取回给她。

    她打开,数两张钞票打赏。

    大牛点头收下。

    好给弟弟们买文具了。

    “下班没有?”

    大牛轻轻说:“我女朋友就来接我。”

    女郎耸耸肩,转身离去。

    酒保在身后讪笑“你有女友?”

    大牛答:“我不要垃圾性关系。”

    “你要的是天长地久,山盟海誓,生生世世。”

    “全中。”

    “还有那样的事吗?”

    这句话叫午牛思考。

    他与精次胜利,可以维持多久?在一起是那样开心,又互相真心相惜,已经足够,不可贪婪,一念之差,天堂会变地狱。

    必须有心理准备,他俩不会永久相恋。

    午牛黯然。

    他洗干净杯子抹净台面清洁卫生间。

    酒保在身后称赞:“阿牛你一人顶得十人。”

    他回家淋浴,在酒吧工作,一身烟酒臭。

    走出浴室发觉桌上放着一碗小小云吞面及一碟子水果。

    那小白碗只盛着三口面与两只云吞,卖相奇佳,葱花韭黄正是大牛所爱。

    他坐下一口气吃光。

    水果是樱桃与覆盆子,他不喜欢,没动。

    他找张纸写了个“谢”字。

    屋里只有两个人,这当然是红宝给他准备。

    看看房门,红宝关紧紧,不出现。

    大牛倒床上睡着。

    深夜,听到有人哭泣,大牛醒转。

    他靠在床上,断续听到邻房红宝呜咽:“是已经弥留状态,不很认得人,问‘你为什么哭,孩子,你妈妈呢’,但却十分平静,已不觉痛苦是,我也知道是一种解脱,但,我不舍得,她这一去,我无亲无靠,明白,幸亏有你们这样朋友,枣泥,我今生就做牛做马报答你”大牛醒悟她是与洪枣说话,口中弥留的病人,许是她生母。

    房间墙壁薄,他一字不漏听进耳朵。

    “办后事也得一笔费用,简洁一点,节蓄也够了,我一向不敢花费,明白,我都明白。”

    那晚月色特别皎洁,银盘似,压在窗外,西人叫这种月亮“瓷月”午牛看过一个故事:失意的中年警察,捱半辈子,因种种原因,竟没有升职,妻儿朋友都离他而去,他也浑浑噩噩过日子,一日,办案,认识艳女,他的心思活转,想得到她,不是不可能,但有一个交换条件,他要为她杀一个人,他考虑良久,终于应允,他与艳女,都得到所需,他稍后被捕,同僚问他:为什么?他回答:活得似死人一般良久,她叫我醒转。

    精次也叫午牛醒转。

    渐渐,邻房哭泣声停止。

    真可怜,大牛不是没有心肠,但过房安慰红宝,后果堪虞,还是狠心为佳。

    两个失意失望,为生活吃苦的年轻人,终于各自盹着。

    精次呢?

    她在华道夫酒店宴会厅被一干大班围住。

    他们当精次如一件名贵东方摆件,非常欣赏,不停逗她喝酒说话。

    精次看着这堆大腹贾,心里不是味道,这许年来,她靠他们的“协助”起家,以物易物,是商业社会最原始起源,她习以为常。

    今日,她忽然累了。

    中老年男人吃相实在太过难看。

    一个个把他们肥蠢迟钝的身子朝她倾侧,瘪嘴yin笑,似滴出涎沫,眼光像要把女人身上衣服剥光,浑浊眼珠渗布红丝,可以想象医生早在廿年前已劝他们早睡早起,勿沾烟酒,少近女色,才可延长寿命,他们当然一句听不到耳里。

    精次把双臂绕在胸前,忽然想到午牛。

    她脸上透出一丝笑容。

    两年合约

    开头,她以为只是他健美的身体吸引她。

    她知道一些女友,在酒馆中会忍不住朝年轻英伟男子要求:“可以摸一下吗?”那些男子当做做善事般,慷慨拉起衬衫,任由陌生女子触摸腹肌。

    精次从来未试过那样。

    她一直认为肌肉对她的事业毫无帮助,她的男朋友从来不是漂亮的面孔。

    直至看到午牛。

    他纯真可爱的心让她知道:moneyhoney,世上除出名利,还有其他。

    正在恍惚,一个女子走近“精次小姐,幸会,林利子爵夫人想与你说几句话,不知是否方便。”

    精次抬头。

    那女子伸手一指,精次不由得站起随她走到一个白发梳髻的西洋女子面前。

    那女子伸出手“叫我凯瑟琳即可。”

    他们到小偏厅坐下。

    子爵夫人说:“胜利,客套话我不说了。”

    精次点头,待她开口。

    “胜利,我想请你替我做事,两年合约,需到伦敦工作,食宿全包,这是年薪数目。”

    精次一看,完成这两年合约,她即可退休。

    “请问,做什么?”

    子爵夫人说:“我是梅道夫的客户。”

    “啊。”

    “二十二年前,我在梅氏处投资二十万美元,到今日,这笔本金连利息已赚到950%,积成可观数目,而且,我在两年前,意味到这个庞(?原文如此)氏骗局大抵要被拆穿,我退出梅氏。”

    如此精明,叫人佩服,精次看着她皱纹打折的面孔。

    老妇微笑“胜利,我如何知道那是一个骗局?人人都知道不管时势经济,每年利息廿余厘是没有可能的事,每个人都知道其中蹊跷啊。”

    精次吁出一口气。

    她曾想投资梅氏,多番挽人介绍推荐,只是不得其门而入。她不够资格。

    “最近政府出一道奇策,迫令过去在梅氏处赚过钱的客户,把利钿吐出,赔给最后入局本利无归受损失的客户,咄,真想得出来。”

    精次当然听说过这个策略。

    “我与一班欧洲公民一早把款子汇转本国,总共那是一笔相当可观数字,可是我们气苦不是为金钱损失,而是你想想,胜利,一个国家任由奸商开办钱庄、赌场,骗局愈滚愈大,二十三年之后发现纰漏,竟令赢钱的人赔款:喂,我们也是真金白银冒同等风险呀。”